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丰乐楼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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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丰乐楼遗事

  “作丰作乐”,在我老家绍兴方言中,是责备、指斥铺张浪费的。不知道其中的“丰”字怎么写。这个词让我想起南宋都城临安(杭州)的第一酒楼,丰乐楼。

  当年涌金门外这座临湖大酒楼,是天下第一等奢靡之所,“作丰作乐”的“销金锅儿”入口。如今春日游赏涌金公园,依然是个热闹去处,南山路酒吧,在杭州也蛮出名。丰乐楼消失了数百年,它的名气也还在。

  1,作词要写在丰乐楼墙壁上

  “去丰乐楼看看,梦窗又写了新词了。”

  “同去同去——他又想念他的女人了?”

  1251年初春,临安士林传诵着吴文英的词。他在丰乐楼墙上写下了《莺啼序》——这个词牌,后来又叫《丰乐楼》。梦窗是著名词人吴文英的别号,字君特,南宋后期最精通音律的词人,除了姜夔,恐怕要数他了。

  这一天是哪天,已不可考。据说词末题有“淳祐十一年二月甲子,四明吴文英君特书”字样,但我查了一下,这年的农历二月,没有甲子日。

  当时绍兴知府吴潜刚回到京城临安,不久他升为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吴文英在吴潜幕中,也跟着回临安。他在丰乐楼墙上题词,据说是“望幸”,希望皇帝见了,给他个官做。皇帝也经常到丰乐楼喝酒吗?

  据说宋高宗曾经“读词封官”。他在断桥酒楼的屏风上,看到太学生俞国宝写的《风入松》,很喜欢,有一句“明日重扶残酒”,觉得寒酸相,改成了“明日重扶残醉”,还给俞国宝做了官。这事发生在淳熙年间,高宗已退休当了太上皇。

  吴文英写过三首咏丰乐楼的词,后来……后来就没啥消息了。他似乎一直没出什么大名,直到清朝,才得到热捧。

  2,古代话本中的南北丰乐楼

  宋有北宋南宋,丰乐楼也北南两座。

  北宋开封丰乐楼在马行街,原名白矾楼,又叫樊楼,三层高,五幢楼,是个大型建筑群,繁华热闹。后来不许人登上最高楼了,因为太高,看得到皇宫里的动静。

  这座楼一个姓朱的酒保还上了《宋史》,他妻子长出了六七寸长的美髯,皇帝下诏让她做道姑。

  以前高僧说法,喜欢拿眼前事作譬,打机锋就像打哑谜。有个高僧叫慈受禅师,他说法时两次提到丰乐楼。一次上堂,僧人问,有心法是啥?慈受禅师说:“丰乐楼前马沓沓。”还有一次说法,禅师说:“马行街上,四时春色盈门;丰乐楼前,半夜歌声聒耳。”禅师是说这些闹猛地方处处有佛法,常人领悟不到罢了。他三言两语,说出了开封丰乐楼的盛况,平时车水马龙,常常闹到半夜。

  南北两座丰乐楼,经常出现在古代笔记和白话小说中。

  《醉翁谈录》说,“奉旨填词”的柳永经过丰乐楼,楼上娇滴滴一声:“柳七官人!”抬头一看,是名妓张师师。她叫了柳永上楼,和两个姐妹逼他写词。

  另一个师师,大名鼎鼎的李师师,大词人周邦彦的老相好,也常和宋徽宗到丰乐楼约会。《水浒传》第七十二回,宋江到师师家,听到皇帝来了,逃出来到樊楼喝酒,遇上了史进、穆弘撒酒疯;第六回,陆谦为了掩护高衙内做坏事,骗林冲喝酒,也挑了这家酒楼。

  《醒世恒言》有一篇悲剧故事《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开封周家女孩胜仙小娘子,爱上丰乐楼开酒肆的范二郎,周家不同意,女孩子气死,盗墓贼挖开坟墓,她又活了过来,跑到樊楼,结果范二郎以为遇鬼,真的将女孩子打死了。

  《警世通言》中,有一则发生在杭州丰乐楼的喜剧故事,叫《俞仲举题诗遇上皇》。四川举人俞良赴杭应考落榜,钱也用光了,在丰乐楼写了首词,准备自杀。已经退休当太上皇的宋高宗过来喝酒,看见了这首词,找到俞良推荐给孝宗皇帝,俞良就衣锦还乡,去成都做官了。这个俞良的原型,也许就是俞国宝。

  另一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也出现过丰乐楼:当时许宣(许仙)在孤山四圣观上船,准备到涌金门上岸回家,张艄公“摇近丰乐楼来”,摇不上十数丈,岸上有人叫:“公公,搭船则个!”是白娘子来了。

  3,古代笔记中的南北丰乐楼

  南北丰乐楼各有一则告密故事。

  宋朝王明清《投辖录》的《龙主》一篇说,1125年春节,北宋京城开封几个太学生在丰乐楼喝酒,遇到一个姓龙的独自箕踞喝猛酒,一起聊天相熟。后来有一次见面,这人神神道道起来,预言金国即将南侵并攻破开封。“时告密者分布闾巷”,太学生害怕,东看西看的不敢接口。他就把太学生叫到城外僻静处细谈,让他们快回家。

  元朝《东南纪闻》也有一个故事,京口(镇江)几个举人到南宋京城杭州赶考,在丰乐楼下喝酒,说起一个谣谶:“老虎逐鹿走,状元出京口,丞相背后走。”其中一个举人比较张狂,说中状元的京口人就是他。这些话就给丞相丁大全知道了,京口人中状元,他丁大全就得罢官?就暗中做了手脚,不让京口人中进士。古书中这样的谣谶总要应验,第二年丁大全果然遭劾,还在中过武状元的京口人焦炳炎手下吃了大亏。

  第一个故事,直接提到了“告密者分布闾巷”。

  第二个故事,举人们在丰乐楼下喝酒——宋朝酒楼,楼上是阁儿,楼下是散铺——举子们是在散铺喝酒忘形,大声喧哗,给人听去了——很可能是皇城司的“告密者”。

  据《宋会要辑稿》,皇城司管的事情很多很杂,其中一个职责是派人到处打听,将民间的细小动态一一向皇帝“告密”,听上去像明朝的特务组织。

  北宋时大臣鲁宗道曾经请宋真宗规范皇城司的行为,宗真宗说:这些细碎事,大多没在做了,但有关部门的职责也不可荒废了。可见他需要告密。

  《宋会要》载,北宋英宗时,皇城司有2270人,缺额296人。到南宋宁宗时,已增至4730多人,后来又增加1000多人,快6000了。不过临安官私大酒楼只有二三十家,比北宋开封的七十二家大酒楼少了很多。

  4,丰乐楼与三知府

  明末文学家张岱在《西湖梦寻》中说,柳洲亭,宋初为丰乐楼。宋高宗将开封人移民到杭嘉湖地区,粮食丰收,建此楼以与民同乐,所以用了开封酒楼的名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南宋《乾道临安志》说这楼旧名耸翠楼,今名丰乐楼,即南宋孝宗时叫丰乐楼,但改名时间不详。元朝《武林旧事》和明朝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都说是宋徽宗政和年间改名丰乐楼。南宋时改名时间说得这么含糊,元明说得这么清楚,还是有些可疑的。

  北宋杭州知府徐铸确实改建过这座楼,时间在政和七年(1117年)。楼在涌金门口,像城门的屏风,据说是风水先生看过的。

  徐铸是朱勔的人,朱勔是著名奸相蔡京、童贯的人。朱勔的父亲朱冲是个园林专家,恰好宋徽宗喜欢园林,因此发迹了。

  《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翻船的“花石纲”,就是朱勔主持的苏州应奉局管的。所以太学生陈东上书给皇帝,把他和蔡京、童贯等并列为六贼之一,他残害的就是江浙一带。徐铸等地方官借朱勔之势,“豪夺渔取于民”,士民家里有什么玩意儿,就直接带兵拿皇家的封条给封了,封条稍有弄坏就治罪。徐铸还出公款给蔡京在杭州盖私第。

  这么搞,逼得方腊造反了,打出的旗号就是“诛朱勔”。《水浒传》说到宋江带兵打方腊,无法攻下杭州,张顺从涌金门潜水而入,中了城上埋伏,“踏弩、硬弓、苦竹箭、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这一段写得一波三折,气氛诡异,惊心动魄。

  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宋高宗把“涌金门”改成了“丰豫门”。

  这是“丰亨豫大”的简称,这是蔡京提出的享乐主义政策,造成了苛征暴敛。“丰亨豫大”四字是从《周易》撮出来的,意思是富裕了就玩吧。有大臣说要节约要居安思危,徽宗还不高兴了,说快乐享受之时,为什么要人家发愁?

  高宗改“丰豫门”,说好听些,是想念客死在北方的徽宗、钦宗了;说难听些,南渡三十来年,局面一稳,他真把杭州作汴州了。

  后来丰乐楼似乎归了杨郡王杨沂中。再后来,宰相张浚的儿子张枃当了临安知府,将丰乐楼收为官库,变成了官办大酒楼。

  《宋史》说张枃是南渡以来临安最好的市长,他在城里搞了片警制度,将临安治得夜不闭户。

  丰乐楼再次改建,到宋理宗淳祐九年(1249年)了。

  这一年春天,杭州多雨,湖水溢堤,府尹赵德渊(号节斋)申请重修南山路、北山路等。他认为涌金池畔的丰乐楼这官办酒楼过于喧杂,楼亦卑小,与风景不相称,遂原址重修。

  重修后的丰乐楼高三层,与开封丰乐楼一样,景色尤美,“瑰丽宏特,高切云汉”,是最佳的游览之地。

  繁华与开封丰乐楼一样:平时朝士会饮,缙绅士子也请客,就在这里,就连给新科进士赐鹿鸣宴也在这里。生意太好了,一般人不容易得到座位。

  它还是临安的一个地标:往左是南山路,往右是北山路,东有常惠井、大内亲从亲事官指挥营,北有夏皇后宅、回易库、橘园、十少保府、青字营,南有狗儿山。丰乐楼就是西湖的门把手,湖里的船,岸上的人,往往会合楼下。

  赵德渊排行是“与”字辈,与理宗皇帝是同辈。《宋史》他的传记很奇怪,只列出一大串他当官的履历,最后评了一句:“所至急于财利,几于聚敛之臣矣。”说他一心捞钱。

  不过他这个临安知府还是做了不少事情,淳祐间两次旱灾,湖竭井涸,都是他以官钱米募役,开浚凿渠,给城市解渴。他还在景区建楼台、修堤坝、植花柳,继承了宋徽宗传统,还发展了旅游业。

  5,酒库是朝廷的金库

  张枃把丰乐楼收为官库。官库又是什么?它与现今一些部门修建的“楼堂馆所”很不相同,其实是官办酒厂,兼营生产、批发和零售,据说还有代客加工。主管机构是点检所。临安有十多座酒库。也有军方酒库,后来渐渐移交给中央和地方政府了。

  酒库都有大酒楼,如和乐、和丰、中和、春风、泰和、西楼、太平,以及丰乐等。《齐东野语》记有一副奇对:“妙法法因因果寺,金轮金刚;中和和丰丰乐桥;银杓银瓮。”以杭州寺院名对酒楼名(丰乐桥因丰乐楼得名)。不过我想上下联似乎应该对换。

  官库简直南宋的是经济命脉。

  在宋朝酒是专卖的,特别是南宋初财政情况不佳,盐酒是支柱产业。对比一下:北宋庆历年间,征酒税1710多万缗,盐税715万多缗;南宋绍兴末,地盘小了三分之一,人口少了那么多,征的酒税也有1400多万缗,盐税2100多万缗。这两项加起来,约合南宋财政收入的一半。

  并不是人们突然爱喝酒了,而是酒税增加了。北宋时不大增酒税,要增每升也增一两文最多五文钱,南宋增酒税,一增就是两位数。

  清朝陆心源说,这办法不错,反正不影响国计民生。但盐税也同时增加,增得更多,说明当时增税并没有顾忌民生,应该是国防开支太大,才加紧聚敛。

  6,开沽式与售酒榜

  每年清明节前,酒库开始煮酒,中秋节前有热闹非凡的新酒开沽仪式——那几乎是全城的节日:

  一大早,各库排列整齐,前去州府教场。

  最前面是三五个人扶着长竹竿,竿上挂着三丈多高的白色“布牌”,上面写的大字,突出了酿酒师:

  “某库选到有名高手酒匠,酝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

  接着是大鼓乐队,然后是数担样酒。样酒后面是八仙道人,各行各业的队伍,就连渔猎行业也有。

  接着是拿着琴瑟的女童,跟着三等官私妓女——顶冠花衫子裆的;秀丽有名的;着红大衣带皂时髻的——骑着银鞍闹妆马匹。这一队十分热闹,还叫来一帮闲仆、浪子,拿着青绢白扇马杌伺候。

  接着是骑马的酒库专知官,戴着新帽子,穿着紫衫。州府赏下彩帛钱会银碗,就让人背着走在马前,很光彩。

  一路上酒肆也张灯结彩,游人随处品尝。少年人沿路劝酒,一些老年人也学少年样子劝酒,引起众人大笑。

  除了官办酒楼,还有各种酒店:

  茶饭店,可点菜喝酒吃饭;包子酒店,卖各色包子、肠血粉羹等;宅子酒店,门面装饰得像做官人家,或者直接是以前做官人家宅子改建;花园酒店,大多在城外;直卖店,不卖吃食;散酒店,零卖各类低档酒;庵酒店,是有娼妓的小酒店,有记认;罗酒店,卖浊酒的;酒家事物,规矩特别多的酒店。

  这些酒店,通称“拍户”。

  赵德渊当知府时,派沈次卿管理十三个酒库。宋朝周密《癸辛杂识》记载了沈次卿的管理办法:让“拍户”到衙门付钱,再到任一酒库打酒(发明了购物券),年终搞酒库销售排行榜,多卖的赏,少卖的罚。

  不过因为垄断,价格越来越高,质量越来越差。

  7,点花牌点来了促销女郎

  据《宣和遗事》,北宋末年开封人爱唱的小曲,听上去像迪斯科舞曲:

  其尾声云:“蓬蓬蓬,蓬乍乍,乍蓬蓬,是这蓬蓬乍。”

  所以理学家朱熹的老师——屏山先生刘子翚写诗道:

  仓皇禁陌夜飞戈,南去人稀北去多。

  自古胡沙埋皓齿,不堪重唱蓬蓬歌。

  临安酒楼,进了门是南北两道主廊,数十个妓女聚集在主廊等待酒客呼唤,她们浓妆艳抹,娉婷秀媚,玉指纤纤,秋波滴溜,灯烛之下,“望之宛如神仙”。

  照《梦粱录》的说法,大酒店妓女只是陪坐唱曲,是当时的酒水促销小姐。客人上了酒楼,拿名牌点妓女,叫做“点花牌”。轻易是点不到名妓美姬的——如果你认识她,店家没话说;不认识她,店家就要做张做势,推托隐庇。当然了,你付些小费就行了。

  另外,富贵子弟喝酒可以召闲人清客作陪,闲人知书、能抚琴下棋,说话风趣,调节气氛。但有些专门探听游湖、酒楼饮宴,献香送欢,得几个小费,这些人叫做“厮波”。

  都是南宋临安酒色经济的一部分。

  8,东南妩媚,雌了男儿

  “丰乐楼前,涌金门外,买个船儿。”状元姚勉说。

  上船就进入了西湖这个“销金锅子”。《梦粱录》称“销金锅儿”,是杭州话儿化音。当年湖上,买笑千金,呼卢百万,每天花出去数不清的白花花银子。

  丰乐楼是临安第一酒楼,在楼上就能看到西湖笙歌沸、画船竞的热闹场面。

  有个外地少年,在丰乐楼上看到西湖上画舫纷纭,也起了游兴,找不到船,只看见一艘破旧的弃舟,有人告诉他关于这艘船的一个殉情故事:名妓陶师儿与王生相恋,但鸨儿很恶,不肯接纳。一天,王生拉师儿去西湖。相聚太难,至夜不归,回岸则城门已关,就又买酒肴游湖赏月,最后两人相抱投水而死。从此,这艘船就没人敢坐了。外地少年听了故事,上船游湖,尽兴而归。此后这船的价钱反而倍于其他船。

  此事传达出几个别样的信息:一是西湖热闹得没有空船,二是城门关了还有酒卖,三是一艘破船价钱大增,人们游兴果然浓,在游玩的事上,好猎奇,赶趁杭儿风。

  多年以后,南宋亡了,宫廷乐师汪元量随三宫遭掳北上,他写过十首《西湖旧梦》,其中一首说:

  帝城官妓出湖边,尽作军装斗画船。

  夺得锦标权遗喜,金银关会赏婵娟。

  官妓与军装,对比有多强烈,讽刺也有多强烈。忧心国事的人,看看朝堂上,是史弥远、丁大全、贾似道这种宰相,看看西湖中,人人在纵欲嬉游、醉生梦死,只怕灰心得要吐血。

  所以年轻词人陈人杰的朋友说:“东南妩媚,雌了男儿。”陈人杰登丰乐楼看西湖,也乘醉在东壁写了一首《沁园春》:“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1253年的新科进士游西湖,有人问来自四川的榜眼文及翁:“西蜀有这样的景致吗?”文及翁也很愤怒,写词回答:“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天下事,可知矣。”

  但从另一方面,高度发达的消费型经济,又快速积累了财政收入,支撑战事不断的军费消耗。一直采取攻势的金朝,就在这样的消耗中,最终被南宋与蒙古联手灭掉,而元朝向南宋发动的持续攻势……这次挡不住了。

  1276年,元军大将伯颜破临安。

  9,火烧丰乐楼

  兵荒马乱中,西湖的盛况一下子没有了,而元世祖忽必烈派了杨琏真珈当江南释教总统,此人盗掘宋陵,又闹了个一塌糊涂。

  丰乐楼怎样了?明朝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中说,丰乐楼还存在了数十年,元末毁掉的。但从元人诗中看,丰乐楼应该在元初就已毁了。

  方回《涌金门城望》中说:“战罢闲堤眠老马,宴稀荒港泊空船。”临安城破,方回已虚龄50岁,是严州知府,投降了元朝。写这首诗时他60岁,即1286年。直接说到丰乐楼的,是他的《记正月二十五日西湖之游十五首》:

  来舆去马禁城空,丰乐楼消一炬红。

  说与吴侬莫惆怅,龙墀犹化梵王宫。

  那么,丰乐楼当时就一把火烧掉了!“龙墀犹化梵王宫”可能是指杨琏真珈在南宋行宫上建佛塔的事。

  这不是孤证。另一个也经历了宋元更替的诗人罗志仁在诗中也说:“丰乐华楼已劫灰,涌金春色未尘埃。”隐指丰乐楼被烧。

  《癸辛实录》的作者周密非常看不上方回,说他是个没骨头说大话的贪财无耻花心大骗子。他写了许多诗,记录元初西湖的萧条破败境况。元兵入临安后三十年,他又写诗说,西湖的旅游业有些恢复了。

  宋元之际,杭州多次火灾,有的火灾毁屋上万,甚至烧到太庙。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也说杭州因为频仍的失火与兵厄,“昔时歌舞之地,悉为草莽之墟”。

  明朝时候,丰乐楼左近的柳洲亭,渐渐恢复了一些当年的光景,明人的文字、戏剧中,经常提到。

  附一

  南宋咏丰乐楼词

  莺啼序·丰乐楼节斋新建

  吴文英

  天吴驾云阆海,凝春空灿绮。倒银海、蘸影西城,西碧天镜无际。彩翼曳、扶摇宛转,雩龙降尾交新霁。近玉虚高处,天风笑语吹坠。

  清濯缁尘,快展旷眼,傍危阑醉倚。面屏障、一一莺花。薜萝浮动金翠。惯朝昏、晴光雨色,燕泥动、红香流水。步新梯,藐视年华,顿非尘世。

南宋丰乐楼遗事

  麟翁衮舄,领客登临,座有诵鱼美。翁笑起、离席而语,敢诧京兆,以役为功,落成奇事。明良庆会,赓歌熙载,隆都观国多闲暇,遣丹青、雅饰繁华地。平瞻太极,天街润纳璇题,露床夜沈秋纬。

  清风观阙,丽日罘罳,正午长漏迟。为洗尽、脂痕茸唾,净卷麹尘,永昼低垂,绣帘十二。高轩驷马,峨冠鸣佩,班回花底修禊饮,御炉香、分惹朝衣袂。碧桃数点飞花,涌出宫沟,溯春万里。

  莺啼序

  吴文英

  残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渐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澹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殚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

  吴文英

  修竹凝妆,垂杨系马,凭阑浅画成图。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东风紧送斜阳下,弄旧寒、晚酒醒馀。自消凝,能几花前,顿老相如!

  伤春不在高楼上,在灯前欹枕,雨外熏炉。怕舣游船,临流可奈清臞?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总是愁鱼。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

  醉桃源·会饮丰乐楼

  吴文英

  翠阴浓合晓莺堤。春如日坠西。画图新展远山齐。花深十二梯。

  风絮晚,醉魂迷。隔城闻马嘶。落红微沁绣鸳泥。秋千教放低。

  沁园春

  陈人杰

  予弱冠之年,随牒江东清闱,尝与友人暇日命酒层楼。不惟钟阜、石城之胜,班班在目,而平淮如席,亦横陈樽俎间。既而北历淮山,自齐安溯江泛湖,薄游巴陵,又得登岳阳楼,以尽荆州之伟观,孙刘虎视遗迹依然,山川草木,差强人意。洎回京师,日诣丰乐楼以观西湖。因诵友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之句,叹息者久之。酒酣,大书东壁,以写胸中之勃郁。时嘉熙庚子秋季下浣也

  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望长山远水,荆州形胜,夕阳枯木,六代兴衰。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

  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雨急,柳泣残丝。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吹鼓鼙。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

  柳梢青·题丰乐楼

  赵汝愚

  水月光中,烟霞影里,涌出楼台。空外笙歌,人间笑语,身在蓬莱。天香暗逐风回。正十里、荷花尽开。买个轻舟,山南游遍,北山归来。

  风流子

  杨泽民

  佳胜古钱塘。帝居丽、金屋对昭阳。有风月九衢,凤皇双阙,万年芳树,千雉宫墙。户十万,家家堆锦绣,处处鼓笙簧。三竺胜游,两峰奇观,涌金仙舸,丰乐霞觞。芙蓉城何似,楼台簇中禁,帘卷东厢。盈盈虎貔分列,鸳鹭成行。向玉宇夜深,时闻天乐,绛霄风软,吹下炉香。惟恨小臣资浅,朝观犹妨。

  浪淘沙·丰乐楼

  韩疁

  裙色草初青,鸭鸭波轻。试花霏雨湿春晴。三十六梯人不到,独唤瑶筝。

  艇子忆逢迎,依旧多情。朱门只合锁娉婷。却逐彩鸾归去路,香陌春城。

  柳梢青·忆西湖

  姚勉

  长记西湖,水光山色,浓淡相宜。丰乐楼前,涌金门外,买个船儿。而今又是春时。清梦只、孤山赋诗。绿盖芙蓉,青丝杨柳,好在苏堤。

  塞翁吟

  仇远

  短绿抽堤草,芳信未许花知。尚留冻梗冰枝。藓石雪消迟。方塘水浅鸳鸯冷,沙际水翼相依。拾翠约,踏青期。终是乐游稀。相思。江南远,渔汀渺渺,还又是、梅花谢时。有多少、旧愁新恨,纵罗虬、妙曲风流,怎比红儿。何时再得,画鹢摇春,丰乐楼西。

  鹧鸪天

  张孝祥

  日日青楼醉梦中。不知楼外已春浓。杏花未遇疏疏雨,杨柳初摇短短风。扶画鷁,跃花骢。涌金门外小桥东。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珠帘第几重。

  六丑·杨花

  彭元逊

  似东风老大,那复有、当时风气。有情不收,江山身是寄。浩荡何世。但忆临官道,暂来不住,便出门千里。痴心指望回风坠。扇底相逢,钗头微缀。他家万条千缕,解遮亭障驿,不隔江水。

  瓜洲曾舣,等行人岁岁。日下长秋,城乌夜起。帐庐好在春睡。共飞归湖上,草青无地。愔愔雨、春心如腻。欲待化、丰乐楼前,青门都废。何人念、流落无几。点点抟作,雪绵松润,为君裛泪。

  汉宫春·九日登丰乐楼

  王某

  手捻黄花,对西风无语,双鬓萧萧。韶华暗中过眼,零落心交。登临把酒,更谁伴、破橘持螯。惟只有,湖边鸥鹭,飞来如受人招。

  往事不禁重省,料绾罗分钿,翠减香销。空向画桥古树,犹系轻桡。西兴渡口,误归帆、几信寒潮。伤情处,淡烟残照,倚阑人共秋高。

  鹧鸪天

  轶名

  五日都无一日阴。往来车马如林。葆真行到烛初上,丰乐游归夜已深。

  人未散,月将沈。更期明夜到而今。归来尚向灯前说,犹恨追游不称心。

  念奴娇·寄临安友

  白君瑞

  江干蹭蹬,镇寻常、怀想京城春色。静倚山亭凝望处,惟见鸟飞云蓂。拂面埃尘,跳□□□,老却风流格。年来却有,短蓑轻棹胸臆。

  闻与俊逸嬉游,笙歌丛里,眷恋中华国。况是韶阳将近也,应办青骢金勒。丰乐阑干,西湖烟水,遍赏苏堤侧。举觞须酹,天隅犀渚孤客。

  (张矩《应天长》十首,每首提涌金楼,涌金楼为涌金门(丰豫门)上城楼,然张矩词中涌金楼,或为丰乐楼。)

  附二

  南宋咏丰乐楼诗

  九日感怀

  吴芾

  淡云笼日秋容薄,淅淅西风度帘幕。

  篱边黄菊自重阳,天外幽人正离索。

  登高那可望长安,记得当年醉丰乐。

  十千美酒一百分,脱帽狂歌恣允谑。

  风流会上尽英豪,醉倒不知红日落。

  谁知陈迹转头空,漠漠烟尘暗京洛。

  又是秋高塞马肥,万国城头悲虞角。

  对花强饮欲忘怀,万感并生还作恶。

  河水之浊有日清,世乱当复见太平。

  只应人老鬓毛疏,愧他年少插茱萸。

  春日过西湖

  胡仲弓

  百花如锦柳如烟,妆点西湖二月天。

  便道过从来四圣,扁舟旖旎访三贤。

  钱塘门外苏堤上,丰乐楼前芝寺边。

  个里万般俱索价,惟余风月不论钱。

  送张文昌帅豫章二首(之二)

  陈造

  谈间宾客重宣州,到后儿童敬细侯。

  薤本击缰休领揽,棠阴问俗见风流。

  湖连市屋疑丰乐,江绕城闉似石头。

  鸥鹭要盟公莫信,江湖只许半年留。

  丰乐楼

  韩元吉

  今岁西湖上,经行始此回。

  轻烟认花柳,细雨识楼台。

  春半已多日,官闲能自来。

  情知欠樽酒,倚杖且徘徊。

  四月上澣日同僚约游西湖十绝(之十)

  张镃

  丰乐楼前未夕晖,可堪鱼钥限城扉。

  诗成快向归时写,丹墨明朝与兴违。

  游西湖

  滕岑

  丰乐楼头沸管弦,拍床唤酒记当年。

  而今寂寞空栏楯,楼下涟漪自宛然。

  偈

  释如本

  李四有钱不解饮,张三解饮又无钱。

  相招丰乐楼中看,不怕寒威雪满天。

  送人游钱塘

  释云岫

  一湖春水永明寺,十万人家丰乐楼。

  拄杖暂游休拗折,旧书山舍在明州。

  丰乐楼初成

  陈允平

  红尘飞不到阑干,十二朱帘卷暮寒。

  上苑莺啼花木暗,六桥人散水云宽。

  春风玉佩骖黄鹤,夜月琼箫驻紫鸾。

  檐外青青杨柳色,几回曾向画船看。

  丰乐楼

  董嗣杲

  莺花箫鼓绮罗丛,人在熙和境界中。

  海宇三登歌化日,湖山一览醉春风。

  水摇层栋青红湿,云锁危梯粉黛窗。

  十里掌平都掩尽,有谁曾纪建楼功。

标签: 丰乐 遗事 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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