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
郑静斜靠在电脑桌上,恶狠狠地吐出这个字。今天是周末,天气很好,郑静醒得很早,顾不得盥洗,就一屁股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着花边新闻,一边和QQ里的几个女人头打情骂俏。
“你刚才说什么?”晓波从被子里伸出两节隔夜的藕一样的手臂,打了个花里胡哨的哈欠。
“晕。”郑静紧盯着电脑显示屏说:“10,9,8,7……0,你,是,猪!”
晓波一脚把被子蹬在地上:“说,你在跟谁说话啊?还视频呢?我说过以后你可以上QQ,但不许视频。你看看,都结婚几年的人了,本来名字取得就象姑娘,自从学会了聊天后,居然返老还童,竟学起小姑娘的腔调来了。”
“烦,又不是在跟你说话。”郑静没好气地说。
晓波伸手轻轻地一掴,郑静的耳机掉在了地上。
“喂……喂……”耳机里传来沙哑的女音。
“晕!”郑静把电脑关了,踅到卫生间,狠狠地摔上门。
“自己做早点,别忘了昨晚对你说的话。我还要睡会,今天中午有同事过来。昨晚对你说的话,就是今天你要做的事,懂伐……”
晓波是地地道道的宁波人,说话的尾音总是拖着一个长长的“伐”。
你最好把老师说的都记下来,记得详细一点。”郑静出门的时候,晓波冷冷地说。
出门的时候,太阳很好,等到了中山首府,天居然变阴起来了。天气容易变化,女人容易变心。郑静想,不对啊,女人容易变脸才是。记不清是哪位名人说过,女人有两张脸,一张是上帝给的,一张却是自己装裱出来的。白天容光焕发,晚上鸡皮疙瘩;白天给陌生人一个美好的幻想,晚上给枕边人一个残忍的噩梦。自己的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郑静一边想一边使劲地咽着口水。
敲开803的房门。一屋子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真他妈的,一屋子的女人啊!穿着华贵,打扮入时,挤满了工作室逼仄的空间。
郑静从来没有跟这么多的女人共处一室,与其说是尴尬,不如说是兴奋,不,性奋。他就象一只一生都在等最美丽时刻的孔雀,等真正的时刻到了,却忘记了开屏。
老师说:“你是……”
“我是宋晓波的太太,哦,对不起,应该是晓波的丈夫,丈夫。”郑静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了,晓波给我打过电话了,你是郑先生吧?”
“是,我叫郑静。”
“安静的静吗?这可是女人的名字啊。”
“哈哈。”二十多个女人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晕。”郑静吐吐舌头。
“请大家镇静。”老师似乎要跟郑静过不去,说了好几遍“镇静”,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了。这是一堂美容课,某个化妆品的品牌推广会,邀请了一些长期使用的顾客参加。在会上,专门讲解一些彩妆的知识。
郑静开始纳闷,我来干什么?他坐在最后面,托着脑袋,摆出一副思想者的姿势。
老师说:“女人要善待自己,女人要做个精彩的女人,如果你不注意修饰自己,你不懂如何表现自己,如果你对身边的丈夫都没有吸引力,你又怎么能有资格说你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呢?”
“说的好。”郑静拍掌。二十多个女人一起回头瞪着他,这么多女人金刚怒目,足够吓死一头牛。
“郑先生深表同意。看来郑太太是个懂得美的人。”老师说。
郑静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今天早上QQ的时候,一个叫马哈鱼的小姑娘给他发过来的表情:“10,9,8,7,6,5,4,3,2,1,0,你,是,猪!”
“在讲彩妆的基本步骤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关于色彩的知识。”老师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少妇,圆脸,身材修长,皮肤光泽。
“色彩分为冷色调和暖色调。有谁知道粉红色属于哪种色调?”
“当然是暖色调了。”广大的妇女同胞异口同声地说。
“冷色调。”郑静说。
“你怎么知道?”老师诧异地问。
“蒙的,男人的观点怎么可以跟女人同流合污呢?”
“的确是冷色调。”老师点点头说。“每个人的皮肤头发都属于一种色调。”老师请一位坐在中间的短发齐耳的女士站到前面来,面对着大家。那女士架着一幅精致的金丝眼镜,穿着棉布裙和宽大的带兜的两用衫,肚子微微隆起,显得孕味十足。
“你知道她的皮肤属于什么色调吗?”老师问。
盯着短发女士的肚子,郑静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晓波,六年前,晓波怀孕的时候,他总是买来好多好多的糖水罐头和鸡鸭鱼肉。后者也就罢了,前者医生说容易产后胖,尽量少吃。晓波不听,使得生了孩子后的体重象伊拉克战争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华尔街的股市一路飙升,终于达到了欲仙欲死的一百三十斤。偏偏现在流行凤飞龙舞,食欲跟性欲大概是成正比的,每当晓波从四脚朝天的郑静身上爬起,郑静就不住地痉挛。“没用的东东。”晓波说,过了一回,就打起呼噜来,睡得又香又甜。晓波一打呼噜,郑静就赶紧用枕头捂紧了耳朵,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就半夜翻起床来,上网。渐渐地,两人的体重朝两个极端发展,两人躺在床上“打架”,按照时髦的说法,就象美国打阿富汗,是不对称的战争。
女人们众说纷纭,简直吵翻了天。郑静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平摊在桌面上。
老师开始转入正题,讲起彩妆的基本步骤来了。老师说:“第一步,先洁面。”老师叫了一个年纪在四十开外的黄脸婆做示范。老师轻柔曼妙的指法让人浮想联翩。老师长得并不漂亮,郑静却有那么一股冲动,呼吸变粗是事实,郑静忽然想起有一次陪客户一起去钱柜唱歌时,那个温柔的学生妹,把头倚在他怀里,酥胸半露,兰花指在他的手掌上写着什么。“写什么呢?”他把一杯红酒干了,乜着惺忪的醉眼问。”“三个字。”你猜。“我……爱……你……。”他吐字不请地说。学生妹摇摇头。他把一百元钱放进学生妹的胸罩里。“大哥命令你说。”那几个小姐就开始一起数数:“10,9,8,7……0,你,是,猪。”话音刚落,他把学生妹压在身下,忽然耳朵撕裂般生生地疼痛,晓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郑静叹了口气。在纸上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第二个步骤,打粉底”。老师往黄脸婆的脸上扑上薄薄的一层粉底。郑静想起见的第一个网友,居然比自己小十几岁,一个大四的学生。那女学生长的虽然不算漂亮,却也尚算清秀,身材窈窕。女学生约他喝咖啡,临前,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好朋友笨笨,笨笨给了他一粒黄色的药丸,神秘地说:“这是托朋友从香港带来的。屡试不爽的春药,人民币一百元一粒。”坐在咖啡厅暖色调的灯光下,女学生眼波流转,倒也含清脉脉,楚楚动人。他反而怜香惜玉起来。
“第三个步骤,画眉。”老师说。
他记得女学生幽幽地唱道:“让我一生为你画眉。”他忽然觉得腔里的热血直往脑海冲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现在轮到画眼线了。”老师说。
醒来的时候,女学生早已不知去向,一摸上衣口袋,皮夹不翼而飞,刚发的一个季度的奖金,身份证,驾驶证,全在那里头。那个心疼啊,那个愤怒啊,他气得把朋友给的药丸吃下去了……
“接下去是第五个步骤,按摩脸部。”老师说:“请注意指法,应该由下及上的按摩。”接下去的事情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当晓波在派出所找到他的时候,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没事抓我干吗?”
晓波冷冷地说:“有人告你性骚扰,猪!”
郑静又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纸上的两个字,目光变得疑虑和苍茫起来。
“第六个步骤,画眼影。”老师说。郑静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不知何时又露出脸来,透过薄薄的窗帘,将好看的花纹投射到每个人的身上。
晓波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大学时的同班同学,那时候,晓波可是长得贼漂亮,而他由于用功过度显得精神憔悴,营养不良。可以说,当时是群敌环伺,而每一个情敌的条件都是那么优越,有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给晓波写了一封情书。
“下一个步骤,画唇线。”老师说。
没想到晓波居然回信了,只要在学院的辩论赛获得最佳辩手,她就做他女朋友。有了如此诱人的承诺,他在辩论赛上舌战群儒,滔滔不绝,游刃有余,所向披靡,终于拔得头筹。晓波果然没有爽约。
“下一个步骤,着唇膏。”女老师说:“一个女人应该有许多种唇膏,随时跟衣服搭配,象这位女士,着装比较淡雅,不妨选用浅一点的唇膏。这位女士,穿着桃红色的套装,就不妨选用玫瑰红。”
记得结婚前的一个生日,两人是用打扑克度过的,那时张罗着结婚,经济拮据,晓波说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蛋糕也不必买了,饭也不必请了,咱们来打牌吧,谁输了就在脸上画口红。结果谁也不依不饶,打了一宿的扑克,画了一夜的口红。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相拥而睡,曙光透过窗牖照在他们画满口红的脸上,仿佛这个世界充满了童话的色彩……
“最后一个步骤,上腮红后,用清水洗脸。”老师轻轻地用一次性毛巾擦拭着模特的脸部。底下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只短短的二十分种,眼前的黄脸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度雍容典雅的成熟女性。
掌声如雷,郑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纸揉成一团,扔出窗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
“生活就象一堂美容课,消极的人总认为是虚幻的逃避,甚至是欺骗,而积极的人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还原了记忆里原先的美好。不是吗?有时候我们需要带着美好的情愫才能去面对现实。”老师说。
女人们都走了,老师却叫住了他。
“我一直都是晓波的美容顾问,也是好朋友,晓波托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什么事?”
“她……她想跟你离婚。”老师说。“她不好意思开口,叫我征求你的意见。”
老师继续说:“她说,她去年就看出来了,你有跟他离婚的迹象,所以这两个字不愿被你先说出口。”
中山首府楼下,有个清洁工拣到了从八楼窗口飞出的可疑的纸团,好奇地展开,好大好大的两个字,笔锋凌健:
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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