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一位来自智利的美女卡萝。我们之所以成为好友,一方面是大家都在同一个系,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我们两个都特别爱吃。
当年她租的是一幢有家具的三间大房,比我来得早,英文也好,自然认识的人也多。她家客厅后面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欧式餐厅,沉重木头的大长餐桌,绒布面的高背靠椅,还有墙上挂的镶着金色花纹边的古董镜子。这样好的地方,如果不用来请客办party,那实在是浪费了。于是,我好像就经常去她家参加大大小小的party,很多时候只是去小坐十分钟。大家聚在一起,无非是一边八卦明星和系里的教授同学,一边吃着各式各色的零嘴或正餐。
南美的风格十分辛辣奔放,食物也一样。我至今都十分怀念的是卡萝的拿手好菜:炖茄子。一大个茄子切成小碎块,洋葱报香后,与胡萝卜块下锅同炒,然后加水、西红柿酱和辣椒粉炖上半个小时,盛出来又香又辣,超级下饭。好菜好饭自然少不了好酒伺候,生平第一只红酒就是喝卡萝买的智利佳酿,从此便爱上了葡萄酒。
那时的我,其实并不特别会做饭。不过因为大家都对食物有着那样崇高的激情和探索欲望,结果激发了我对烹饪的极大兴趣。不管做出来是浆糊也好,还是胡乱搭配的香料,大家吃了倒也都说好。中国同学不好糊弄,请客的时候要正正经经的切、炒、炖,不管是冬瓜丸子汤还是硕大无比的四喜丸子都要做得有模有样;外国朋友少见多怪的大有人在,一个简单的西红柿炒蛋,或者超级马虎简单的可乐鸡翅都能吸引大堆“粉丝”。那一年的烹饪最高潮是在生日的时候借了卡萝家的地方,做出30道中国菜来请客,凉菜沙拉,热菜煎炒,有西湖牛肉羹有扬州炒饭,甚至还做了水煎包。穿上美美的连衣裙,笑容灿烂的请了二十多个人的小联合国来赴宴。一个牙买加来的男生吃过后立刻就来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当年可把我着实臭美了一番。
后来做饭的热情慢慢消退,再请那么多朋友吃饭就一律改成包饺子,宾主边包边聊倒也其乐融融。虽说不那么大张旗鼓的做中国菜了,却开始发掘美国超市里的好东西,什么上海小馄饨,陕西白吉馍都能从沃玛特超市的原料里变魔术般给变出来。不做可绝不等于不吃,嫁了人,两个人吃饭更要精致,最喜欢东走西逛寻求美味。守着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都,不去吃个够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先去吃跟中国菜比较接近的日本料理。除了寿司生鱼片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烤鱼脖子。一大盘端上来,外皮上有盐和调料,又脆又香,里面的肉白白嫩嫩,蘸上专门的调料,入口滑软。最妙的是鱼皮和鱼肉之间那一层薄薄近乎透明的脂肪,在舌头上一滑,带着香气就下喉咙了。每次吃烤鱼脖子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的把这个过程和调情等同起来:一来一去,香艳无边。
认为食色性也的可不只我艾小柯一个色女,三年前和卡萝分别,她送给我一本书叫做“Aphrodite:A Memoir of the Senses”,作者是一位叫做Isabel Allende的智利作家。她绝对认为吃是和性分不开的两件人生大事。但凡喜欢食物,喜欢探索精致美妙口腹之乐的人在生活中也大多充满闲情逸致,性趣十足,绝对不会是枯燥乏味的禁欲人士。书里面还介绍了五花八门的被认为提高性趣与能力的食物和食谱,可惜我只顾着看一个个跟吃和性有关的小故事,只记得一种什么罕见的蘑菇有此神效。
书里写的是怎么利用食物改变生活,可别忘了,这个吃的过程其实也可以是一件绝顶美妙性感的事情。我觉得在所有的菜色里面,最过性感浪漫的一定是法国菜。两个人都穿得美美去约会,在点着彩色蜡烛的幽暗小餐馆里,和着悠扬浪漫的吉他旋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又大又圆的玻璃红酒杯里反射出蜡烛的星光和女子眼睛里忽闪忽闪的柔情。上菜的时候男人抽回偷偷握住的女人的小手,两个人面前都被放上巨大的白色瓷盘,中间是装饰精美的一小块牛排或者烤三文鱼,盘子边缘被零星撒上了巧克力色的肉豆蔻粉,还有两朵浅黄的绽放雏菊。两个人不时低头看菜,又偶尔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眉来眼去,浓情蜜意的吃到半饱,喝到微醺。这时就该上甜点了。美到如画的盘子端上来,甜到腻的巧克力与冰激凌吃下去,两个人都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不能辜负这样美好的夜晚与月色啊!
法国菜里,我觉得最最性感煽情的一道一定是当作开胃头盘蜗牛。六只蜗牛放在一个有六个洞的小白瓷皿里端上来,每只都泡在滚热的熔化了的黄油里,表面布满了切成碎末的欧芹。用纤巧的两齿小叉子轻轻钩出来,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满口都是欧芹的清香,混着黄油的滑爽,肥美如同女人的胴体。细细品位,舌尖触碰的不仅仅是蜗牛,还有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热辣、激荡,再加上一点点隐约的腥味。这个过程,就好比用意念调情,用酒精乱性,仿佛一场缠绵的爱情,刻骨铭心。
甜点,个人还是最喜欢意大利风味的。新奥尔良城中有一个祖孙开了三代的意大利甜点店,里面的Cannoli实在是一绝。小小一张香酥面皮卷起来下油炸过,中间填上褐白两色奶油奶酪,开口处再蘸上新鲜烘培过打碎了的各式干果,装在称着白色花边餐巾装饰的小巧圆瓷盘里,表面最后撒上面粉一样细的糖霜。吃起来那真是又脆又糯又甜,还有干果的香味。如果配上打得起泡的黑那铁咖啡,我觉得唯一可以和这个享受过程相媲美的只有坐着威尼斯的刚朵拉行使在倒映满夜幕华灯的水面上,度一个歌舞升平的曼妙蜜月啦。
苦、辣、酸、甜、咸,这五味里除了甜,我还特别喜欢充满风情的辣。印象中最辣的体验是在北京的沸腾鱼乡吃水煮鱼。鲜嫩肥美的鲇鱼被破块斩好,大概是加盐用水煮熟,放进亮锃锃的不锈钢大盆,上面满满浇上炸过大量红辣椒花椒和麻椒的油,亮晶晶,热腾腾的端将上来。吃前服务员用小漏勺捞出表面浮了厚厚一层的辣椒花椒麻椒,不动声色的说声:“请慢用”,十几只筷子就伸向那满满不冒一丝热气的滚油,把白白肥肥的鱼块们请出来,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最初的感觉是烫,烫掉嘴皮;然后是辣,辣得喉咙着火眼泪成行;最后是麻,麻到舌头丧失味觉,只记得不停的向肚里送那美味。我每次都要吃得不停擤鼻子,擦眼泪,喝掉大杯大杯的冰水,辣到胃痛,还是要吃。这般麻辣,仿佛充满热带风情的泼辣大方的拉丁美人,声势如火,豪情冲天,迷得人神魂颠倒忘却自我,心甘情愿的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作爱情的奴隶。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这个世界真的是秀色可餐,美好的食物也总要跟心爱的人一起享用才最有滋味。再棒的佳肴,一个人也难以下咽,或者味同嚼蜡。这不是东西不好,是因为伴随着食物吃下去的,是满口满心的寂寞。寂寞的滋味,一定是苦的,仿佛用海水腌渍的一条黄瓜,爽脆变做苦涩。那些浸泡在泪水里的心,就如同那条黄瓜,只尝得到苦涩,还有无能为力的深深寂寞。
所以说,吃饭跟恋爱实在是人生最大的两个任务,两个都要做好人生才完美。如果必须要去出去除一个,大概食要先牺牲掉。毕竟,两个相爱的人,哪怕分食一碗只加了葱花的白水阳春面,也是最浪漫甜蜜的吧。
标签: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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