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追逐酡红》第一集《信仰的颜色》

erjian 57 0

  长篇小说《追逐酡红》第一集《信仰的颜色》

长篇小说 追逐酡红

  第一集:信仰的颜色

长篇小说《追逐酡红》第一集《信仰的颜色》

  文/肖韩岩岩

  语文指导老师/孙朝霞、叶成

  文笔校对/麦兜妈妈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冬日里的寒梅,不曾奢求浓艳,也不追求浮华,微微含笑,只给银妆素裹的画卷多一些点染。虽独傲寒冬,却从不孤芳自赏。当凛冬的第一抹阳光轻抚枝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都被染上了一层浪漫的酡红。倘若寒梅拥有追逐每一次日出勇气,那凡人之躯,是否也有比肩神明的力量!

  曾祖的父亲横尸街头的时候,曾祖父正在学校的小礼堂排练《铁流》。当时的旧山城,有几所进步人士筹款办理的慈善学校,但是曾祖父都没去,而是选择了这个教会学校。连着两个多礼拜,学校剧团的同学们一到黄昏,就换好剧服,站在昏暗的舞台上激扬文字、长嘘短叹、慷慨陈词。曾祖父扮演的是古班的红军,达曼军队伍里面的一个小战士,由于戏份少,台词简单、容易记,曾祖父从学校图书馆里,找来一本《铁流》的原著。靠在舞台旁的一根柱子前,一字一句的赏析起来。

  曾祖父不喜欢演戏,他喜欢的是英语、俄语,旧时的山城,是抗战的大后方,实质上的名都,名流荟聚。要在灯红酒绿的山城出人头地,首先得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是美国留学归来的教员对学生们常说的一句话,他有时候也兼授世界历史、英语和白话文写作。至于俄语,曾祖父纯粹是喜欢《新青年》、《莽原》等进步书刊里面连载的苏联文学作品。喜欢里面的气势磅礴,喜欢里面的革命浪漫主义激情,喜欢里面的激越昂扬节奏!

  不过,曾祖父想得没那么深远,他只想在毕业后能考进一家洋务公司,每天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把头发梳得锃亮,哪怕只是当一个小职员。这对于一个人力车夫的儿子来说就是出人头地了。可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曾祖父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梦想破灭了。

  学校的礼拜堂同时也是学生们的食堂,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最后的晚餐》。耶稣孤寂地坐在中间,他的脸被身后明亮的窗户映照,显得庄严肃穆。耶稣旁边那些躁动的门徒们,每个人的面部表情、眼神、动作各不相同。尤其是慌乱的犹大,手肘碰倒了盐瓶,身体后仰,满脸的惊恐与不安。就在大家一起在礼堂舞台上排练时,值日校工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穿深灰色棉布短袄的中年男人进来,急匆匆走到曾祖父跟前。

  曾祖父一眼就认出那是杨家坪车行的看门大叔周老三,然而,此时的曾祖父右眼已经开始没规律的乱跳了。等曾祖父跟着周老三出了校门,上了等在那里的人力车赶到家,看到的是父亲直挺挺躺在门板上的尸体。父亲穿着一件这辈子都没有人见他穿过的缎面料、绣着清朝图案的长衫,脸上还施了一层淡薄的脂粉,他就像个睡着的优伶。

  按照巡捕房给出的说法,曾祖的父亲是死于抢劫,由于校长退守山城,建康、申城等地局势混乱,上边过来的流民实在太多,现在的山城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太平了。可次日的《渝川新民报》一个好事的记者确认为另有隐情,抢劫不同于绑架,谁会为了抢劫一个人力车夫而在绑架了他两天后再把他杀死?报纸为了配合这篇文章,还在边上登了一张照片: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敞开着车夫的制服歪倒在一个青石板台阶的门洞里。

  曾祖父一眼认出,那个地方是仁济堂的门口。多年来,曾祖的父亲每个礼拜都会去那里帮忙救助从前线撤下来的重伤的国军高级将领,有时候也会带上曾祖父。祖辈是靠进山采药,晒药,配制药材过活,祖宗的手艺在曾祖父亲的身上得到很好的传承。虽然到了要靠拉人力车养家糊口,但平日里,跌打损伤,接骨续筋,缝针止血,街坊,邻居,熟人,都会找他。他进仁济堂的时候,就让曾祖父去门口,就坐在那些青石板的台阶上。曾祖父还记得父亲有一次从里面出来后,站在台阶上忽然拉起他的手,认真地对他说,要记住,人生而平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三件事万不可做:不辱护国之军,不骂育人之师,不贬救人之医。

  没有人知道曾祖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加入红十字会的,但是他在教会里救助伤者的时候比任何一个教徒都还要认真仔细。有段时间,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吃完饭了,对面邮电所上下班的铃铛都摇过了,他还躺不下去,非要蹬着那辆破自行车去教会,说很多伤者在等他,要他去救助。

  曾祖父的母亲在娘家排行第四,那个年代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叫什么,嫁人前叫四姑娘,嫁人后叫四嫂子。四嫂子终于在一天晚上忍不住了,坐在床沿上冷冷的看着他,说,红十字教会又不是舞厅。曾祖的父亲一下子没听清楚,手把着门栓扭头默默看着自己的妻子。四嫂子对着他的眼睛又说,只有舞小姐才在半夜等你。

  曾祖的父亲听明白了,没啃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的拉开门走出去,转身又小心翼翼的带上。

  曾祖的父亲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这在杨家坪车行里是公开的秘密。山城里住着那么多海员的小妾、有钱人的姨太太以及他们包养的舞女,每天在宁静的大后方享受着岁月静好的时光。玫红、翠绿、素黄的旗服,孔雀蓝、葡萄红、月光银的高跟鞋,一口吴侬软语,悠哉悠哉的坐着人力车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大街小巷。渝中、涪陵、北碚、大渡口、沙坪坝、九龙坡,当时山城最繁华的街区,随处可以看到她们靓丽的颜色。山城本地人是绝没有理由享受这闲暇时光的!

  夜晚,车夫把她们送到家里,也有机会把自己送上她们的床。寂寞的女人需要慰藉,而车夫更需要钱来补贴家用,光靠那点薪水,曾祖的父亲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寄宿制的教会学校。

  为了儿子,四嫂子可以忍着,忍耐让一个女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不可测。

  仁济堂的汤姆森大夫主持了葬礼前的圣道、圣祭礼仪,就在红十字会为穷人办理的殡仪馆,一间窄小的偏厅里。当时国外来华的西医也兼职传播西方的神学思想,这个满脸皱纹的英国人来中国弘扬西医文化、传播西方神学,已经三十年了,在旧山城待了也将近十年了,却怎么也学不会山城本土文化。他捧着一本厚重的《圣经》,用一口地道的津门话,念了《马太福音》里面的“受浸与受试探”篇章后,眯起灰蓝的眼睛,又大大的睁开,爱斯基摩雪橇犬一样盯着躺在棺材里的尸体看了一会,伸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缓缓吐出两个字:阿门。

  教友、车行的短衣帮,双手合十,围着棺材缓慢地绕圈子,并开始吟唱赞美曲。四嫂子忽然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睁大眼睛瞪着里面那些表情严肃的女人,身体却在发抖,但还是拼命的咬紧牙关。四嫂子坚决相信自己的丈夫暴死街头跟此刻这些低吟浅唱的女人有关。曾祖的父亲死的很惨,虽然皮肉上看不出丝毫伤痕,可在擦洗尸体的时候,葬仪师发现他的两个膝盖骨都碎裂了,双腿像两根断瓤的丝瓜,而且十个脚趾头上有九个脚指甲不见了,但真正要他的命的是后颈的那个伤口。葬仪师足足用了两卷线才把伤口缝平整,然后使劲撬开曾祖父亲的嘴巴,按照风俗习惯把一枚铜钱放进去。

  葬仪师的眼睛又一次的直了,他回头看看像木桩一样呆立着的四嫂子,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得让人买一副门腔去。四嫂子如同聋了,葬仪师站起来,一边擦着两只手,一边又说,牙齿全没了,舌头还在,但是已经断了,你让他到下面怎么去喊冤?

  四嫂子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嚎过一嗓子,她只是咬紧了牙齿。一直到几个穿白色衣服的殡葬工人进来,盖上棺盖,推走,她忽然激动地扭头扑向汤姆森大夫,一下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他长袍的下摆,用凄唳的声音叫到:巡捕房不管,你们的主也不管,你行医那么多年,传教那么多年,你们叫我怎么办?叫我儿子怎么办?

  汤姆森大夫仰头长长吐了一口气,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银质十字架连着在胸口画了两个十字后,把手放在四嫂子头上,闭上眼睛说,让他在天国安息吧。

标签: 长篇小说 追逐 信仰 颜色

发表评论 (已有0条评论)

还木有评论哦,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