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的告白(小说集)
萧艾著
目录
拍
杜撰
对释迦牟尼佛灵山说法的妄测
作家
真理的故事
一块钱的故事
语言学家和农夫
电视餐馆
渴望
管子
上帝
水上的告白
这一季的花和上一季的花
卖姜记
终极幻象
谜
爱情故事
卖书记
梦游者
巫师
上调
兑现
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
负的世界
某差
梦见轮回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华岸
阅读
寻找花朵,却得到果实
萨特的烦恼
证据
会议记录
解释
出去,归来
不会发生的事
杜撰
我在这里,龙山,而这件事被记载在《大英百科全书》中。我悔过,面壁,沉思空性,这些事都被写进了书里。1935年,我读到这样一本书中的文字大吃一惊。更让我吃惊的是,它出自一名作者的杜撰。我想,这世界发生的事太不可思议了。我听人说,《圣经》上讲,人世的事都被记载在上帝的书上。没曾想,我的生平,也被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人记载在了书上。这名作者,乃是一名传教士,1921年到的中国。这名作者,如果我没记错,他叫托马斯.艾德郎,一个奇怪的名字。他把在中国的经历,写成了虚构的文字,一开始,发表在《泰吾士报》上,那是1930年的某一期。
这件事,令我迷惑不解。我已分不清现实和虚构。我猜,他是在中国发现了另一个与我命运相同的人,然后,他是一名文学爱好者,有杜撰的嗜好,写了一篇文字。令人奇怪的是,它竟然概括了我的一生,其中一个重要的情节,是我曾修道修法,以至发狂,产生严重的幻听幻视,以为听到了上帝的声音,看见了上帝的默示,与我极其吻合。另外,书中写道,我是一名诗人,一生写诗,也写到了我的爱情生活。
我寻思,我要见一见这位教士,他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难道上帝神授予他?他写下的人就是我,他写下了我的一生,而我竟然不知道,
我决定去拜访这位托马斯先生。我先往这本书的出版社打了电话,查到了他的地址,伦敦市某街某号。我上路了,我飘扬过海,终于到达了伦敦。我找到了那地址。看门人告诉我,这位先生已于去年病逝。我打听到了他的墓地。我前往海滨墓园,在他的墓碑上,刻着一行字:世界是一个迷,上帝是另一个。我想,我白跑了一趟,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同时,什么也没有问到。
回到龙山村,我开始沉思这件事,我想,这件事可能是巧合,是我莫名惊诧而已。我读了庄子的书,对他的坐忘感兴趣。我知道,遗忘能够带来了自由和轻松。
同年,我开始写作,我写了一个故事,一名小孩,某一日在门后发现了穿白衣的女人的影子,与他说话,这个小孩被认为是魔鬼附体,请村里的巫医医治,最后,把这名小孩给折磨死了。我写了这个故事后,把它发表在当地报纸的副刊。某天,我接到 ,一名女士要找我。我在我的房子里接待了她,她是一名中年妇女,在另一个镇上工作,是做面包的。她对我说,你写的故事,其实就是我的小孩,她叫我不要宣扬她的事。我说,我是虚构的,她不相信,她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无言。最后,她认为我不承认,愤然离去。我只能把这件事当作巧合,一切都是巧合。一名司机开车,一个老太太冲过来,她被撞死了,都是巧合。迷信的人会说,是阎王在召唤她了。
但我心中依然有个疑问。有一天,龙山的寺庙茅庵寺请法师讲经,我去问了法师,我讲了我的疑惑,他告诉我,世界的本质是真如,我如坠五里雾中,我请教了他,他告诉我,真如就是真实和假如的统一。我想,我有点明白了,一件事就看你怎么看,你认为它是巧合它就是巧合,你认为它是神的旨意,它就是神的旨意。
现在我重说一遍事实,这件事就是我的生平,被另一个人写进了书里,而且,他是杜撰的,他与我从未谋面。
对释迦牟尼佛灵山说法的妄测
在佛典中有一个故事。我佛释迦牟尼某次于灵山说法,五千僧人退席。我佛饰迦牟尼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不揣冒昧,斗胆对他的话进行了猜测。他说道:
一切均出自天意,该明白的自然会明白,不该明白的永远也明白不了。如果老天不允许,那钓鱼者一个鱼也钓不上来。一些人注定要修道,而另一些人注定会成为不修道的人,甚至有些人回成为罪犯,那举起屠刀的人是上苍让他的手举起的,是上苍拿着刀。也就是说,该隐注定会杀害他的兄弟。一切是注定的,无可更改,写在那本天书上的事,就会发生。而书上没写的,就永远也不会发生。
或者,他这样说,一切都是无。你修道也好,成为红尘中的人也好,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是无,没什么意义。一切都是一样的。宇宙间,只有无存在,除了无,什么也没有。你的所见 ,所想,你的行为,任何事物,都是无的体现。
再或者,他说,宇宙本身并不存在,那些世间的事物,那些超越世间的事物。那些尘世的人,那些灭度他们的人,一切并不存在。你的所见,是你眼睛花了所见,是虚幻的,如梦境,梦中什么都有,梦一醒来什么也没有了。修道就是一个梦。不修道是另一个梦。
第四,我猜,他说了如下的话,宇宙永远也无法认识。不论你是修道者,还是愚人。宇宙,它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认识的一个谜。你们还是放弃修道修佛的打算吧。宇宙是不可认识的,人类,包括我,对它的探索,知识盲人摸象,你只能知道部分真理,却不能认识那绝对真理。它存不存在,还是一个谜。如果宇宙的秘密,叫人类认识了,那是不可思议的,那样,宇宙的现有秩序就会被打乱,成为一片死寂。你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说完,我佛离去。关于佛陀灵山说法,佛典中有这件事的记载,却没有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的记载。我大胆对此进行了猜测,作为对这一叶的补充。
作家
一场大会在进行。参加人员:杀猪匠。泥巴匠。妓女。骗子。抢劫犯。鸡头。鱼贩子。
他们聚集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正倾听托马斯.布朗修士的布道:有一个人要将他们拯救,他的血将涤尽他们的罪。他来自遥远的外星。他是太阳的精灵......
他们穿的珠光宝气。桌上放满水果,饮料,名贵香烟,挖耳勺和牙签。
一屋子嘈杂,乌烟瘴气。
这幕情景出现在他的脑海。糟了,有一个鱼贩子要闹事。他说。
为什么这情景这样熟悉?在哪里见过?他猛然想起这是他年青时写的书中的一页。这部书的名字叫《谋杀》。
他放心大睡。
第二日。他从床上醒来。早饭后去闲逛,以打发退休后的时光。
在市政厅的报架栏的一张报纸的一角,他读到一条消息:
据市BY图书大厦公布的本月畅销书排行榜显示,我市作家某某的实验小说《沙》已跃升至第二位。
这个作家就是他。
“我也不过是别人写下的字”
他想。
真理的故事
“哦!纸上的勇敢”。一天下午,在东山村的故居,我这样寻思。同时,我想,我一生与文字打交道;从学习语言,到教授语言,再到写作语言,只是一名语文教员的宿命。
世纪之交,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我追求真理失败了。过去,我以为,真理在所谓“气功”与宗教中。上个世纪80年代,兴起了气功热,出现了一批所谓的大师,那时,我相信真理藏在宗教的经典中。我相信,气功中含着真理,因为它们产生所谓的特异功能。我对我住的地方附近出现了的一位大师崇拜的五体投地(一本关于他的书中记载,他曾把小车从一个县搬到另一个县等种种神迹。)
然而,我为改变命运(我相信他们的练功会改变命运的鬼话)而修炼这位大师的功法,却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的征兆,幻听幻视。我进入疯人院,从此背上了疯子的骂名。最终我出现所谓的大师,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从疯人院出来,我住在一个小镇。我念念不忘“真理”(在我心中。真理,既是终极真理,绝对真理,是统摄万物的,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上帝或道,是它的另外一个名字。)我的脑中出现的幻象,在我的脑中,有一轮月亮。我认为,它就是本体或道。
有一个下午,我一人走在公路边,那里有一块牛皮菜田。我蹲下来,流出了眼泪。我寻思;我因为追求真理日患上了精神病,到现在好没认识真理,真理是什么?……
然后,我回到屋子之中。我的恼中出现诗人万夏的诗歌标题;词,刀锋。我忽然发现。真理乃是词。道,神,上帝无不是词。宗教典籍关于那位大师的书,无不是词,我是被词迷住了,而词,没有背后的含义,它只有能指,没有所指。我在日记本写到这样的句子;我要用词耗翻世界。
公元2008年,我回到了东山村。夜里躺在床上,我总结四十年对真理的认识;真理是一个词,我们人类创造的词,而 我们以为它背着后有一个实在,其实什么也没有。我想到一个寓言故事;一位雕刻家爱上了他创造的女神形象,我想,我们追求真理正是如此。
一块钱的故事
淡淡的三月的黄昏.某人走在路上.他看见一枚钱币,一块钱的.终于发了一笔小财,他欢喜而戏谑的想。
他回到屋里。
困了,他睡下。
他开始做梦,他在梦中见到了爷爷.苍老,凄凉。穿着长布衫,戴着毛帽子.爷爷因为他不给自己拿钱而愤怒。他正在伤心,却从梦中醒来.他忆起爷爷与他之间的往事.他的确没给爷爷拿过钱.只买过罐头,水果,衣服.他拣那一块钱在梦中叫冥币。
他忆起母亲.如果这个梦是母亲做的,她一定会认为爷爷在阴间向她讨钱来了.她一定会买了冥币,对着爷爷的坟的方向焚烧.嘴里说,你要钱,快来拿。
他大电话给母亲.母亲说,给他烧点钱嘛,在窗台上烧就是。
第二日,他上街买了五块钱的冥币.回家.旧瓷盆置窗台.冥币放在其中.点燃.向东方-----他故乡的方向作揖。
此后,他再也没梦见爷爷.但也再没有拣过钱。
语言学家和农夫
甲:我能解释世界是什么了。
乙:世界是什么?
甲:世界就是一个词。
乙:一块石头眼里世界是什么样子?
甲:你制造了语言。
乙:你对世界的解释不也是语言吗?
甲:你和我,包括上帝,都是语言。
甲是个语言学家。
乙是个农夫。
电视餐馆
女主持人:
中国**党 接受记者访问。**党代表团访问风景名胜武夷山。
互助学习,闽南交流。**省第十次联席会议召开。省长:“在**的正确领导下,我们不断总结经验,再接再厉。我们要有正确的发展观,服务全局。互助互学,对口交流。”
3频道
扎小辫的女歌星在唱:朋友们常来常往,成的成败的败......
画面:青年男子,女子,学生,老人双手分别做心字形。
6频道
男主持人:
自从生了宝宝,你不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你要给孩子喂奶......
9频道
暴雨。洪水。
一个中年男子说:“还没有撤回来!赶快排队救人!部队一到,马上救人。”
一个老太抱着孙女。老太:“我与丫丫留下帮你看着这个家,好吗?”老头转身离去。
10频道
一个女子在做瑜伽。
她一只手抱着一条腿树起:吸气,呼气。
15频道
互动话题:给整治城市牛皮癣支招。
主持人:你有什么高招,联通用户发x到96888;移动用户发y到96888.有大奖恭候你的领取.
16频道
MTV:
某天王歌神:看不清楚,看不清楚,我跌进这世界,被欺骗......天空很高,看不清楚,我现在好想回家......
写信告诉我永远,海是什么颜色?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狂浪的心,停在哪里......
18频道
记者连线。
101名观众成为评委。入围影片:十面埋伏。功夫。神话。等
女主角候选人:某某某
男主角:天下无贼
21频道
昨日我市一家副食店燃起大火。据知情人士讲,火是女主人放的,原因是丈夫在外勾搭别的女人。大火已被扑灭。损失惨重。
22频道
广告。
**医院治疗包皮包茎腋臭,一次性治疗,不开刀不吃药,引进德国先进治疗仪。费用优惠,包治包好。
30频道
一只猫:我们的任务是截取被外星人劫持的太空仓密码,夺取天下名剑。
33频道
樊哙对项羽说:你要对刘邦信守怀王之约。
35频道
一个意大利男人用石头砸大猩猩,并辱骂,大猩猩忍无可忍,打烂那男子的嘴。
39频道
字幕。
通知
为迎接数字电视新时代的来临,我市准备为广大用户安置机顶盒。希望广大用户从即日起前来广播电视局购买。否则,你的生活将失去色彩。若你不幸患上抑郁症,我们概不负责。
特此通知
**市广播电视局
*年*月*日
渴望
一个夏天,我打电话给我曾经的主治医生说:
我产生了强烈的幻想,我渴望去一片松树林,与阿雪,秦力,皮雷一起。
我幻想我们在松林中作诗,饮茶,读书。
累了就比赛爬树。
或者去散步,入林中小路,寻松下兰草,松针满地,野花,野草,野果满坡.觉得每一棵野草皆可栽入盆中,作为名贵花卉.人为的区别贵与贱,是人的狭隘,而万物是平等的。
这幻想搅得我寝食不安,怎么办呢?
医生说:你到平江来一趟吧!
我去了。
平江精神病医院门诊部。
医生拿出一本我昔日的朋友阿雪著的一本书时间旅行.指着一篇叫香江湾旅志的文章叫我看.
壬戌年夏.某日.接皮雷电,邀我游松林坡,言有万亩松林。
即起程.至税务小区.呼之.皮雷,秦力,萧艾三人出.乘马车,沿途风景新异.至含增.一江横卧.波碧水阔。
入松园饮茶.松风入耳.林间鸟鸣,声声清脆,晃至仙境.离尘嚣,得幽静。
四人玩爬树.得童年之趣。
又成立诗歌合作社,合作一诗在同一棵松树下。
四人皆山林之徒,入山如倦鸟归林。
寻芳草,听松涛,品茶,做诗,闲谈,论道.此乐何极!
我一看书的出版日是1900年。
已经一百年过去了。
管子
中秋的一日下午。阴。
凌柯与侄儿放牛。侄儿牵牛走在故居屋后的公路上。
凌柯作在一块石头上。他不经意拣起一根酒杯粗的白色塑料管子。
“嘿,看!”凌柯对侄儿说。
侄儿拿起,用手一抖,断了。
“无敌神功”侄儿说。
凌柯将管子随意插在地上。
多年以后,一个石油勘探队路过这里,一个小解的队员发现了这根管子,此时,它已和土地紧紧的结合在一起。他们在插管子的地方钻出了石油。
上帝
一个人对现实感到绝望。他生活在一个唯物主义的国家里,从小受到无神论的教育。某一天,他感到这个物质的世界很冷,心灵的鸟儿无枝可栖。
于是他开始给上帝写信,他感到,上帝是另一个世界的月亮。他写道:
你是我的家
一想到你
一想到家
我就什么苦都能吃
我在这儿的雪地
我知道
这脚下的道路
正通向家里
于是上帝成了他唯一的寄托,成了这个绝望的世界的希望。他常常在深夜祈祷,或在黎明走到山上,凝望东方的天空,他仿佛看到天空后的上帝。
3006年3月15日,他上街买菜,走上街道,一心想着上帝,由于走神,他被一辆汽车撞倒在地,血撒了一地,他昏了过去,被送进一所医院。昏迷之中,他的灵魂通过一个黑洞,他听到毕剥的响声,感到受到挤压,然后他看到星星,越过星星的洞孔,他挣脱出来,这时他看到圆形的光,这光明亮却不刺眼,他感到很幸福。
你是谁?
他问。
我是上帝。
光答。
你从哪里来?
我从你那里来。
水上的告白
我来自事物的组合。
一开始,我是一条沟。有居民,树林,野草,露水和田垄。还有空气,阳光,飞鸟。这些事物组成了我。
正如佛教所说,事物源自集合。
我这样存在了许多年了。
哲学家说,事物源于词语。1975年,那个时候大修农田水利,这个政策是上面制定的。我就是那时候开始筹划建立的。也就是说,我是一些官员想出来的。
我听说过一个传说:某领袖人物说,高峡出平湖,于是出现了三峡工程。正如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一样。
在上面说的那个年代,公社召集全公社的12个大队的书记开会。在公社的会议室,公社书记易元对大队书记们说,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说,要大修农田水利,经县委研究,决定在我们公社的11大队修一座水库,水库的名字暂时叫做红星水库。
下面拍起掌来。
其中11大队的书记龙杰拍的最响。
公社书记也兴奋起来,说,经公社研究决定,每个大队出20个人,带上工具,食具,卧具,到11答对报到,时间是3月23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严防地富分子搞破坏。
于是,各大队选出青壮年社员,有书记带领,到达11大队。
其中7大队的人被安排到11大队2队的刘全兴家里。刘兴家两兄弟住一个土房院子.
7大队的人在弟弟刘隆家的龙门子附近搭了一个土灶做饭,住则分住在两兄弟家里。刘兴家大儿子莽娃还记得如下的情形:
记忆片断1
他与他父亲睡在外屋。7大队的一名年轻女子睡在里屋。父亲与那女子说话。母亲出去走亲戚去了。父亲那晚很高兴,话也多。父亲的脸上有一种月光般的东西。
记忆片断2
莽娃记得7大队的人煮的红萝卜干饭最香。比自己家的好吃。那记忆几十年也挥之不去。
记忆片断3
二妈是个裁缝。有一架老式缝纫机。板面漆红。
一个7大队的小伙子,长得很美,与二妈说笑。他们在谈论缝纫机。
缝纫机板上有一条槽,二妈说。一条槽,嘿嘿嘿。莽娃隐约的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大约是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
7大队的人到来,使莽娃家变得热闹起来了,莽娃感到很高兴。
人们开始干起来。他们把沟里的土挖出,用鸡公车(独轮车)推到筑坝的地方,铺一层再用巨大的石磙碾压。
在这个过程中,我等待我的成型。
我想入非非,继续着我的梦。
莽娃还记得一个黎家沟的本大队的人,用鸡公车推着他在堤上疯跑的情形,那单纯的快乐,他一辈子也再没有过。
后来,那推他的人,好象是因为偷了东西,被吊在黎家沟的仓库里,人们用柴块打他,三天三夜过后,他死了。莽娃想不通的是,怎么前天才推他的人,今天就死了呢?他疑惑不解。
一年过后,我落成了。几场大雨过后,我被注满了水。人们新奇的看着我的模样,感到人力的伟大。
我记得,我刚修好,公社为了我开了庆祝大会,人们敲锣打鼓,放鞭炮。还请了县上的川剧团在小学的台子上演出。
我被修好之后,人们在水里放了鱼苗。长到两三斤时,大队书记请来了打鱼人,将鱼打起来。一般一家人就能分到一条鱼。
遇上干旱,人们就开闸放水,让水流进田里,每一个生产队都能泡上几十亩,用来栽秧。收了谷子,除了交公粮,每家都能分上几百斤,够吃一年的了。
这样持续了4年。
1979年,我被承包给了住在我北边的黎智新家。那时,我的恩人,老书记龙杰已经死了。支书换成了秦是月。由于黎智新是他的女婿,所以包给了他。在中国大力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年代,我属于了一户人。老实讲,我不愿意这样,我希望同每个人交朋友。因为我也希望同大地天空一样成为共有的财产。但我的命运不由我主宰。
那些日子里,莽娃已念完大学,参加了工作。一天,他带他的女朋友来游泳。他的女朋友个子不高,扎着两个小辫,上身着红色乔紫纱短袖衫,下着方格花裙。
莽娃在我的里面游了个来回。他从堤岸下水,游到里边,歇在石上,然后又返回去。他的女朋友站在岸上看他游。她的眼睛十分好看,她看他的眼神充满爱恋。
她走到水边,撩起我的水,洗她的手和脖子。于是,她的影子投进我的眼中。我得以接触她的香肌。我对莽娃充满妒意,占有美的东西是每个生命的共同愿望,我也不例外。
我的堤岸上,和堤的外侧,长满了野草,人们在这里放牛,放羊,牧鹅。草绿油油的,使我的堤岸更加结实——草根紧紧的抓住了泥土。
那修筑我时碾压我的堤岸的巨石磙已经没有用,它放在我的堤岸西侧。我的东侧是一座小石桥。那里是泻洪的口子。桥栏又方墩石砌成,人们赶场时走累了,会把背篓放在上边歇气。
而我的水的四周,常常有人垂钓。我看着钓鱼者的焦急的神情,感到实在好笑。我高兴了,就送他几条鱼。有一次,村里2组一名医生的儿子,我送了他一条6斤重的鱼。而莽娃已经人到中年,病休在家。当年的女朋友并没有与他在一起。他很少来垂钓。他有时来垂钓的时候,有一种退休后,和大自然亲近的快乐。
一个人钓起一条鱼是必然还是偶然?我无法回答。我只凭自己的心情行事。我也是被造之物,我无法猜测到天意。
2006年,村委会决定把我承包出去,我不愿意,可我没有办法。当时,有三个人投标。两个是本乡人,一个是外乡人。外乡人把村支书,村长,会计用小车拉到一个几十里外的小镇,大吃大喝了一台,又给每人包了一名小姐陪睡。这些土包子,只在传说中听到嫖妓一事,如今,开了洋荤,乐不可支,水库的承包权,自然落在了外乡人的手中。
从此,我便遭了秧,因为这个姓李的家伙用化肥养鱼。他把化肥一车车往我的水中撒,结果我的水变成了黑水。人们不敢在水中洗澡,洗衣服。如果洗了澡或洗了衣服,身上就会发痒,得上一种皮肤病。如果喝了我的水,就会患上癌症。我真是哭天无路啊!我曾向上帝祈祷,可是没有用,不知是不存在上帝,还是上帝听不见。
更要命的是,我的儿子,我水中的鱼变得十分难吃,鱼的肉是烂的,这些鱼被打上来,卖进了城里,村里的人很少来买。
有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大海,我的水如爱琴海的水,被诗人用“阳光融入海水”描绘。我的腹中有五彩斑斓的鱼,水面上有白色的帆,上面是无垠的蓝色天空。
这一季的花和上一季的花
我最终没能到那座城市。
996年,我企图进入那里的一所学堂。我失败了。如今,那一段历史早我伤痛的记忆里。
997年,我的女儿进入那里的一所学堂。我满以为我可以到达那里,我在那里租了房,但只睡了 两天晚上。租房用了4两银子,半年,一晚值2两。
我还在梦想去那里。但我去不了。因为我在那里没有房子。
多少次,我想去那里做活,但一想到做活的辛苦,便做罢。
那座城市与我无缘。我寻思,那座城市不属于我。
那座城市有一座古代诗人的纪念馆,有一座花园。我的脚步无数次与它的街面重叠。我终其一生,也没能到达它,它与住的地方,只有几十公里。
一千年后,另一个人重复我的命运。这个人或许是我的投胎转世。一千年后,同样的事件被重复,正如这一季的花和上一季的花。
又一千后,另一个人,从图书馆读到一本《清雅县志》的书。它记载一位诗人的遭遇。那位诗人就是我。那个人于是就想,历史就是重复。如同远古有一次大洪水,毁灭了一个文明,我们这个文明只是它的重复。因为他的命运与我的一样,只是年代不同。
但第三个人死去了。关于他的记载归入空虚。以后,有多少人在重复我的命运,不知道。
因为记载的文字会毁于火,战乱,洪水。正如一个文明会消失一样。我们都是天意的牺牲品罢了,在某种意义上说。
卖姜记
向老头种了一田姜。到了九月,姜长得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向老头和向老太指望它能买一个好价钱。这个姜田叫瑶田,好听的名字,它在池塘的后面。田的上边是一条乡村公路,这田姜就暴露在过往的人的眼皮底下。
九月十二号来了第一批姜贩子。一共两人,本村三组的李中林和他带的外地人胡永。一个秋日的下午,他们乘摩托车来到屋子外面的坝子里,找到老两口,问,那一田姜要卖好多?老太答,10000元。他们说,10000卖不到哦。老太说,你们给好多?李中林说,6000元。价格差得太远,没有谈成。过了三天,他们又来了,还是那个价。老太理所当然不同意。老太认为,那田姜有两亩,应当给10000元,不给10000元,9000也行。老太说,去年就卖亏了,5分田,才卖了1500元。一分田才投300元,“咋首首都是这么吃亏哟,真是倒霉了,卖猪吃亏,卖姜又吃亏。人家王方住昨年,9分田卖了4500元。卖姜时他不急,到最后论斤卖。”向老太自怨自艾。
过了几天,又来了一姓王的外地姜贩子,给6500元,老太不卖。老太说,那个人,出不起价,他一会说田里的苗希,一会又说有半头的苗黄。那人在门口坐了一会就走了。
贩子一拨接一拨。又过了两天,来了三个姜贩子,也是外地的,他们给7000元,老头和老太还是不卖。因为没有达到他们理想的价格。
接着又来了几批,出价都在7000元左右。第八拨是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本村的五组的一位兽医的儿子,他带来三个小伙子,据说来自剑阁。两架摩托车停在坝子中,那是一个下午老两口都在。他们出架7500元,条件是把屋子前的一块3分的姜田搭上,上边的瑶田除去三厢,其中的姜苗黄,是病姜。老头不同意,老头说,那一块屋前的要做种。老太说,上边的瑶田除去五厢,搭上下边的,8500元。姜贩子不同意。贩子离去。
9月20日那几个人又来了。他们在田边讨价还价,这一次,贩子出8000元,条件是上边除4厢,搭4上下边的。老太心想这几个人出得起价,已经过了几拨了,万一价垮了就不好了,她有心卖,便说行,老头还在犹豫,他说下边的要做种。老太说,上边还有呢,老头说,那一点咋够?二人争了起来。贩子反而来劝他们。最后老头一咬牙:卖!当场签了合同。贩子付了1000元定金。合同上写明,若贩子反悔,1000元白送,若卖家反悔,倒陪2000元,加上年1000元就是3000元。双方按了手印。
卖了姜,两位老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
向老头家一田姜卖8000元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大家都比照他们的价卖。其中一个小青年一母五分的姜也要卖8000元,向老太知道,大为生气。她认为,他们的姜卖亏了。他们的儿子回来又说,用摩托车搭他的李强说,他的5分姜田卖了2500元,一分投500元。向老太急得一晚睡不着。半夜3点钟,摸黑走三里路,到同村兽医家,找到兽医的儿子,要再加1000元,或者上边的卖8000元,下面的做种,兽医的儿子说,他做不了主,但他可以给他们说一下。
第二月,他们在外教书的儿子劝他们说,卖姜有赚有赔,同样是在街上卖梨,有卖一块的,也有卖一块二的,况且那小青年也没有卖。以后,你们看别人卖一下,你们再卖。合同已经签了,恐怕是难以反悔了。退后一步自然宽。卖了就算了。
一个月后,贩子来挖姜,向老头提出要求,贩子翻脸,说那就不要了,向老头只能做罢。
10月,传来消息,姜价垮了,一斤姜才卖8角,甚至6角,买向老头姜的贩子也亏了800多元。向老头和向老太的脸上露出了安然的微笑。
终极幻象
许先生喜欢追求真理,自从他上个世纪80年代在一本书上看到“宇宙大真理”这个词汇,他便相信有宇宙真理的存在,并从此走向神秘主义,迈向宗教。某一次,在一位朋友的居所,他遇到一位诗人,诗人说,谁知道宇宙的真理存不存在,他反驳他所景仰的诗人,如果真理不存在,行星就相撞了。
遵循黑格尔的教导,真理在宗教,哲学和艺术中,他从宗教中寻找真理,他读了《圣经》,《道德经》,《庄子》,《古兰经》,《博伽梵歌》和佛经。他心中产生了疑问,基督教和道家以及伊斯兰教认为,宇宙中有一个主宰,或叫上帝,或叫真主,或叫道,或叫梵,他们认为有一个至上本体存在,这就是形而上学。惟独佛教例外,它认为,一切是空的,空就是终极真理。
他的疑问如下,如果真理只有一个,那么他们说的哪一个对?是至上本体还是空?是有还是无?为什么他们是矛盾的”在佛经中,上帝是众生之一,只知道说大话,连四大(地,水,风,火)在什么时候寂灭都不知道,还得请教佛陀。
这个疑问长期在他的心中得不到解答。2006年在他的故乡龙山村,有一夜他在星空下沉思,然后回屋,躺在床上睡觉,在梦中,他看见一个幻象:
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它的表面由空虚构成,这空虚中可容纳万长高楼......
他醒来,他明白了道与空虚与万物的关系。
谜
季先生为改变自己的命运,相信某大师的说法,练气功。他修炼了大师的三十三种功法。对大师崇拜得五体投地。
那大师的故乡,在他的单位临近的村上,而大师本人,则在一个中央直辖市。大师被传言有神通,比如说,他会搬运, 把汽车从一个县搬运到另一个县,能把远方的药品搬运回老家。
结果,他果然改变了命运。他疯了。被送往疯人院,并且离了昏。
他在练功期间,听到幻声,看到幻象。他信以为真。他三十三天没有进食(这在修炼中被称为辟谷)。并且出现异常现象。比如他满街疯跑,对幻觉中的大师下跪。
有一次,他到一个叫云阳的地级市,来到一个小院,找大师的弟弟,幻声告诉他,大师的弟弟在小院,他三次进入院中,被门卫赶出。半夜,他开始在幻声的指挥下翻铁门。他爬上去,把铁门的尖端顶在咽喉上,他的心中说,你说它在变化,它就在变化,结果,他用咽喉把铁条顶断了,落在地上,大师的幻声又叫他去拣回来,因为那铁条插在大师的背上。
后来,他回到小镇的家中的书屋,一到蓝光把家中的挂历卷走,他寻思,也许,这就是搬运功能吧。
当他被送往疯人院,他告诉医生,他能听到声音,看到图象,医生告诉他,那是幻觉妄想。后来,他看了有关精神病的书,才知道,在精神病学上,那叫幻听幻视。
当他出院,他去找了镇卫生院的一位医生,他是大师以前的朋友,他告诉季先生,季先生是在盲修瞎练,他还说,良好的信号做参考。
季先生纳闷的是,他看见大师在书上说,高功夫师父在远处发现了你,先用信号教你,时机成熟,在亲自教。他过去以为,他是大师用信号在教他呢。
某一年,几位朋友来看他,其中一位是以前的朋友,一位佛教徒,他告诉季先生,他问过一位特异功能人士,是药物把季先生身体的某些部位给堵住了。季先生纳闷,他不知道他身上的现象作何解释。
他一边服药,一边在镇上独居,他被人看不起,被人视为疯子,神经不正常。他为此烦恼,他看市悔恨他的过去。悔恨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某一个夜晚,他忆起过去,他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他中途多波折,他想,这是民运的安排啊,“我与我南美人的命运结合”他想起博尔赫斯的诗句。
一些时候,他想找一个高人为他指点一下,但他没有找到。
有一次他看到他的前妻写的文章,文章说他凭着自己的天赋,以身试法,由于没有高人的知道,出了偏差。他的母亲也这样认为,她说,他是练功走火入魔。而大师曾说,练气功不会入魔走火,那是一种特异功能现象。
他身上发生的事成了一个谜,一个永久的谜。
爱情故事
1985年,吴先生爱上一个女人。
他们是在镇文化部门举办的菊花诗会上认识的。当夜,她来到了他的寝室。
灯光下,二人对视。
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我要给你一个长久的回答。
二人疯狂的亲吻。
二人开始了来往。女人叫菊花,在镇上一家信用社工作。她穿着紫色的毛衣,一条黑裤子,身材丰满。
在夜里,他的耳朵在巷道回旋,寻找她的自行车铃声。他们开始了同居。
他已深深的爱上了菊花。她第一次让他尝到了性爱。他进入她的身体,她叫喊,呼喊他的名字。
而这一幕被同一个单位的人看见,那人把他们的事宣扬了出去。
这是他从同事的口中得知的,他在发抖。
他与她一同去云阳市游玩。夜里住同一家旅馆的听一个房间,被警察叫起来审问。得知他们并非嫖客与妓女时,才放了他们,但要他们分开睡。
第二日,上车回镇,她与他坐在一辆公共汽车的一排座位,她突然离去,坐在前排的座位上。
他约了几个朋友与菊花一同去省城的母校游玩。在母校去城里公共汽车上,他看到了在母校进修的前任女友,他感到他背叛了她。
他们在市里转,到公园的草地上,吃东西谈天,弹吉他。青春欢畅的时辰。激情。冲动。
他去到她家。她的家在镇上的电影院对门。她的父母在,他们没有怎么与他说话,而她也没有介绍他,他感到他们不象是在谈朋友。
他与她及她的小姨一同去了他的故乡。在夜里,众人安睡,她坐在他的腿上,而他则抚摩她的乳房,这时一个身影掠过,响起了关门声,他们被惊扰。
在她的生日,他为她送了一顶小红冒,并且为她写诗。
有一天,吴先生的一位高中同学来他所在的镇上走亲戚,到吴先生处,他问吴先生谈了女朋友没有。吴先生告诉他有了,是镇上的菊花。第二日,那同学又来了,他告诉他,菊花已经接了婚。
晚上,菊花又来,吴先生问她,她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吴先生如坠五里雾中。
过了几日,他收到一个邮局的人的信,那人在信中告诉他,不要再和菊花交往,并且威胁他,要下他的膀子,他说,菊花是一个热情的姑娘,叫他不要误会。当夜,菊花到来,他把信给她看了,她把信带走了。从此,吴先生坠入痛苦的深渊。他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菊花。
终于,他受不了,去镇政府查了,在结婚登记簿上,他看到菊花已经与另一个男人结婚。
于是,他给菊花写了 ,说,他与菊花并不合适,而那叫莫林的人适合她。从此,他们不在来往。
1987年,吴先生调到另一个单位。第二年夏天,他接到 ,信是菊花写的。她告诉他,她因为贪污,已经被刑事拘留,现在县城的看守所,她说,她忘不了他那一双流泪的眼睛,他记起,在分别的前一个晚上,他们做了爱,事后,他哭了。她叫他买一件羽绒服和一双皮鞋给她,她写了她的鞋的尺码。
他照办了,第二日买了东西去了拘留所。她的白发的母亲已经等在那里,她出来,一见她的母亲,她抱着母亲哭了。等她哭完,他告诉她,他给她买的东西带来了,并递给她。她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了东西。
在等她出来的时候,看守人员告诉她的母亲说,她说,一会这个哥来看她一会那个哥来看她,他的心里很反感。
回到镇上,菊花来信,信上告诉他,她已经被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劳改。从此,他们开始了书信来往,两人在纸上热烈的又一次谈起了恋爱,在高潮的时候,她说,等她出来,要为他生一白胖的小孩。然而,他的心中有一股反对的暗流,她已经结了婚。他曾想去看她,终未成行,她似乎不想叫他去看她,又叫他疑心,她是不是还有别的男人。
后来,吴先生认识了另一个女孩,与她接了婚。
15年以后。
吴先生患了疯病,离了婚,住了院。某一天,一位为医院看车的司机告诉他,一个叫菊花的女人要来看他,问他还记得她不,吴先生说记得。第二天,菊花来了,一身黑衣,烫了发,微胖。她为他买了一袋水果,他们在医院的大门外交谈起来,他们谈了各自的经历。她说,她又结了,丈夫在县电信局工作,有一个女儿。
出院后,吴先生去县里看过她,他们吃里一顿饭。
一日一日过去,他们失去了联系。她留给他电话号码成了空号。大约要等下一个轮回。
卖书记
刘凌坐在一条往北的公路边。
黄昏,他心中念念有词:
忍耐,解放。他想到,让单位的那家伙(一个小头目)的锄头落在自己的身上(他那时信神秘主义,在幻觉中,那人的阳神总在干扰自己,打压自己)。
然后,他想到以下的词:
香港。自由。资本主义。
他在预谋逃跑。
省城的一间房子。
这房子是一位他单位的同事叫秦力的,考到省城做研究生,毕业结婚后租的。刘凌住在其中。
他的妻子住在对面的一个小学校里,她在为一家杂志社工作。那家杂志叫《园林》。
一日,他坐在阳台乘凉,看车来车往。楼下走过他的妻子,看见上面坐着的一个人是她的丈夫,便上来,她买了一袋葡萄。
他们一起吃了。做爱。然后她离去。
刘凌决心留在省城。
秦力有一个图书批发执照,叫新视点书社,一个空架子,除了一个名号,什么也没有。
刘凌爱读书,他准备与秦力一起干,秦力做社长,他做经理。
他们先找了一个故乡县五金公司的高中同学,然而,他拿不出前,他说,要拿也行,那只有去贪污,他与秦力说,那算了。
他们回到省城。刘凌想起一个在汉阳做生意的人,于是他走到春熙路外的一条小巷打公话。他给那人说明情况,那人说,他们三人一人出三万。刘凌在打电话是闻到巷子里的尿味,他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
他拿不出钱,秦力只愿出执照,于是这事作罢。
某一日下午,在一个建筑工地,秦力对他说,他把执照卖给刘凌,而刘凌没钱买。
刘凌还是不死心,他留在省城的决心已定。
他决定去卖书。他叫妻子以6折的价格从老板那里批发了100册《园林》杂志,然后买了一个密码箱,将书装在里面。
他开始北上。他达汽车来到一个小城市,问那里的报亭要不要《园林》杂志,人家说不要。
他继续北上。
来到另一座城市,在一条街上,他问那里的书摊主,人家反问他有没有《知音》。
在下一站,他在一家书报亭留了20册,人家叫他一个月后去拿钱,人家的意思很明显,卖脱了就给,卖不脱就退他。
他回到他工作的小镇,在一个熟悉的书报摊那里留了20册。
然后,他回到故乡,他动员妹夫拿到邻近的镇里推销,妹夫不去。倒是故乡的一位朋友拿了40册去,把钱给了他。
还有20册书,无论如何也卖不脱了。
刘凌只得另打主意。他在家乡的信用社用幺妹的房子作低压贷了一万元。携款到省城。在省城,首先买了一部传呼机,然后回到住处。
第二日。
他在省城马不停蹄的转了一天。
黄昏时,他在九眼桥附近的双槐树街发现了一处门面,他找了主人,租了下来。
然后,他去旧货市场买了书柜,又去图书批发市场进了书。
书店开张了。
可是顾客稀少。三天卖了一本书。是一个黑衣妇,买了一本娱乐书。
夜里,他去九眼桥转悠,发现那里有许多削价书。他想,人们哪里会去买他的书,这里便宜的书这么多。
他寻思,在省城里,文化太丰富,不如到那些需要文化的地区。
他去汉阳市的母校考察,发现一所大学的附近竟然没有一家书店。
他决定去那里开。
他找了大学里的一位英语老师,说明意图,他答应在卖礼品的店内腾出一半让他卖书。
他从省城租了车,将书拉到汉阳。
仿佛雨后春笋,学校外的一条街上竟然开起了三家书店。
“马脚被砍了!”他哀叹。
一开始卖九折,再七折,最后卖不动了。
刘凌无计可施。他想到回去上班。他不假离开单位,已经有大半年了。他将书处理了。回去找局里领导,领导训了他一顿,叫他回去写检讨。
刘凌回去,写了一份检查,在单位的职工大会上宣读,颜面丢尽。
于是他回到所里继续上班。
梦游者
这个故事是我在青年时代由阿贝尔讲给我的。我原话照说,不加修饰。
有一个梦游症患者,他每晚必定去梦游。他梦游到一所医院的停尸房。
他开始啃死人鼻子。
然后在凌晨回到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时才起来。
他恍惚忆起自己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他吃到了山珍海味。“真美啊!”他叹道。然后,他高高兴兴的上班。
以后夜夜如此。
直到某一晚。那一夜注定要发生一些事。那晚月亮惨白。象往常一样,他去停尸房。他在啃死人鼻子的过程中突然醒了过来,神达成了他的旨意。
他被吓死了。死在停尸房。
阿贝尔说这个故事是由他的父亲讲给他的。青年时代的我听了,意识到这是一个象征,我那时还没有读过波德莱尔的理论,也不懂象征派,我却凭天性和直觉认识到,我们就是梦游者,我们在尘世的生活就是啃死人鼻子。如果我们觉悟,我们就会被吓死。
巫师
下面讲一个巫师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一家晚报的记者讲给我的。
有一个村子,一家的小孩生病了。一个夏日的早晨,父亲就去请邻村的一个巫师。他去到巫师家,说明来意,巫师说行,你先回去,我下午来。
父亲翻越山梁,回到自己家。下午,巫师到来,他来到小孩家屋后的池塘边,一棵树一棵树的寻找。终于,他看到一棵松树的腰上有一个洞,他就把一只随身带的青蛙放进树洞里。树洞较深,他并不担心青蛙会跳出来。
然后他到小孩家,烧香拜神请神,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阵,他睁眼,你家的小孩的魂被屋后池塘边的一只青蛙缠住了,我去把它杀死,你家娃儿的病就好了。
说完,他来到池塘边,走到那棵树前,伸手去捉青蛙。突然,他啊的一声惨叫,面色苍白,麦粒大的汗珠滴下来。
父亲忙问,你怎么了?
巫师说,蛇!蛇!
父亲把他扶到一边坐下,然后用钢钎把蛇杀死。
父亲把他送到医院。巫师因医治无效死亡。
上调
侯平知道自己教的班考差了。他害怕领导,有一种要逃跑的欲望。在下意识里,他想躲避领导的打击。
看着别人一个又一个的调走,他也决定却跑调动。既上调了,又逃避了责罚。
他同妻子到教委门厅,看墙上的招聘公示栏。他选定南城中学。
他到教委领了一张表,填了,然后回去找他惧怕的校长盖了章。
然后他开始准备。
他和妻子住在小姨子租的房中。雨夜。他妻子为他买了一件新短袖衫晾在外面没收被雨淋湿,他想到水——坎——陷,他读过《易经》。
在夜里,他看到了同事——一位女教师,有红光如山,高过他。她也在跑调动,准备调往同一所中学。
他小姨子和他女友为他们请客送礼。他们似乎害羞,怕与那些当官的打交道。
一日,正式讲课开始了。
候平在县城朋友处借了一只手表戴在手上好看时间。
南城中学校内。
他拿到了一题目是讲《一件珍贵的衬衫》。他开始准备教案。
在写教案时,他感到一团力的光压向他腹部。
他顿时心慌意乱,教案写的杂乱无章。
教室。
三五个学生。后排坐着听课老师,他们是本校的考官
他的讲台上放一茶杯。
他开始讲。时间过去立刻。铃声响起了,却未讲完。
三日后。正式成绩下来。他得第三,而他的同事得第三。第一名是一个区乡的男教师。
他机械的又填了一次表。
然后他回本校,为校长送一瓶五粮液。
一周后,南城中学的领导来考察。他交上近二年的备课本。
他落选了。这消息是他一个小镇时,他小姨子打电话告诉他的。
他在电话里对小姨子说没关系。
他心绪复杂。一方面终于有一个结果,另一方面,却不如人意。
在备考过程中,他设想过,如果为南城中学服务,比如搞好文学社。他设想过,在城市居住的美妙。
为这次调动,他借款一万元。他听说一位女教师花了大钱而未调成,坐在县教育局大哭。
事后,他听人说,是他所在的单位的校长在捣蛋。那校长说,他有啥资格调走!候平知道自己上期毕业考试考的差,也没生气。他知道,他有他的权利。
候平回到学校。省吃检用还借款。还有,他必须吞下失败的耻辱。
兑现
二十年前,他对她说:
“用三千年的火热表现三千年的寒冷”。
那时,她爱上他,而他走向神秘主义。
他又说,我们的最终结局,是你坐在这个山头,而我坐在那个山头。
二十年后。
他们已经分开。她在异乡,而他却隐居在一个乡村。有一天,他们通话。
她:世界上根本没有成佛这回事。
他:说对了。佛曾说,宇宙如其实性,非实非虚,非如非异,无有在世,及灭度者。
他知道,她明白了。
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
1987年,黄艾才20水。他放暑假回到龙山村。在一个下午,他走出家门,沿着小路走向河边。他走过田野,穿过树林,来到河堰。
他打开钓竿,在鱼钩上挂上麦粒,撒到河中。他开始等待。他躺在河岸上,忘记了钓鱼。这时有微风吹来,他看见青色的松树摇晃。存在,在眼前,在发生,他望着蓝天白云。他想到他独自与自然相处,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身心感到愉悦。离开人世的烦恼,离开欲望,追求,纪律,对终极的沉思和老师的眼睛。
2008年,在小龙镇。7月,余震还在发生。单位的人都在外面睡。他来到家中,一个人。女而在念书,他离了婚,下了岗。
他在家中睡了两晚。有人叫他去棚子里睡。说还可能有大的地震。他听从了建议。他寻思,换个地方睡,可以有新的体验。
他抱上床上用品,下楼来到47好棚,铺上褥子,床单,被子,枕头。他躺下,在黄昏,他感到安全。
他与大地在一起,与天空在一起。他远离众人。他远离了自己。他不再烦恼忧愁,为上帝给他安排的命运。
他又一次体会到与天地万物在一起的快乐。一个自我的世界,一个完整的世界。他想起庄子的话,“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造访了他。
他想起1987年,两种情景,何其相似。而他是同一个人。有幻声告诉他,“空林落花人独立”,算命的人说,他坐在华盖上,比较孤独,然而他却有天地万物为伴。
他在重复自己,某一年发生的事,又在另一年发生。历史就是重复。历史就是循环。它并没有前进。
负的世界
公元1937年。一个山村。一个参加义和团失败的人回到这里。
他的母亲摘完花生,向门口走来,因为是夏天,敞开衣服。
他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母亲的乳房。
仿佛他是第一次见女人。他略带惊讶
他的脑袋里掠过一个词:阴人。
他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两种人:阳人;阴人,还有阴阳人。比如邻村的一个孤人,就是阴阳人。
阴人,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他想。从此,女人这个词不再出现。并且,他改变了对女人的看法。
某差
孔力在县城遇到一位朋友。前一个月,他们刚吵了一架。
那一次,朋友去看他,到他居住的小镇。他们喝酒,因为言语冲突,不欢而散。
没想到,朋友王方不但不生气,反而为他推荐了一份工作。他说,省城的诗人华新成叫他举荐一个人到省城的一家杂志社工作,朋友举荐了他。
省城。
孔力与在省城编书的妻子一道,请诗人华新成吃了一顿饭。席间,他们谈到否否主义。华新成说,他与否否主义理论家某某很熟悉,但他不同意他们的观点。孔力为否否主义辩解了几句,因为,他也认识那理论家,读过他的《前文化导言》和诗歌《世的界》。
那是诗坛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人都有一个主义。就连孔力也在小镇搞了一个超语言主义。而华新成则自称新传统主义。
第二日。《艺园》杂志老板家。
家很宽敞。来了一批不知来自从何处的人,其中有一位是年近五十的诗歌批评家龙大庆。
这老头孔力认识。
记忆:
省戏校舍。3楼。一套旧房。这是龙大庆的家。
屋内有几个青年诗人。其中有孔力和他的妻子,还有王方。那一次,孔力陪朋友王方找诗评家写序。
一开始,诗评家拿出一瓶酒,无菜,孔力去买,时值傍晚,商店关门,于是,几个人用话语下酒。冲突是孔力的一句话引起的。孔力说,龙老师,能为我们唱一段戏文吗。没想到诗评家大为光火。发了酒疯。闹得不欢而散。
众人讨论办刊方案。孔力也提了几条。中午,老板请大家吃饭。
饭毕,老板将孔力叫上楼,对他说,他与编辑部主任龙大庆商量了一下,叫他写几篇文章交上。意思是还要考一考他。而其他的人却没有叫写。
孔力意识到,他曾开罪诗评家,这一次,姓龙的给他使绊子。
小镇。
孔力在家写文章。
火车通往省城。
孔力坐在车上。他去交稿件。
省城。老板家。孔立交上稿件。出来。
小镇。
孔力的家。妻子回来。她对孔力说,老板叫他去一趟。翌日,孔力又到省城。
省城。某小学校内。一幢二层楼上。在靠里的一间寝室,住着两位已经定下的人,其中一位孔力认识,他对孔力说他放弃单位的工作来投入太大。但孔力一心想来,忘记了危险。
在同一层楼的办公室,一位从西安请来的社长拒绝了他。他是执行的老板的主意。老板进来,对他说,他们想要一位女编辑,他知道,他们看上了他的妻子。
孔力回到小镇。他的妻子去了杂志社。真是有心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孔力患上了忧郁症。
一年以后。因为杂志刊登了不适合的文章而获罪。杂志解散。老板坐牢,孔力也陪他坐,因为那文章是他的妻子约他写的。
出狱以后,孔力丢了工作,离了婚,回家种田,从此一蹶不振。
梦见轮回
我在这里,龙山。同时,我预见到它的消失,在宇宙。无边无际的宇宙如同一个梦境。
我在另一个地方梦见我在这里。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做梦的我在另一个地方。
同时有另一个人在看着这一切。椐佛经记载,一位佛能看见全宇宙。
我的命运,别人是清楚的。“你们的头发都被数过了”基督说。
我经过了生生世世,来到龙山,等待我的死亡。我是宇宙的漫游者。“沿着我的身体漫游吧”创造主说。
于是我看见我的往世。我曾是一名佛教徒,在有一世出过家。某一世我是一个樵夫,另一世是一名妓女。我受尽轮回之苦。
在这一世,我是一名教师,诗人(有人这么称呼我)。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梦见一条蛇,口里含着一颗宝珠。
她又梦见一条蛇爬出了龙门子。
一切都是天意,我寻思。
我借助佛力,看见我的下一世,我将成为一名官员。同时,我将经历刀兵劫,在末世,人们只会打仗,寿命只有8岁。我也参加战斗。
某一日,我觉悟,开始在树林里静修。人们好奇,也模仿我。于是人们的寿命开始延长。
我们只是宇宙的旅行者。我们有漫长的道路。我们只是被造物。如果他愿意,他会夺。走一切。有时我担心,我的本钱也将会被夺走,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是处。
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一切是必然的,宇宙按照它的意志运转。我们只是它的一粒火星而已。
我听见我的母亲在灶屋里忙碌。我在地震棚中。这是一个梦,明白一切的梦。我们在忘记中学会长大。
在这一世,我教了十年书,努力的想要生活的好一些。我看书,冥想,努力的想要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理,然而,我什么也不明白,我的冥想,只是增加了实在。上帝规定了我的道路。这就是乐天安命。
对终极的追寻,就是形而上学,就是本体论。而我,念书,教书,写书,还卖过书,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我回到乡下。时钟滴答。夏虫在叫。我是一个盲人。一个正午的持烛者。
我依靠父母而生活。因为我是盲人。对于我,世界一片黑暗。我想起作家博尔赫斯,他也瞎了,上帝同时赐给他书籍与黑暗。
而我,依靠竹杖探识世界。
我的眼睛瞎,因为我服了一种药,外国进口的药。我得了一种怪病,就是要吃松树的皮,才能解饿。我去了医院,医生为我开了一种药,我吃了三个月,就瞎了。我不知上帝为什么要惩罚我这个人,这个穿着肉体凡胎的人。
因为我是盲人,父母为我配了一副墨镜,我手拿竹杖,就象一个盲人了。可惜我不会算命,也不愿意到街上去骗钱。于是我只好呆在山村。好在我有工资,我毕竟上了几年班。现在,我赖在国家的身上,我就是国家的蛀虫。
父母终日劳作,又要照顾我。我已经对世界失去了作用,终日闲坐,听一听收音机和有线广播,也听一听山村的牛铃,鸡叫,犬吠,洋咩。我无法同他们一起干活。
在失明中,我的意识依然存在,我的脑中时常浮现过去的生活,背叛我的朋友和女人,那些失意的经历。
公元1976年,这一年中国的某一个省在闹地震。我们三人住在棚子中。我的心中恐慌,不知哪一天会天塌地陷。
一天早晨,我对父母说,我去上一趟街,我依靠竹杖走了三个小时,来到红星公社,我到街上,听着人声嘈杂,我走到供销社,买了一瓶敌敌畏。
然后,我回家,父母都不在家,我喝了农药,躺在床上等死。我的腹中翻江倒海,渐渐地,我离世界越来越远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醒来,我以为我已经来到了阴间。却看到我的母亲,闻到药的味道和医院特殊的气味。我明白了,我喊了一声娘,母子抱头痛哭,母亲说,娃娃呀,你咋这么想不开嘛,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无言,只有流泪。
我说,我不想给你们增加负担。母亲说,啥子负担,你活着比什么都强。
在医院住了一周,我们回到了家中。日子依然在继续。我看不了书,只有闷坐。我想,我要能再看一眼天空和大地多好呀!然儿,我不能,我永远的瞎了。我的世界,将是永远的黑暗。
我想起瞎子阿炳,借二胡诉说衷肠,我开始学笛子。我坐在家中练,一个月后,终于吹出了一首曲子,那曲子是一首山歌,它的名字叫《郎当调》。
我摸索到树林里,听着松涛,鸟鸣,想起小时候在林里,拣蘑菇,看牛的情形。而今,我回来了,作为一名废人。我还得活下去。我不知为何要来到世界上,一切又是为什么。只听说,一切是上帝创造的,我想不明白。现在,我的时间多了,经常胡思乱想,但什么也想不出来。我终日在林中独坐。
父母考虑到他们死了以后没有人照顾我,就托人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那女人是邻村九大队的,房子在地震中塌了,把她的男人砸死了,她自己的腿受了伤,现在走路有些瘸。我们正好合适,一个瞎子,一个跛子。
腊月初二,她和两个孩子进了我的家门。我们只是请亲戚和邻居吃了一顿饭,就算举行了仪式,那是我们用攒了几个月的肉票买的肉。那时侯,家中不许养猪,说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割。肉由公社的食品站卖。她和两个孩子进了家门以后,我的家添了许多欢乐。可惜,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听他们的声音,来猜测他们的容貌。
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在山中过着隐居的日子。
日子过去了,依然在这里。与家人在一起,也抵挡不了我的孤独。自我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且是唯一的。
深夜,我一个人起来独坐,思考世界的本质,思考永恒,上帝和道。然而,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我知道,我们转瞬即逝。我们为避开孤独而群居,可是,孤独依然存在。
1979年,我们分到了田地。我们的日子好起来,告别了煤油灯,用上了电,家里添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更重要的,一家人可以吃饱饭了。有时侯,我也希望出去走走,但我能走向哪里?我只好呆在山村,乐天安命。
过了几年,父母相继去世。这样我们的田就只好请人种,孩子们大了他们都不愿意种田,去了外面打工。家里只有我和我的老伴。
某一天,老婆去外省孩子们那里,家中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又回到林中,吹我的笛子和忧伤。
华岸
1996年,毛刚得到 。信是上海一个家伙寄的。他为毛刚寄来了一份报纸的复印件,复印得很模糊,字也很小,那是华岸公司的一份宣传资料。
他还附了 ,信上说,省城的华岸公司将于某某日开业。那家伙告诉他,他本人曾是某诗报的主编。
毛刚研究了一下资料,发现这份职业可信,而且,公司是美国的,一般来说,中国人对美国有好感,毛刚也不例外。
1997年的某一天,毛刚到了省城,去找那个上海人,他曾告诉毛刚他们租住在某地的一幢楼房里。
毛刚按图索骥,上楼,叩门,一个高个子开的门。他的身材瘦长,牙齿被烟熏黑。他的女人稍稍胖一点。进屋之后,那上海人就为他演示了华岸的产品。那是一种清洁产品,男人叫他把手伸出,在手上涂了事先准备好的鞋油,然后,将那瓶子里的液体滴在上面,用手涂抹,那鞋油化开了,再用水一洗,就干净了,毛刚觉得这产品真的很神奇。
他们又为他解说这产品的功能是如何的多,比如,它可以洗衣服,可以擦地板,擦完地板后,水还可以浇花。那男人说,这种产品用得十分的省。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们两口子请他吃了一顿饭。晚上,他们带他去听课,在一幢楼房的三楼,有一间屋子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在正北方靠窗子的地方有一块黑板。他们三个人坐下来。
过了一阵,屋子里坐满了人,一个年轻的人开始讲课,他首先介绍了公司如何的基础雄厚。讲了成功的范例——一些钻石级的直销商被公司邀请到海外度假,然后,他讲了公司如何奖励直销员,最后他说这项事业真的是零风险,加入只要750元,卖不出去还可以退货。他说,华岸公司在全球72个国家都有直销员。这和外国的老鼠会不一样。
到现在为止,毛刚终于弄清,什么叫直销,其实就是传销。他的心动了,他对那教员勾画的前景充满了向往。
听完课,那上海人问他觉得怎样,他说,我觉得这事可做。第二日,上海人在一家银行为他开了一个户头,并为他存了10元钱,这样,他就成了那上海人的下线。他花了750元购买了一套产品,拿到他的妻子处(他的妻子在一家文化公司上班),两人商议,先把这项事业介绍给谁,想来想去,他们决定推荐他们共同的朋友李云。
李云在一个县级市的饭店任大堂经理。以前,毛刚和他共同喜欢过文学,曾办过一份早夭的油印刊物。
选择好一个日子,毛刚起程,到宏岭市去找李云。他给他看了资料,介绍了这份职业,把那老师讲的话的意思又传达了一遍。李云没有说话,大概在考虑。一个月后,李云给毛刚的妻子打电话,向她借了750元的加入费,这样,李云成了毛刚的第一个下线。
毛刚回到他的单位所在的小镇,找到一个以前的朋友,二人曾经好道向佛,毛刚把他叫到家里,向他演示了那产品,并吹嘘说那是美国货,要他加入进来,当然,他还向他介绍了这份事业的神奇。这位道友答应。可是,第二天,道友红着眼睛来到毛刚的屋里,说他向他的叔父借钱没有借到。于是,毛刚只好放弃他。
然后,他又去市里动员他的高中的同学,那同学在药材公司,他找到那同学,向他宣传,又为他演示了产品,可是那同学就是不动心,他说,他以前搞过,不过,他卖的是螺旋藻。他不死心,又去找另一个同学,那人在统计局上班,他把那同学两口子接去听课,另一位直销员把几个上海人请到家里,举办讲座。过后,他问那同学,怎样,可是他们就是不表态,也不买产品。
他的上线对他很失望,因为他半年来,只发展了李云一个上线。没有卖出一件产品。于是他的上线开始冷落他,热心的扶持他的下线李云。这时,毛刚还在上班,对于他搞传销的不敢声张。最终,毛刚发现这样一个美好的事业,要在现实里做起来太难了。
他坐在家里,对着产品,书籍,磁带发呆,他无计可施。
这一年年底,政府一声令下,所有的传销一律停业,包括华岸。毛刚的发财神话破灭。就象一只煮熟的瘦鸡被人硬生生端走。
阅读
山村。夜。
一个人坐在灯下。他忆起远方。那时,他在省城与一群朋友聚会。其中有两个诗人,一个商人,和原先不认识的人。
酒桌热闹。众人猜拳。
他忆起在京城,与一个女人同居了一夜。他在故宫采气修法。
他忆起在河南平顶山,他孤独的行走,坐在坟地里练功(上帝规定了他的线路)。
他忆起扇子,夕阳,炊烟。一切构成了他的记忆,如梦如幻。
他忆起去省城某差,一个诗人推荐了他。而他没有去成。他的妻子却去了,并背叛了他。
他忆起在小镇的六楼,一个人坐在灯下,灯光有无数根手指。
现在,他在龙山村。
哇鸣。雨。熟睡的母亲。
(他知道,这一切会构成他的回忆,最终到达遗忘,那无的存在。)
他忆起他的妻子身着白衣,走过石榴树下,他的手里捧着一朵石榴花。
他忆起四方城。他忆起他在山上,他望着天空,期待那里出现上帝的身影,期待圣灵的鸽子落在他的肩膀头。
现在。龙山。夏虫。他饮茶。井水泡的茶。打火机。香烟。
(记忆。现实。幻景是一回事)
他去上厕所,他寻思,仅仅剩下生存,只有生存下去,才有希望。(杯子放在桌上。紫色的电筒。一个人坐着文字去旅行。雨打在房背上。)
(世界是什么?不知道。它仅仅是存在。是遐思,火焰,井水,炊烟。)
他回到龙山。因为他在小镇无法忍受孤独。现在,父亲在安睡。地震的阴影在笼罩。
(那一日。一个老人到来。他们说话。老人80多了,一个农人,一个因家庭成份不好,戴在农村的大学生。老人说,我们的主人公长胖了。)
在20年前,在另一个镇上,在一座茶馆,他一个人坐下来,买一张报纸。一个人如星辰行走,留下足迹。)
以上这些文字,登在报上,是一家晚报。一个地级市的。龙吟在老家看着这一张报纸,他觉得,这是在描写一个人的回忆,作者不知名。可能是初学者吧。
龙吟今年38岁,是一家保险公司的销售人员。他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受尽白眼,没有 一个人同他来往。
他给前妻打电话:
我们和好哟!
她说不。她在外国。
龙吟只好走向婚介所。交了100元后,婚介所为他介绍了一个女工程师。他们喝了一次茶,就告吹。因为她说,她不在这里,就会去外省,他想起他的前妻,就是因为隔得太远而分的手。他在网上征婚,与那些远地方的女人打了几个电话就不再有消息,网上,真的是虚拟的世界啊。他想。
(一个人的倾诉成为支点。龙虱内,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渴望理想的生活。)
现在,他一个人。灯光。秋虫。
记忆里。他一边看书一边看牛。
这些事被记在一本书上,书的名字叫《影子》,华艺出版社出版,2008版。
现在,这本书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被一个女大学生阅读。
她叫琴。来自山村。生于1991年。她在大学里攻读英语。她开始回忆:幼时,她扯猪草,种花,拣菌子。
一个陌生的人走近她,她逃回家中,她的心中恐惧。现在,在大学,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她快毕业了。她对她的未来很迷茫。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人们远离她。
她坐在图书馆,阅读《影子》。鱼肚,就是让自己消失,就是做梦,就是让灵魂去旅游。
她回到寝室。四下里无人。她坐下来。叹息。她忆起一首诗:向生活,向死亡,冷冷的看上一眼,骑士啊,向前。这是叶芝的墓志铭。而她不会写诗,她只会阅读。
该上课了。她听见铃声。她走进教室,开始听课。讲课的是一位女老师,她说英语文学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学。她不服气,她想,难道我们中国的文学就不行了吗?
这一节课学的是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她忆起中国的戏剧家,汤显祖,曹禺。
这时候,地震发生。大楼猛烈的摇晃起来。教室里乱做一团,老师说,地震了,快跑。她跑到楼梯里,因为太拥挤,她被阻了。这时,大楼塌了,她被埋在了废墟中。
寻找花朵,却得到果实
王平带了几百元钱,准备去河源市找小姐。他离婚了,一个人独居,人值壮年,欲火难奈。
他走到河源市大桥头的一个岔口,那里有一个放映录象的地方。他上楼。走到一个门口,撩开红帘,里面坐了十几个人,大屏幕正放映影象。
他折回。路过一个门口,有一小间,内有电视一台。老板出来,问他,哥子,要看什么?生活片,文艺片,枪战片都有,有大厅,有小厅,小厅有小姐陪。
小厅多少钱?他问。
一次一百元。老板说。
他忽然失去了兴趣。过去他嫖过妓,只是肉体与肉体的交谈,没有灵魂的内容。
他走到城北头,在一个叫鹊桥的婚介所登了记。花了20元。
婚介所为他介绍了一个女工程师,要收100元,他交了。
当天傍晚,他等在婚介所,那女工程师到来,她身材较瘦,穿了一件有一点老气的紫色暗花长袖衫。
二人出门。来到河边,坐下喝茶。女工程师说,她是重庆某地的人,她们那里曾经发生过大桥跨塌的事件,她因为和丈夫性格不合而离了婚,她是一名大学生,她所在的工厂破产了,她经人介绍来到河源市。
一周后,他们又在公园里见了一面。工程师说,自己如果不在河源市打工,就可能回到重庆或省城。王平对她说,我们不合适。因为他的前妻就是离得太远而分了手。那工程师说,我尊重你的意见。
一个月后,河源市一所中学的一位教师家属给他打电话,二人见了面,吃了几次饭。女人比他大几岁。60年出生。女人说出了这一点,王平说,没有关系。女人的丈夫原是学校的物理教师,后搞房地产发了,娶了一个25岁的年轻女子,把她抛弃了。
王平的几个朋友叫他下市里去玩,女人给他打电话,他去了。二人吃了晚饭,
女人说,就在这里歇,他说好。女人原先叫他睡另一间,后来干脆说,都是大人了,一起睡吧。王平洗了澡,上床等女人。
女人也洗了,上床。王平抱住女人,亲吻了她,抚摩了她的并不饱满的乳房。女人说,
去另一间屋,她怕发出声响,让楼下的人听见。
在另一间屋,他们做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事。
过后,王平回到故居。女人打电话叫他交电话费,他说,等我们结了婚,我自然会管.
女人说,结了婚难得离。而王平想有一个稳定的家。二人说不到一起,渐渐的断了音讯。
王平算了一下,他刚好花了一次嫖妓的钱。
萨特的烦恼
萨特说过一句名言:“存在即烦”。他写了一本书,叫《呕吐》。存在令他恶心,令他反胃。同时,他认为,存在是荒谬的。
有一天(这是另一些时候),他遇到佛陀,佛陀在净修林告诉他,存在是空的,万物都是空的,天下没有一样东西,你的所见,是你的眼睛看花了,世界是妄想的产物,佛陀告诉他,只有寂灭,才是解脱的道路。可是怎么寂灭呢?萨特问,佛陀告诉他,只有进入无中,才能达到寂灭。萨特,试着这样做,可是,他怎么也到不到那种境界,他好像无了,可是他的心灵在活动,在说话。
佛陀又告诉他,自性空寂,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物,萨特反问,难道我不存在吗?石头不存在,可是我怎么才能忽视它的存在呢?他还是不明白。
他又继续往东走,在中国,一个崇拜龙的地方,他见到了庄子。庄子正在钓鱼,庄子接待了他,他说出了他的问题,庄子告诉他,进入至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昏昏默默。他指导萨特进入山中,练习坐忘。萨特开始练习。可是他怎么也不能忘记他的生活,他的经历,他的爱人,他自己。他无法从烦恼中解脱。
他告别庄子,去见了庄子的师傅,老子,老子骑着牛,走在函谷关,老子看他很有诚意,就从牛背上下来,与他坐谈,老子告诉他,一切都是道所生,要进入道,就要有道德,就要弱,小,朴,退,阴,黑,雌褥等,萨特不相信形而上学,更不理解老子的玄言。我只研究存在,不研究形而上学,我认为,形而上学是存在的一部分,我认为,存在先于本质。老子与他谈不拢,就骑牛远去。
萨特只能又回到西方,他见了马克思,马告诉他,他认为,存在是物质的。精神是另一种物质。你的烦恼是物质的。萨特说,我不是问你存在是什么,我问的是,怎样从烦恼中解脱,马克思说,物质的存在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萨特没有得到办法。他又去见了叔本华,后者请他喝咖啡,二人坐下来,开始谈论,叔本华说,世界是意志的表象,你高兴的时候,世界是一个样子,你悲伤的时候,世界又是另一个样子。你的烦恼,是因为你不高兴时看到的世界,所以,你认为,存在即烦。萨特说,我不追问烦恼产生的原因,而是询问怎样解脱,那只有灭掉你的欲望,叔本华说。萨特说我做不到。
他又去访问维特根斯坦,后者请他吃饭,酒过三巡,维特根斯坦说,所有的问题,是语言的问题,你的存在是烦,只是语言,语言只是一个壳,没有背后的意义。而你认为它是真的,你被这句话迷惑了,而实际上是你创造了它,又认为它是真的,就是这样。萨特说,我不明白,因为,存在确实令我烦恼,这是真实的感受,不仅仅是语言。他想起佛教中名的假,空,中的说法,他没有佛高明。
他要解决他的问题,就走500年,见了耶稣,耶稣告诉他,一切是上帝创造的,你和你的烦恼,你见我,都是上帝安排的,萨特说,我该怎样从烦恼中解脱呢?耶稣说,你只能信上帝,向他祈祷,萨特照他的话做,可他的烦恼依然没有解脱,他想,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他有他的旨意。临走的时候,他对耶稣说,以后我在看看,试验试验你说的。但他又想,上帝在佛家里,只是一个普通的众生,连四大在什么时候寂灭都不知道。
萨特走遍了东西方,也没有解决他的疑问。他只得又回到巴黎,坐在他的咖啡馆里,研究存在。继续对存在恶心。
证据
“张令风老人被公安局抓了!”这个消息象瘟疫一样传遍了张家村的每一家。张令风老人一个人生活,住在弯柏树,几间土房,几亩田。他的老婆得病死了,女儿远嫁遥远的他乡。人们对他充满同情,也充满鄙夷,因为人心总是羡慕权贵,对贫贱弱小冷淡,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
那个夏天,老人大病了一场,花光了积蓄,耕牛又死了,猪没有肥,连买油盐酱醋的钱也没有了。老人忧愁起来,在床上躺了三天。第三日,他灵机一现,想起自己家的水缸底下藏了一包鸦片。老人兴奋起来,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希望它能卖一个好价钱,让自己度过难关。
老人就去找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子,侄子在乡场上开了一家副食店。他向侄子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叫侄子帮助他卖出去。侄子东打听西打听,得知自己所在村的王石在某个场镇上开水公司(放高利贷),就去对他说了这件事,那人满口答应。不料在销售的过程中,有人告了密,王石被抓了,他经不住拷问,供出了实情。
老人被关进拘留所。他不但不悲伤,反而很高兴。他觉得在这里真好,不用种田,也不用忙里忙外,有吃有喝,他都不想出去了。老人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
过了三天,警察提审他。他规规矩矩的坐着,警察开始盘问:
张令风,我们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答!
张令风说要得
警察:你为什么要卖鸦片?
老人:莫钱用。
你知道卖鸦片犯法吗?
晓得。
晓得你还卖!
你的鸦片是哪里来的?
是......是我在*的远征缅甸的军队里当兵时发的军饷。
是真的吗?
真的,我没有哄你们,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警察派人去了张家沟和乡上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老人所说的情况属实。
老人继续被关押着。他心满意足,只盼望永远住在拘留所。他的脑海里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他所在的军队被派往缅甸,去协助盟军打日本人,他还记得那场战斗,在一个小镇,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敌人的火力强大,他们必须为盟军的运输线扫请障碍。他负了伤。他的左腿进了一颗子弹。
在医院,他躺了一周。医生把他的子弹取出来,然后裹上绷带。
往事如梦。老人想。
一个月过后,老人被判处18年有期徒刑。他被送往仓旺县的煤场。老人天天在那里挖煤。他安逸的生活结束。他万万想不到,他的老年会在监狱里度过。老人也只有忍辱负重的活着。
第三个年头,老人患了一种病,是直肠癌。监狱里管事的看他年纪大,停了他的活,让他住医院。在医院里,医生只给他开一些止疼的药,并不肯给他真正的治疗,因为他是个犯人。
他疼得常常在半夜里醒来,望着窗外,想起自己的故乡,他的田荒了。他想起他的命运,少年的贫穷,战争。种田。亲人的离去。“让一切结束吧”老人想。
老人终于闭上了眼睛。他的痛苦结束了。这个世界有他没他都一样。只是他的世界消失了。他进入了无之中。他解脱了。
那包鸦片作为证据被封存。老人死后的某一天,那包鸦片被调出(因为警察局要把它作为抓捕毒贩的诱饵),一检验,那包鸦片竟是假的。
会议记录
大会正在举行。在一座华丽的宫殿,你看不出时代,只能猜测,也许,它游离于时间之外。它的地点也无从考证。
会议由一白须老者主持。
老者: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对存在的解释。下面,请大家自由发言。我希望会议气氛活跃些,不要冷场。各位圣人,各位大师,多年来,对这个问题争议不断。今天,我们组织大家研讨,希望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给世界一个完满的答复。
话音刚落,西北角上一把华丽的椅子上站起来一个人,他首先发言,音调铿锵有力:
我认为,存在是玄玄上人创造的。相当初,玄玄上人运转虚空,化而生灵,众仙和世界被创造出来。故而我们应该对他老人家顶礼膜拜,他是万事万物的主宰。
他的话被另一个人打断,他声音急促:
不!你说错了。我认为,天下万物乃是一气化生。一气化三清:原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清化五帝:东方木帝;南方火帝;北方水帝;西方金帝;中央黄帝。五帝在碣石山上采药炼丹,竟炼出了婴儿姹女,婴儿就是盘古,姹女就是女娲,他们是人类的父母......
这时,一个皮肤净白的人示意,老者说,你说吧。那个人整理了以下头发,捋了一下胡须,他说:
我认为存在是上帝所创造的,上帝七天创造了世界,又创造了亚当和夏娃管理世界。上帝是世界的创造者,承担者,毁灭者,让我们对他祈祷吧!阿门!说完,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一个穿道袍的人站起来说:
不对,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教鼻祖老聃先生很久之前,就在牛背上,对一个印度的王子说过,一切是道所创造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是万物的玄牝。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一个穿袈裟的人反驳他说,你这一说,我叫祖师爷是你教的徒弟?我要和你辩论三天三夜,正本清源。我祖说过,世界是本体的变现,是众生迷情的产物!世界的本质是空的,一切皆空。而且,世界是一个假的名词吧了,它也是空的,连道也是空的,阿弥陀佛!
一个脸上长着痣的,手上戴一条金链子子的人说:
你们这是形而上学。天下万物只是存在,存在先于本质。你们所说的都是对本质的讨论。我们认为,存在是荒谬的。人面对存在只有操心和沉沦,但人可以自由选择。选择,再承当。
一个矮个子站起来说,我是希腊一位哲学家投胎转世,我在世的时候就认为,存在是源于心灵,万物都是从心灵中来的。道理很简单,人死了,世界就消失了。
这时大会出现了冷场。
大会 说,刚才大家的发言很好,很踊跃,希望大家继续,不要冷场啊。还有谁说啊?
还是没有人。
说,那我就点名。
他对东北角的一位穿披风的先生说,你说几句。
那人说,世界是物质的。精神,意识是另一种物质。没有你们所说的上帝,道和神。形而上学和本体论也是错误的。除了物质,没有一样事物,如果有上帝,他也是物质的。
又点名,齐国强先生,你说呢?
齐国强说:
我们因该从宗教,神秘主义中走出来,沐浴科学的阳光。我们的望远镜观测到,宇宙在膨胀,我们经过科学严密的计算,认为,存在来源于一次爆炸。它是由一个高密度的物质引起的,三分钟形成了宇宙。并创造了它的智慧生物:人。
会场里,有人鼓起掌来,也有人喝倒彩,起哄。
不得不干涉,会场终于静下来。
说,最后,我们请佛陀发言。
佛陀坐狮子座,一开口,飘出朵朵莲花:生起唯苦生起,寂灭唯苦寂灭。
解释
一天,一个坛子碎了。
一个神秘主义者路过它,说,一定会发生一件不幸的事。
果然,过了一天,他的女友跟他绝交。他认为这两件事有某种联系,并且,他得到了证实。
一个唯物主义者看见它,认为它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他依然照吃照喝,该做什么依然做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一个存在主义者认为:坛子碎了,是存在,对它的解释是本质,存在先于本质。
一个和尚说:一切法无自性。被心识所转。你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因为世界的本质是真如。
一句话
从前,某地出了一位气功师。这气功师很有名。
传说,他能在两千公里外改变水分子的结构。
又传说,他能将水变成酒能把汽车从一个县搬到另一个县。还有,他能降雨灭掉一场大火。
这气功师名叫吴杰。
他的邻镇有一个小伙子十分信仰他,并去拜访气功似的朋友刘山。他是一名中医师,在镇医院工作。
医师对小伙子说,气功师说过一句话:真传一句话,真正的工夫,只要一句话,就全有了,一通百通,了解宇宙的秘密,并悟道,既长生不老,又有特异功能。
小伙子开始猜测这句话。他猜:
这句话可能就是语言,语言能改变事物的性质。日本科学家江本胜作过实验,美好的词语能使水的花纹变美,而丑恶的词语却把水的花纹变丑了。《圣经》上说,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光是上帝的语言。《圣经》上还有一句话:上帝就是词。
但是他发现:石头并不是词。古人有一句话:名者,实之宾也。
这句话还可能是:世界的本质是真如。世界,你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所谓,一真一切真。你认为世界是物质的,它就是物质的;你认为世界是上帝创造的,它就是上帝创造的。
他又猜:世界并不存在。世界是眼花看到的幻象。一切并不存在,空遍布一切地方。世界就是无。
后来,他在故乡听到幻声:虚空中有声音对他说话》有些话预言了他的未来。但有些话却并没有兑现。幻声还在开悟他:神明自来。还叫他“藏污纳垢”,因为宇宙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有厕所,妓院,赌场。他意识到,应该包容一切。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一句话。
有一天,一位和尚告诉他,不遇明师莫强猜。他听了。他再也不猜测了。一心只做个平常人,吃饭,睡觉,工作。
那一句话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它成了一个秘密,无人知晓。
田园将芜
他到小镇,一个人。他提着行李,竖着衣领。时值冬日,天气异常寒冷。对于季节,我们只能接受,就如同我们的命运。“一个以写作为生的人”他想。他正计划出版一本著作,那是一本研究《道德经》的书。他同出版社谈好价钱,签订了合同。“一个人的作品,不管别人如何说,它首先存在。”他想。
他回到自己的家中,家里冷冷清清。“我写的都是自己的画像”。他坐下来,看电视,泡好茶。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去睡觉。“太孤寂了”。一睡觉,他看见了自己身体里的黑暗。“一个人,注定要离开人世.而我活着,身不由己。”“我还能干什么?只有存在,被迫存在,存在是无解的。”在这样的构思中,他睡着了,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把佛爷背回了家中。“佛是否存在?”“存在”“佛讲的天国是否存在?”“不知道”。而我们只有肉欲,钱欲,物欲。我们生活在欲界天。
他起来,出去吃饭。有半年未曾到达小镇,小镇还是原来的样子。人民安居乐业。那一段时间,小镇在他的眼里,变得可恶,他离开。
在同城。
他,老板,女同事搭一辆出租车到图书馆。他曾想过,在图书馆的旁边租一间房子,在那里专门从事写作。而现在也没有实现。他只能上班,在另一处居住。写作和经济是矛盾的。
他们进了图书馆。方老师已经先到达了。他来自乡下,有几亩田,一个老婆,两个女儿。
“方老师早!”
“你们早!”
然后他们开始上班。
他们正筹划一个活动,就是宣传羌文化。他们设想:在成立办一个展览。
他打开电脑,开始做策划。
下班后,在老板家,他提出要离开。因为在回来的路上,老板批评了他,说他工作不投入,说他总是陷入沉思的状态,说他与女同事处不好关系,因为那女同事是别人介绍给他的,但他们并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彼此反而成为一种隔阂,经常斗嘴。
他回答说,我也给你谈谈我的想法:我要回去,我在这里不适应,我要去上海,那里有我的同乡。我要在我的有生之年多走一走。实际上,他一直生活在乡下,在小镇。他在那里隐居。来到同城,才三个月,他向往大城市,而在这里,他找到的现实的无情,是失望,是人情的冷漠,人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足自己的欲望。
老板答应了他。
他回来了。在他的一生中,他曾三次出去,到大城市,然而三次都回来,他始终是矛盾的。一次是去省城应聘,一个诗人把他推荐给了一家杂志社,然而,一个过去与他有矛盾的评论家不要他,评论家是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
第二次,他发疯,听到幻声,叫他去京城。在京城,他呆了四个月就回来了。谁会要一个疯子?
这一次,他又回来了。他没有在大城市生活的命。
现在,他回来了,在小镇自己的家里。在灯下看书。外面,月亮照着,一勾新月,他想起“缺月挂疏桐”的句子。
第二日,他寻思:在小镇居住,还是回山村?
在小镇,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气,这里人人把他当精神病,没有人同他交往。太孤苦。
他决定回到山村。
他给母亲打电话:
妈!
哎。
我不在外面干了,我要回来!
回来嘛,屋里有火烤,有肉吃。
好!
他回到山村。在那里过上隐居的生活。他脑里出现王维和陶渊明的形象。“田园将芜胡不归?”一行文字象一行大雁,飞过他的天空。他只是走别人走过的路。在乡村休养生息。
出去,归来
1996年,一个教师去省城做生意。他做的是书生意,在省城的红旗街开了一个书店,可是书卖不脱。
他是逃课去的。
他去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妻子在那里,他渴望去远方开创一番事业。那时,他迷信某气功师,想赚钱去开一个书社,专门出版发行那气功师的音像书籍。
在去之前,他曾坐在自己居住的乡镇外的马路旁边,在黄昏,一个人冥想:香港,自由,资本主义。逃亡。他要逃避他的学校的某人的在幻觉中的打击,那是某种精神病的先兆。
书卖不脱,他便关张,去录象厅看录象,去茶馆闲坐,遐思,写诗。
他改卖拖鞋,在店前摆了一个摊。后来拖鞋也卖不脱。他便去了一个叫汉缅的地级市,那里有一所师范大学,保卫科里有他一位同学,他们联合在后门外开了一个书店,书和书柜是从省城拉去的。
卖了三个月,他便叫他的堂妹守着,自己回省城当翘脚老板。后来,他的同学告诉他,书卖不动了。
他只得回小镇自己的家。他把搬去的锅碗瓢盆又搬回来。那时,他住在小镇学校的木楼上,只有一间房子。
2010年,那教师在小镇居住了14年后,又出去。这次,他在一个老板那里帮老板作杂志,关于房地产市场的。一开始,他觉得城市里很新鲜,老板待他也很好,知道他的遭遇。
但是,他觉得住在朋友家里,总觉得多有不便,毕竟,人家是一家人,他是外人。他在别人的眼光下生活。他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滋味,这使他想到林黛玉,三百六十五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他觉得,在别人的手底下,说不起来话。一个人到50岁,还没有自己的事业,他感到很悲哀。
他听见幻声:王黎平。他知道,那是一个修道的人,在狭小的居室,传播道家文化。暗示他回去,在自己的屋子里,写作,写下对这个世界的咒语。
他又一次把从小镇自己家里搬出的电脑搬回家,还有的书籍,他的在外定居安度晚年的梦想。
他不知道,他的历史并没有前进,他只是重复过去的他,正如历史,只是重复而已。正如这一个春天重复上一个春天。一切并没有前进,只是循环,四季,日升月落,宇宙,无不如此。
不会发生的事
一个人将有两万元钱。
这钱是他过去所在学校住房的集资款,那是十年前了,学校新修住房,每人集资二万元,以后不交房租,若你调走,或者你死了,集资款退给你。
这前不久就会到他的帐上。
开始时他的单位的会计给他打的电话,说要退住房集资款,这时,他在外地休假。接了电话,他以为教育部门另有诡计,比如收回房子。毕竟,他有12年没有上班了。于是他打电话给他的过去的一位女同事,女同事告诉他,不会收回他的房子的,叫他放心。
他又打电话给他市里的一位朋友,朋友说,不会有什么事,若真的有事,就跟他一路去找市里的有关领导。
他开始计划这钱如何用。
一、回学校居住,买一台冰箱,一台笔记本电脑。
二、在同城租一套房子,在那里生活,工作,学习。
三、带上这笔钱到北京,与新结识的女朋友一道,在那里闯出一番事业。好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四、到上海,在那里去见识国际都市的风情,听黄浦江的涛声。
五、回到家乡的县城,在那里开设一个英语和计算机的培训班。
六、存下,好让女儿念大学。
七、出一本自己的诗集。
他等了半年,会计告诉他,钱不会来了,做为买住房的首付款,叫他在首付款里再贴进一万,以后每月付500元,十年付清。
拍
有一个小偷,要到一个城市某区去做业务。他先要拜码头。于是,经同行介绍,他找到那一片小区的头目。
他说,尊敬的大哥,我要在你们这一带做业务,请容许小弟。
头目说,可以,我们要考验一下你。你看见了那位三轮摩托上的人吗?如果你敢用砖头拍一下他的脑袋,我们就容许你在这一带干活。
小偷说,这有什么难的?
说完,小偷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照着那人的脑袋拍下去,那人当场晕倒。
却说洪诚正在发动车子,猛然间脑袋被击,一下子昏过去。
待他醒来,头剧烈的疼痛,他到一家医院做了包扎,恍然间一起那日发生的事。是谁呢?他在脑袋里开始搜索。
近几年自己在江湖中行走,得罪了不少人。他认为,这是一个狼的社会,不是被狼吃掉,就是变成狼。他提着冲锋枪,去找本市的黑社会头目。到了那幢楼,他上去,敲门,侍者通报,开门,因为侍者认识他。
头子说,大哥,什么事惊动了你老人家?洪诚说事情的经过。
头子说,大哥,没问题,三天之内,我把他交到你的手上。
第三天,头子把小偷交到洪诚的手上。
洪诚说,小子,不简单哪,敢拍老子,你也不打听一下老子是谁!
小偷说,大哥,我错了。
洪诚问,是哪只手拍的?
小偷战战兢兢的伸出手说,是这只。说着,把手放在桌上。
洪诚拔出匕首插在他的手上。
后来,小偷请洪诚嫖娼,洗脚,做桑拿,才让洪诚把气消了。小偷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到另外的地方去发展业务去了。
此事便算过去。一日,洪诚的口袋里不知是谁塞进了 ,他打开一看,是约他某年某日到某座山上比试。他应约前去,结果,遭到围攻,被打成残废。
洪诚回到故乡养伤,反思以前的生活,觉得没有意思,还是过一点平静的生活。于是,与以前的朋友断绝关系。从他的单位提前退养。
在故乡,他读书,学习书法绘画,日后竟成为大家。
萧艾简介
萧艾,诗人,作家。原名曾思云,曾用笔名思云,如实,天马,男,生于60年代。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星星诗刊》,《诗潮》,《诗歌报》,《黄河诗报》,《中西诗歌》,《新诗文》,《当代文坛》等多家报刊,及香港、澳洲等地的刊物。部分作品入选《诗屋2006年度诗选》,诗屋2007年度诗选,2007年中国最佳网络诗歌,《中原杯文艺作品大奖赛优秀作品集》,《绵阳市建国五十周年文学作品选》等。著有《性的觉悟》等。获过"诗圣杯"诗歌奖。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油市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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