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我独行
随着兰州火车站播音员宣告晚点了近两个小时的青藏列车进站的消息,郁闷已久的人们开始动作起来,刚才和我侃了两个多小时的青海老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完全不顾刚才和他投入了两个多小时的我的感受,一声再见也没说,抓起背包就挤到了人流的前列,仿佛自信在车上还会见面。可是,一路上终于没有见着。我也立即背起借来的外型颇为专业的户外专用背囊,拎起大号帆布提包,一个劲地往前挤。外型估计还很是飒爽,可感受已经和六小时前刚到兰州时大不相同了:来时意气风发,现在头痛欲裂!刚下飞机就坐机场大巴到了东方酒店,兰州朋友已经早早在门口等候,递过那张几经艰辛与高价才弄到手的“兰州—拉萨”的车票后,一把抓住我上了一幢尚未交吉的商业大厦的顶层,一家叫“云峰手抓”的酒楼。从选址上看得出店家颇为专业与自信,从店名上就不毋用置疑,那是一家专吃手抓羊肉的店子。店面在外地来说,应该自是豪华装修了,据说生意极火,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连锁店。果然火得有点过头,连著名的手抓羊排都是在朋友红着脸的争执之下,才满足了我们点的三斤中的一斤,哥们在手抓之余并没有忘记附带一瓶“五粮春”,不管我再三的哀求,硬是打开了瓶盖。热情与友情往往都是无法拒绝的,于是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一上车,窄得出奇,可能是出于便于使用氧气的缘故吧,上铺根本从不起来,其实我处的中铺也坐不起来,但比上铺强一点,至少还能看得到风景。和同厢的几位打过招呼后,一下就爬上了中铺盖上被子大睡,车一开就感到头痛不止,迷迷糊糊,心想这次完了,现在海拔才两千多,真到了高的地方死定了,心里又在痛骂自己不坚持原则(其实每次喝完酒后都痛骂的,已经习惯了)。不知过多久,只听见叫卖晚饭的手推车过了好几次,一点胃口的没有,象高烧昏迷似地躺着,间中下意识地摸到了水壶狠狠地灌进去几口。直到头痛稍轻,周围已经是一片的寂静,只有轻轻的铁轨声(青藏铁路的铁轨声是我所坐过的火车中最轻微的),窗外什么都看不到,一看表(为了这次出行,专门修复了闲置多年的雷达表,虽然它的镭射表带相当眩目,但还是给我冷藏在抽屉里六七年了,拿出来一换电池,青春依旧),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上了趟我所坐过的火车里算是最干净的厕所,坐在走廊边上喝了几口水,依然没有觉得饿,但已经在庆幸酒劲过了,暂时没有闹出多大的事来。再轻手轻脚地爬到铺里,一闭眼再次昏睡。六点多,醒了,趴在铺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感觉西北地区就是和内地不同,山多,树少,草短,植被面积并不多,广阔之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美。看了一个小时,饥饿的感觉苏醒了,懒得从行李中翻牙刷(少坐火车的我根本没有考虑到中途洗漱的问题),随便用手捧水洗了一把脸就直奔餐车,一坐下就问有没有面条,答案是没有,气压低,煮不熟,只有稀饭和馒头。稀饭极稀,馒头奇硬,小菜真少,不过十元,算不贵的了,稀饭可以自己去窗口添,可在添稀饭的过程中桌上的半块馒头和仅存的小菜被服务员收拾了,感觉沮丧。早饭后,有点料下肚,人开始精神了,和同厢的几位江苏游客侃上了,他们都有点年纪了,说话稳重,特别爱护年轻人。和陌生人说话是我的强项,这次我又把自己装扮成捣腾服装的个体户,目的是到中印新开的边境去寻找商机。没有想到对方为首者乃“恒源祥”江苏总代理,还主动给我发了卡片,交流中差点没让我露出马脚来。幸好12:15车到格尔木,由于晚点只停二十分钟,一车人蜂涌下去照相,我也手提随身“武器”杀了下去,并且立马投入了“雷锋”的角色,主动提出帮同厢的一对兰州老夫妇拍合照,目的非常简单:好让他们帮我在站前拍一张,因为这次我真的没有了帮手。
回到车上,等车一动就马上杀进了餐车,一份尖椒炒牛柳,两碗米饭,既经济又下饭。菜先上,色香味都过得去,特别是那热气腾腾的样子,在火车上是没有见过的。饭来了,才明白为什么服务员把“米饭”简称为“米”,那真的是两碗米,只见饭呈棕黄色,口感奇硬,说是半生已经是褒义了。乃念在体验高原生活的份上,加上昨夜空腹积的德,竟然在短时间内毫无阻碍地一扫而光。
青藏铁路被人们称为“天路”,除了说它海拔高之外,沿途要经过许许多多恶劣的地理环境,克服无数筑路技术上的困难,在人类的铁路建筑史上是前所未见的。其中在可可西里无人区,铁路要经过五百多公里的冻土层,为保护冻土不受铁轨产生的热量的影响,在途经的铁轨底下竟然安装了液氮散热管和对流通风管等装置,以保持冻土的恒温不受影响。为了保护保护藏羚羊的生活环境,在保护区的沿线还投入巨资留有多处让藏羚羊通过的涵洞,算得上是一条名符其实的环保铁路。
15:30,车到了唐古拉山口,此处号称世界铁路致高点,海拔达到5072米,列车厢内开始弥漫式地释放氧气,各个铺上配置的输氧口也发放了专用吸管,我所处的12号车厢内已经有5人宣布严重不适,“恒源祥”老俩口早于一个多小时前已经各自脸色蜡黄地倒在铺上吸着氧气。我现在反倒精神可嘉,一是为在海拔高处没有多大反应而暗自得意,二是有一种众人皆倒唯我独立的优越感。一边在自鸣得意一边还给一干“倒爷”们递水喂药,一副爱心无限的天使状。唯一遗憾的是,在穿越可可西里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看到令人神往的藏羚羊,只有为数不少的令老广们垂涎的体大如火鸡一般的野雉。随后18:00的安多,19:00的措高湖,让昏迷的“倒爷”们相继醒来,晚上改进良多的“米”也让我继续保持了“优秀”的状态。这一天晚上我才明白,西部的天,是十点才会黑的。
00:15,车到了拉萨,一个令我向往了已久的地方。拉萨的火车站堪称杰作,藏式的主楼,宽阔的站台,众多的豪华的贵宾厅显示出这里是政要们经常光临的地方。我可以肯定,这是我见过的全国最好的火车站。
拉萨的夜空很美,真的离天很近,月亮比我们那的大,很亮,夜里就算没有灯也根本用不着手电,拉萨河的水就在这明亮的月光下流淌,反射出金属一般的光。星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多,很稀。出租车经过布达拉宫,他静默地屹立在夜色里,冷峻中透着威严,侧身虎视着市区,要不是不远处夜总会的大型霓虹灯调和了一下,整个拉萨市都会在他的威严下发抖的。
车到了离布达拉宫不远的目的地:八朗学旅馆。那是我在网上查到的,号称拉萨最具民族特色的五家旅馆中的一家,据说也是背包族最爱住的地方。虽然这里晚上十二点关门,可能是青藏铁路开通后,常有晚到的旅客吧,总台的阿姨依然热情。由于我的睡觉习惯,我订了一个那里最贵的套间,160元一天,双人间,一个床睡行李,一个床睡我,为的是保证良好的睡眠,以应付白天的跋涉。住下了,房间还可以,就是热水里有一股浓烈的牦牛身上的味道,令人倒胃。反正据说上高原不能马上洗澡,随便用冷水擦了一把就靠在床上,匆忙地扭开了电视机,一个人在高原上看了一场精彩的世界杯决赛!!将近五点多才抱着法国队的欢呼,枕着巴西人的沮丧,捂着对齐达内的遗憾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高原反应没有在我身上出现太多的体现,但是失眠的症状却相当明显,七点半就已经醒了,起来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到三楼,享受一下“免费洗衣”的服务,接着就背上相机到对面的四川小食店整了稀饭和馒头外加一咸鸭蛋,四元,舒服!跃上三轮车,直奔布宫。一路上三轮车司机告诉我进布宫的门票得提前一天买,是规定的。我死活不信,到了才知道是真的。而且每天限入2300人,包括进香的藏民在内。要等到下午四点再排队,轮不轮得到还不知道啊!狡猾的我开始打黄牛的主意了,四处找周边的旅行社和小贩打听,果然,一个卖地图的小贩领我到了对面的“拉萨青年旅行社”,票价一百,再加一百手续费,马上进去。我早听说布宫门票要涨到三百,报纸上都登了,200元不算冤了,立即掏钱。旅行社老板是个黑瘦的小四眼,挺忙的,三部电话没停过。一听来了我这生意,就立即致电手下张罗弄更多的人进去。不到一小时,还真让他集结了十七八个人,由一个“导游”带到了西门,接应我们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职业西装的“肥妹”,赤裸裸地从小四眼手上收下一把百元大钞,蹲在地上就数,然后打了几个电话,内容好象是在求某处长方便一下,忙乎了十多分钟就把我们带进了布宫,她和小四眼也随之消失,仅剩矮小的“导游”领我们从西门进了去。偌大的布宫,对外开放的能走的地方,加起来还走不到一个小时。由于人多(何止二千三,二万三可能都不止),各区域的工作人员不停地打断导游的解说,催促游客向前走。从那狭窄而陡峭的楼梯,昏暗的光线(已经加设了电灯),里面给我的感觉,除去了文物的因素,象防空设施多于象宫殿。一向喜欢拿着相机胡照瞎拍的我,在布宫没照几张,一是里面不让拍,二是外面曾经拍过的人实在太多了,无论哪一个角度,都有多种全天候全方位的作品,再拍已经索然无味了。回来以后我告诉别人,那是一个只需在外面看而没有必要入内的地方,因为开放程度太过有限,我敢肯定,我所看到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布达拉宫。值得一提的是,熟读《消失的地平线》的我,一直在云南香格里拉寻找书中提到的香巴拉国的痕迹,书中也提到过在布宫的后面有一根“地钉”,传说是香巴拉的入口或是希特勒曾派人苦苦寻找的地球的轴心,我一到布宫就在到处找,结果真的找到了,不过不是在后面,而是在布宫的对面,并且用围墙围住了。
帐着早上馒头的力量,没有吃午饭,直奔大昭寺。原来著名的八廓街就是围绕大昭寺的街道,实质上就是原来寺院的转经道,所以无论游人香客都是顺时针行走的。卖的东西品种很多,法器、佛像、念珠、手工制品、各式服装、牦牛肉干……很可惜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可能在每一个旅游点都有类似的街道吧,在这里我恍如置身于江西庐山的集市一样,只不过货架上的东西不同罢了。这里会令人慨叹:拉萨真的不是个穷地方。后来我更了解到,这里的物价全部比内地高出很多,餐饮娱乐价格都比佛山高,但这里公务员和银行职员的收入也高出内地平均水平很多,以中国银行为例,一个出纳的每月平均工资就达到七千元以上,以是内地不敢想象的。
70元的门票,进了寺内,发现来对了,正在做法事,喇嘛们正在为释迦牟尼的12岁等身像重新刷金,一大堆的善信排着长队等着围着佛像转经,人人口中念念有词,一些捐了钱刷金的善信,更是得到了喇嘛的加持,每人用黄色信封分得一小袋刷下来的金粉,个个乐得合不拢嘴,眼里冒出狂喜的光。寺内光线比布宫更暗,各偏殿都用特制的铁网拦住门口,只能从外面看,有的在修缮当中。寺内弥漫着酥油燃烧的味道,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宗教氛围。这里是整个西藏乃至整个藏区地位最崇高的中心寺院,在所有介绍西藏的书籍和文章里,没有不提及到大昭寺的。里面的的陈设和文物,不用亲临其境也会略有所知。唯一令我感到新奇的是,经堂顶上的天花,沿着天花边雕刻着一圈威武的木质狮子,一看就知道是护法用的,但这里的狮子与别处不同,鼻子全是又平又塌的,传说那狮子是赤尊公主的坐骑,被主人失手掉下的斧头削扁了鼻子,够可怜的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情不自禁地下意识地摸一下自己的鼻子,说不定我就是那赤尊公主座下的扁鼻狮子转世呢。
在大昭寺一呆三个多小时,四点多回了一趟旅馆,在床上倒了一下,睡不着,勉强等到五点半,跑到不远的一家叫“驴友”的餐厅,老板竟然是广东的小家伙,又黑又瘦,东莞人,点了一个鱼片粥和一碟炒生菜后他竟然以份量足够为由不让我再吃了,结果晚上十点就把我饿坏了,又去他那整了一顿。晚饭后,再次走到了布宫的前面,发现对面就是“西藏和平解放纪念碑”,旁边还有一个相当规模的精致的公园,很多藏民和游客在里面散步。七点多的天色就象我们那四点半差不多,让人有一种忙里偷闲的写意。
晚上又是睡一会醒一会,迷糊到了早上九点多,爬起来洗了个冰冷的凉水澡,精神为之一振。顶住嘴唇爆裂的痛苦,吃了一碗川味牛肉面(连面都是要用高压锅煮的),跳上的士25元坐到了哲蚌寺。在藏语里,哲是米粒的意思,蚌就是堆积的意思,哲蚌寺远看就象一堆砌在半山腰的米粒。这是全藏最大的格鲁派寺院。来的很是时候,六百多名喇嘛同堂颂经的壮观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主持坐在经坛上,不时发出神秘的喉音,声音悠然,有洪亮的胸腔共鸣,听起来颇有点千里传音的味道,一众喇嘛随之改变颂经的内容,念经声如浪如波涌向四方。可能是由于听得很太过投入,以致晚上打电话回家时都在用喉咙发音,弄得家人不知所云。不知不觉听了近两个小时,本已不愿再沿着那些狭窄的木制楼梯往上走,但见到一班藏民手持酥油壶走上去,就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上到天台,又要转上一条更窄的铁梯,明明看到指示牌却故意不往上走,转而看几位老藏民对着一幅壁画在跪长头,善良的老人家以为我迷了路,爬起来一个劲地指着楼梯的方向,我不好推却,就鼓足劲爬上了楼梯。也许是天意,也许是缘份,也许这一爬,不能说改变了我的一生,但至少改变了从前的我。在这狭小楼梯的转角处,是哲蚌寺三大护法神的所在地,在这,我认识了一生中第一个藏族朋友—19岁的晋美,刚从南通民族学校毕业,高考成绩四百多分,在民族班里算很高了,正等着进重点大学,放假回家休息的。小伙子很活跃,非常地热情与纯真,带着我跑上跑下,对寺院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专业的导游,还总能带着自己的见解。每到一处,都用藏语向喇嘛们介绍我是他的好朋友,我因而得到了一路的礼遇,旁人不能看的不能到的地方,我都看了都到了。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我见到了那位德望重的活佛。他的皮肤带着典型的高原色彩,头发很短但不秃(很奇怪,我在西藏没有看到哪位是秃顶的,可能与饮食有关,回去时把食谱带给我老爸),有点花白,瘦削的脸庞上方有一双睿智的眼睛,嘴角总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汉语说得非常的好。“你来了”他象跟一个久别的朋友说话似地对我说“一个人?”,我点了点头,眼睛始终贪婪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神,想从那漆黑而深远的光线中找到佛祖的灵光,出世的智慧。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年轻人,你一直是在找一样东西,让自己有一个解脱。”我狠狠地点了几下头:“我想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今天能和你在这里见面是一个很大的缘份,你根器很好,可就是太乱了。你的气场告诉我你的身体不太好,不良的习惯已经让你向不好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要说服自己必须很清醒,回去以后酒就不要再喝了,不好的习惯也得改。每天晚上工作完了,记得找个时间静坐一下。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通很多事情。你可以在宗喀巴大师面前许个愿,对自己提点要求,让他监督你,有信心做得到的你才说,做不到的就不必了。记住,既然说了就必须做到..........”不知是活佛的感悟还是自己本性的爆发,我毅然决定从此远离那些庸俗的生活方式,重新寻找一种简约、明智的生活态度。回想以往灯红酒绿的无数个夜晚,依稀感到一种发臭的糜烂。以往家人曾经多次劝我远离那种生活,总是以盛情难却、为了工作、应酬难免为由,留恋于声色犬马当中,象吸毒一样有了依赖和惯性。直至现在自己远离了那个环境,来到这高原雪域当中,在这洁净无尘的静土、直指人心的佛法中,方发觉自己以往的愚昧和自作聪明,人如果光停留在肉体与欲望的感受当中,没有一种精神上的超然一点的交流,是和动物的区别不会太大的,那种逢场作戏无酒不欢的日子,是真的要改了。走的时候发现陆续来拜佛的人越来越多,傍晚六点半再次经过大昭寺广场,竟然有大批藏民排起了长队,一问晋美,才知道今天是藏历的六月十五,一个属于释迦牟尼的日子,莫非这真是天意?!
可能由于受到活佛的点化,可能是高原的夜雨太过凄美,令人多愁善感到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辗转反侧才眯了一个多小时,不到五点就起了床,收拾好行李,叫醒门卫阿伯开了门,冒着零星的雨点一直走到位于八廓街边上晋美的家,他家有三层,一层是店面,卖鞋子的,他老爸是个瘦削健壮的矮个子,走路腿有点跛,人非常热情,可能所有藏族人都是一样的。天有点冷,他还是光着膀子,劝了好几次还是不肯把上衣穿上。一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一个走南闯北的人,由于经常到广州批发鞋子的原因,对广州相当熟悉,看过他的鞋子,再一问价钱,凭我对广州批发市场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这又是一个被奸商坑了的老实人!晋美刚起来,很潦草在漱洗了一下,马上招呼我坐下并开始为我弄糌粑:先从热水壶里倒出一碗热乎乎的藏茶(再热也不会超过80℃,冬天更惨,最多60℃),从桌上一个有盖的大桶里盛了两勺酥油放茶里,然后左手端碗,用不知是否洗过的右手食指把酥油在茶里搅匀,再从桌上的另一个大桶里抓出两大把青稞面放到碗里,再用手和匀,捏成团,然后熟练地象广东人挤鱼蛋似的把面团在右手心一抓,从虎口处挤出一小团来,用左手一掰,送到了我面前:“尝一下,我做的糌粑,没放糖的,怕你嫌腻。”这块东西让我想起了兰州的那瓶酒,不吃还不行,比乒乓球还小很多的一团,一直吃到了大昭寺广场的车站还没咽进去。早上6:00,车站已经站了不少人了,有男有女,个个打扮得朴素又干净,我看到三个藏族少女在望着我,明眸里有一团团晶亮的神奇的光在跳跃,象生命的火苗在闪动,“叔叔好!”晋美也是这样叫我的,我很享受。但出自这三位姑娘的口,对我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棍。在车上我对晋美立下规矩:“以后不许叫我梁叔,叫肥仔哥就行了,一定!”
中巴车是国产的,很干净,竟然没有那种已经熟悉了的酥油味道,车上的人用藏语和汉语在互相介绍和交谈着,最后一排的一位染了赤金色头发的白胖大叔和我右边邻座的戴着白色遮阳帽的络腮小胡子默不作声,我寻思他们一定不是中国人。不一会儿车就驶上了一条路况一流的水泥公路,载着我们离开拉萨一路往西,渐渐的,就会有开始远离文明世界的感觉,舒缓的雅鲁藏布江和峻峭的峡谷,浮云远山连绵不绝,到处可以看到大片碧绿的青稞和金黄的油菜花,偶尔也有零星的羊群、瘦瘠的牦牛、巨大的藏獒,在炽热的阳光下缓慢地移动着。西藏大地的雄奇俊美,在临近日喀则的时候,就逾是显出一种超越尘世的明净。空气里已经完全没有拉萨的酥油味了。
日喀则与拉萨、山南地区、林芝地区在西藏都属于人口稠密,经济发达的地区,那里是最接近阳光的地方,空气永远是透明的;那里据说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心灵因而宁静;那里仿佛是最后的世外桃源,让人憧憬因而向往……从车窗眺望远处的景色,耳边自然而然地响起了韩红的《家乡》:“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日喀则地处后藏,原意为“如意山庄”,是后藏的中心。这里丰润、富饶的土地,绚丽多彩的自然风光,独特、淳朴的民风民俗,古老、神秘的藏教文化,都让人感到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跨过年楚河大桥,就进入了日喀则市。宽阔的街道,新建的楼房,初看之下,与内地的小县城没什么区别。然而,你或许会突然感到,其实是有很大的不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氛围,那少有的没有任何噪音的环境,那一张张平和得与世无争的面孔,还有那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耀眼阳光。
在西藏,你随处可以看见晒得黑红、油亮的面孔,古铜色的皮肤似乎是上天给西藏人特殊的恩赐。这种情况,在日喀则达到了极致,你很容易从肤色上分清,谁是地道的日喀则人。人们习惯上喜欢将拉萨称为“日光城”,但实际上,日喀则的日照时间更长,而且海拔也更高(3836米),更便于跟阳光亲密接触。滚烫的阳光流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明晃晃、亮堂堂的,叫人睁不开眼睛。所有的树木、建筑仿佛都变成了镜子,反射着无所不在的光线,让整个日喀则市都浸泡在阳光的河流里。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炽烈,一群群的人懒懒地歪歪斜斜地坐在扎什伦布寺前的台阶上歇着凉,有老者,也有青年;有刚做完家务的妇女,也有忙里偷闲的小贩,颇有闲情地嗑着瓜子。甚至还有披着褐衣的喇嘛,耳里插着听筒,不时在摆弄着手里的MP3或新款的手机。除了休闲的人们,这里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狗,间中还有大个头的藏獒混迹其中,让人望而生畏。
从日喀则到拉孜的140多公里的土路,汽车经过后扬起的滚滚沙尘简直是遮天蔽日,什么都看不见。拉孜县城很小,可能还远不如我们佛山的几条主要马路。出拉孜县城没多久我们就开始爬海拔5200多米的加错拉山。山口的风很大,吹得四周的经幡呼啦啦地响。山口树着一块巨大的蓝色牌子——“您已进入了珠穆朗玛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看到这个,让我们每个人都好一阵激动……山口还有一块金字塔型的珠峰保护区碑塔,上面分别用汉、英、藏文写着“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几个字。沿加错拉山的盘山公路下到山脚就到了定日县白坝。在白坝我们办好了进珠峰的门票,每人65元,出白坝有几公里的柏油路,让我们的车也短暂地喘息了一会儿。跑完这段好路就是鲁鲁边防检查站,过了边防站就跨越彭曲大桥,然后有一块去珠峰的指示牌立在公路边,直行就是去樟木、尼泊尔的G道318线,我们上了去珠峰的土路。这是一条更为颠簸的路,没多久,车子就开始翻越海拔5100多米的觉姑拉山,这时候天也开始下起了雨,本来就不宽的土路这时也愈来愈湿滑,旁边驶过很多丰田越野车,司机的表情都相当持重,我们的大巴司机依然自如,还不时哼着小曲,一丝紧张的感觉都没有,自从2003年我独自驱车去了一趟贵州梵净山,我再也不相信在旅途中四驱车有多大的用处。这不,人家到珠峰象媳妇坐班车回娘家一样,哪来的那么多专业装备,随便得很。回到拉萨以后,我一看到那些刚到西藏穿得浑身红红绿绿专业户外服装,满身名牌登山用品的男男女女就想笑,凭你拿再多的好东西,租最贵的车,当你发现你到达的高度和一个坐着中巴手持转经轮的藏族大婶去的地方是一样的,你可能才会发现自己笨得象头驴,难怪大家都互称“驴友”了。
我们的不知转了多少个“手争弯”,我们坐的班车到了绒布寺的前方。这是一种藏族人民常用的登山方式:先到绒布寺祈祷,再徒步上山。这时雨也停了,天上的云层今天也显得很厚,一团一团的。我们这车上谁都没有穿羽绒或棉衣,和旁边的游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绒布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距离珠峰峰顶仅仅是20公里!虽然我不可能逾越这个距离,但我依然觉得它们很近。晋美一早就向我介绍说要上珠峰一定要先上绒布寺,因为那是供奉红教莲花生大师的寺庙,是珠峰的守护神,要上珠峰必定要先去祈求护法神的庇佑。他真的这样做了,很虔诚地。我也虔诚,不过大部分时间用来看寺里的壁画。
从绒布寺到珠峰大本营有9公里的路程,属珠峰保护区的核心区域,所有机动车辆是禁止入内的。我们和赤金头发的胖叔还有小胳腮胡一起租了辆马车慢吞吞地驶往大本营,在车上晋美弄清了他们分别是韩国和日本人,所以不敢说话,晋美的英语很棒,可他们的英语比我好不了多少,大家依然是鸡同鸭讲,也好,耳根清静。沿途我们也看到有不少老外走路进去,我也下去走了一会,走了大概1公里多,发现两手背发紫,据说脸色发青嘴唇发黑,于是赶快又跳上马车,掏出一把巧克力就往嘴里塞,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觉得喘不过气来,头很涨,喝了几口热葡萄糖水,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才缓过劲来。
珠峰大本营,一处扎有十几座帐篷的较为开阔的地方。这些帐篷是当地藏民搭建起来做生意的,为登山和旅行者提供住宿、食品、开水等服务,在这些帐篷的周围,随处可见他们扔下的垃圾,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同时还向游人兜售珠峰所特有的古生物化石(依我看全是仿造的,一个没买)。在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邮局,出售珠峰的明信片、首日封(想给自己和家人都寄一套,排队的人太多,工作人员都忙不过来了,于是作罢)。
我们四个躲过了忙着张罗纪念品的人群,和几个朝圣的藏民一直向山口走去,那座刚才还是在迷蒙梦境中的圣山,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
珠穆朗玛峰,这座让我魂牵梦绕的神山,我终于来到你的脚下了!随着眼前薄雾的渐渐散去,珠峰也终于露出了他那尊贵的雄姿!在珠峰巨大的身影面前,我顿感人类的渺小。面对着伟岸的珠峰,纯洁的珠峰,我一刹那间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隐藏在心底十多年的幻象。谁也没有一句话,世界上连风都没有了声响,藏民们早已长跪不已,我和来自韩、日的两位七尺男儿,竟然情不自禁地双膝跪地,两手夸张地向前张开,手心自然地向着天堂,仰望那夕照下逐渐染成金黄色的地球之巅,嘴里用不同的语言,发出象孩子般的只有神才能听得懂的呢喃,仿如三座学童的拙作,被随意地摆在了神圣殿堂的门前。我有一种已经被融化的感觉,视线里除了那座山峰就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象在稀薄的空气中飘浮,向着世界的顶点越飘越近,身上的一切世上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仿佛我本来就出自这里,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到了城市,在都市的喧哗中迷失,在拥挤的人群里窒息,在备受污染的金钱与物质中挣扎,现在远去的游子累了,回来了,头枕着你宽阔的的臂膀,蜷缩在你温柔的胸膛,重温一个儿时的梦,多想你赐我一双雪白的毛绒绒的翅膀,让我在世界的屋脊上来回地飞翔……
“叔叔!叔叔!”晋美的叫声让我从梦中醒来,忽然有种虚脱一般的感觉,用手艰难地撑着地面爬了起来,韩日两位仁兄也是一脸茫然地愣在那里,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和他们一样,都有一片冰冷的模糊的水。三位藏族美少女在不远处看着我们,那眼神已经不是刚开始时望着一个异族叔叔的情景,她们从我们身上显然感觉到了些什么。确实,在这一刻是有很多事情很多情绪值得思考与品味的,无论是她们或是我们,中国人或是外国人。
带着一睹珠峰后的感慨与不舍,我们赶回拉孜过夜,因为据说大本营周边的所有能住的地方都有大量的狗虱,平时咬惯藏獒的家伙咬我们不知道效果会是怎样的惨烈,所以在三位藏族美少女的极力倡导下,大家一致同意。可能是上天有眼,我们竟然遇上了一部刚刚修复的中巴,基本上又是原班人马一起杀回拉孜。
从日喀则回到拉萨,晋美的爹妈还有他那外型酷似刚出道的邰正宵的粉嫩的弟弟都到车站接我们,他叫洛桑,一点藏味都没有,完完全全的一个内地小靓仔,非常的斯文,很能讨女孩喜欢,三言两语就拿下了美少女们的电话,约好晚上去“玛吉阿米”喝咖啡。一觉睡到醒来,一看天已经黑了,不用看表就知道是十点以后了,一看调成静音的电话,11个未接!!其中7个是晋美,边复电话边往楼下跑,果然,他们6个已经在玛吉阿米等了我一个晚上了。今晚多了一个晋美的邻居—德吉,他和洛桑是个反意词,藏味十足,体格十分强壮,脸庞很有点康巴汉子的味道,充满了阳刚气,他对内地的少林功夫和散打十分感兴趣,腰后总插着一把江孜产的纯银藏刀,据说在一个四川师傅的调教下已经很有两下子。三位美少女统称卓玛,这于我来说不重要,反正一坐下来我就知道自己绝对是个叔叔辈,也知道自己今晚最大的作用。玛吉阿米就象我去过云南丽江的很多餐厅一样,异域的味道十足,墙上挂满了各式风景照片,集中了很多的老外和单身背包族,可能人在异乡都会放得开一点,所以人人的衣着与外型上都透着不羁,这里有一块著名的留言板,原来是召集旅伴的地方,现在却记录了无数的浪漫故事。可能由于饿的原因,这的比萨饼竟然成了我吃过的最好的比萨饼。吃饱喝足了就下楼各自散去,晋美在大昭寺门口碰上了一个熟人—喇嘛旺堆师傅,他忙拉着我上前介绍认识,旺堆起码比我高一个头,壮如小山,皮肤黝黑,一双牛眼黑白分明,在夜色里闪着精光。据介绍他是大昭寺的护法僧人之一,法力与武功俱佳,外型虽然威猛,要一开口就露出内心的腼腆,总是低着头,临走还掏出一串开过光的佛珠塞到我手里。
第二天还是一早就醒,晋美他们肯定很累了,没有叫他们,一个人还是跑到大昭寺广场的车站,上了去当雄的班车。当雄离拉萨不远,铁路是先到当雄,下一个站就到拉萨了。班车到了当雄,站外有很多旅行包车在外面等着,一辆干干净净的北京吉普跃入了我的视线:“去纳木错多少钱?”,开车的小伙子二十来岁,个子不高,又黑又瘦,头发很乱,从牙齿就能看得出是老烟民,上身穿着旧式的绿军装,下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北京布鞋。“你就一个人?!不能少啊,500块最实在的了,你可以再等几个人,都一个价。”看来他还想帮我省点钱。“不等了,就我一个,没有别人了。”黑小子瞅了我一下,扔下了烟头:“好,上车!”一上车他的话就没停过,还没等我逼供他就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全给我抖出来了,他叫次仁,原来在农机厂工作,后来下海干起了包车的行当,随着旅游业的兴起,收入相当可观,青藏铁路开通后,他正寻思着要再买一辆车把生意做大。到纳木措了,远远就能看到湖面,可真正到湖边,整整开了近二十公里!真的是可望不可及。
纳木措是我国第二大咸水湖,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咸水湖,有1900平方公里那么大,足有半个佛山市那么大,据说绕着湖徒步走一圈,需要十二天之久。湖的边上到处可见修行的喇嘛,磕着等身长头转湖的藏民,还有五颜六色的游人。更有特点的是,由于附近没有酒店,很多藏民就在湖边搭起了“帐篷酒店”,极具藏族特色,正想说服司机一起在这住一晚上的时候,久违了的电话铃声响了,一个无法抗拒的原因,匆匆结束了我的西藏之行,但我相信,我一定会再来的,而且是在不久的将来。
后 记
去也匆匆,回也匆匆,是我对这次天路之行的总结。但无论匆匆也好,漫长也好,时间不会是一个问题。在这个属于神的高原上,任何事情都好象是冥冥中的注定。还有很多的风景没有看,还有很多的路没有走,不过没有一点遗憾的感觉。该得到的,我真的已经得到了。茫茫的天路,给了我一次人生难得的体验,对自己的体能和耐力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个中的感受没法说,太微妙了,说不出来。真要说,这篇游记就会变成一本厚厚的书了,我不愿意也没有水平那样做。当中我还去过很多地方,有的太过于宗教,有的太过于接近我的心灵,有的太过于惊险,看了怕爱我的人担心,所以都没有提及,自私地留给自己去回忆,去品味。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晋美他们,直到回了广州机场才打了个电话,到我写完这篇游记时也没有勇气再多打一个电话,人生最难受的是离别,特别是面对这一群不论年龄都同样的率真,同样的心无杂念的朋友,他们如珠峰上的雪……
雨夜途夫
二OO六年七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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