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我不該愛你﹐為什麼好像有聯繫﹖我也曾决意想忘记,一转眼偏又想起你!... ’
1917年11月13日﹐即民國6年﹐在上海一個平常的姚姓家庭﹐一個健康男嬰在清脆的哭聲中誕生了。這一聲哭﹐仿彿就意味著他將來就會在他的國家和這個世界發出不同凡響的聲音。不久這個嬰兒有了他的名字﹐他叫姚振民。緊跟著小振民的是他的大妹妹姚秀英。5年後﹐姚家又添加了一小成員﹐是一個女嬰﹐父母隨後也給了她一個特別好聽特別悅耳的名字--姚秀雲。
那時候的中國﹐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軍閥內戰﹐列強的蹂躪﹐使得她滿目瘡痍﹐人民貧困潦倒﹐生活苦得不能再苦。正是因為如此﹐姚家的幸福好景不長﹐1930年姚父因病與世長辭﹐留下了他三個天真聰明的孩子﹐提早地結束了他們本應無邪快樂的童年。
姚家本來不富裕﹐家父之死﹐無疑是雪上加霜。三個小孩連學都無法再上了﹐溫飽都幾乎成了嚴峻的問題。但﹐有時候上天總會有她自己的意願與安排﹐很多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事情是會往意想不到的方向進行。姚家幾代人﹐和音樂這兩個字從來沒有任何的瓜葛﹐是典型的‘音盲’家族﹐但小振民和小秀雲兄妹一生來就具備超凡的音樂悟性﹐對所有的聲音都有著一般孩子沒有的敏感。妹妹秀雲天生一副漂亮的嗓音﹐聽到歌聲或樂聲就會情不自禁地唱起來;哥哥振民的強項卻是記旋律﹐一般聽過一遍就能熟記了。雖然沒有受過任何形式的音樂教育﹐兄妹俩对音乐的灵性足可以让每一个音乐学院的人所羡慕。
小秀雲的唱歌天份吸引住了當時在電臺拉小提琴的舅父﹐於是他便請她到電臺去播唱。姚振民内心对音乐的吸引,有时候连自己都难以逃脱,一些乐句或者某个音符可以在他的脑海里缠绕好几天。为了既经济而又有效地获得更多的音乐知识,他只好用‘海边拾贝’的办法,在街上到处拜师,借用樂器﹐民间歌手江湖乐师样样不放过。所谓‘处处留意皆学问’,姚振民由于超人的天赋与不凡的努力,很短时间并学会了记简谱,拉二胡,拉曼陀鈴﹐吹口琴等音乐形式,还记起了好多好多地方性的民歌。可是由於家境貧苦﹐姚振民還不得不打起好幾份工作﹕航海員﹐店員﹐電影院帶位。
1937年,姚振民,姚秀云和姚秀英三兄妹第一次在音乐上合作。他们三组织了‘大同社’在上海的华兴电台播音。这第一次的合作,令他们三意外地发现,竟取得了十分满意的回馈。但很快姚秀英就外嫁﹐並退出舞台。初期的成功,无疑对于刚20岁的姚振民来说是很有力的鼓励,他在此才确立了他的人生目标,他要用音乐的力量去唤醒人间的美。
在这时期上海的音乐有着几个不同的面目,有传统的戏剧和民乐,有激动民族热情的抗战歌曲,但最为代表和最有影响力的就是来自湖南的一名音乐才子黎锦晖先生开山的‘海派时代曲’。所谓时代曲就是今天概念中的流行歌曲,在黎锦晖以前中国是没有流行音乐的,除了几千年的民乐戏曲,最近期的就是从日本,沙俄等地来的‘学堂歌’和‘群众歌曲’。‘海派时代曲’的出现,给中国音乐带来了空前的震撼。在30年代上海‘十里洋场’中,人们的生活,观念以及服装都随着阵阵的洋流改变了原来的性质。很多原始的中国传统开始被城市的速度所淘汰,同样,戏曲民歌等艺术形式已经满足不了这些上海的‘新新人类’ 了。
黎锦晖先生很快地意识到这点,他用敏锐的艺术触角和使人佩服的胆量创作了至今都被公认为中国第一首流行歌曲的《毛毛雨》。从《毛毛雨》里就可以看清所谓‘时代曲’的几个很重要的特点。第一,节奏上史无前例地引用了很多西方的节奏体裁,尤以舞曲节奏为主;西方流行的探戈,伦巴,foxtrot,flamingo,恰恰,华尔滋,蝨跳步等等最时髦的舞蹈,时代曲样样接纳。第二,旋律上多了许多空间。音阶上既可以保存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也能用西方的大,小调音阶(major and minor scales)。第三,歌唱的技巧方面取纳了西方通俗的唱法,包括最为流行的布鲁斯(蓝调) 的唱腔。最后,旋律的结构上也有了极大的改造,西方音乐的AB,ABA,ABACA等乐式,时代曲也毫不客气地用上了。但是从大体来讲,时代曲最吸引人之处莫过于她可以立刻地抓住听众的心,使人一听并喜爱,而且琅琅上口,旋律美妙动听。鉴于如此,时代曲就占领了上海各大舞厅,各国各肤色各行业的人都喜欢上了她。
随着黎锦晖后,上海本土一些具有天賦的年輕音樂家也開始露尖角了﹐例如印度貴族的後裔陳歌辛﹐黎錦暉的七弟弟黎錦光﹐剛從寧波來還操著不標準國語的新秀李厚襄等。而擔任絕大部份編曲配樂和演奏的﹐都是外國來的樂師﹐其中以菲律賓裔和白俄樂師為首。
這時候﹐一間很著名的越洋唱片公司EMI(即百代唱片公司)﹐在上海開了分所。時代曲的輝煌可以說是從EMI開始的。當時最有名的歌星﹐作曲家﹐作詞家﹐唱片監製都聚集了百代。姚秀雲在這時候經過作曲家嚴華和名歌星周璇的推薦就進了百代﹐那是1938年﹐而她灌錄的第一首歌曲﹐和嚴華合唱的《賣相思》成了大熱門。姚秀雲立刻從默默無聞的小歌女搖身一變成了‘周璇第二’ 的紅歌星。可是﹐此時愛音樂如命的哥哥姚振民還在當海員和電影院帶位﹐但不久妹妹還是幫他成功地進軍了EMI。
能進百代﹐這位21歲的青年可以說是如虎添翼。經過一些樂師們的指點﹐加上日積月累的經驗﹐姚振民已經能夠熟悉地彈奏鋼琴和五線譜了。我想今天我們所講的無師自通﹐這就是最佳的例子吧!
姚秀雲在百代已是人氣急升的歌星﹐哈哈﹐還有就是她同時已經以另一個名字--姚莉﹐于舞台上出現了。陳歌辛﹐黎錦光﹐嚴折西等作曲家已經開始為她創作一首又一首諧美動聽的歌曲﹐沒錯﹐那首馳名中外的絕世名曲《玫瑰玫瑰我愛你》就是陳歌辛先生為她寫的﹔幾乎一夜之間﹐姚莉就成了與周璇﹐白虹等人齊名的上海灘天後。
姚振民此時知道自己的音樂能力比起陳歌辛他們還是有很長的距離﹐雖然天生聰敏﹐但畢竟他的音樂基礎還是十分薄弱的。他很快就暗地裡下決心去追趕﹐拼命實現在百代成為音樂支柱的夢想。他除了邊為其他歌手(當然包括他妹妹)合唱和伴奏之外﹐還見縫插針地跟樂師們學 鋼琴和作曲理論。他學完了就記﹐記完了就練﹐把自己全部的能量投進音符裡﹐經常練琴練到手指發麻﹐一有時間就分析著名的中外樂曲和歌曲﹐並非常留意收集中國各地民歌的特點。
驚人的毅力﹐常會得到上帝最好多回報。1940年﹐姚振民的作曲終於得到百代的承認﹐此時此刻他也用了另一個名字--姚敏﹐出現在唱片的‘作曲’一欄。一般來說﹐在任何一個行業裡﹐新秀們(我們廣東話說的‘新仔’)往往會受到老行尊的無理挑剔﹐畀人喝來喝去﹐可姚敏不然。作為百代作曲陣營的新秀﹐而又是經驗最少的一位﹐他居然能夠穩坐釣魚台﹐差不多第一首作品就得到同行以及群眾的熱烈歡迎。
这位才智过人的青年人立刻受到了上海歌坛的注意,也引起了同行的亲切关注。刚从日本来的著名音乐家服部良一,即白虹《苏州夜曲》的作者,毫不犹豫地收了姚敏为徒弟,无私地传授乐理,作曲技巧,东西方音乐。有了名师,高徒的出现就以日可待了。
姚敏﹐這個名字隨著一首一首使人刮目相看的歌曲而在上海歌壇問世﹕妹妹姚莉的《得不到的愛情》﹐兩兄妹的《馬來風光》﹐周璇的《訴衷情》﹐吳鶯音的《大地回春》﹐周璇的《別離三年又相逢》﹐周璇的《月下佳人》﹐吳鶯音的《送郎一朵牽牛花》﹐張露的《小小羊兒要回家》﹐金溢的《梅花夢》﹐白虹的《莎莎再会吧》,吳鶯音的《美麗的歸宿》﹐姚莉的《秦淮河畔》﹐佩妮的《良夜不能留》﹐佩妮的《哈哈鏡》﹐周璇的《合家歡》﹐李香蘭的《第二夢》﹐白虹的《河上的月色》﹐金溢的《戀痕》﹐李香蘭的《恨不相逢未嫁時》﹐姚莉的《風雨交響曲》﹐《相思淚》﹐《黑天堂》,龔秋霞的《木偶寄情》等等。
美,是音樂藝術最主要的成份。美﹐是音樂藝術的一種氣質。藝術是什麼﹖藝術就是可以體現個人情感的最高尚的形式﹐它可以用來訴內心﹐可以用來傳達一些信息﹐可以用來鞭撻社會某些現象。其中音樂是最為方便最為有效率的藝術﹐因為它可以在人間任何的角落傳播﹐可以用最快的時間注入人的心靈﹐令一曲好的旋律能立刻停留在腦海﹐怎樣甩都甩不掉。
姚敏的作品﹐把‘美’这个字作為了一個多面體﹐他所要製造的美﹐和以黎錦暉為代表的第一代時代曲甚有不同。姚敏平時拼命留意著週邊出現的所有音樂﹐無論是中國民歌或是新來西方的爵士樂﹐每樣都不放過。他利用他敏感的藝術靈感把他所接觸過的不同類型音樂的韻律反復推敲﹐然後想方法將它們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造成一種新鮮的﹐又有時代感的聲音。如果說黎派時代曲是第一代時代曲的話﹐那麼以姚敏的風格為基礎的時代曲的確可以稱為第二代時代曲。黎派時代曲﹐多以歌舞形式問世﹐以輕盈歡快的節奏提起人們的舞欲﹔姚派時代曲則在基本時代曲之音樂特點上多添了個人的情感﹐更加深入人心。
‘无限柔情,像春水一般荡漾,荡漾到你的身旁,你可曾听到声响?…’ 周璇的这首来自電影「花外流莺」的插曲《訴衷情》﹐聽第一句就能感到藝術的美﹐音符仿彿像流水一樣撫慰著聽者的心。《訴衷情》的旋律起伏十分自然﹐起承轉合得使人極其舒服﹐聽起來簡直是享受。中段的‘我总是那样盼望,盼望有一个晚上,倾诉着我的衷肠,让你添一片惆怅,惆怅是情感的波浪…’把一个人的所有的感情都翻了出来,那种浪漫,那种情调,那种音韵,足够让人听完之后蕩氣迴腸。
《訴衷情》的音階雖然用了西方的大調(major) ﹐可她蘊含的東方之美比很多由五聲音階的旋律要神秘﹐動人。作品的意境进入了一个美好的江南晚上,在湖边的杨柳下一位东方佳人弹着琴,诉说着她的心事。同样缠绵同样抒情的佳作還有《三年別離又相逢》,《第二梦》,《河上的月色》,《恨不相逢未嫁時》,《良夜不能留》等。
在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之下,姚敏要寻找着一份能够真正挖掘内心世界的音乐,他要使时代曲‘艺术化’。他写给李香兰的《第二梦》和《恨不相逢未嫁時》就是能够体现一个人最为情深的肺腑之言。‘冬夜里吹来,一阵春风,心底死水起了波动。虽然那温暖片刻无踪,谁能忘却了失去的梦?…’姚式的‘浪漫曲’,艺术性和亲和力极为浓烈,仿似咏叹调的旋律配上陈歌辛的美词,把没有得到真爱的无奈和悲伤描绘得有血有肉,可以感受到歌曲溢出的眼泪。同样是陈歌辛作词,姚敏作曲,李香兰演唱的《第二梦》,比起恨曲更为梦幻,意境更凄美。‘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恨只恨梦儿无凭,醒来只空留泪满腮…’,这样子的旋律所提起的感觉不但在40年代极为超前,现在听也会明白再难有人能谱写音乐到如此境界了。
《恨不相逢未嫁時》美妙,《第二梦》迷人,还未够,《河上的月色》更是没有语言可以顺利表达。‘河上的月色,一样的明朗,我对着它想念,想念我的情郎。有这样一个夜晚,隔岸的歌声,使我们的心荡。我们偎着吻着,羞看漫烂的波光… ’ 一幅美丽的夜景随着波澜似的音乐展开在听者面前,神秘的夜晚,静静的河边,因微波而摇摇晃晃,欲碎欲合的月光倒影。《河上的月色》采取了ABBA的格式,每段都描写了不同的心情,A段:‘河上的月色,一样的明朗… ’ 是描述环境,第一B段:‘有这样一个夜晚,隔岸的歌声,使我们的心荡… ’ 回忆着过去恋爱的美好时光,第二B段:‘有这样一个夜晚,隔岸的歌声,使我们的心伤。我们愁了,泣了… ’ 则倾诉着目前离开了情人的苦楚。歌曲层次分明,真情动人,诗情画意尽在不言中。
时代曲源于中国,因此是名符其实的中国音乐。既然是中国音乐,就得含有一部分的中国特色。民歌就是中国歌唱艺术的一个最重要的形式,我们来看看这首:‘红红的太阳下山啦,咿呀嘿呀嘿! 成群的羊儿回家啦,咿呀嘿呀嘿…’ ,很纯朴的乡村民间小调,仿佛就是从村民口上唱出来的‘顺口溜’ 。但这绝对不是什麼‘顺口溜’,这是姚敏笔下的《小小羊儿要回家》,由当时还是新秀的张露(没错,呵呵,就是杜德伟的母亲)演唱。她还有一曲琅琅上口入耳难忘的:‘拿起了锄头来锄呀锄野草,锄呀锄去野草呀好长苗…’ ,即《锄头山歌》。很显然的,此时姚敏式的民歌已经走向成熟。姚式民歌,以比较分明的层次和旋律结构不同于一般中国民歌,以更接近民间土壤特色不同于黎派时代曲。即使在大都市里,姚敏创作的民歌一点都不会令人感到过时,这就是魅力的所在。其他同时期的优秀姚式创作民歌包括吳鶯音的《送郎一朵牽牛花》(‘送郎一朵牵牛花,愿郎不是牵牛郎…’),周璇的《月下佳人》(‘冰轮乍升放寒光, 月下佳人暗嗟伤…’)等。
姚敏此時的音樂追求的是探索性与时代性的结合,和妹妹姚莉的合作也在《相思泪》,《秦淮河畔》,《得不到的爱情》,《風雨交響曲》,《黑天堂》,《马来风光》等作品拉开序幕。《秦淮河畔》,一曲既古典又现代的早期杰作,如果说中国音乐有什麼是可以成功地把现代生活与传统古典艺术结合,那朋友们让我告诉您,这就是! ‘今夜有酒今夜醉,今夜醉在秦淮河畔。月映波堤,灯照堤岸…歌的歌,舞的舞,声声相思为谁诉?步步爱怜为谁踱?蜜意柔情为谁流露?为谁流露?’ 穿越时光地将古代秦淮河畔的歌女,舞蹈融入了20世纪的都市生活,作品艺术性之高,想象力之强,教人有‘一鸣惊人’ 的感觉,无酒即醉。
《得不到的爱情》(‘我得不到你的爱情,像冬夜里没有光明…’)至今仍被公认是上海最经典的爵士原创作品之一,《马来风光》是姚敏初步尝试东南亚音乐題材的男女合唱歌曲。艺术的本质是‘源于生活’ ,那首表面上趣味十足的《黑天堂》就是当时上海社会的缩影。‘摩登的Ladies Gentleman,个个都时髦地巧装扮,萍水相逢一见恨太晚… ’ 绘写了上流社会奢侈的‘Ladies and Gentleman’富贵的生活,但在另一面,‘谁知道遍地痛哭号啕,他们衣食无靠! 忍饥寒到处徘徊流浪,生活如煎熬!’ 。这是社会最大的对比,作品通过流畅悦耳的旋律带动了充满鞭挞信息的歌词。
同样是描写生活的《大地回春》把角度换去了更乐观的景点,吴莺音大姐用略带鼻音而又清脆天真的声音唱出:‘欢迎大地回春,枝头儿朵朵花如景,原野层层草如茵, 燕子归来寻旧巢, 双双呢喃诉衷情…’ 展开了一片春天美好的画面。这歌的轻松活泼意境令人想起1942年姚敏以化名‘吕莎’写给白虹的《莎莎再会吧》,这首穿梭中西音阶的奇特作品集会了当时时代曲艺术所有的技巧,把白虹的歌唱事业带到一个新的起点,同时也使時代曲從音樂理念角度中得到新的發展方向。
40年代中後期是上海時代曲的高峰期﹐絕大部份上海灘名曲就是在這段時間產生的。這也是姚敏在上海的作曲事業突飛猛進的時段﹐除了已經成為鼎鼎大名的天後如周璇﹐姚莉﹐李香蘭﹐白虹等﹐許多戰後撅起的新秀如張伊雯﹐佩妮﹐金溢﹐璐敏等都特喜歡演唱姚敏作品。古典的《梅花夢》(‘寒风儿吹,雪花儿飘…’)﹐纏綿的《戀痕》(‘我再也不愿提起,这创痛的回忆…’)﹐懮傷的《落花飄零》等等優作傳唱至今﹐經久不衰。
在抗戰勝利後時代曲藝術日益強大時﹐中華大地又發起了天翻地覆的政變運動。1949年﹐以馬克思主義為信仰﹐共產主義為理想的中國共產黨﹐在內戰中打敗了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紅潮蓋遍了全中國。10月1日紅色政權正式宣佈中國新政府成立﹐此時有人歡呼﹐有人懮心忡忡。
時代曲是東方現代都市釀成的特產﹐當然受到了外國最时尚音樂很深的熏陶。歌詞內容也大多數描寫個人情感或社會最真實的現象。这一切在新政府眼里代表着腐朽的殖民主义思想,是颓废的,不健康的文化。因此,时代曲的命运就和其他‘洋’ 文化/产品/企业一样,被盖上了‘黄色音乐’ 及‘靡靡之音’的帽子,罪不可赦,该赶尽杀绝。
顷刻间,‘夜上海’ 的音乐在东方小巴黎逐渐消失了,换来代表农民文化的红色旋律。在上海舞台创造过无比辉煌的歌星,作曲家,作词家,乐手,唱片工作者意识到了风云的变幻,时代曲艺术已经在上海无法生存了。但是,像姚敏这样有远大艺术理想的青年,怎能忍受停业这样痛苦的想法?加上国家政局那麼的不稳定,什麼不樂觀的事情隨時都可能出現。為了事業﹐為了安全﹐為了前途﹐為了藝術﹐這一批藝術家決定把他們的心血遷移到位於國家南方的英國殖民地﹐自由之港--香港。
1950年初﹐上海以及其他城市各界人士連鐶反應似的紛紛南下香港﹐其中當然少不了在上海灘締造時代曲繁榮的藝術家們。歌星如白光﹐張露﹐姚莉﹐李麗華﹐梁萍﹐张伊雯,陳娟娟等﹔作曲家如姚敏﹐李厚襄﹐梁樂音﹐剛讀完書的王福齡,姚敏的老师服部良一﹔詞作家如陳蝶衣﹐李雋青﹐陶秦導演等﹔帶著他們真貴美好的音符來到了香港﹐準備在此地落地生根﹐繼續他們的音樂事業。
至於其他的藝術家們﹐一代天後周璇50年代初來港拍完幾部影片後就回了上海﹐陳歌辛也一樣﹐他則是處於愛國之心回去的。鼻音歌後吳鶯音因為家庭的關係﹐在港錄了幾張唱片並取版稅後也立刻回上海。在香港短短的日子裡﹐她灌錄過的《我有一段情》( ‘我有一段情啊,说给谁来听?知心人儿呀出了门,他一去呀没音讯… ’) 就是姚敏專門為她而作的。作曲家黎錦光﹐黎錦暉﹐嚴華﹐嚴折西﹐嚴個凡等留在了上海。這些沒有選擇香港之路的藝術家們後來命運大多都很心酸﹐令人落淚惋惜。在這裡我就不詳細說了。
上海时期的姚敏已是风格成熟艺术素质高尚的作曲家,年纪轻轻,所取得的成就已经绝不亚于陈歌辛/黎锦光两人。在某意义上可以说已经是超越了他们两位。到了新的环境,有了新的生活,姚敏开始寻找一个崭新的艺术方向,要寻找一个在上海的基础上超越上海的一个目标。这个时候,我敢说,才是姚敏音乐生涯的开始。
1950年李厚襄,李中民兄弟俩创办了‘大长城’ 唱片公司,把白光,李丽华和龚秋霞收罗旗下,灌录了《叹十声》,《小喇叭》,《祝福》等时代曲名作,反响非凡。1952年,百代(EMI) 公司从上海撤离移居香港,姚敏,陈蝶衣,姚莉等作曲家/作词家/歌手立刻收到了EMI的邀请,然后签约重新成为了EMI的成员。
在任何一个专业或领域,竞争必是推动其健康发展之最巨大的力量。当上海最优秀的音乐人如洪流般地入港之际,所成立的两大阵营‘大长城’ 和‘百代’ 造成了在香港空前的乐坛竞争。在时代曲之前,香港歌坛的主流是粤曲,可是这一大迁徙后,新音乐的新潮,平易近人,曲调优美,思想前卫很快地取得了广大群众的青睐,粤曲的地位可说一夜之间被代表现代都市的时代曲代替了。
姚敏在接任新的工作下立刻动笔,香港的姚敏,比上海的姚敏乐思更丰富,风格色彩更斑斓更浓烈。香港的姚敏,创立了中国音乐家史无前例的强烈浪漫主义个性。香港的姚敏,创作的题材之广是当时中国作曲界甚至是世界各地作曲界的极限。香港的姚敏,制造了数不尽的红透半边天的歌星/影星,可以说是华人歌坛从未所有的盛世。
除了早在上海已经成名的歌星如白光,姚莉,龚秋霞,张露,李香兰等,时代曲的新秀像:潘秀琼,邓白英,葛兰,刘韵,静婷,崔萍,叶枫等亦也源源不绝地出现在舞台。在唱片业欣欣向荣的同时,东南亚以及本地的各大电影公司也趁机磨拳擦掌,各自都盼望着能闯出一片天地。‘电懋’ ,‘邵氏’ ,‘亚东’ ,‘新华’ 等影视公司相继推出了自己的招牌影片。
我们都很清楚,音乐是影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俩自有艺术以来就是一对连体姐妹。直到今天我们每一部电视剧/电影/纪录片都可以找到好多的背景音乐/主题曲/插曲,虽然现在这些影视音乐大多水准已大大下滑,但人们亦没有太大的怨言,有几首插曲好过甚么都没有。可是在50年代,影视音乐的要求是特高的,原因之一就是同时期在美国正在风行一种大众化的娱乐形式,就是音乐剧或舞台剧,英文称为‘musical comedies’或 ‘musicals’。这些musicals就是以歌曲和音乐推动故事情节和刻画人物性格/心情的戏剧,在创作的过程中词作家和作曲家必须很细腻地根据剧情的进展和每个角色的特点来塑造相应的歌曲。英美最为有名的音乐剧作曲家为30-40年代的Cole Porter,40-60年代的Richard Rodgers,Frederick Loewe,Lionel Bart,还有后期的Andrew Lloyd Webber等等,他们的音乐剧绝大多数都成为了当代西方社会的一个标志,很多歌曲更是久传不衰。因为这些musicals几乎都是在曼哈顿Broadway大街的影院上演,所以后来人们统称这一派的音乐剧为‘Broadway musicals’即百老汇舞台剧。
香港取代了上海作为东方通往西方的窗口,很自然地就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到西方最为时髦的艺术/服装/消费品,当然Broadway musicals也不例外。姚敏在上海时期就已经对西洋音乐进行系统性的学习,剖析,收集,所以到了香港之后他对西洋音乐的写作和运用已是把握有余。外国的各种舞曲,各派别的爵士音乐,样样都难不了他。另外,在上海EMI公司工作的经验及熏陶下,姚敏对声乐亦都颇为熟悉,和每一个歌手合作时都可以根据她(他)们的声线/个性/音域来写合适的作品。
此时香港的影视公司都盯住了音乐剧的市场,加紧了收罗最有资历最有天赋的作曲家,词作家,编剧家,导演,开始了香港乐坛历史性的一幕。1956年,‘新华’ 公司准备拍一部以一首旧上海时期黎锦晖写的歌为片名的电影「桃花江」,并要求姚敏写作音乐,作词/编剧为陈蝶衣,幕后演唱为姚敏的妹妹姚莉﹐鄧白英﹐方靜音和夏丹,锺情主演。姚敏接受了任务,一口氣完成了影片的12首歌曲,分别是改编自上海时期黎锦晖的主题曲《桃花江》,插曲《采茶歌》,《我睡在云雾里》,《月下对口》,《花儿比姐儿》,《野貓》﹐《春天不见了》,《擦鞋歌》﹐《布穀之歌》﹐《龍燈與風箏》﹐《我說東來你說西》 ﹐《為什麼》。
「桃花江」的上映,立刻在香港成了一个导火索,这是人们第一次看过以音乐为主的本地影片,而原创音乐又是那麼的出色,迷人。一股狂烈的歌舞片热即是燃烧整个香港及東南亞,「桃花江」一时已成了香港社会的一个现象﹐片中的插曲更是傳遍整個亞洲華人世界,主角锺情一夜成名。《桃花江》发疯似的成功一连引发了一部又一部美不胜收的歌唱片,其中80%以上都是由姚敏作曲,作词方面则由好几位担任:陈蝶衣,李隽青,易文 (杨彦岐) ,司徒明 (冯凤三) ,王植波等。这些歌唱片曾让数不清的影坛/歌坛天王天后红遍港台,红遍亚洲,红遍世界。
我们不妨看一看继「桃花江」之后姚敏为整个50年代香港影视事业写作过那些经典音乐。「一夜风流」中的《三年》,《十里洋场》,《小时候》;「秋娘」中的《马来风光》;「歌迷小姐」中的《歌迷小姐》,《好花不常開》,《偷偷摸摸》,《诗情画意》,《我有个好家庭》;「葡萄仙子」中的《葡萄仙子》,《何必旁人来说媒》,《一家八口一张床》,《我要为你歌唱》;「采西瓜的姑娘」中的《瓜棚小唱》,《采西瓜》,《捉虾歌》;「哪个不多情」中的《春风吻上我的脸》,《摇船歌》,《月下情歌》,《紫丁香》,《我要歌唱》,《一個蓮蓬》. ﹐ 《哪个不关心》;「空中小姐」中的《我要飞上青天》,《我爱卡力苏》,《庙院钟声》;「曼波女郎」中的《我爱恰恰》,《今宵乐》;「关山行」中的《一条心》,《等天晴》;「阿里山之莺」中的《月桃花》,《站在高岗上》,《爱的涡流》,《山地之春》,《都是一家人》﹐《昨夜夢魂中》;「龍翔鳳舞」中的《雪人不見了》﹔「酒色财气」中的《静静的月夜》,《恭喜发财》,《爱情保险》;「一代歌後」中的《惜春光》﹔「落馬湖」中的《知道不知道》﹐《初一到十五》﹐《好收場》﹔「姊妹花」中的《猜不出是甚麼情意》﹐《瘋狂的週末》﹐《奇形怪狀》﹔「金瓶梅」中的《蘭閨寂寂》﹐《烏鴉配鳳凰》﹔「桃花運」中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桃花運》﹐《家花哪有野花香》﹔「菊子姑娘」中的《雪山盟》﹐《東瀛風光》﹔「二八佳人」中的《心心相印》﹐《初戀滋味》﹔「杏花溪之戀」中的《杏花溪之戀》﹐《陌上花開》﹐《小村姑》﹔「娘惹與峇峇」中的《娘惹與峇峇》 ﹔「戀之火」中的《第二春》﹔「雪裡紅」中的《雪裡紅》﹔「特別快車」中的《特別快車》﹐《伴侶哪裡找》﹐《新天地》﹔「風雨桃花村」中的《賣湯圓》﹐《人面桃花》等等等等。
歌唱片一部接著一部﹐每一部都是‘插曲十八支,支支动听’ ﹐每一曲都能轟動全城。主演這些歌唱片的女主角都具有驚人的實力﹐她們在熒幕裡毫不吝嗇地表現出出眾的氣質和藝術的天賦﹐很多也是挺漂亮的。她們包括能歌善舞的葛蘭﹐林黛﹐尤敏﹐張萊萊﹐藍娣﹐野性迷人的鍾情﹐神秘貌美的葉楓﹐小周璇董佩佩﹐影壇長青樹李麗華等等。唱歌方面一部份由女主角/男主角勝任﹐一部分由其他歌手幕後代唱﹐例如姚莉﹐靜婷﹐劉韻﹐江宏﹐楊光﹐鄧白英﹐逸敏﹐潘秀瓊等等。其中以姚莉代鍾情演唱﹐陳蝶衣作詞的組合最具代表性。因此姚敏連同陳蝶衣和姚莉結成了樂壇無敵的‘铁三角’ ﹐姚敏/陳蝶衣(筆名有﹕陳式﹐方忭﹐狄薏﹐洪流﹐文流﹐葉綠﹐方達﹐郎潑來﹐佩瓊等等) 這個曲/詞組合就是中國的Richard Rodgers/Oscar HammersteinII。
為了藝術觸角可以延伸得更遠﹐1956年開始姚敏便開始往世界各國旅行﹐同行的還有妹妹姚莉﹐妻子葉紅。當他到每一個國家/地區的時候﹐姚敏都會用他敏銳的音樂靈性捕捉當地的人文﹐地理﹐藝術﹐語言特色﹐然後去思索如何把這些不同的靈感插上音符的翅膀。無論是歐洲的莊重﹐美國的潮流﹐東南亞的熱情﹐日本的典雅﹐姚敏全都不放過﹐每時每刻腦子裡都充滿著樂曲。這段時光無疑是他一生最快樂最難忘的﹐也同時給予了他更為強烈的創作力量。
60年代起﹐姚敏對電影音樂的成就更上一層樓。「哪個不多情--續集」中的《我是一只畫眉鳥》﹐《你是春日風》﹔「心心相印」中的《不管你是誰》﹔「喋血販馬場」中的《小窗相思》﹔「小鳥依人」中的《小鳥依人》﹐《春天的假期》﹔「桃李爭春」中的《賣餛飩》﹐《我愛你ChaCha》﹐《好預兆》﹐《海上彩虹》﹐《多情世界》﹐《不唱睡不著》﹐《好地方》﹔「入室佳人」中的《人生就是戲》﹔「野玫瑰之戀」中的《愛情像氣球》﹐《稀奇真稀奇》﹔「燕子盜」中的《待嫁女兒心》﹔「鐵臂金剛」中的《神秘女郎》﹔「六月新娘」中的《六月新娘》 ﹐《海上良宵》﹐《迷離世界》 ﹔「鶯歌燕舞」中的《俏女郎》﹐《三百六十行》﹐《甜蜜在心頭》﹐《鶯歌燕舞》 ﹔「星星﹐月亮﹐太陽」中的《七夕》﹐《送別》﹐《光明的前程》﹐《好兒童》﹐《打勝仗》﹔「有口難言」中的《有口難言》﹐《幸福的家庭》 ﹐《山頂的奇跡》 ﹔「千嬌百媚」中的《祝福JaJambo》﹐《千嬌百媚》 ﹐《蜘蛛網》 ﹐《昨夜的怪夢》 ﹐《萬里長城》 ﹐《心花朵朵開》 ﹐《孟姜女哀歌》 ﹐《何日再相逢》等等等等。
據前輩的口中回憶﹐那時候香港大街小巷無論男女老幼無時無刻不在哼唱這些影片的歌曲﹐連走路/做飯的時候腳尖都是跟著舞拍去扭。可以見得好的音樂可以足夠令一個社會為之而傾倒﹐走火入魔。
姚敏的電影音樂在把握住影片的情節﹐氣氛和人物特點的同時﹐他還能在音樂上達到相當高的水準。他不是科班出身的音樂家﹐沒有受過學院派的理論教育﹐就是因為如此﹐他的音樂才體現出學院派人士沒有的奔放和自由﹐再加上他善於吸納中外音樂的優點。因此在同一部電影裡﹐甚至在同一首歌曲裡都可以聽到很多不同的色彩﹐每一首歌曲都可以抓住聽眾的耳朵﹐今天我們形容流行歌曲的所謂‘混血音樂’ ﹐我想姚敏的音樂是混血音樂的最佳典範。他在研究外國音樂劇的時候也注意中國小調的風韻﹐所以他的作品聽起來既中又西﹐既現代又古典的奇妙的聽覺效果。擔任配樂的﹐一部分由姚敏自己執行﹐一部分則由他的御用樂師﹐菲律賓裔的葛士培(Vic Cristobal) 完成。菲律賓樂師的水準是全亞洲甚至全世界所承認的﹐他們對音樂的敏感﹐視奏的能力﹐配樂編曲速度之快﹐至今亦成為樂壇的佳話。葛士培先生的配樂風格洋溢著美國流行音樂和西班牙舞曲的混合味道﹐足以迎合亞洲人的音樂口味﹐締造了‘東方Broadway Musicals’的時代傳奇。
姚敏的浪漫主義在他的影視音樂中普遍都可以看到。在1956年「秋娘」中尤敏演唱的插曲《馬來風光》(不同于上海時期和妹妹合作的那首) ﹐輕柔的節奏和富有島國風情的配樂把人們帶進了一個浪漫的熱帶海灘之夜。《馬來風光》吸取了東南亞民歌的很多元素﹐包括全曲許多次將第四音升一個半音階﹐例如在‘晚风阵阵吹散了浮云’ 中的‘散’ 和‘我们俩静静在沙滩上’ 中的‘俩’ ﹐節奏方面有著言情民謠的純真和休閒。另一首以東南亞主題為題材的是李麗華/杨光演唱的《娘惹與峇峇》﹐歌曲是通過敘述的手法講出了一對在馬六甲的情人的戀情﹐歌詞中的椰子樹﹐童年的回憶到最後相逢重燃愛火﹐構成了一個健康及浪漫的故事。
妹妹姚莉在同年影片「龍翔鳳舞」中演唱的《雪人不見了》﹐雖代表了片中的冬景﹐卻童真沸騰。歌曲旋律簡練精緻﹐把雪中歡樂的情景描繪得栩栩如生﹐這是姚敏通過仔細分析外國聖誕歌曲的成果。《雪人不見了》的作詞者就是他的最佳拍檔陳蝶衣﹐‘雪人原来不坚牢,只怕太阳照,太阳一出雪就消,雪人不见了! ’ 很显浅的道理但和旋律一起就是绝配。
上海时期的姚莉是模仿周璇的嗓音,特别注重清脆的高音,但自从来港后,她便迷恋上了美国歌星Patti Page的歌声,因而大大地改变了她的演唱风格。香港的姚莉嗓音转向中低音,简直就是一个‘小Patti Page’。在电影「哪个不多情」她唱出的《春风吻上我的脸》 (‘春风它吻上了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就是用那种富有磁性的中音演绎的。在片中这首歌曲出现在主角鍾情欣赏着春天的阳光时候,旋律婉转动听,情景交融。全曲用了中国的五声音阶,属于‘小调流行歌曲’ ,这类型的歌曲推动了以后整个香港乐坛的发展。中段的‘趁着那春色在人间,起一个清早跟春相见,让春风吹到我身边,轻轻地吻上我的脸! ’ 教人一听便醉。另外一首和《春风吻上我的脸》曲风差不多的是‘小周璇’ 董佩佩于1956年影片「戀之火」演唱的《第二春》 (‘明明是冷冷清清的长夜, 为什么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首歌曲是继陈歌辛《玫瑰玫瑰我爱你》,黎锦光《夜来香》和刘雪庵《何日君再来》之后被填上外国歌词流传世界的中国歌曲。《第二春》1959年被英国著名音乐剧作曲家Lionel Bart填上英文歌词,然后成了音乐剧「The World of Suzie Wong」的插曲,名为《The Ding Dong Song》,由著名的华裔演员周采芹(Irene Chow)演唱。
《 The Ding Dong Song》
Lyrics﹕Lionel Bart
Music﹕Yao Ming (姚敏)
Arrangement: Harry Robinson
I hear the bell go Ding Dong ﹐
Ding Dong inside my heart.
Each time you say kiss me,
Then I know it’s time for Ding Dong to start!
Each time you say hug me,
Ding Dong, Ding Dong!
Each time you say love me,
Ding Dong, Ding Dong!
I hope I don’t wait too long,
To hear my bell go Ding Dong!
此曲被英国的Decca唱片公司灌录成唱片以后在本地受到热烈的欢迎,销量另Decca都大吃一惊,不久《The Ding Dong Song》就流传全世界,成为中国人在世界的第四首世界名曲。
姚敏在他的电影歌曲里的中国成分是十分浓厚的。作品如《卖汤圆》,《知道不知道》,《初一到十五》,《卖馄饨》,《小时候》,《我是一只画眉鸟》,《雪裡紅》,《瓜棚小唱》,《站在高岗上》,《月桃花》,《待嫁女兒心》﹐《何必旁人来说媒》,《月下对口》,《蘭閨寂寂》,《陌上花開》等等都是令人津津乐道的中式电影姚曲。香港时期的姚敏谱写民歌旋律的水平是至今中国作曲家望尘莫及的,他笔下的神韵不是常人能学到的。所谓‘神韵’就是‘精神’加上‘韵味’结合的艺术气质。‘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嘛好风飘。小小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呀摇…’这曲《知道不知道》是姚敏根据陕北民歌《信天游》的曲调改编而成的新民歌。除了把原民歌的速度降慢一半以外,姚敏还改写了大部分乐句,比如说第一句‘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嘛好风飘’和第三句‘为了那心上人,起呀起大早’原曲是没有的,从而将原曲的两句变成了四句。音调的变化,速度的变化和结构的变化使《知道不知道》从《信天游》中脱胎换骨,成了一首新的改编-创作民歌,流传全国以及亚洲。另外一首改编民歌就是《初一到十五》:‘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高,那春风它摆摇,杨呀麼杨柳梢…’,就是改自山西民歌《绣荷包》。这一次姚敏没有把原曲的结构变动,仍然保留了两句体,甚至旋律的形状都没有做很大的改编,但在曲调上做了很明显的修饰,使歌曲的民间气色更为强烈。
除了《知道不知道》和《初一到十五》两首民歌改编外,其他的都是纯属原创作品。这些原创民歌都是经过姚敏多年勤奋地研究中国民歌得来的精品中的精品。其中一曲‘卖汤圆,卖汤圆,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 ’ 被很多人误以为是台湾民歌的《卖汤圆》就是姚敏电影歌曲的杰作之一,也是华人地区最为流传的经典名曲之一。它以轻快调皮的曲调,诱人的韵味和极易上口的歌词取得广大群众的喜爱,早就家喻户晓了。汤圆卖完了,就‘卖馄饨’ 吧! ‘卖馄饨呀卖呀卖馄饨,卖馄饨! 要是你吃了我的热馄饨, 肚子吃饱混身热啊热腾腾… ’ 曾经参加过香港小姐竞选的李湄穿着泳装在1962年「桃李爭春」里唱的小调《卖馄饨》也是脍炙人口的歌曲。葛士培把歌曲的间奏编成了爵士风,把爵士乐的swing和chromaticism都用上了,洋为中用,听起来让人们感到耳目一新。
1957年电影「阿里山之莺」是部以台湾高山族生活为主题的作品,其中《站在高岗上》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呀,魏魏耸起像屏障呀喂。青青的山岭穿云霄呀,青青的山岭穿云霄呀,白云片片天苍苍呀喂…’)和《月桃花》(‘一处一处开满月桃花,远远近近都是月桃花, 采一朵花来襟上插, 月桃花呀是奇葩是奇葩…’) 最令人难忘。两首都是以台湾小数民族风格谱成的歌曲,《站在高岗上》由姚莉和杨光幕后代唱,《月桃花》则由姚莉独唱。歌唱片鼻祖「桃花江」中的著名插曲《月下对口》很浪漫地用歌声传达爱意。‘对口’ 是中国民歌的一种,通常由一对男女表演,男唱一句然后女唱一句。‘男:天上的明月光呀﹐照在那窗儿外。为什麼窗不开?我在窗外独徘徊…女:天上的明月光呀照在那窗儿外,你不要费疑猜,窗里人也没有睡… ’《月下对口》的旋律特别优美动听,起伏自然,把电影的意境配得淋漓尽致,也借助纯洁的真情感动听众。
南洋歌手潘秀琼 (是姚敏的学生之一) 以底蕴丰厚的女中音著称,于1962年「哪個不多情--續集」得意地演绎了《我是一只画眉鸟》:‘我是一只画眉鸟呀,画眉鸟﹐彷佛是身上,没有长羽毛!...’。有‘天王巨星’之美誉的李丽华于1956年「雪裡紅」演唱‘雪里红呀运不通,卖歌卖唱走西东。三餐白饭都难饱,皮鞭儿抽得满身红! 咚格隆咚飘一飘,咚格隆咚飘一飘,得儿隆咚飘飘,依格隆咚飘飘一飘哟!...’。《我是一只画眉鸟》和《雪里红》之所以出色是因为它们具有独特的神韵,是人们都能很容易地感受的神韵。《我是一只画眉鸟》的旋律婉转流畅,青春活泼,再配上陈蝶衣趣味天真的好歌词,可是绝了。
吳鶯音在香港時﹐姚敏寫給她唱的一首《我有一段情》体现了中国女性的温柔,内涵,气质﹐和爱情观。李香兰在「金瓶梅」演绎的《蘭閨寂寂》跟《我有一段情》的意图差不多。‘兰闺寂寂,夜迢迢。 意中人,隔断蓝桥, 露声儿滴碎了情苗… ’ 姚敏把传统戏曲音乐元素巧妙地构造出一幅柔美的音画,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剖开,化作美好和谐的音符,散发着芬芳。還有一曲值得注意的比較顯著地利用民間戲曲的特色寫的作品就是靜婷代林黛唱出的《待嫁女兒心》 (‘冬天那个去了嚜就有那春天来﹐春天那个一来嚜就有那百花儿开﹐手拈针线,先把那花儿绣…姐儿呀长到十呀十七八﹐谁不盼望有个情郎来爱呀… ’) 。
在保留中國傳統的同時﹐姚敏也跟着世界音樂的步伐走。中國式的歌舞片﹐有歌就必定有舞﹐有中就必定要有西。在50-60年代他參加過作曲的電影裡頭﹐那些風靡群眾﹐出神入化﹐魅力四射的摩登舞曲無所不在。姚敏的電影舞曲之膽量與創意是當時中國作曲家前所未有的﹐逢是東西方最流行最時髦的舞曲形式他都接納。‘我們歡歡喜喜一起上學校﹐我們高高興興一起做體操﹐鼓聲兵兵邦邦响,就摇摇摆摆跳,有谁不会,我就来教!...快狐步,太单调,太单调,伊啊CHA CHA CHA CHA CHA!!圆舞步,太古老,太古老,伊啊CHA CHA CHA CHA CHA!!你学伦巴,不时髦! 你学森巴,没情调!... ’來自1957年電影「曼波女郎」的插曲《我愛恰恰》是其中最受歡迎的恰恰舞之一。它以富有彈性的音調﹐活潑時尚的歌詞﹐葛蘭帶有挑逗性的演繹﹐和出色的配樂締造了它的魅力。另一首余音繞梁的恰恰舞曲就是‘人生就是戲﹐演不完的戲﹐有的时候悲,有的时候喜…要是你比一比,谁演得最卖力?只怕那演员反而不入迷,看戏的人儿个个是戏迷!恰恰恰!呀呀呀…’即是1960年「入室佳人」裡姚莉幕後唱的《人生就是戲》。
鍾情是當年影視圈最受歡迎的﹐也是最亮麗的明星之一。綽號‘小野貓’ 的她在「桃花江」﹐「葡萄仙子」﹐「哪個不多情」﹐「阿裡山之鶯」﹐「美人魚」等等影片中無一不得益于片裡的優秀音樂/歌曲。那首可以在腦海裡迴蕩數日的1956年「葡萄仙子」插曲《我要為你歌唱》 (‘我要為你歌唱﹐唱出我心里的舒畅﹐只因你带给我希望﹐ 带给我希望…我若是失去了你﹐就像那风雨里的玫瑰﹐失去了她的娇媚﹐减少了她的原来光辉… ’) ﹐探戈式的旋律﹐就是馬來西亞歌手潘秀瓊代她演唱的。
有一部分的舞曲歌曲卻帶很濃的爵士風。爵士樂的創始人是19世紀末的美國黑人﹐後來漸漸地搬上了主流音樂舞台﹐聲勢日益急升﹐所支流出來的類型越來越多﹐最後成為了美國流行音樂的棟樑。姚敏在選擇爵士風的音樂的時候他會根據劇情和人物來決定﹐比如說他可以寫出愉快的《我要飛上青天》 (‘我要飛上青天﹐上青天﹐我要飛上青天﹐上青天…太陽是我小臺燈﹐月亮是我化妝鏡… ’) ﹐熱情奔放的《今宵樂》 (‘我要嘻嘻哈哈談笑﹐我要热热闹闹舞蹈… ’) 和《春天的假期》 (‘你陪着我跳個Rock n Roll ﹐你不要把假期來錯過… ’) ﹐浪漫醉人的《不管你是誰》 (‘我不管你是誰﹐在你懷裡沉醉… ’) 和《神秘女郎》 (‘你不要对我望﹐黯淡的灯光使我迷惘…’)等等。這些歌曲的戲劇效果都十分傑出﹐流着西方音樂劇的血液。在《我要飛上青天》的B段﹕‘太陽是我小臺燈﹐月亮是我化妝鏡﹐彩虹拿來做項鏈﹐摘下一顆星星掛在胸前’ 後句的‘一顆星星掛在胸前’ 採取的自由節奏則是Broadway Musicals常用的作曲手法。葉楓演唱的「桃李爭春」插曲《我愛你恰恰》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的你,我爱的就是你!... 我爱你青春年少时光,到你年老时我也爱你…’) 中的半音階和重複的樂句﹐也是Broadway十足。
1960年的一部「野玫瑰之戀」是姚敏和他的老師﹐日本著名音樂大師服部良一合作譜寫音樂的﹐也是倆師徒最成功的合作經歷。「野」片的歌曲支支經典﹕《卡門》﹐《蝴蝶夫人》﹐《說不出的快活》﹐《愛情像氣球》﹐《稀奇真稀奇》﹐《賭徒歌》﹐《風流寡婦》﹐《蝴蝶夫人炒什錦》﹐《一顆心Jajambo》﹐《同情心》。這些插曲中《卡門》﹐《蝴蝶夫人》﹐《賭徒歌》和《風流寡婦》的曲調來自著名的西洋歌劇選段﹔《卡門》來自Georges Bizet歌劇《卡門》中的《哈巴涅拉》﹐《蝴蝶夫人》來自Giacomo Puccini的同名歌劇﹐《賭徒歌》來自Giuseppe Verdi的歌劇《弄臣》﹐和《風流寡婦》來自Franz Lehar的輕歌劇《風流寡婦》。經過兩位作曲家的改編和配乐後這些古典歌劇唱段變成了通俗而豐含感染力的流行歌曲﹐就像《卡門》 (‘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一點也不稀奇。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 有甚麼了不起﹖…甚麼叫情﹖甚麼叫意﹖還不是大家自己騙自己… ’) 的第一段放慢了速度﹐並且歌曲的結構做了很大的改動﹐唯獨不變的就是原旋律和充滿動感的拉丁曲魂。
其他所有的歌曲《說不出的快活》 (‘你看我﹐我看你﹐你看我幾時我有這麼高興過﹖…Ja-Ja-Jam Bo Ja-Ja-Jam Bo… ’)﹐《愛情像氣球》 ﹐《稀奇真稀奇》 ﹐《一顆心Jajambo》和《同情心》就由服部良一和姚敏原創﹐姚敏配樂。不聽倒好﹐聽了就忍不住跟着音樂瘋狂起舞。
一些舞曲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十里洋場》﹐《多情世界》﹐《我有個好家庭》﹐《偷偷摸摸》等姚敏用了東方的五聲音階﹐使得它們既有西洋舞曲的節奏又有東方面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想过好光阴﹐家家有本难念的經… ’)由潘秀瓊演唱﹐1959年「桃花運」的插曲﹐旋律流暢怡人﹔《偷偷摸摸》( ‘你为甚麼偷偷又摸摸呀?偷偷摸摸跟人去拍拖…’)由張萊萊和劉韻合唱﹐1959年「歌迷小姐」插曲﹐得意可愛﹔《十里洋場》(‘把苏杭,比天堂﹐苏杭哪现在也平常…’)由李香蘭演唱﹐1958年「一夜風流」插曲﹐帶着摩登的民族特色。
除了中國民歌和外國舞曲外﹐姚敏最後一類電影音樂是節奏緩慢的抒情歌曲﹐本人喜歡把它們稱作‘訴心曲’ 。姚敏的‘訴心曲’ 最大的特點是優美耐聽﹐而且感情深刻﹐有詩一般的溫情。‘想得我腸兒寸斷﹐望得我眼兒欲穿﹐好容易望到了你回來﹐算算已三年…左三年右三年﹐這一生見面有幾天﹖橫三年豎三年﹐倒不如不見面﹖…’ 相信凡是有血肉感情的人都不可不被這樣情意纏綿的歌曲所感染。作于1958年的《三年》唱出了等待情人的痛苦心境﹐旋律可謂巧奪天工﹐一‘音’ 千金。
林黛在1956年「杏花溪之戀」唱出的同名主題曲‘我们相爱在杏花溪﹐朝朝暮暮常相依﹐
叶绿缕花红垂柳摇曳﹐黄莺儿枝上双…’同樣醉人﹐還有1959年「二八佳人」中葉楓的《心心相印》(‘景色是多么美丽,处处是花香鸟啼。我要问天上浮云,可知道我的情意?…’) ﹐1956年「菊子姑娘」中林黛的《雪山盟》(‘窗前飘下了枫叶, 山巅添上了雪堆, 为甚麼你还不回來, 不回来﹖教我苦守在空闺…’) ﹐「阿里山之莺」中姚莉的《昨夜夢魂中》﹐1957年「風雨桃花村」中姚莉的《人面桃花》(‘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同年「酒色財氣」中葛蘭的《靜靜的月夜》﹐等等都是真情表白的佳作。
本人最為喜歡的兩首姚式‘訴心曲’ 電影插曲是1957年「特別快車」中姚莉的《伴侶哪裡找》和1960年「六月新娘」中的《海上良宵》。《伴侶哪裡找》(‘向前奔跑﹐一路上向前奔跑,那树上落叶处处飘, 夕阳在山北风号…’) 的旋律悠揚﹐屬於美國鄉村民謠風格﹐聽了就如沐春風﹐曲子帶着的詩意是文字不能表達的。《海上良宵》的意境更為深遠﹐這首曲子帶有很濃的熱帶風情﹐‘你聽那音樂多美妙﹐陶醉在海上良宵﹐对着这月夜风光多逍遥﹐嗯....嗯....﹐我要去享受這情调…’扣人心弦的旋律配着陣陣的夏威夷吉他伴奏把人帶進一個美好的夜晚﹐人人愉快的跳着舞﹐愛意情濃。歌詞中的‘看到你舞蹈太美妙﹐叫我神魂颠倒﹐虽然是萍水相逢初相交﹐嗯...嗯...心里的热情已燃烧…’ 和‘我这样想法太无聊﹐以为他放荡轻佻﹐倒不如唱歌跳舞又谈笑﹐嗯....嗯....可不能多情惹烦恼…’給予了歌曲很迷人的浪漫情懷﹐將人的七情六欲都翻滾出來﹐甚教人陶醉。
1959年﹐1961年和1962年姚敏因「龍翔鳳舞」和「千嬌百媚」兩部影片的精彩絕倫的原創音樂而獲得第六屆亞洲電影節﹐第八屆亞洲影展﹐及第一屆台灣金馬獎的最佳音樂獎項。其中「千嬌百媚」是邵氏公司首部綜藝體弧形闊銀幕彩色影片﹐也是星﹐港﹐臺當年最賣座的影片。片中以歌舞為主題﹐空前地動用上千名舞蹈演員﹐表演﹕中國花鼓舞、 採荷撲蝶舞、 日本櫻花舞、 扇舞、 馬來土風舞、 泰國酬神舞、 南美熱浪舞、 法國肯肯舞、 西班牙鬥牛舞、 蜘蛛舞、 團圓舞、 曼波舞、恰恰舞等等﹐部份外景在日本拍攝。精美的場面和迷人的音樂﹐觀眾可是大飽眼和耳福。
姚敏終身守在EMI唱片公司的崗位﹐除了為電影作曲配樂外﹐他還為EMI唱片寫下不少唱片歌曲﹐也同時培養時代曲新秀。馬來西亞長大﹐原籍廣東的潘秀瓊就是他的高徒之一。姚敏特別鐘愛這位帶有磁性歌喉的徒弟﹐很着重地教她音樂理論和表演技巧。1958年的一天﹐他在房間裡的鋼琴彈奏着一支旋律﹐完畢後妹妹姚莉就趕忙說‘哥哥﹐這個就給我唱吧!’未料﹐姚敏卻宛然拒絕了。姚莉就不高興了﹐說‘哥哥!你是说我唱不来﹖’。姚敏跟着回答﹕‘不不不﹐按你的歌唱天份﹐有甚麼歌曲難得到你﹖不過這首歌,沧桑味浓,我想找一个嗓音较低的歌手来唱。’於是﹐等陳蝶衣填完詞後﹐姚敏就找到了潘秀瓊來灌錄這首歌曲。歌曲面世後﹐就唱遍了大街小巷﹐紅遍了大江南北﹐成為至今的傳世名曲。這首歌就是《情人的眼淚》。
‘为什麼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 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 姚敏這首絕妙的旋律寶貴在它五聲音階的構成下能塑造現代都市的情懷﹐它帶含蓄﹐又帶熱情。《情人的眼淚》通過如訴如泣的情感﹐打動過無數聽眾﹐不少亦落淚。
在EMI姚敏為潘秀瓊創作過很多名曲﹐除了上述的電影歌曲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要為你歌唱》﹐《愛情像氣球》 ﹐《我是一隻畫眉鳥》 ﹐《你是春日風》 ﹐《何必旁人來說媒》等﹐唱片歌曲中還有﹕《江水向東流》( ‘江水向東流﹐它一去不回頭﹐為甚麼江水悠悠带不去我的烦忧﹖…’) ﹐《問你在哪裡》( ‘我一天不見你﹐問你在哪裡﹖我的心跳啊,跳不停呀,朝夕心着急!...’) ﹐《小親親》 ﹐《只要你的心》 ﹐《神秘的魔力》 ﹐《回娘家》等等。風格也是千變萬化﹐使人回味無窮。
當時所有紅得發紫的歌星都唱過姚敏筆下的作品。根據不同的性格﹐聲線﹐音域﹐姚敏會寫出最合適的作品給歌手們。以下是姚敏為唱片行業創作過的一小部份作品。
夏丹/江宏 ~ 《採紅菱》 (‘我們倆劃着船兒採紅菱呀﹐採紅菱﹐得呀得郎有心… ’)
鄧白英 ~ 《夢裡相思》 (‘我有訴不盡的情意﹐每晚在夢裡﹐呼喚你… ’)
劉韻 ~ 《有一個傻姑娘》﹐《加多一點點》(‘結識你不止一兩年﹐你對我不算不愛憐﹐为甚麼我总觉得呀缺少一点点?…’)﹐《一條橋》(‘南來北往只有一條橋﹐为什麼那样不凑巧﹖忽然遇上哥儿也来到…’)
于飛 ~ 《泥娃娃》(‘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紅花襟上插》(‘红红的鲜花开满了花架, 为什麼你不喜欢它?…’)
葉楓 ~ 《空中歌聲》 ﹐《情人山》(‘情人山﹐高高的情人山…,)﹐《紅淚》
華怡寶 ~ 《茶葉青》(‘戴起那个竹笠穿花裙﹐采茶的姑娘一群群…’)﹐《東山飄雨西山晴》
逸敏 ~ 《長藤掛銅鈴》(‘叮噹叮呤噹叮噹叮噹…牆上掛了根長藤﹐長藤上面掛銅鈴…’)
李晶潔 ~ 《流水寄相思》( ‘静静的夜,月儿明又亮。 照着我和你,各自在一方… ’)
姚莉 ~ 《永遠守着他》 ﹐《夜歸人》 ﹐《森林之歌》 ﹐ 《一年又一年》 ﹐《鄉村姑娘》
張伊雯 ~ 《初戀》( ‘夜已深沉,月儿昏昏,寂寞地等候你… ’)
張露 ~ 《迎春花》 ﹐《小木馬》 ﹐《琴聲儷影》 ﹐《靜靜的河邊》 ﹐《檀島姑娘》 ﹐《情網》
凌波 ~ 《天上沒有烏雲蓋》
葛蘭 ~ 《薔薇訴願》(‘你说我像一朵初开的蔷薇﹐春风一吹就要轻轻的摇曳 …’)﹐《海鷗》 ﹐《扭得多美妙》 ﹐《我怎能沒有他》
崔萍 ~ 《總有一天等到你》(‘山有高呀水又急﹐你在東來我在西﹐山把我们分﹐ 水把我们离﹐我只有天天等着你…’)﹐《吻吻吻》(‘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我要投入你的怀里.. ’) ﹐《夜訴》 ﹐《愛的心聲》
張萊萊 ~ 《神燈》
鄧小萍 ~ 《甜蜜的夢》
還有很多很多來不及提及的…
姚敏歌曲之藝術造詣除了一聽便難忘外﹐歌曲自身的氣質﹐沉澱性﹐和想象力都是令到它們不朽的因素。他腦海裡的樂思就仿彿奔騰的河流﹐滔滔不絕有時令他時常不能停筆。每首歌都有自己的意境﹐自己的性格﹐就像一園子的花卉裡﹐每種花都有特有的魅力。
以上的作品﹐有著名的中國民歌﹐如中國人耳熟能詳常誤為是民歌的《採紅菱》 ﹐青春活潑的《一條橋》 ﹐《加多一點點》 ﹐《紅花襟上插》 ﹐《茶葉青》 ﹔有余韻不絕﹐百聽不厭的《夢裡相思》 ﹐《東山飄雨西山晴》 ﹐《總有一天等到你》 ﹐ 《情人山》 ﹐《夜歸人》 ﹐《初戀》﹔有西洋式浪漫奔放的《薔薇訴願》 ﹐《吻吻吻》 ﹐《森林之歌》 ﹐《流水寄相思》 ﹐《檀島姑娘》 ﹔有繞口令似的《長藤掛銅鈴》 ﹔還有好玩的《泥娃娃》。可惜那個時候沒有今天的歌曲排行榜﹐要是有﹐姚敏的作品上榜是必定無疑的。
無論是電影歌曲或是唱片歌曲﹐姚敏的作品代表了50到60年代亞洲華人生活的一部分。他的歌曲首首暢銷﹐一唱即紅﹐它們融進了除了中國大陸以外華人地區的文化。儘管如此風光﹐姚敏一點都沒有因事業的無比成功而驕傲自滿﹐他為人真誠﹐善良﹐謙遜﹐從來不擺一副大作曲家的架子。他認為任何領域都不可能有止境的﹐所以他不停地自我改進﹐不停地進修。他樂于助人﹐朋友家人有甚麼困難他都會儘量的幫助﹐討論﹐解決。正是因為如此﹐他的人緣很好﹐凡是跟他合作過的歌手/詞作家/影星﹐或者是萍水相逢的相識﹐無一不佩服他藝術家的氣量﹐他的才華和他的為人。
60年代中期﹐香港的經濟開始攀升﹐城市風貌也隨着經濟的發展而日新月異。在人們的生活水平得到提高的同時﹐都市生活的速度也趕緊加快﹐物質欲和各界的競爭也高速飆升。唱片業也是如此﹐香港的唱片除了本地原創歌曲外﹐歐美流行歌曲也早已逐漸進入本地市場。可是很多普通的市民那時候還不甚懂英語﹐所以唱片公司就讓一些經典的外國歌曲改編﹐然後填上中文歌詞﹐擴大這片市場。這就是所謂的‘中詞西曲’ 。
姚敏的妹妹姚莉在香港的十多年光陰灌錄了許多首‘中詞西曲’ 的作品﹐包括流傳至今的《大江東去》(改自Marilyn Monroe的《The River of No Return》) ﹐《狂舞》(改自Patti Page的《 I Can’t Tell A Waltz From A Tango》) ﹐《往事似雲》(改自Patti Page的《Tennessee Waltz》)等等。姚敏自己也給過一些外國歌曲寫過中文歌詞﹐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妹妹唱的改編自Patti Page的《Changing Partners》的《舞伴淚影》( ‘我倆舞步正輕盈﹐樂聲悠揚又甜蜜… ’) ﹐其他的還有《夢裡的新娘》(改編自Patti Page的《I went to your wedding》)﹐張露的《稱心如意》(改編自Georgia Gibbs的《Tra La La》)和一首‘中詞日曲’潘秀瓊的《意亂情迷》(‘自從我遇見你﹐心裡永遠不忘記…’ 改自白根一男的《次男坊鸦》)等。
從1965年開始﹐全香港的步伐已經開始往70年代邁步了﹐港臺兩地的商業以及娛樂往來格外地繁榮。此時﹐在新的歲月裡姚敏的創作也毫不猶豫地跟着時代的腳步。1965年他為新一輩的歌手蓓蕾寫了一首名叫《再會吧! 叮噹》的作品﹐是這樣的﹕‘我深夜裡聽到叮叮噹﹐我白夜裡聽到叮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叮噹﹐我怎能去抵抗﹖…哎呀呀呀﹐哎呀呀呀﹐Sayonara! Sayonara! 再會吧叮叮噹噹,Sayonara! Sayonara!... ’
《再會吧! 叮噹》的奔放和時代感就富有70年代的憧憬﹕時尚﹐開放﹐繁榮﹐國際化。姚敏是個十分樂觀的人﹐他的音樂也和他的性格一樣﹐永遠是勇往直前的。他嚮往着70年代的香港﹐相信着未來會更美好。
1966年﹐參加過樂隊主音﹐演唱過一些英文歌曲的廣播出身的新秀詹小屏 (Judi Jim) 進軍EMI公司。這位聲線酷似姚莉偶像Patti Page的歌手立刻得到姚敏的注意﹐他決定為她寫一首歌。他認真地研究了一大批最為經典的美國流行曲﹐每一首都從頭到尾每段樂句地進行反復的剖析和探討﹐吸取精華妙處。一天﹐在鋼琴上一曲絕美的曲調在姚敏的手指下展開了翅膀﹐立刻地﹐在五線譜上一首動人肺腑的國語永恆名曲——《忘不了的你》產生了。
‘明知道我不該愛你﹐
為什麼好像有聯繫﹖
我也曾决意想忘记,
一转眼偏又想起你!
明知道我不该想你,
为什麼好像有回忆?
我也曾决意想忘记,
一转眼偏又惦记你!
你莫非有魔力?总叫我怀念你,怀念著你的情意…
你莫非有魔力?总叫我盼望你,盼望著和你在一起。’
真是‘未成曲調先有情’ ﹐‘說盡心中無限事’ ﹐詹小屏在錄完此歌以後就引起了海內外的轟動。不久﹐《忘不了的你》被一名菲律賓樂師Vir Pereira填上了英文歌詞﹐成為了《Colours Of The Rainbow》 ﹐很快也揚名洋人社會﹐家喻戶曉。
《Colours Of The Rainbow》
Lyrics: Vir Pereira
Music: Yao Ming (姚敏)
I saw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Up there against the distance sunglow
The air was soft and blue birds could hide
I wished that time was on my side
So I could ride that pretty rainbow
And fly across the western sky
So come with me and you’ll see my friend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s end
I always remember of how we used to meet
I heard sweet songs up above
The meadow was so green when I sat down to dream
That was the time when I found love
I saw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Up there against the distance sunglow
One summer’s days that rainbow came
To chase away the morning rain
I always remember of how we used to meet
I heard sweet songs up above
I saw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Up there against the distance sunglow
One summer’s day that rainbow came
To chase away the morning rain
I sat down to dream
And that was the time when I found love
60年代中後期撅起的歌壇新星們個個都以演唱姚敏的作品為豪﹐同時姚敏自己也十分注重培育有潛質的新秀。他非常珍愛每一位徒弟﹐他和藹可親的態度和卓越的成就在晚輩們的眼裡就是一位令人肅然起敬的良師。後來在70年代走紅香港歌壇的李芷苓﹐劉淑雯 (即夏丹和劉韻之妹﹐藝名華娃) 就是他親手教導的高徒。
社會的人才必定應受到社會的愛戴和珍惜﹐可是人間的人才很多時候也會被上天看中。上天是無私的﹐她創造了萬物﹐但上天也是自私的﹐她仿彿認為只有她才可以擁有並珍惜人才。
1967年3月30日﹐當整個香港都準備着迎接新春﹐姚敏和家人以及朋友聚在了一起﹐滿懷開心的心情打起了麻將。打到一半﹐姚敏突然臉色驟變﹐嘴脣發紫﹐頃刻間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暈倒在地。週圍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壞了﹐趕緊就送往醫院進行急救﹐可是經過醫生和護士一番努力後﹐姚敏被宣佈因突發性心臟病搶救無效而死亡﹐年終49歲。
姚敏過於突然的逝世立即掀起了香港樂壇的大地震﹐這個噩耗火速地傳遍了亞洲及世界的華人地區。一代中國偉大的音樂奇才﹐竟然就這樣沒有留下只字片言地離世了﹐就這樣子永別了他燦爛無比的音符人生﹐離開了他萬分熱愛的世界和他向往的未来。姚敏的走﹐各地的樂迷﹐歌手﹐音樂人﹐影星﹐都難以置信﹐一時間覺得無可能接受﹐而從小就相依為命的妹妹姚莉和妻子葉紅更是悲痛欲絕﹐幾次哭得幾乎要暈過去﹐場景十分悲痛。
姚敏的殯禮上﹐來自香港的各界人士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一起﹐其中有跟他合作過的音樂人和歌星﹐家人﹐親朋好友﹐以及心裡仰慕但一直未能見他一面的有心人。當天﹐香港殯儀館決定不奏任何的哀樂﹐只播放一首《情人的眼淚》來送這位曠世大師最後一程。‘為甚麼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 人們在悲傷的淚水中輕輕的唱起了這首永遠的金曲…
姚敏的逝世﹐就如擎天双柱突然崩塌﹐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結束﹐一個持續了三十多年的國語時代曲時代隨着他的英年早逝而畫上了句號。這是一個中國音樂界無法彌補的損失﹐也是香港樂壇無法不接受的重大考驗。整個香港樂壇已經了解到﹐本地流行音樂要面臨一個巨大的轉變﹐這是歷史的選擇﹐時代的車輪﹐無人能抵抗。
妹妹姚莉陷入了足足長達三年的痛苦熬煎﹐三年來﹐她不敢出門﹐不敢收聽電臺﹐皆因害怕聽到哥哥的作品而導致情緒的崩潰。同時她也宣佈離開舞台﹐居隱養休﹐當一名低調的賢妻良母。1969年﹐她受到了EMI公司的邀請﹐說服她重返EMI擔任唱片總監。她收拾起勇氣﹐將悲哀化為動力﹐為EMI公司製作/整理了亡兄的作品唱片﹐讓天上的兄長能夠看到自己的音樂能繼續感到每一個人群角落。
EMI的元老唱片工作者汪淑衛為了紀念姚敏﹐特意請來了他的高徒之一﹐有‘萬能歌手’ 美譽的靜婷翻唱他生前12首著名歌曲﹕
情人的眼淚 (潘秀瓊原唱)
第二春 (董佩佩原唱)
三年 (李香蘭原唱)
蘭閨寂寂 (李香蘭原唱)
我愛恰恰 (葛蘭原唱)
春風吻上我的臉 (姚莉原唱)
永遠守着他 (姚莉原唱)
再會吧! 叮噹 (蓓蕾原唱)
恨不相逢未嫁時 (李香蘭原唱)
我有一段情 (吳鶯音原唱)
真稀奇 (潘秀瓊原唱)
森林之歌 (姚莉原唱)
灌錄進名叫《仙乐飘飘处处闻--紀念作曲家姚敏》的大碟裡。
姚敏走后,香港的时代曲军团片刻间像没有了船长的船,无法避免地解体了。歌星们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挂咪’,有些出国,有些隐居照顾家庭。1960年代曾创作过《不了情》,《南屏晚钟》,《今宵多珍重》,《痴痴地等》等佳作的王福龄,70年代后创作大减。其他的作曲家如李厚襄和綦湘棠到1970年就没有作品了,李厚襄更于1973年病逝,綦湘棠则移居加拿大。1975年姚莉完全退出了EMI公司,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中国的Oscar Hammerstein II陈蝶衣偶尔编写一些剧本,一些诗词,最后也是退隐了。唯独一位,就是写过《郊道》,《明日之歌》,《昨天》的邵氏新秀作曲家,曾担任过夜总会领班的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叫顾嘉辉,即《不了情》原唱顾媚的弟弟。顾嘉辉从姚敏手中接过了香港流行乐坛的指挥棒,开始谱写香港音乐的另一个传奇,就是粤语流行曲时代…
时间若飞,沧海桑田。时到今天,香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风云幻变,香港音乐无论从实质和定义都已是面目全非。都市仍在忙碌着,年轻人口中‘时尚’的流行歌曲也在轮流转,歌曲排行榜,艺人绯闻,盲目追星,哈韩哈日…………时间可是一个无情的车轮,它走,任何人都停不了它。现在的香港,大家也许已经全忘记了,还有一位84岁的老婆婆和一位年近100的老公公还毫不起眼地生活着,呵呵,别误会,他们不是夫妻,但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每年的11月13日和3月30日,他们都会从老照集里拿出一名脸带微笑的年轻男子的黑白相片,也会打开唱机,听着‘春风它吻上了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谁说是春眠不觉晓,只有那偷懒人儿才高眠…’
照片中的男子,通过柔和充满智慧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今天的香港,今天的乐坛,深情地思索,耕耘着……
200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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