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中国没有一本书让全世界人都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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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康:中国没有一本书让全世界人都在读

  文/木叶

  《晃晃悠悠》《支离破碎》已迅速被刷新为昂扬的《奋斗》,并为80后所认领、追捧,而他还不时言及《奋斗》第二季以及剧本每集须10万云云。

  “钱,该死的钱!”

  他这般谈钱的,少;他这般谈了钱又谈艺术的,尤为少。

  无论在宾馆,还是在去往上大的路上,石康都口无遮拦。

  于俗于雅,他均有不少厥词与妙论,剑走偏锋或许正是其“阳谋”。

  “李安的电影全是商业片,没有艺术片”

  ○木叶:你明讲《奋斗》编剧所得是80万,每集2.5万,下一次准备每集要8万。

  ■石康:我现在争取每集10万。我觉得这是自己劳动的价值。《奋斗》我至少写了100多万字,还有很多集给删掉了,初剪就剪出53集来。电视剧为了要好看就要舍得。

  ○木叶:你博客上公开了一些没有入选连续剧的内容,我觉得没有什么犯忌的。

  ■石康:我觉得是投资人害怕,觉得那段话要用了,尤其是用多了,这个作品就会格调不高。我觉得说格调不高就是对老百姓的一种冒犯,因为老百姓本来就格调不高。呵呵。看电视剧的观众本来就格调不高,格调要高早就看哲学、数学、艺术书去了,谁看电视剧呀?

  ○木叶:以前是“晃晃悠悠” “支离破碎” “鸡一嘴鸭一嘴”,怎么突然变成了《奋斗》这么阳光的?这不像石康会用的词儿。

  ■石康:这么想是读者对我的双重误解:(他们)认为我面对世俗生活才“晃晃悠悠”,其实我认为世俗生活是很容易的,在其中取得一般性的成功非常容易。我只在面对人类精神世界才产生困惑、困扰和那种虚无感、弱小感。当我面对世俗社会的时候,比如说我的稿费要从2万5涨到10万的时候我个人觉得我是非常有信心的,这里面一点儿也不矛盾。

  现在,我面对人类的精神世界时还是晃晃悠悠,因为我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

  ○木叶:连续剧里陆涛他们住的公寓叫“心碎乌托邦”,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某种意指?

  ■石康:对,某种象征。我也心碎过。为很多东西心碎,为理想、为知识、为情感。

  ○木叶:讲是的80后准确而言是年轻人他们的奋斗,是否也在写石康自己的转变呢?

  ■石康:没有,我觉得我没有任何转变,我从开始就是这个样子。比如面对人类的精神世界,如果你不晃晃悠悠,不支离破碎,你就是一傻×,就是你没了解人类的精神世界的地带有多么开阔,你就是把它当做一个符号、当一个名词来说的。对我来讲,晃晃悠悠、支离破碎、一塌糊涂已经是非常非常积极的口号了。

  大众了解的只是食色两件事,性和食物,其他的东西是它的变形,只能通过这两件事来讲,所以我在小说中会把思想落实在那上面,中国不许写政治小说,所以你只能落实到最低等的,从最细微的生活中去捕捉人精神世界所达到的那种宽度和广度。

  ○木叶:有没有可能你是在妥协?

  ■石康:我没有。说妥协是别人的看法,我其实不太关注别人的看法,因为任何人对另一个人发议论,比如我说美国总统,我说潘石屹、说李嘉诚,都是胡说八道,因为你不了解他的生活,你只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把他当一个符号。

  我需要花一段时间挣足我的生活费,以维持我的写作。以前一年挣钱一年写小说,我发现那是非常局促的,因为你要写一本高质量的小说,比如说要写一本科幻小说,会涉及人类目前发现的所有知识,比如说写到生命你最好去了解已知的关于生命的知识,那个学习时间非常漫长,而钱不够的话就会非常局促。

  ○木叶:有点儿像拍电影的人,拍一个商业片来养一个艺术片。

  ■石康:对,可以这么说。

  ○木叶:但是拍电影也有多种途径。张艺谋是一种,李安又不太一样。

  ■石康:我觉得李安的电影全是商业片,没有艺术片。《色,戒》百分之百是商业片。什么叫商业片,在商业上取得成功的所有影片都叫商业片。当你对世界表达某种个人看法的时候,这叫艺术片。

  ○木叶:在你心目中王家卫、贾樟柯这种样的呢?

  ■石康:商业片!肯定是商业片,用的都是明星能不是商业片吗?而且它们是盈利的,更何况,他们的影片对于人类的精神领域并无新的发现,最多是视角较怪异罢了。我认为的艺术片,有一个非常高的标准,就是对人类的精神内容有新发现,他们那个影片我认为全是重复,是非常初级的艺术模仿片,没带来美学或思想上的创见。

  ○木叶:那么中国有没有你认为带来那些美学创见的人或作品?

  ■石康:没有,一部都没有,全是模仿的。

  ○木叶:像安哲罗普洛斯、基耶斯洛夫斯基、安东尼奥尼,还有布列松这样的,你认为才算真正的艺术片。

  ■石康:差不多可以往一类归,他们的影片非常独特,还包括塔尔可夫斯基、费里尼、伯格曼等,这些都是艺术片。

  “所有的作家统称为穷人”

  ○木叶:我前两天看你博客里面有一句话,说“游戏感是中产阶级的特征之一”,你认为自己是不是中产、有没有游戏感?

  ■石康:我认为中国没有中产阶级,到现在。中产阶级是高度发达资本主义的产物,主要支撑社会的力量是中产阶级。而中国现在贫富分化非常严重,中产阶级的力量根本就没有膨胀起来,中产阶级没有自己的声音,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并不是主流价值观,它只是具备一个雏形。

  中产阶级不止是有两千万或多少钱,还包括他的文化、教育、生活方式、政治意识,中产阶级要投票的,要支持左派或者右派的,没有政治意识你连个公民都算不上,称不上是中产阶级。

  ○木叶:这样的人其实在中国已经有了,北京、上海、深圳其实是有了。

  ■石康:我觉得中国只有两种,一种叫统治者,一种叫被统治者。被统治者里又分出两个阶层,一种叫有钱人,一种叫无钱人。凡是靠收税生活的人叫统治者,就是他从你的兜里掏出一部分钱,然后再花出去,他自己的作用实际上是充当一个暴力机器用以维护社会的秩序。而那些缴税的人,泛泛的称为被统治者,然后从这里面的人再分化出两种人来,穷人和富人。

  ○木叶:若这么说,你自己算穷人还是富人?

  ■石康:我肯定算穷人。

  ○木叶:你每集要10万还算穷人?

  ■石康:我还没拿到呢——我觉得穷人和富人的分法不完全是以收入为基准的,它包括你的生活方式,包括你的意识形态,包括你的安全度,包括你的很多东西。

  ○木叶:中国即便有两千万的人的心态,跟外国人的从容来比都相差很远。

  ■石康:对,他每天基本上像个猪仔一样生活,他挣两千万是靠损害自己的健康和生活质量为代价的,实际上我并不认为那有什么意义,对个人幸福来讲他只是努力生存,并为后代提供更好的生存条件,避免他们沦入穷人的范畴。

  ○木叶:你刚才提到自己是穷人,作家也分穷作家和富作家。

  ■石康:所有的作家统称为穷人。

  ○木叶:你说中国没有富作家,人家郭敬明赚的钱蛮多的,韩寒也还可以。

  ■石康:我认为对比起他们的劳动来说,他们拿的份额仍然是非常低的。中国整个娱乐业的收入,比如说中国电影的年度总票房是40亿,你看看万科一年,你看看万科年营业额是多少,再看它的盈利。我们的娱乐业、文化界基本上不是一个产业,它是一个社会润滑剂,跟古代一样,是街头卖艺的。

  ○木叶:你把作家放到娱乐业里去?

  ■石康:当然了。作家若是作为一名知识分子,首先要有一种独立性,就是他不依赖于一个政府或者一个组织,他是一个对社会自由发言的人,在中国由于各种制度,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只能替一种意识形态说话,要不然他的声音就不会出现,非常简单的道理。

  ○木叶:你愤青的本质还在。

  ■石康:我认为我不是愤青,我认为我只是尽力去客观、准确地描述了我所观察到的现在的社会出现的真实情况。

  ○木叶:你认为现在中国有没有特别厉害的愤青?你曾认为谁是愤青?

  ■石康:我认为没有,愤青属于亚文化。美国分主流文化和亚文化,愤青是属于亚文化范畴的。你可以查一下,美国的愤青都是什么人,而我们是套用的词汇,把它中国化以后,往往就失去原来的意思了。比如你说谢霆锋是不是愤青,他在台上砸吉他,我认为他不是愤青,因为他砸吉他是一个姿态,他要的还是收入及名声。他是秀,他是做出一个表演,把愤青表演了一遍,通过表演愤青来赢得超额利润。

  ○木叶:那么崔健呢?

  ■石康:我认为崔健仍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愤青。因为崔健的梦想是进入主流,他梦想的是世界各地举办演唱会,而真正的愤青我认为根本就没有梦想,他根本就不会向主流社会靠拢,他巩固的是他的亚文化的位置。

  ○木叶:像科特#8226;柯本那种。

  ■石康:对。科特#8226;柯本也是被商业化包装的,是被商业化包装的那个愤青,他有一种自己的生活方式。崔健也是非常成功的。而愤怒青年太自我了,对于社会来讲,毫无利用价值,面对的不可能是成功而是挫败。

  ○木叶:咱们放下愤青这个词,那么作家、编剧你倾向于接受哪一称谓?

  ■石康:我觉得叫大众娱乐提供者吧。

  只有一种人我称之为严肃作家,就是为人类的精神领域增加新内容的人。

  ○木叶:这样的人中国有谁?

  ■石康:一个没有。

  ○木叶:当下没有还是曾经没有。

  ■石康:没有,曾经也没有。

  ○木叶:你说得真大胆,鲁迅算不算?

  ■石康:鲁迅当然不算了。你不能用很低的标准来要求,当你用小学生标准来要求的时候,他们都算是一种人物,当你用稍微深远一点儿的眼光来看,你就会发现这些人基本上在文化上没有什么贡献,他们只是一些中国传统或半传统的文人罢了,传统文人好的就是能维持一个基本的体面,不好的就是沦入花街柳巷很快堕落,死去。就是这么一个命运。

  “我觉得达到的机率几乎是0”

  ○木叶:张弛是你的哥们,他说你的父母好像反对你写作,刚开始说你不是作家的苗子,更希望你做生意,真的如此吗?

  ■石康:我父母希望我成为工程师,成为科学家最好,没有希望我成为作家。我们家往上一代也没有作家,他们也不熟悉什么是作家,也不知道靠这个能不能生活,他们是本能地反对,我是非常理解的。

  ○木叶:现在他们看好没有?看了《奋斗》觉得怎样?

  ■石康:现在还行。因为现在看我能够生活下去了。我父母都很爱看《奋斗》,大众娱乐嘛,我父母就算大众,如果不能给他们提供娱乐,我觉得我就不能成为一个大众娱乐提供者。

  ○木叶:那你什么时候转到这种思维上来的?

  ■石康:04年。

  ○木叶:有什么契机吗?

  ■石康:是买房。买房背月供觉得非常困难,以前我对生活的要求是非常低的。当时我住在父母分的一个60平米的房子里,觉得就可以了,但是我的朋友们纷纷买房了,我也买了,月供起来非常困难。

  ○木叶:还是生活、经济的挤压使你思想有所变化。

  ■石康:对,我觉得是个人对生活质量忽然有了追求。以前对一般生活质量完全没有追求,我吃饭都是一个月恨不得三百块钱就够吃了的。你看我煮一锅红烧肉能吃一个星期,每天就热一点儿米饭,然后把红烧肉一热就吃了,生活非常简单,我把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了。

  ○木叶:你期待一种什么样的经济生活或者物质生活呢?

  ■石康:够用就好。

  ○木叶:有人买一架私人飞机才算够用,有人买一辆捷达就够用了。

  ■石康:够支持我写小说。比如说我的小说需要我学习英文,我就最好把学习英文的钱挣齐了,我的小说要求我去学习新知识,我最好把学习新知识的钱给挣齐了,我的小说要求我去欧洲待一段时间看看那里的历史和文化,我的经济要支持我能到那里去。

  ○木叶:其实算一个曲线救国?

  ■石康:我个人还是希望能当一个很好的作家,这是我的理想。

  ○木叶:“很好”是什么概念?

  ■石康:这是我说的文学最高标准,如果不能为人类的精神生活增添新的内容,我个人认为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我还不如直接写商业小说算了。我个人认为如果没有一个想超越以往作家雄心的话,那么他最好不要当作家。干别的什么都可以。

  ○木叶: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杂文,从头到尾就对王小波有一点儿赞语,其他的全不行,这是一种雄心还是说一种姿态?

  ■石康:还有王朔。我觉得是一个比较客观的讨论形式,是以一个比较高的文学标准要求他们。

  ○木叶:问题是你刚才说的高度很难达到,或者无法达到?

  ■石康:我觉得达到的机率几乎是0。

  ○木叶:那么就变成一种野心了?

  ■石康:野心我觉得是有较大机率的。机率几乎为0,我认为是梦想和理想。

  ○木叶:那么如果变成0了,就不会想去做了。

  ■石康:我正好是另一种人,有些人认为是0他就不会去做了。我认为值得一试的事全是难事,这方面我正好是跟别人反着的。

  ○木叶:等你钱都够了,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你却无法写小说了。

  ■石康:我觉得生命是有风险的,创作也是有风险的,任何事都有风险。当你瞄准一个非常遥远的目标为之奋斗、努力的时候,不应把风险考虑太多,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只能像历史上生活过的中国人一样生活,标准定得非常低,然后在非常低的生活里自满自足。

  “《红楼梦》《金瓶梅》我认为统称叫世俗小说……缺乏独创性”

  ○木叶:那么往前说,到底是什么给了石康以写出很棒的作品的信心和冲动?

  ■石康:我认为最开始吸引我走上文学之路的,还是那些让我感动的好小说。比如《追忆似水年华》,还很多,这是其中一个。普鲁斯特写《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胡塞尔也在那里工作。欧洲人发现了人类的意识在生活在精神世界里的作用,胡塞尔是从哲学方面为这件事工作,他想科学地定义人的意识,他发现了人的意识有其指向性。同时,普鲁斯特也非常敏感,他从文学的方向也在为这件事工作,也在强调意识的指向性,他通过一些非常形象化的描述,把人类意识这一概念引入到了人类的生活中。当我发现了这些东西以后,我认为文学是有价值的,它的力量丝毫不亚于宗教或者说科学。

  ○木叶:刚才提到了法国的一个著名作品,那么在中国……

  ■石康:没有,不要提了。

  ○木叶:《红楼梦》《金瓶梅》呢?

  ■石康:《红楼梦》《金瓶梅》我认为统称叫世俗小说,类似的小说很多,我个人认为不是新发现。它们是在旧的东西上重复,缺乏独创性。

  ○木叶:你说《金瓶梅》怎么会是重复呢,之前哪有人这么彻底地写性,而且是那么长的篇幅。

  ■石康:你看得太少了。比如说萨德。

  ○木叶:萨德要比《金瓶梅》晚得多。

  ■石康:萨德,那已经写到高度发达的性了,但是在那之前西洋文学有非常非常大的一路,当时是跟基督教文化并存的一种亚文化,黄色小说、低级小说非常流行,那些写得稍好一点的是要超过《金瓶梅》之类作品的。

  ○木叶:的确每个人的观点太不一样,比如你说《红楼梦》、《金瓶梅》,其实《金瓶梅》我认为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一个作品。可能是外国的强势话语在捣乱,似乎人家的东西都好。你曾经说过自己以前出版的作品都是垃圾。

  ■石康:这句话也是针对最高的文学标准说的。

  ○木叶:做编剧,很辛苦,会对自己的小说创作有伤害吗?

  ■石康:没有,我个人意识里没有“抱怨”这个词,抱怨都是当笑话说的,当你确定自己的人生目标你就只能这么走,必须这么走,没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也没有人理解,完全是废话,你就踏踏实实走就完了。

  ○木叶:你还说什么要写一个全世界畅销的作品。

  ■石康:写全世界畅销的书这是我的梦想。中国没有一本书让全世界人都在读,连一本通俗书都没有,包括你说的《红楼梦》《金瓶梅》。我认为如果想向大众——在世界范围里——介绍中国人、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不是我写也会有别人写,会写出几本所谓让全世界都看的中国书。

  ○木叶:你准备编剧编到什么程度就去写这样的书?

石康:中国没有一本书让全世界人都在读

  ■石康:这个非常难说。就是当我计算的钱够了的时候,就可以收手了。

  ○木叶:宁财神说搞编剧其实是在拼命,你是不是也感觉很累?

  ■石康:我个人认为干什么都在拼命,连颓废都在拼命,这没有什么可说的。

  ○木叶:我看你提到编剧的时候老是讲到海岩,什么编剧品牌和编剧权利的。

  ■石康:对,我认为他是第一个非常有商业意识的编剧,中国社会给智力劳动定价太低,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定价,我认为他是做得非常成功的。

  ○木叶:我听说《奋斗》要改编电影,另外你还在写一个黑泽明《七武士》式的电影。

  ■石康:电视剧。《七武士》的电视剧已经写了一年多了,拼不下来。民国时代的,是借用了那个故事的核。就是雇佣来的武士为保卫村民而战斗的故事。

  《奋斗》电影网上传的全是假新闻。当我收到钱的时候,当我收到预付金的时候我自然会公布。

  “中国作家的视野是非常狭小的,首先他趴在地上看一件事”

  ○木叶:刚才你说王朔的话有意思,你说他主要是生动,不是开一个宗派。

  ■石康:对,他并没有,他不是意识流的创始人,也不像海明威是一种文体的发现者,他不是一流或者超一流的文学家,也不是一流或超一流的文体家。他的文体早就有,比如说老舍在他前头,包括《红楼梦》其实都是这一根线儿下来的。

  ○木叶:你说王朔跟《红楼梦》是一根线儿。

  ■石康:对。从《红楼梦》到老舍都是以生动取胜,而里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独创性的发现或思想。是世俗小说,就是写得非常生动,已经是非常高的标准了。

  ○木叶:这个角度真是蛮怪的。

  ■石康:我个人认为就是这么一根线儿,你可以对比托尔斯泰的作品,比如说《战争与和平》,他是在一个更大的视野上来描述政治、经济、个人,包括人与人之间的需求,国家组织之间的冲突,需求之间的矛盾,最后影响到个人的生活,然后他也描写了个人的自由意志,人在试图改变命运时所遇到的情况。你对比完了就会知道,中国作家的视野是非常狭小的,首先他趴在地上看一件事,看得非常少,当然,看得非常仔细,但他们并不知道还有更多可看的东西。

  ○木叶:你说王朔?

  ■石康:《红楼梦》、老舍都是这样的,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在非常小的范围里。

  ○木叶:但是在中国把《红楼梦》往低了看的人真的不多。

  ■石康:因为中国人只读《红楼梦》,没读别的书,比如欧洲文学你读一千本,拉美文学你读五百本,非洲文学你读一百本,你读完了这些之后你的看法马上就会改变,《红楼梦》是在非常低的层次上描述事物,这跟摆摊人之间相互竞争似的。我有一个词叫“远郊区县的排行榜”,你是我们村的村花,《红楼梦》是我们国的国花嘛,就是我们文化的优秀代表,但是这个国家整个水准是非常低的,这个国家是一个村子,发展非常缓慢。这一点我国一老腕儿陈寅恪也曾提到过。

  ○木叶:但是,你这种说法也可能是用西方霸权的话语来看中国的东西。

  ■石康:我认为你的观点是一种所谓的多元化视点,就是假多元化。你不承认世界有结构,有先进落后之分,不承认文化有高级低级之分,你把什么东西都摊在平面上,这是典型的人文学者的一种思路,当一个人学过科学的时候就会发现,所有的人类幻觉或者是人类意识都是建立在几个非常基本的假设之上的。你有逻辑地去想这个事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是能够分出前后次序、高低、好坏的。

  ○木叶:按你这种思维其实应该很喜欢像卡夫卡和博尔赫斯这种独创性的作家。

  ■石康:一般性的喜欢。卡夫卡和博尔赫斯都不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家。

  ○木叶:除了《追忆似水年华》,还有什么比较欣赏、着迷的?

  ■石康:我比较喜欢的作家是伊夫林#8226;沃,英国作家。

  作家的工作必须得是独创性的,要不然他就是一个不成功的作家。所以他的工作非常辛苦,需要非常努力,且需要社会的支持。在中国,牛顿的才能不会被鼓励因而被扼杀在年轻时期。一个中国文人的生活必然是世俗生活不成功,然后非常潦倒的,他可能要依附于权势阶层,依附不成就沦落到花街柳巷,靠娱乐,比如说娱乐妓女这样的社会阶层人来博取位置。因为在古代,整个娼妓业是为大众提供娱乐的一个机构,而妓女也需要娱乐,谁娱乐她们呀?就是文人。文人能发现更精致的形式,以及世俗生活里的娱乐内容。接下来谁来娱乐中国文人呢?很抱歉,没有了,所以文人必然是非常孤独的,因为他得不到娱乐。

  ○木叶:这个观点很牛的,你刚才说妓女是娱乐大众的,好像和作家混到一堆里去了。

  ■石康:对,没错,传统上,妓女是向大众提供娱乐的。比如从中外历史上看,像很多流动戏班子就是流动妓院,而很多使用的是男妓,就是这儿一个社会现实,当时的娱乐较粗俗,只能以这种形态存在下来,娱乐提供者只是社会上混口饭吃。

  “比如说我想当郭敬明,我每天工作1个小时就够了”

  ○木叶:那么中国当下的新出来的小说,《兄弟》《碧奴》你看不看?

  ■石康:都翻了两页,看不进去,写得太简单了,没有什么意思。

  而且我从1999年开始就没怎么看小说了。一直在看哲学、宗教和科学,小说所能给我提供的兴奋度太低了。它不会使我的精神很活跃。

  ○木叶:写过诗没有?

  ■石康:写过。初高中大学写过很多诗。没有发表。

  我觉得作家的本质是叫文字造型艺术家。只通过符号,就是最基本的符号——文字——来塑造你内心中所感知世界。你内心感知的世界有多丰富,你的文字才有多丰富。当阅读一本小说的时候,你是看不到作者表情的,也看不到外部环境,只有符号,而那个符号的方式正好是人类思维的方式。所以你看一本书就是看一个人如何思想,他的思想流畅程度,他的逻辑性、平滑程度、层次感、色彩感,这需要读者有相应的素质运用你的想象力去想象的。大众以为他可以读不懂一本专业数学书,但是他能读懂一本非常好的专业文学书。我的观点是错。专业文学书像数学书一样有难度,因为你没有相应的训练和知识储备。就像我相信大众读不懂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一样,他是不可能读懂的。

  ○木叶:你从头到尾读过没有。

  ■石康:我读过两遍。

  ○木叶:那等于是看了400多万字了。

  ■石康:对,我个人的阅读量,我认为我在作家里应该算是中上的,我统计过,我从头到尾读过的书在3500本左右。

  ○木叶:有没有经常反复读的?

  ■石康:就几本。比如普鲁斯特或者是伊夫林#8226;沃,或者是一些科学书,比如数学书物理书,以我现在的知识及智力水准,只有反复读才可以知道究竟在讲什么,有时候真正要看懂一个定理需要读上五六遍、十来遍都不一定。

  ○木叶:这种理工背景很有意思的。

  ■石康:我看了美国排行榜的前十位的畅销书作家,都有理工背景。中国人受的教育程度实在是太低了,说句实话。

  ○木叶:而且非常偏。

  ■石康:非常偏,非常低。比如说人家在大本的时候没有学过理,但是到硕士博士的时候必定会选修一些跟自然科学相关的内容,所以他有一个最基本的视野,而我们中国作家的视野是基本上就没有。

  我觉得读什么读好了都是辛苦的,文科生也一样,当你读得非常好的时候,你要建立自己非常高的审美品质、审美感受的时候,也是比较非常辛苦的。比如说钱鍾书就是一个比较基本的文科生方面的知识分子,到不了钱鍾书这个水平说明你的水准太低了。陈寅恪也算是一个文科生里面学得比较好的。

  ○木叶:钱穆也蛮厉害的。那一代人处于中和西、过去和现代之间。

  ■石康:对。一个很好的文科生,但是我觉得他们都跟瘸了一条腿的人似的,因为还有一部分人类生活内容,如科学还有比较新的观念、看事物的角度,如果那个都不知道,我觉得他们的人生非常残缺,就跟鲁迅似的。

  ○木叶:鲁迅学医的。

  ■石康:学医的,数学不行,基本上在我眼里是一个无知的人,原始人吧。

  ○木叶:鲁迅在中国作家里面算理工方面有基础的。

  ■石康:永远是在一个非常低的标准上说话,至少他看不懂较复杂的经济学方面的书。

  ○木叶:但是我觉得你不能对作家要求那么高。

  ■石康:当作家前面加上“中国”两个字的时候,我所有的说法都不成立。当你就说作家,你就把中国作家放到世界作家的队伍里了,放到所谓创造力人群里面了,那个作家就是这么回事。你看看罗素所掌握的知识,你看看斯宾诺莎所掌握的知识,毛姆是一个三流作家,你看看三流作家所掌握的知识,你看看普鲁斯特,你看看乔伊斯,你随便看一些国外的作家,包括女作家,比如说汉娜#8226;阿伦特。这些都是作家,作家也是分结构的。

  ○木叶:你说的有道理,就当下来看,写《达#8226;芬奇密码》的丹布朗,他对古典的东西,对绘画,对解码,对侦破等相当精通。

  ■石康:对。中国作家不具备这个条件。悲哀就悲哀在这里。

  ○木叶:也没有看到比较乐观一点的中国作家?

  ■石康:看我自己吧,呵呵。

  ○木叶:但是大家总会想,比如说当你说自己前面写的几部作品,说都是垃圾。那么写出这样作品的人,他的期望值是普鲁斯特的高度,也蛮奇怪。

  ■石康:对,但是我觉得你要不立下一个取法乎上的、长远的、较难实现的目标,那么就很难激起我的斗志。比如说我要立这么一个目标的话,我每天会工作12到16小时。比如说我想当郭敬明,我每天工作1个小时就够了。

  “中国作家阅读量确实非常小。我觉得叫原始写作”

  ○木叶:刚才说《追忆似水年华》,中国作家真读完的人没有几个。

  ■石康:中国作家阅读量确实非常小。我觉得叫原始写作,原始的一种创作冲动,驱使着他胡乱写一些东西,蒙中了就混一口饭吃,混不到就算了。

  ○木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你的小说也还属于这种状态。

  ■石康:不是,我个人认为我从开始就是有意识的创作。

  我想当一个作家的时候,我知道必定要走一条只属于我自己的道路,因为只有那条道路才能产生,才可能产生一个比较独特的价值。当你跟别人重叠以后就没有这个价值了。

  ○木叶:你觉得在中国已经找不到取法的人了。

  ■石康:其实就是你想不想当一个独立的、独特的作家。当你想当那样作家的时候,没有老师、没有人教你,你只能自己去摸索写作方法,然后用你非常努力的工作,把你想的东西表达出来。从形式上,我先试验一种文体,它比较适合我表达我要表达的内容,接下来我要弄清我要表达的内容,我还要继续磨炼我的文体,接下来我会具体到一个句式、一个词语怎么使用,怎么能最简洁、最准确、最生动表达我的思想。

  《晃晃悠悠》之前我其实写了有80万字的东西,这些作为材料留着,我上初中的时候写过一本《初中生们》,我上高中的时候写《高中生们》,然后上大学写《大学生们》,又两年以后我写了《毕业生们》,这就是我当初的原始感受。我把它留下来,因为我知道我的水准不够,把它留下来当做材料,因我知道,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的年龄增长了,已经回不到当时的状态了,而有了那最原始的资料,我便有了一条回忆通道,我先读我自己写的那四本书,反复读,直到每一个状态在我心中有一个很好的记忆,接下来我把那些东西全拿掉,一笔一划用一种新的文体、用一种新的叙述方式来写,这是一种试验,我试了很长时间,最后试成了。试成了以后我要求我自己每天先写三千字,不管怎么着必须写三千字。第二天我要求至少删去两千字,不用别人说,以我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就敢肯定那三千字中多数是废话,开始很不习惯,后来习惯了,甚至经常会头一天写三千字,第二天全部删去了,一个字都用不上,我管这叫锤炼字句,锤炼句式,这个工作干完了,我把它放在家里。过一段时间我看一遍,只要我看烦的全部剔出去,剩下的东西我认为是可能留下的东西,这就是我的《晃晃悠悠》,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它其实非常复杂也是非常艰苦的,不是一种坐下来就可写成的书。

  ○木叶:这么用心你还说是垃圾。

  ■石康:当然是垃圾了,如果把中国作家的“中国”两个字去掉以后必然是垃圾,有很多书比我写得好得多。

  ○木叶:你最早开始写小说是什么时候?

  ■石康:最早是上初中,上初二写了一个小短篇,小故事。

  ○木叶:最早发表是什么时候?

  ■石康:1998年第一次发表。

  ○木叶:但是在这之前你老早就已经编过剧了。

  ■石康:对,老早写过剧本,但是没有发表小说。我当时认识一个朋友叫唐大年,他当时是一个编剧,他要当导演,当导演要找写剧本的,我就当了他的编剧。

  ○木叶:那么会不会做到60、70岁还在编剧,自己所谓的世界级的作品还没有出来。

  ■石康: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木叶:那这就不就废掉了吗?

  ■石康:废就废掉了。人的生命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反正我努力过、尝试过、工作过,不会后悔。

  ○木叶:但是很多人都认为作家走入编剧行当就是堕落。

  ■石康:我在影视公司看了2006年度的所有电视剧的编剧,作家占的比重非常大,可能会超过60%,而现在能写出有意思作品的编剧,作家至少占一半以上。像作家、编剧这一类职业,本质上根本不是一类职业,你看学校很少有作家班,编剧班也很少,创作这件事本质上是教不会的。

  ○木叶:那些先锋作家有没有什么特别留意?

  ■石康:中国的我都读过,意思较小,作品都非常简单。

  ○木叶:那个年轻的冯唐,了解不了解?

  ■石康:我见过三次。

  ○木叶:我觉得冯唐也是感觉很多人都不行。

  ■石康:他肯定得加一句自己也不行。这话才成立。

  ○木叶:没有,他觉得自己挺好的。

  ■石康:我觉得那就是神经病。因为好的东西在那里摆着的,不言自明的,一个夏利摆在宝马边上,夏利还是夏利。都是车,所凝聚的人类劳动相差是非常远的。人类花了5000年时间造出了自行车,但是必须得再花20年(?)的时间才能造出汽车来,这就是人类劳动在时间上的差距。

  “世俗的东西永远都是实打实的”

  ○木叶:《奋斗》最后的爱情陡转,很多人都觉得蛮奇怪的,所以我想知道一下你理想中的爱情是怎样的?

  ■石康:我个人认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理想中的爱情,我们遇到的和现实碰到的爱情就已经是最理想的了。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在他个人的意识范畴内,在他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所得到的结果是已经是最佳的结果了。所以当他说到理想的时候,实际上是他的一些跟自己完全无关的幻想,比如说长得难看的女孩希望自己长得美丽像明星,一些穷男孩希望自己像李嘉诚那样有钱,像某种权力人物那样有权势,或者像某个人一样有才智,那都是空想。

  ○木叶:你日常的娱乐是什么?网球可能是喜欢的。

  ■石康:打网球。就是有氧运动,因为写作的时候,需要体能,需要体力。所以老不锻炼,没有有氧运动,工作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木叶:那个村上春树现在经常还跑马拉松的。

  ■石康:没错,村上,我认识一编辑认识村上,她说有一段时间,村上都快成项全能运动员了,生活极其健康。

  中国人在整体上就不重视健康,不在乎有氧运动对人的生活有多重要。但是,人们因偷懒所忽视的健康,会在中年和晚年以疾病的形式反回来的。好一点说,你的工作注意力集中度会下降,工作时间会缩短,你的创造力会变小,最后就废了,就这么简单。头脑也是一样,不训练就不会有很好的思考能力。

  ○木叶:那么你跟作家交流的多不多?

  ■石康:北京作家有一些交流的。比如赵赵、王朔、张弛、狗子啊。

  ○木叶:这些人都是一些顽主。

  ■石康:没别人,别人也不认识,我想交流也交流不上,上海见过一次陈村,还有小宝。

  ○木叶:莫言、余华、张炜、残雪都在北京。

  ■石康:我没加入作协就没在那个系统里面走,不清楚那些人的路子,这些人的书我都读过,包括王安忆的,包括西北的贾平凹,都看过。

  ○木叶:贾平凹还是蛮厉害的一个人。

  ■石康:要论中国文学不就剩下这几个人了吗,余秋雨都算。反正从文字上来说吧,金庸啊琼瑶啊全不错,台湾的张大春知道吗,很好的作家,很好的中国作家就这么几个。就“中国作家”来评论,都是非常好的。

  ○木叶:我觉得你这种性格不应该来参加“大话七游”这样的活动。

  ■石康:以前不参加,现在为了树立个人品牌,树立商业形象,也参加一些。不参加这些活动你的知名度会非常低,当你要价的时候要不不上去。腕儿不够,还不如花这个时间来做做宣传、做一点名声,可以多要一点,因为我的目标是挣钱。

  世俗的东西永远都是实打实的。你要是想取得一个世俗成功只能这么做,如果有不这么做也能成功的方式,我当然会选择那个方式。但是,没有。

  2007 12 23访

  《上海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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