[小说]回到生命里的最初(1-4章)

erjian 46 0

  一

  “今天去招聘会找到工作了吗?20号快到了,这月该交的房子按揭款还没存进银行呢。”

  何小蕾下班后进门对高梵说的第一句话。她一手提着两小袋净菜,一手拿着一束鲜花,显得很疲惫。

  高梵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抽闷烟,茶几上零乱地放着一些古典音乐CD和西片DVD,一杯冷茶、一个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和一本摊开着的《里尔克诗选》。

  “工作不好找啊,我这种学中文专业的人,现在连文秘都只招漂亮的女孩,真是斯文沦丧啊,还都拷问你有哪些市场资源和社会关系,咄咄逼人之下,我无言以对,悲怜自己沦落至此。” 高梵叹了口气,他失业快一年了。

  “我这个月一套房子也没卖出,就只有底薪那几百元,可我们这房子一月按揭款就要付一千元,我早开始动用存款了,老这样下去不行的。你干脆也去做销售吧,只要肯吃苦,应该能摸索出一条路。别天天在家里专职写什么现代诗了,挣来的稿费还抵不上邮费。把写诗当作业余爱好好吗?” 何小蕾一边把鲜花插进花瓶,一边劝说高梵。

  “要找工作也要找写作有关的。你做房产销售,按揭买了自己公司开发的这套公寓,还算成是你的销售业绩,真是精明啊。购房合同可是你一个人签的哦。”高梵没好气地道,向来心高气傲的他在找工作中屡遭白眼。

  “你什么意思?我天天在外面劳累奔波,晚上还要回来给你炒菜做饭,你却整天在家游手好闲,我都从没抱怨过你,你现在倒讽刺起我买房子来了。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何小蕾因工作不顺心情也不好,愤怒终于迸发,愤怒也让她忘记了他们还只是同居关系。

  自尊心让高梵也暴怒:“什么,我游手好闲,我是在追求艺术,伟大的诗歌艺术。为了你,我让步已经够大了,经常跑招聘会,可没适合我的工作啊。你是嫌我穷了吧,当然你天天接触的都是富人,胸无点墨的暴发户。房子也是你的,我一无所有,寄人篱下。”

  “你这样说就太伤人的心了,如果我只看重金钱,是不会选择你的。” 何小蕾被高梵的话伤害得很深。

  人在激烈的争吵中总是口不择言,何小蕾一句“没用的男人”脱口而出,高梵在盛怒之下,一记耳光打在了他曾经颂赞为“如黑洞一样吸引目光稽留”(作者注:原创)的美丽的脸上。效果立竿见影,争吵“砰”然而止,何小蕾哭泣着夺门而出。

  这时高梵面临着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难题:“追还是不追?”这个和“生存还是毁灭”同样重大的问题,作出抉择是如此之难,如此之耗费时间。当他出门寻找何小蕾时,四处茫茫皆不见。她是外地人,也没有亲戚在这个城市。

  已经日近薄暮,高梵感觉有点饿了。今天没人做饭了。难咽的方便面让他回想起何小蕾的种种好:柔美、能干、会持家,做得一手好菜,还懂得欣赏他晦涩难懂的诗。他追悔莫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她的手机,但万呼不应——她关机了。

  他躺在沙发上,惘然若失,这沙发见证过他们甜蜜相拥的美好时光。作为一个抒情诗人打人,尤其是打一个他所爱的柔美女人,他无法让自己释怀(他一定想起了布罗茨基的诗:“张开手指如肖邦,/他活着的时候,从不向别人挥舞拳头。” )。“都是失业才让我这样的,写诗无法谋生,脾气也变坏了。”他宽慰自己,“是该改变了,找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一心一意对小蕾好。”

  当何小蕾以娜拉式的决绝姿态哭泣着夺门而出时,满心委屈,她从小到大,还从没有被一个男人打过。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却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好随便选了个地方下车,然后漫无目的地走在闹市区的大街上。

  在昏黄的暮色中,人们匆匆地赶着回家,有人悲,有人喜,但更多的人则面无表情,只是被生活巨大的惯性所驱使着不断向前。不时会有一对对私语甜蜜的热恋中男女手牵手从踽踽独行的她身边掠过,他们的笑声象是在嘲弄她的孤独和悲伤。

  她一直追问自己:“我对他那么深情,那么百依百顺,还那么宽容,没计较他长期赋闲在家,为的是什么呢?”

  是的,高梵有他挺拔于流俗的一面。他很有艺术家气质,又博览群书,文化修养很高。在追求她的时候,他给她读济慈、叶芝和他自己难懂但风格另类的诗,带她去月光中散步,在舒伯特的小夜曲中和她做爱。此时此刻何小蕾认为是追求浪漫害了她,生活毕竟非常现实,每月各种帐单总是如期而至。以她的美貌和聪明,加上工作是卖高档住房,要找个成功人士应该不难。

  当然,何小蕾并非自己想的那么极端浪漫。在追求她的那段时间,高梵赶上了网络经济泡沫吹得最大时的末班车,他很快当上了一家网站文学社区的主编,是有名的网络诗人,隐隐然可见成功人士的气象。高梵文质彬彬,又有拉丁情人的热情和手腕,她很快就陷入了爱情的旋涡。只是网络经济泡沫很快就破灭了,他和那个文学社区一起从那个网站消失了,那时他们已经同居了。

  何小蕾很有些崇拜高梵的才华,可是要靠写诗谋生——在粗口歌流行的年代——不啻于水中捞月。这个舌灿莲花的晦涩诗人,面临现实生活时是很低能的——他一直找不到工作,而且连饭也不会做。她开始有一点失望,但尚能安慰自己随遇而安:那时候一个月能卖几套房子,很高的销售提成还能维持相对体面而舒适的生活,而且每天劳累过后,高梵总会陪她听勃拉姆斯和肖邦,给她念当天写的诗,生活毕竟还不算太坏。当售楼广告在报纸上所占的版面越来越大,房子越来越不好卖,销售提成越来越少,生存的压力凸现出来,勃拉姆斯和肖邦也就不再那么优美动听了,而他依旧神游在他的太虚幻境中,即使偶尔心血来潮去找工作,也一再受挫,因而脾气越来越坏,今天甚至动手打了她。她越想越觉爱错了人。人生短暂,她不想总迁就一个人。

  这时候起风了,微凉的秋日傍晚充满清新的气息。何小蕾决定结束一段感情,但却不知该如何结束:房子是以她的名义买的,她付了首付的绝大部分,每月的按揭款也是她在存。现在分手就无异于赶高梵出去,如何忍心,更何况现在正是他很落魄的时候。毕竟他们深爱过,就是现在,只要一想到高梵忧郁的眼神,何小蕾的分手决心就会动摇。

  何小蕾左右为难,痛苦不堪,她想喝酒和倾诉,于是约了马珂去酒吧。

  马珂是何小蕾大学同学,她的闺中密友。她们的友谊经受过重大考验:在大三的时候,她们曾爱上过同一个英俊男人,为此曾形同水火、势不两立。但那个王子对她们的争奇斗艳并不在意,他选择的是一个远没有她们漂亮但很有钱的富商的女儿。一番明争暗斗、合纵连横过后,才发现彼此都是在捕风,两个伤痕累累的失败者同病相怜,她们又和好如初了,并且相信友谊从此常青。

  毕业后的三年里,除了最近几个月,何小蕾一直顺风满帆。而马珂在换过几份工作和几个男友后,生活并不如意。几个月前,也就是何小蕾开始感觉生活压力沉重的时候,马珂时来运转。她认识了一个在大陆开制衣公司的富有港商,略施魅力和手腕,她很快成为那个港商老关的情人,从来就缺乏自我管束能力,支出总是大于收入的她还当上了那家制衣公司的行政总监,当然了,这是个纯荣誉职务,她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合同上或她一点看不懂的财务报表上盖盖章而已。

  “When a man loves a woman”的歌声在酒吧里低回。喝着红酒,何小蕾开始向马珂倾吐满肚子苦水,开着BMW而来,全身都是高级名牌的马珂现在是最合适的倾诉对象。

   “我为生活奋斗得可真累啊!工作压力大,要挣钱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还要供那套房子。高梵他写诗挣不到稿费,又找不到工作,也不会做家务,脾气还越来越坏,今天甚至打了我,你说我值吗?我想好了,一定要和他分手。”平日很少喝酒的何小蕾大口大口喝着酒。

  “小蕾,别这么苦恼。人生本来就苦多乐少,及时行乐方为上策,来Cheers!高梵不错的,文才好,有品位,人又潇洒。他也许是一时冲动才会打你的,宽容一点嘛,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的,不要轻言分手。高梵的工作问题我可以帮忙。”马珂劝慰道。马珂认识高梵,高梵做网站文学社区主编,春风得意的那段日子,他们三个人还经常一起泡吧。

  “我就是太浪漫给害的。他可以吟风弄月,不食人间烟火,我却在厨房被油烟给熏的好惨。而且现在我觉得他也不那么浪漫高雅了,和凡俗男子一样自私、平庸、懒惰。还是你好,找了个成功人士,住在豪华公寓里,宝马香车,生活优裕,远离激烈而残酷的生存竞争。” 何小蕾感叹道。

  在马珂的脸上看不到成功女人此情此景所该有的志得意满,相反地。何小蕾的话仿佛触到了她隐秘的痛处,她变得幽怨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知的苦痛,你只看到我外表的风光,我内心的苦你知道吗?他在香港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不会为我离婚的。什么豪华公寓,宝马香车,产权都是他的,哪天和他玩完,我还不是一无所有。为了生意,他一个月大半时间都在满世界的飞来飞去,我想亲手为他做一顿晚餐的机会都很难有,更不用说能陪我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了(作者注:她忘了指出还有语言不通的因素)。他40多岁了,早已不相信浪漫和爱情,对他而言,我只是他固定的性伴侣和他公司的花瓶(作者注:此处应该用“司印者”,比“花瓶”恰当得多,小说中的人物往往美化自己)而已。我是没有爱情的寂寞女人,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财产和生活保障。”

  何小蕾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马珂也不快乐,她本以为马珂很幸福。这几个月来她只在路过商场门口时遇到过马珂几次,马珂手中总是拎着一袋袋名牌服饰,让她印象很深,她已经大半年没买名牌服饰了。几年后,她们又伤痕累累而同病相怜,虽然这次病征不一样,但病因一样:让她们失望的自私、懦弱、不负责任的男人。

  “还是大学时代好啊,无忧无虑的。还记得那片荷塘吗,有个男生在向我求爱时,不小心跌了下去,浑身都沾满了污泥,成了名副其实的青蛙王子,哈哈哈。。。。。。”马珂提起大学时代的趣事,以冲淡密布的愁云。

  “是啊,那些把心事写在云上的日子多么让人留恋。我还记得毕业时我们全班的女同学在紧邻学校的河边植了一棵树,开玩笑说二十年后当这棵树枝叶繁茂的时候,我们也都该儿女成群了。” 何小蕾终于开心地笑了。

  两个漂亮的女人在酒吧里酌饮红酒,吸引了很多男人游弋的目光。但她俩旁若无人,酒精和对大学时代的美好回忆让她们暂时忘记了生活的种种难题和不如意:何小蕾为不知该如何凄美地和高梵分手而又不太伤害他而深深苦恼;马珂住在产权证上业主名字不是她的豪华公寓里,午夜时总是孤枕难眠,她的身体如花一样诱人,却空自开放。

  夜深了,她们俩已颇有醉意。

  “你就不回家了吧,到我那里住,他回香港去了,一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马珂提议道。

  “不了,我要尽快了断和他的事,重新开始生活。”话虽这么说,究竟该如何才能不绝情绝义又凄美地分手,何小蕾依然一筹莫展。

  “我劝你们还是别分手。高梵只是因为没工作才这样的嘛。他文笔好,又很懂电脑,就到我们公司来做策划好了,一个月挣个两千元应该没什么问题。” 马珂说这话的时候,高梵微笑的样子电光石火地在头脑中闪现。

  “谢谢好意了。他那个臭脾气,假清高,不会答应的,再说我已受够了,过了今夜和他就是陌路人了,他的工作问题和我不相干了。以后我们多联络,今晚很开心。好久没有到酒吧喝酒了,忙着给他做饭。”

  “你还是再多想想。不管怎样,珍重自己,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马珂买了单,然后驱车把何小蕾送回去,时近中秋,大街上明月如水。

  这个晚上高梵一直烦躁不安,只好一根一根地猛抽着烟,何小蕾的决然离去,让他手足无措。他已经习惯和何小蕾一起生活,习惯吃她做的饭菜,习惯和她一起看碟、听碟,习惯给她念他读者不超过两个人的诗,也习惯和她相拥而眠,在偶尔失眠的夜晚,倾听她轻微的鼾声,看熟睡中她妆残粉薄,只有温柔的样子。这种习惯如同空气,习焉不察却不可或缺。不管是听CD、看电视,还是上网、写作,都无法排遣他的烦躁不安。高梵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

  当听到何小蕾开门的声音,他如释重负。

  “我们分手吧,就此相忘,我们不合适的。” 何小蕾的嘴里还有芳香的酒气,高梵相信她是醉了。

  于是他诚恳地认错——“都是我的错”,决绝地保证——马上找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一心一意对她好。

  “没有用的,我已经被你伤透了心,我们所有都完了。”

  无论怎样的甜言蜜语、温言婉语,都已经不起作用,高梵觉得他俩的感情陷入了绝境。骨子里他是睥睨世俗和目空一切的,耽美但又决绝,一切似乎都已经无可挽回。何小蕾在苦苦思索该怎么处理涉及分手的那些实际问题。

  当然他们没有分手,不然我的小说就无法再继续写下去了。他们闹分手的起因是身体接触,最后阻止他们分手的还是身体接触。

  高梵读过迈克·局雷顿的《爱情的告别》:

  既然无救了,那就让我们吻了分手,

  不,我已完事,你再也得不到我什么,

  我也高兴,是的,高兴无忧,

  能这样干脆地解脱,

  握手吧,废除我们的全部誓言,

  如果有一天我们重逢,

  不要让人在我们脸上看见

  还有一点旧情残存。

  他决定仿效此诗,给她最后一个吻,然后转身离去。至于去哪里,他倒没有考虑。此时的何小蕾还微有醉意,沉默冥思的她脸上泛着红晕,比平日更加明艳动人。虽然生活夺取了她的幻想,却还没有夺走她的美丽。他的告别之吻是如此热烈湿润,如此让她猝不及防,她渐渐由起初的抗拒变为投入,激情和欲望的火焰燃烧蔓延。

  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开始做爱(作者注:此处删去扯解罗衣等细节。)。夹杂着爱恋、懊悔、报复等纠缠不情的心绪,高梵异常激动,他的手掌和舌头在她美丽的身体上逡巡和游移,虽然他已经如此熟悉她的身体,但离别已经在即,这次做爱也许是和她的最后一次,他要留下对她每一寸肌肤的记忆。他浑然忘我地动作着,象一个伟大的性爱行为艺术家,在倾力创造一生最有冲击力的作品。在他炽烈而又温柔的爱抚之下,何小蕾开始湿润和绽放,热烈回应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俩的初夜,舒伯特的音乐又回荡在耳边,虽然忘情的呻吟声可能更大些。柔情开始满腹,快感开始加速,他们一起急速奔向快乐的巅峰,也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几分钟后,因满足而慵倦的何小蕾,头还埋在高梵的胸膛上,丝发被两肩,娇柔地对他说:“我只爱你,我离不开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夜色温柔,一场风波就此结束。

  与此同时,马珂也在她那张舒适、宽大的软床上达到了高潮,却远不是那么狂喜和满足,她是靠自己柔软的手而达至的高潮。没人陪伴的漫漫长夜里,她是那么无依。

  二

  第二天早晨,当何小蕾试探着把马珂的意思告诉高梵时,他没有反对。高梵决定向生活妥协,甚至油然而生对马珂的感激之情。全新的生活开始了,他俩都这样以为。早餐时一室的阳光明媚,高梵煮牛奶倒还是会的。

  马珂语调甜蜜地给她的香港情人老关打了一个电话。高梵又回到了他阔别近一年的办公桌前,过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

  高梵进这家制衣公司,纯粹是为了挽救和何小蕾的感情,具体做工作心里是没底的。但上班一两天后,就有了信心,原来所谓的公司白领工作也不过尔尔。所谓策划,不过是写些产品广告词、公司介绍、市场计划书、媒体计划书等。高梵是网络老手,他谙熟于如何借脑——他下载了大量此类文章作为范本。绝大部分工作时间是在查找——替换,键入本公司各种数据,再对行文和格式略加改窜——当然他自我感觉是在点铁成金。以他的聪明和妙笔生花,工作很快就上手。几天后,老板老关从香港回来了,专门召见了他。看了他的一些文案后,对他赏识有加,勉励他在公司好好干,大有前途。一年来蹇塞不通的高梵终于找回在网站文学社区做主编时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高梵从书桌案头上撤下了济慈、叶芝、布罗茨基、里尔克,而代之以《市场营销管理》、《完美的商业计划书》。他学会了用电饭煲煮饭,虽然买熟食在他的词典里等同于做菜,何小蕾已经一脸春风了,打心眼里感激马珂。她唯一不满的是现在做爱时,高梵不放舒伯特了,而代之以“拉德茨基进行曲”,她跟不上那个节奏。总体来说,她喜欢优美而缓慢的风格。

  除了老关主持的例会,马珂一般很晚才到公司,毕竟需要盖章的时候不会很多。在公司的绝大部分时间她无所事事,就泡在网上。她是个下载狂, 20G的笔记本电脑硬盘被散乱堆放着的mp3、小说和游戏撑得满满的,于是经常毛病多多,高梵在公司里又多了一项工作,她的私人电脑医生。

  接触多了,她给高梵最深的感觉是外表的性感逼人和性格的喜怒无常。她外貌也许比不上何小蕾,但身材更好,三围搭配绝妙,加上很懂穿衣艺术又有经济实力买名牌服饰,总能以明艳不可方物的姿态盛装出现。他非常理解老关的选择,但凡还有血气的男子谁能抵抗得住她的流眄顾盼、艳光四射?他得承认好几次因摆弄她的电脑和她靠得很近时,曾呼吸加快、心惊肉“跳”。马珂心情愉悦时,笑靥如花;但她的愉悦的来去是没有预兆的,她手下那几个秘书小姐总是频繁更换:大部分是被她解聘的,也有不堪忍受她的喜怒无常自动消失的。当然对高梵,她始终很客气,还有一种不经意的亲密,在老关出差时,曾几次驱车送他回家。

  一天午休时间,闲着无事的马珂到高梵办公室去聊天,高梵正在边抽烟,边翻着《商业书信大全》。马珂今天穿的黑色高跟鞋鞋根特别细长,却行走自如,触地有声,高梵推测她一定练过跳芭蕾舞。

  “小蕾给我打电话,说你现在好乖好能干哦,已经会煮饭和煲汤了,什么时候请我尝尝你的手艺呢?”马珂说话时彩发飘飘。

  “雕虫小技,难免见笑于方家,岂敢,岂敢。君子远庖厨,我现在只是半个君子了,可悲可叹啊。”高梵装出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眼睛却被马珂穿着浅色亮光丝袜的修长美腿所吸引,有些心猿意马,马珂的裙子又一如既往地超短。

  “好酸啊,比青柠檬还酸。你晚上和小蕾在家里怎么玩呢?做电视夫妻?”马珂边说边往嘴里放进了一粒巧克力。

  “小蕾喜欢听古典音乐和看西片DVD,我则读书、写诗和上网,偶尔也出去看看电影、唱唱歌。是不是很闷?你呢?” 高梵又点燃了一枝烟,看着马珂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巧克力,他因嘴里空空如也而很不自在。

  “老关很少在家。我风姿绰约地跳有氧韵律操,废寝忘食地看日韩长剧,装模作样地读文学名著,昏天黑地地上网冲浪。” 马珂为自己修辞手法的精妙而得意地笑了,而高梵听她提到有氧韵律操时则突然想起自己写的诗从不押韵。

   “生活丰富多彩啊,而且这些活动都有助于瘦身,难怪你看起来象一根修竹。”

   “我看你倒象一根烟囱,抽那么多烟。对了,把你的QQ号给我,我会来试探你对小蕾的忠诚度,或者就骚扰你,坏你的名节。(作者注:My God,到底是在坏谁的名节啊?!)” 马珂格格娇笑。

   “我是久经考验的从一而终的新好男人(作者注:就凭买熟食当做菜?!),尽管来,不怕的。”

   他们互换了QQ号。

  当天下午高梵下班比何小蕾早,他坐公交车回家时,在很挤的车上摇摇晃晃,心里不断重复舟车劳顿四个字,心羡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时那份悠然自得的愉悦。

  回到家,高梵先打开CD机,开始播放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何小蕾最喜欢的曲子,然后笨拙地准备晚餐,用火腿肠、香菇和蔬菜煮汤是他现在的绝活。火腿肠刚切好时,何小蕾给他打来电话:“梵,我今天运气特别好,遇到一个很有实力的客户,他准备买一幢近300万元的别墅,谈成了可有好几万的提成。他请我吃晚饭和喝茶,细谈一下,你就不等我吃晚饭了。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哦。”

  他因可以不张罗晚饭而高兴,胡乱找了些基本无毒的东西果腹。

  果腹后,高梵品着热茶,抽着香烟,坐在窗前的书桌旁看了很久的书,几本现代诗选集,越看越没趣,他开始有些讨厌他曾顶礼膜拜的现代诗了,晦涩难懂(过去他觉得是有深度,尽管他也是云里雾里),语无伦次(过去他认为是诗性思维本质使然,现在觉得可能是这些诗人语法课没学好)。

  晚上9点种左右,他抛下手中的书,去了洗手间,这时手机响了。是条马珂发来的短消息:“方便的话现在上网,我在QQ上等你。”

  他很快登陆网络(作者注:宽带),打开QQ,和马珂互相通过身份验证,彼此加为好友。高梵的网名是“海上钢琴师”,来自一部他和何小蕾都很喜欢的托纳多雷的电影。马珂的网名是“莎乐美”,王尔德笔下那个美艳而冷酷的少女,她诱惑英俊的施洗约翰而被拒绝,只为了能吻他,她割下了他的头。

  “你好假啊,简谱都不识,还自称是什么钢琴师。”

  “我不会弹琴,但精于调琴。”

   “一看到你的网名“莎乐美”,我就感觉有生命危险,差点就拨打110了。”

   “你有那么帅吗?我不觉得。你可不是禁欲的施洗约翰,你在和我最好的朋友同居。”

  他俩聊天的开场白就奠定下了以后乐此不疲的网聊的基调:机智的调侃、暧昧的调情。高梵自命是风流才子,而在他眼中,网上的马珂—“莎乐美”则是一朵解语花。

  他把自己的诗发给她,从此他的读者终于超过两个了。马珂虽然看不懂他那些诸如“那急速起身的破坏者/已消失于黑暗。未来的书如死海古卷/日子开合如斯。轮渡依然永远循环。”(作者注:小说作者绝对原创之胡诌)之类的胡言乱语,却觉得莫测高深,大大赞扬了他一番。

  应该指出的是,他俩虽然都标榜机智并以此调侃一切,仿佛如此就高踞于芸芸众生之上,其实聊天中很多风趣的话都是到处搜罗来的,在网上就更是左右开弓——复制加粘贴。

  马珂发了条网谜让他猜:

  “当夜幕低垂,心情忐忑不安!期盼那根硬物进入我的口内,轻轻温柔的前后左右,上下不停,抽动!每一次弄得我口吐白沫。”

  他当然知道谜底是“刷牙”,网上老掉牙的东西了,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好Yellow啊,网络警察到哪里去了?QQ也该实行分级制度了。”

  于是马珂性致越发高涨,接连发来几条网谜:

  “许多夜里你轻柔的依偎在我的身上,用绵绵小手触摸我身上娇嫩的地方,用小巧细嘴吸出我珍贵的体液,直到满足了才肯松手离开。今夜你又来了。”

  “我实在无法抗拒那坚硬的诱惑,当我把它含在口中又舔又咬,啊,嗯,快流出来了,滴在脸上了,黏黏的,终于让它变小了,真过瘾! ”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痛,我躺在床上等着他,他温柔的叫我放轻松,然后我看着他进入我...........接着我看到我的血,...........真的好痛。”

  他当然知道谜底分别是“蚊子”、“冰棒”、“献血”,却故伎重演,让马珂在另一端的电脑前傻笑不止。高梵开始有点厌倦了,于是把话题引向文学、音乐和电影,他唯一还有丁点原创性的领域。他当然没意识到一个月有近四分之三的时间空床独眠而又年华鼎盛的马珂,也许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在谈及涉“性”话题时,有种隐秘的快感,虽远逊于可遇而不可求的高潮,却可以安全地随手可得。这当然是非常危险的:马珂非常崇拜的张爱玲说过,调情最高的原则就在于保持距离。完美的调情和完美的爱情一样,需要若即如离的美丽的距离感。

  在一片片风花雪月的泡沐中,村上春树、杜拉斯、爵士蓝调、《美国往事》来来往往,时间飞逝。高梵听到何小蕾进门的脚步声时,已过了凌晨一点。下线前,他发了首诗给马珂,当然是下载来的,他清楚自己的诗除了故作高深,并不优美。

  这是一首女诗人阿特伍德的非常缠绵的诗,当年他追何小蕾时用过的一件利器:

  我愿意看你睡觉

  这也许从没发生

  我愿意看你

  睡觉。我愿意睡觉

  和你,进入

  你的睡眠当它那光滑幽黑的波浪

  翻卷在我的头上

  我愿意和你穿过那片透亮的

  摇曳着蓝绿枝叶的树林

  带着湿漉漉的太阳和三个月亮

  走向你必须下去的山洞

  走向你最强烈的畏惧

  我愿意给你那银色的

  树枝,这小小的白花,一个

  将庇护你的字

  从你忧虑的梦的中心,从忧虑的

  中心。我愿意跟随

  你踏上那长长的阶梯

  再一次并变成

  载你归来的船儿

  精心地,一朵火焰

  在两只捧着的手中

  你的身体躺在

  我的身边,而你进入它

  轻柔的就像吸进一口空气

  我愿意是那空气

  在你的身体里仅仅

  呆一会儿。我愿意是空气不被注意

  又那样必需。

  马珂非常感动,加上又有“一起睡觉”“进入身体”的暗示,她的灵魂和肉体都暂时得到安慰。这首诗让她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那个对生活还充满幻想的黄金年代,幻想很多优秀男人围着她跳轮舞,个个既富有、英俊,又风雅、浪漫。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看清了生命中鱼和熊掌间永恒冲突这一人生最基本也最具有悲剧性的事实,当然其中也包括在对朋友恋人的忠诚和对浪漫激情的渴望之间的取舍和平衡。跳过有氧韵律操后,马珂很有信心自己可以成为平衡木冠军,她开始对高梵有一点动心。今夜马珂又迟迟无法入睡,当然主要不是因为情窦再开,她上网时喝了太多咖啡。

  三

  这个晚上约何小蕾出去的人是郭森。

  他是一家专卖进口车的车行老板,中年发福的身体被硬塞进一套细条纹的“纪梵希”西装里,那条意大利真丝领带也过份花哨,怎么看都不顺眼。他又矮又胖,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在名利场和情场上如鱼得水般地潇洒来去。面对比他穷的男人,他总是一副顾盼自雄的神色,而面对漂亮女人,则往往方寸大乱,之后又特别具有想象力。

  郭森平日接触最多的都是些成功人士,他们在暴富起来之后,都争先恐后地追求起生活质量和风雅格调。他得风气之先,现在只穿“登西路”、“纪梵希”和“阿曼尼”,打火机和钢笔只用都彭,皮具只选用“路易。威登”,至于喝酒,洋酒虽然不合口味,但其缤纷的颜色和昂贵的价格代表着高品位,也只好委屈嘴和胃了。概言之,除了身材,他一切都已经与国际接轨。郭森是比亚当。斯密还坚定的自由贸易政策支持者,中国加入WTO那天,他开了瓶原装进口法国香槟庆祝。进口车关税的下降让他的生意蒸蒸日上,事业发展空间似乎不可限量,相形之下,170平方米的公寓却显得越发逼仄起来。他决定买一幢300多平方米的别墅,栽些花花草草,显示休闲品味。再布置一间大书房,买些字画古董和大部头精装书籍装点,他不就是儒商了吗?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总是充满意外,郭森跟据报纸广告去购买别墅,却对售楼小姐何小蕾一见钟情,别墅反倒可有可无了。

  何小蕾当然很美,但并非绝代佳人,一见之下就让郭森方寸大乱的,更多的是她优雅和清纯的生命气质。她的优雅得之于四年的大学生活、舒伯特和肖邦、济慈和叶芝、托纳多雷(作者注:《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三部曲的导演),当然也得之于高梵。如果不是高梵有做爱时放浪漫派古典音乐的奇怪爱好,她不会迷上古典音乐的,尽管现在让她着迷的是这些乐曲本身远离尘嚣的优美。至于清纯,虽然已有几年性经验,她还是“少女”和“少妇”的中间体。她有成熟世故的一面,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纯真和幻想,见过她的人不会忘记她眼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特有的美好的生命感觉。见惯了俗艳女人和前卫酷girl的郭森,惊何小蕾为天人。

  一见钟情之下,郭森的眼睛马上在何小蕾的手上扫视了一番,他相当西化,从不直接问年轻貌美的女人是否结婚。何小蕾没带钻戒,这激发了他的想象力,已婚男人郭森对已婚女人兴趣不大。

  何小蕾热情地给他泡好茶,听说他想买别墅后就更加热情了。她拿出一大叠资料,建筑图纸、预售许可证等等,悉心介绍起来。她的声音非常柔柔动听。

  郭森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何小蕾,她的风姿让他着迷。对何小蕾娓娓动听的介绍,他只是“嗯”“嗯”不止。他意已不在买楼,而是盘算着如何和售楼小姐开始一段罗曼司。

  “郭先生,我带你去看看样板房吧,开车只要20分钟就到了。你一定会满意的,环境绝佳,傍水而居,推窗就有湿润的绿意袭来。”

  郭森灵光一闪。“我今天过来只是先大致了解一下情况,我4点半还要去见一个客户,现在已经4点了。”他看了看他的“劳力士”金表。从不看小说的他却从不乏虚构才能。

  “我知道样板房和实际拿到的房差别是很大的,改天去大致看看就可以了。我白天一般都很忙,这样好不好,如果你方便的话,今晚我请你吃饭,然后找个茶楼,你再把这些资料给我详细讲讲。”

  “当然可以,而且非常乐意。” 何小蕾几个月来销售业绩都不佳,她不想错失机会。

  “你几点下班?”

  “5点半。”

  “我六点钟开车过来接你好吗?在房产公司门口见。”

  “好的。”

  郭森深信西谚所谓“良好的开端就意味着成功一半”。他精心准备:去“标榜”修面吹头,并订了一大束进口品种的红玫瑰花,他一向选择西方人浪漫的示爱方式。对这个约会他期望值很高。

  何小蕾对这个衣冠楚楚但比她矮的中年男人也充满期待,期待他尽快签约。5点半后,同事们都走了。换下了上班时必须穿的职业套装,再给高梵打了个电话之后,她在办公室静静地呆了会儿。这时候暮光美丽耀眼,将下界万物都笼罩在一层迷人的光晕中。她眼睛里充满憧憬,仿佛振翅欲飞,就要脱离尘世的羁绊。

  6点钟,容光焕发的郭森手捧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星眸灿灿的何小蕾手捧一个大文件夹,在房产公司门口相遇了。

  换下了职业正装的何小蕾身穿宽松的白色羊毛衫,长发飘飘,更加柔美妩媚。合身的牛仔裤越发衬托出她身材的高挑,也越发显出郭森的矮胖。郭森呆了片刻,然后潇洒地献上了那束玫瑰花。

  何小蕾并没有象他预想的那样笑得比花还灿烂,她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很美的花。”因为这束鲜花让她想起,高梵已经很久没有送她花了。在追求她的那段时间,高梵会隔两三天就送她一束鲜花,并附上写有诸如“当豆蔻梢头刚刚绽开,一个女人,/修长雍容,还有胸脯和脸蛋,/肤色美艳,就象苹果花瓣。”、“为你开花,逃出乐园,/让我的花开得成行成列!/请采撷我吧—秋牡丹—/你的花—永远是你的!”此类美丽诗句的精美卡片。“爱情往往死于餍足。”她在心里感慨。

  郭森怎会知道她的女儿心事,对他屡试不爽的鲜花攻势的没达到预期效果略有诧异,却更觉得何小蕾特别。一蹴而就的成功注定是乏味的,他对这场追逐游戏更加有兴趣了。

  当坐上郭森那辆加长的黑色“美洲豹”房车时,敏感聪明如何小蕾,从他的眼神和鲜花中早已明白他的意图,此类事她见惯不惊。她在思考如何既不违背她的人生原则,又能卖掉那套别墅。对纯真善良还未泯灭的人来说,生活中此类难题总是太多。

  郭森本来是想请何小蕾去吃法国大餐的,但她的牛仔裤打消了他这个念头。除了沐浴和睡觉外,他总是穿着名牌套装——需要参加的社交聚会和饮宴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去了一家海鲜酒楼。酒楼装修得很古雅,不是郭森所喜欢的风格,他喜欢在巴罗克风格的西餐厅吃法国大餐。但如果不吃法国大餐又要吃得昂贵,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吃海鲜了。

  他点了龙虾、三文鱼、鲑鱼和海龟,要了一瓶法国红酒。

  他的社会经验如此丰富,又自觉倜傥风流,因此吃饭中俏皮话不断,但都有关男女之事,西化的他反倒最能理解中国古人“食色”并称的奥妙并能在席间随意挥洒。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别,请猜一成语。”

  “是水火不相容吧。” 何小蕾猜道。

  “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郭森夹起了一片龙虾,性致勃勃地说,。

  “有一样东西,软软的物体放进去后就会变硬,但再拿出来后,又会变软,还滴着水。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郭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小蕾,意味深长地说道。

  “猜不出来。” 何小蕾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法国红酒还是因为他的话。

  “是冰箱,可不要乱联想。” 郭森一本正经地揭开谜底。

  (作者注:以上。。。。。。之后对话,其中百分之九十九是郭森的独白,悉数删去。)

  饭吃完了,郭森还意犹未尽,而何小蕾觉得终于解脱了。不是为卖别墅,她早就想拂袖而去了。精明如郭森,也常常犯过犹不及的错误,老谈一个主题,不管如何花样百出,总是令人厌烦的。最根本地,何小蕾心目中的性是神圣而美丽的,总同爱情和一段段优美的古典乐曲相联系。

  “我们去茶楼谈谈别墅的事吧,我把所有资料都带来了的。” 何小蕾提醒他今晚的正题。

  “改天吧,如此良夜,谈买卖太煞风景了,我们还是去酒吧吧。”

   “我不能再喝酒了,已经不胜酒力了,我想回家。”

  “你可以喝鲜榨果汁嘛。我们找个清吧,也可以顺便谈谈房子的事。”

   何小蕾向销售提成屈服了。

  这是个在五星级酒店里的酒吧,每晚都有钢琴独奏表演和室内乐队的弦乐四重奏表演。郭森是这里的常客,因为有那么多外籍成功人士在这里出没。当然他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对他而言,任何古典音乐乐曲都是“摇蓝曲”。这是郭森在文化和休闲生活上和国际接轨过程的一部份,打高尔夫球是另外一个重要部分,当然除了可以借“击球入洞”而自由发挥尚能给他乐趣外,他觉得打高尔球沉闷无聊之极。第一次来的何小蕾却立即喜欢上这里,乐队正在演奏贝多芬的一首四重奏曲,自从看了戈达尔的《芳名卡门》后,她对这首凄美绝伦的曲子就心醉神迷。弦乐是她的最爱。

  在这里,郭森的言谈褪“色”了,他尊重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沙龙和餐厅是两个世界。他就着加冰加水的正宗苏格兰威士忌,开始大谈他的事业奋斗史。何小蕾则喝着鲜榨椰汁

  见缝插针地推销别墅。在凄美的四重奏乐声中,两个人的谈话风马牛不相及:

   “我80年代初还是拖拉机厂的小采购,被人看不起。天天在县份上跑,那个苦和累啊,你是无法想象的。”

  “嗯。我们公司这种别墅,是英国的建筑师事务所设计的,因此是纯正的英国王室风格。”

  “我85年被厂里开除了,原因是我挪用了收来的1000多元货款。我有什么办法,就为

  没买彩电,老婆吵着要和我离婚。我拯救了婚姻却丢掉了饭碗,那时可真走投无路啊!”

  “嗯。和其他公司同类项目比较起来,我们别墅的性价比最高,赠送的私家花园面积是他们的两倍。”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我的小舅子当时开了个汽配店,我老婆晓之以兄妹情深,让我去帮他,我就此开始进入汽车行业。风水轮流转啊,他现在是我手下的一个分销商。” 郭森虽然风流,老婆却还是原配。毕竟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是她娘家让他度过难关,才有日后的咸鱼翻身。她还给他生了个现在在英国读高中的儿子。她现在从来不管他晚上在哪里,她自己居无定所——总在不同的麻将桌上通宵鏖战。

  “嗯。别墅周边环境绝佳,已被确定为省级绿色生态保护区,升值潜力极大。”

  “90年代初我从卖“桑塔纳”起家,“桑塔纳”那时可紧俏了,卖一辆车的利润可以买现在一部新车。然后我认识了个广东老板,卖起了走私进口车,那时可是冒了坐牢的风险,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嗯。我们的付款方式灵活,银行提供8成30年按揭,一次性付款优惠8%,你那种户型可少付20多万元。”

  (作者注:以上。。。。。。之后对话,郭森的话占70%,何小蕾的话占30%,悉数删去。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见报纸上的成功人士访谈和房产广告。)

   夜深了,何小蕾见鸿沟有生之年是无法填平了,便提醒正在高谈中国加入WTO的重大意义的郭森该走了。乐队已经离开,酒吧里人烟稀少。

   “我们就在这家酒店开个房休息吧,我喝多了,不能开车了。别误会,是开套间,我叫他们在会客室加张床给我睡。” 郭森终于奔向他心目中今晚的主题了。

  “不了,我这个人换了床就睡不着。那你在这里开房休息,我自己打的回家。” 何小蕾虚与委蛇道。

  “那我还是开车送你回去,现在交警都睡了,街上也没什么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郭森相信只要何小蕾在他的手臂范围之内,他就还有机会。

  想到从酒店打的回住处要30多元钱(作者注:夜表),何小蕾没有反对。

  也许是何小蕾喝了红酒还没全醒,她竟大意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车发动后,借着酒劲,不顾车内两条人命,郭森老往她身上靠,而且总是难度极高地左手驾驶(作者注:熟能生巧),右手有意无意地时不时伸向她的大腿。她只能庆幸自己穿的还是牛仔裤。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从物理学的角度看,身体有点过于肥胖的他酒后要保持精密的平衡的确很难。但他右手的动作,就只能用生物学来解释了——兽性。

  何小蕾一路左躲右闪,咳嗽声不断,心中暗暗咒骂那该死的别墅、该死的副驾驶座和该死的30多元出租车钱。

  这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离何小蕾的住处越来越近了。红灯亮了,一贯大白天都要闯红灯的郭森把车停下了。

  “小何,我好喜欢你,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你了。我婚姻很不幸福,她和我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作者注:汉语是我国唯一官方语言。)。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作者注:他的潜台词:今晚就入洞房,至于办结婚证就永远是“改天”了),别墅产权证上的名字就写你,你也不用打工了,到我车行来做副总经理。” 郭森试图去拥抱何小蕾。

   “对不起,郭先生,请自重。我有男朋友,也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子,你爱错人了。我也没有兴趣做汽车业,我双手都不能把车开好。虽然我买的住房只有70平方米,但两个人住已经足够。” 何小蕾一面说,一面试图拉开车门冲出去,可车门被郭森用电动锁锁定了。

  郭森毕竟是穿“纪梵希”套装的绅士,他立即停止了肢体语言而代之以诚恳的道歉:“对不起,我喝多了,你原谅我吧。我只是情不自禁,你真是太美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适可而止才能留有后路。

  “没关系。” 何小蕾只想尽快脱身。

  此时红绿灯已轮换了7、8次,“美洲豹”又发动了。

  很快就到了何小蕾的住处。下了车,刚走出几步,郭森喊道:“你忘了你的文件夹和玫瑰花。”她不得不又一次去面对那张让她恶心的脸。

  清寒的月光下,手中的红玫瑰花还是那么美艳,可是送她花的竟不是诗人高梵而是车商兼赛车手的郭森,她恨屋及乌——把花丢进了垃圾桶。何小蕾突然很想哭,秋夜让她感觉很冷。

  这个爱生活、爱艺术、爱一个既是不得志的诗人又是很好的情人的美丽女人,她的纯真和梦想却总是被现实生活一再无情粉碎。她为销售提成,为省30多元出租车钱而遭受一个中年男人的性骚扰,这残酷地揭示了我们这个镀金时代一大部分人的生存困境。

  何小蕾进门后,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不想让高梵知道今晚的事,尽管他从不查问她的行踪,干涉她的自由。她真的很累了,也少有地感觉特别脆弱,现在高梵的怀里特别温暖。当他俩相拥的时候,高梵感觉到她在颤抖。

  四

  在豪华公寓的宽大软床上,马珂正在为她的香港情人老关口交。她长发零乱,娇喘嘘嘘。老关在闭目享受。

  老关阅女人无数,马珂却是其中的极品,她是性中的性,尤物中的尤物。她的身材和技巧出类拔萃。他只叹息他年近五旬,生意压力又很大,体力和精力大不如前,于是马珂为他口交成为现在他俩性生活的主要内容。偶尔他会服用那蓝色的小药丸,然后轰轰烈烈一番。他很会克制自己,那蓝色的小药丸威力虽然大,但很类似于涸泽而渔,他毕竟还需要后半生稍微正常一些的性生活。对男人来说,条条道路通罗马,问题只在于找一条最安全和便捷的道路而已。他觉得自己在马珂“身”上投资不小,但回报已经完全超值。

  马珂在为老关服务时,自己的身体象火一样燃烧,却无法釜底抽薪,老关让她获得满足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觉得自己的青春和身体投资,回报只略高于社会平均利润率:她暂时不需要为生存竞争而惊恐而奔忙,但自己的美丽身体如空谷幽兰只能孤芳自赏。

  老关因满足而很快沉沉睡去,马珂去洗手间漱口。

  7年前的初秋,马珂18岁,考进了一所大学的经济管理系,住她上铺的是和她同龄的何小蕾。很快就有无数男生为她俩失眠和失恋。两个婷婷玉立的女孩,长发迎风摇曳,双眸顾盼生辉。

  第一次用唇膏。第一次湿润的深吻。第一次知道三围的准确数字。圣诞晚会上第一次喝醉。第一次亲眼目睹男人下跪。

  6年前的初春,马珂在一个高年级男生的租住房里完成了她的成人仪式:“她进去时是个少女,出来变了妇人。”(作者注:莎士比亚诗) 没有清歌曼妙,窗外轰鸣着建筑工地掘土机的声音。没有斗帐香浓,他的被襦弥漫着一股臭袜子的味道。整个仪式持续了3分钟。事毕她大哭了一场,为童贞的永远失去,也为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5年前的盛夏,马珂和何小蕾的冷战随天气升温。“既生珂,何生蕾?”。只是双姝有情,阮郎无意。她们在一个星光灿烂之夜抱头痛哭,冷战就此终结。

  4年前,马珂和何小蕾都选择留在这个灰尘很大但生活非常悠闲的城市工作,她们合租了一间没有单独卫生间的简陋房子。马珂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贸易公司当出纳,每天经手数十万的资金,却拿公司最低的工资。

  12月的的某个周末,在广告公司工作的何小蕾没有回来住,马珂躺在被窝里看了一夜的《挪威的森林》,泪水打湿了枕巾。

  3年前,一个男人告诉马珂他永远爱她。她和何小蕾同时搬出了那间小屋,她搬进了那个光纤销售工程师的套房,已跳到报社的何小蕾自己租了套套房。三个月后,那个男人又告诉她,他永远爱她,但不是永远爱她一个人。她提着一个皮箱在深夜敲开了何小蕾的门,那时室内的灯光特别温暖明亮。

   两年前,马珂跑起了保险代理。她没卖出一份保单,虽然她当时的男朋友是保险界的青年才俊。她第一次堕胎。在医院陪她和照顾她的只有何小蕾。这此创伤让已经通晓各种保险类别的她突然领悟,再激进型的保险公司都不敢接受投保爱情险的原因:风险是如此之高深莫测,再杰出的精算师也无法计算出其生灭的概率。

  一年前,在房产公司做销售的何小蕾买了自己所在公司开发的小户型公寓,马珂又和一个男人“同居”了,不过这次是相处泾渭分明的“异性合租”。那个电脑公司的小业务员会在深夜偶尔敲开她的房门,嘘寒问暖,马珂心如止水:有两个月到交房租的时候,是她为他垫上他该交的那半的。马珂那时在公关伴游公司做伴游,周旋于一个个已成功、准成功或扮成功的男人之间,既青山绿水又灯红酒绿。

  那时,高梵和何小蕾是让她羡慕的金童玉女:宽衣大袖的高梵语言锦绣,驱遣风雅格调如闲庭信步;身穿“宝姿”的何小蕾当时一月有7、8千收入。

   半年前,马珂在老关的奔驰600和看她高耸的胸部的异样眼神中发现了改变生活的重大机遇,她把握住了,从此不再为交房租和购物发愁,只经常在午夜辗转反侧。

  穿着“范思哲”的她在商场门口遇到何小蕾时,发现何小蕾穿得过于休闲了——她的T恤明显是地摊货,然后从拉女人家常中知道是那个风雅王子整天在家休闲所自然熏陶出来的结果。

  马珂一直梦想一种完美的生活,梦想所有她珍视的人生价值都能同时实现。一次次挫折打击后,她终于走到梦醒时分,她已经领悟人们所珍视所追求的诸种人生价值间是根本不相容和根本冲突的:真实的不一定美好,美好的十之九点九易逝,谦让善良往往被目为迂阔懦弱。她现在自信刀枪不入,酷到冷血。

  随着和高梵网聊的“深入”,马珂找到了一条宣泄情感和欲望的最佳方式:神秘、暧昧、刺激但又不伤筋动骨。高梵精熟语言艺术又深解风情,是个很好的网上情人。她得承认几个晚上没在网上看到“海上钢琴师”——不会弹钢琴的高梵最懂撩拨女人的心弦,竟会有难以名状的失落感和空虚感——她初恋时才有的感觉。但她相信自己的冷静和自控能力:“一场游戏罢了,我不会当真,不会做对不起我最好的朋友的事。” 马珂对和高梵的关系能仅仅局限在虚拟时空信心满满,尽管不排斥cybersex,尽管她常常燃烧的身体如此需要冷却和安慰。

  都有阿基里斯之踵的凡人却相信自己无懈可击,这本身就是人性的弱点。自命刀枪不入的马珂相信自己能够在患难与共的何小蕾和让她怦然心动的高梵间保持绝妙的平衡,相信自己走钢丝的技巧胜过最伟大的杂技演员。

  自信参透男女爱欲关系的马珂竟相信成年男女间存在一种纯柏拉图式的爱恋,自命酷到冷血的她也有自己所没能意识到的如此天真的一面。人生和人生观之间总是永恒冲突,否则这个世界会单调到荒凉。我们这个时代有无数自称看破红尘的酷男酷女,他们并没有自杀或出家,却乐此不疲地继续在红尘万丈里你方唱罢我登场,熙熙攘攘。

  马珂更清醒的是:老关掌握着她的经济命脉,一旦她有任何超出虚拟时空的出轨被他发现,她就玩完儿了,老关对所珍爱的东西是从不和别人分享的。她不想再为交房租发愁,更不想只能隔着商场橱窗欣赏“范思哲”。

  朋友不多的高梵的手机响得越来越频繁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城市纪录”:马珂某一个月的手机短消息费竟超过通话费,她在很多网站上订阅了无数类别的短消息。

  “思君令人老”,马珂从离高梵不超过10米远的办公室里发来一条短消息,今天她比平日更加风华焕发。尽管虚拟时空里渐入佳境,在公司里,她和高梵间依然保持着上下级和普通朋友间审慎而得体的关系。她相信人能够踏雪无痕。

  正在网上查找纺织品进出口法规的高梵,立即回了条短消息,也是从《古诗十九首》里“下载”的诗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他只觉得眼睛涩而胀,倒并不忧伤。

  几分钟后,马珂的短消息又来了:“男人20岁奔腾,30岁日立,40岁正大,50岁微软,60岁松下,70岁联想。” 马珂发给他的短消息纷纷扬扬,但主题大致就这两大类:浪漫好辞和成人笑话,当然都是下载来的。

  高梵也立即地回敬了一条(作者注:具体内容删去),他的男性朋友经常给他发来小段子。

  他只喜欢这个循环往复的短信游戏的一半。他偏爱含蓄诗意的表达方式,露骨的直奔主题不是他的风格。

  有时他会把马珂发给他的很浪漫的词句转发给何小蕾,何小蕾总是很感动。

[小说]回到生命里的最初(1-4章)

  高梵是个满脑子充满秾想艳情的人。对美女的热爱是他耽美的天性使然,他12岁就开始给班花写情诗,还为此被班主任老师找去谈过话,不过教语文的班主任老师只善意批评了他的情感早熟,对他的文才却大大赞扬了一番,那时他就会写“你那娇羞的容颜/从我的梦中飘过/如水莲花的无端起落”(作者注:原创)之类的艳词丽句。大学四年他更是比蜜蜂还辛勤,永不疲倦地穿梭于花开花落。他18岁有了第一次性经验,对象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在学校进修的银行女职员。这个女孩并不美丽,虽然有违他唯美的原则,但想到很多著名诗人在18岁前就已经换了几任情人了,他心急如焚,决定为诗歌艺术“献身”。第一次是困难的,又草草了事,那个女孩的一句“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啊”,让他怀疑自己的性能力。失去童贞之后他很低沉了一段时间,对美女的追求仅限于奉寄诗章。几个月之后,还是欲望战胜了自卑,在和一个生物系美女的春宵中,奇迹发生了:他第一次超过了30分钟(作者注:带套),当时的狂喜超过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他泪流满面。至此以后他“面”对美女就踌躇满志,相信自己可以“放”“收”自如。

  他是纯粹而坚定的“性爱唯美主义者”,对对象、环境、氛围、情调要求极为苛刻,即使偶有破戒也是情有可原:在住出租农房那段时间,尽管环境恶劣,可琴声缭绕,别有情致,经常因缺钱而半饱的他和几个同样半饱但是是为了圆演员梦而节食保持身材的美女有过几段朝露情。

  总体来说,他在文艺圈里算是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的好男人:美女本来就少,其中即使能出几个爱上穷诗人的也是昙花。至于文学女青年,出个“美女作家”,就能上报纸文艺版头条,况且同行往往是冤家。

  自从认识何小蕾后,高梵倒是心无旁骛,他真的爱何小蕾,以至能因为爱她向现实妥协,做他并无兴趣也很有些看不起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何小蕾美丽动人,气质优雅,雅爱诗歌和音乐艺术,看过的艺术电影比他还多,在精神世界里他俩是知音;她又精明能干,应付世事的能力比他强得多,主要靠她的努力才买了现在他俩的住处——首付时他出了1万5,他全部的家当。何小蕾风情万种,做爱时柔若无骨又激情奔放,总让他流连忘返于她幽香淡淡的身体。很早就开始独立生活的她烹饪技术极佳,打理日常生活手到擒来又饶有情趣,他俩的小客厅里和卧室里总插着鲜花。

  高梵有他卓然独立的一面,金钱和富贵从来就不是他的人生追求,他只好名和唯美。既然做大诗人的梦已破灭殆尽,现在还承认他是诗人的只有何小蕾和马珂了,他就在何小蕾身上寄托他唯美的理想。

  唯美耽美之外,风流多情是他的另一天性。和何小蕾朝夕相处一年后,新鲜感消失得差不多了,激发他写诗的灵感也极少光顾他——尽管有灵感他也写不出什么好诗。他觉得需要一位新缪斯来召唤他的灵感,这时马珂——“莎乐美”出现了。和任何有血气的男人一样,他对极度性感的马珂也会产生一些性幻想,但她的身份——他老板的情人、他的主管上司和何小蕾最好的朋友,反倒使得这种性幻想如此安全如此无害,他相信在真实生活中他和马珂永远是两条平行线。真正让他有点着迷的是虚拟时空里的“莎乐美”,他久无用武之地而又极之擅长的传情和调情的风雅艺术可以重新派上用场,“莎乐美”太懂这种语言艺术了,她大胆到露骨的撩拨和回应更让他迷恋于“桃”红“柳”绿、“莺”歌“燕”舞但又欲说还休、点到为止。“莎乐美”对他晦涩难懂的诗的恭维也让他短暂地——以网聊时间为限——找回了诗人的感觉。

  高梵和马珂一样,相信成年男女间存在一种纯柏拉图式的爱恋,虽然可以既狂热又缠绵,但总能不拖泥带水地迅速抽身——这种爱恋是如此轻盈。

  这个月老关给高梵加了薪,还根据马珂的提议,提拔他做了总经理助理。高梵的文字工作能力让他很满意。带高梵参加了几次商务谈判后,老关觉得这个后生虽然略有些书生气,但其敏捷的应变能力证明还是个可造之材,他决定让高梵转向做业务工作。老关最得意的就是他的眼力,以为是自己成功之根本原因。

  虽然升了职加了薪,高梵却对工作开始厌倦起来。天天把数据键入一成不变的格式化文本中,让他意兴索然,他喜欢做至少还有点创造性的工作,这是他写诗的动力之一。男人间的商务应酬、杯盘狼藉则更非他所喜,众所周知,诗人的守护神——缪斯——是女神。

  28岁的高梵回想起他的青春时代,那些倏忽即逝的日子。他曾是大学中文系的著名才子,曾立志成为最年青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之前是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他47岁时戴上了那顶桂冠。他为之努力过,通宵达旦地读书和写作,也为之从铁饭碗的机关辞职出来,浪迹于社会边缘人出没的城郊结合部,当时和他合住一间出租农房的是个和他一样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大胡子大提琴手。高梵做爱时爱放古典音乐的奇怪爱好就是在那间隔有一条布帘的阴冷潮湿的农房里养成的——大胡子大提琴手在做爱前总要拉一段极其优美的古典名曲作为前奏,据他说,这极其有助于双方达至完美的高潮。一大堆退稿信和穷愁潦倒的日常生活让高梵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却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得志很正常,他写的诗自己都莫名所以,还在读诗的读者又如凤毛麟角,这条路如何能走得通?当然他也有过文学生涯的黄金期,时间和网络经济泡沐的兴衰期大致相当。在自己主持的网上文学社区里,他如众星拱月,名噪一时。几家中国门户网站登陆美国纳斯达克市场时,高梵声名达到他一生的顶点——通过这些门户网站终于能搜索到他的名字了。可惜还没有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网络作家的先例——他离斯德哥尔摩的领奖台比离银河系还遥远。他又不屑于,其实是写不出来,写武侠小说或商战言情小说,因此失业后他近一年的写作注定只能是自娱自乐,不产生任何经济效益。想到这些,高梵——这个自诩目空一切的人,这个刚从港资公司普通职员高升入管理层的人,欲哭无泪,回首他的诺贝尔梦已恍如隔世。

  高梵把他升职和加薪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何小蕾,何小蕾在电话那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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