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文学]告别——我的大学四年

erjian 61 0

前言:此文在我的个人blog上已发表两月有余,今日再看,或许冲动,但当一切都已明了,我唯有坚定前行。

  此文在博客中国上面的链接为:

   告别

     一、红双喜

    四天,还有四天,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再过四天,“2004年”就只能作为回忆的衍生物而存在了。

    “你干吗呢?不怕冷啊?”穿得厚厚实实的一位同学从身旁经过,好心地向我打招呼。他是考研的人,每天早起晚归,坚持去图书馆自修,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而他早已习惯我的这种“回答”,便也离开了。

    我依旧凭栏而站,有点茫然地望着12月的清晨。

    风夹着雨扑面而来,无孔不入,拼命挤进我并不温暖的身体。

    我不想躲避,情愿接受风雨的侵袭。我感谢它们,要不是这冷的风,要不是这冰的雨,我那近来昏沉的心灵怎会想到距离2004年的结束仅有四天。何况,这是记忆中2004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在岁末严寒中如我所料预约而来。这是一个诺言,双方都得在身体的接触中履行完成。

    我从红色的硬盒“双喜”里抽出一支烟,让第一缕烟雾溶入风雨中。我想自己抽烟的姿势大概不美观,然而绝对娴熟。八个月前,这个阳台上,同样的位置,不变的我,抽完人生第一盒烟。那时的烟叫做“茶花”,是中国著名的女人烟,其时我为情而伤。而八个月后的今天,鲜红的“双喜”取代纯白的“茶花”,抽烟已成为一种习惯,不需要任何理由,即使我不再为情所困而为工作所愁。

    工作,我现在的愁,唯一的追求。

    最后一口。我把烟头扔在脚下,用硬胶鞋底狠很地踩灭。

    没有下雨了,但还有冷的风在吹,愈来愈急。眼前四季常青的未名的树在寒冷中摇摆,然而始终不曾脱落一片绿叶。一个白色的纸袋从阳台遥远的另一边吹过来,从我面前轻浮地飘过。

    这一刻,我没有想什么工作的事。占据我脑海的,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一个师弟。

     二、故乡·流浪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暮色中道路在荒野延展

    追寻理想我才选择漂泊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踏烂足底,磨破手掌

    没有归途,不能退怯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孤寂的夜晚一声婴儿的啼哭

    想起廿十年前我受难的母亲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陌生的村口传来故乡的歌

    对着来处我深深地鞠一躬

    上面这首十六行诗的作者,是一个带眼镜的文静少年。他是我的师弟,小我两岁。

    昨天中午,在岁末的寒流抵达广州之前他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不是去流浪,而是回去故乡,粤东的一个更为寒冷的小山村。那里是青梅之乡,勤劳的客家人的一个聚居之地。在那个小山村,有着铁屏一样的峨嵋嶂,守护着古老破旧的客家围屋和半月形水塘。那里屹立着百年青葱的苦楝树和大榕树,也有尽其一生不曾婚娶的放牛的单身老汉。那里还有世代流传的客家山歌和响彻竹林的清脆儿歌。而所有古老的一切,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之下皆无可奈何地渐行渐远,不管它们对于人类的发展是否还有可取之处。

    而我的师弟,那个文静的客家少年,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在他尚嫌短暂单薄的人生历程中真实地感受着传统向现代的转变。荒凉落后的客家山村,不能给予他漂亮的玩具娃娃和神奇的旋转木马,但从不吝啬地赐予他深厚宽广的大山和轻灵俊秀的小溪,当然,还有那传承千年的客家文化。

    他仅仅是一个平凡的少年,童年的记忆还栩栩如生,单纯的笑声与哭泣并不曾远去。然而他也是一个独特的少年,在文明尚未完全取代愚昧的山村里思考着长大的少年。他告诉我,他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在深山老林中度过,细数天上白云朵朵,静听地下虫鸣声声。他喜欢看书,喜欢观察自然,喜欢关注周围的人们和他们的生活,当他有能力进行理性的思考时,心底常常有着一种困惑--现代文明急进的过程中,是否有必要把一切传统清除出历史发展的轨道。

    他思考着长大。

    两年前,他考进华工,和我成为校友。华工是理工科学校,他就读于环境学院。不能否认,华工太缺少可以自由思想的人文气息,他必须去接触枯燥的化学方程式,记住那些瓶瓶罐罐所代表的意义。但在华工的一年半,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如何相处这一方面的关注。他尽己所能地兼顾学业与兴趣,成为中共党员,担任了宣传部长,还拿了奖学金。

    他如此优秀,完全可以顺利完成学业并拿到一个重点理工大学的文凭。

    他又如此清醒和执着。这两年,他一方面很好地履行了一个理工科学生所必须完成的事情,另一方面,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萦绕心头的却是那个不变的少年梦--追寻传统,直面现代,在两种文化的冲突中挽留那些对人类有永恒价值的东西。这两年,有几个人会知道在他心里所隐藏的这种矛盾。他一个人默默承受,又一个人默默寻找解脱。

    而当时间走向2005年,经过近两年的思考,他终于决定从华工退学,重返故乡的高中读书,在明年六月争取新的一条从学之道,实现他一直向往的事情--进入复旦或中大读文科。

    昨天,2004年12月27日,他离开了华工,离开了广州,再次回去故乡。

     三、我的少年

    雨又下起,穿透阴冷的空气,在离我五十米之远的西湖水面荡出圈圈波纹。而风停了,绿的树和一些枯黄的草显得如此的安静,路上渐渐有了低头而进的若干行人。

    回忆不能长久,它也需要休息。

    我再次点燃一支“双喜”,让自己回到广州一所大学的校园里。此刻,师弟应该在粤东的小山村了。他或许在向父母解释此次的突然回家--他还不曾向父母说过退学重读的事情。我相信他能被理解并得到应有的支持。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千年前孟郊的这句话,千年后依旧正确。

    一支烟很快燃尽。

    我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的以往。

    和师弟一样,我也是客家人,彼此的出生之地相隔不过百里。我的故乡,是一个叫做“水车”的安宁小镇。她也有着连绵不尽终年常绿的南方丘陵,梅江河从西侧缓缓流过。梅江河也是安宁的,她并不大,匀出两岸柔软的沙滩给孩子们嬉戏,还有肥沃的土地给水车人耕田种菜,休养生息。当然,她偶尔也会发发脾气,大约五十年一次洪水,冲去世间积隐过久的尘垢,还给人们原始的纯朴。只是近十年来,随着对河沙的过度开发利用,河床遭受严重破坏,底下的淤泥逐渐浮现,梅江河失去了清澈,两岸的沙滩也不复存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河的一边多了一条广梅汕铁路,将闭塞落后的故乡连接到繁华开放的广州。当时的故乡人,对广梅汕铁路寄予振兴山区经济的厚望,期盼现代的交通工具可以改变自己的贫穷。其时我年少,不会如他们所想,只是在静夜读书的时候,每天晚上十点准时守侯黑暗中一列明亮的长长火车驶向广州,带去我少年的梦想。

    广梅汕铁路建成之初,我已逐渐显现性格中多虑的一面,慢慢学会孤独地看书,努力地用自己还稚嫩的思维去理解周围的人们和生活。少年的思想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少年的性格还有好动的一面。初中,我学会踢足球,听Beyond,担任了班长,如亲友们所期望地正常成长。

    1998年,我顺利考入县城的重点中学,第一次告别故乡长住在外,虽然离家仅仅三十多公里。高中生活让我与故乡有了不太远的距离,可以更好地去观察她;同时,除了担任语文科代表之外我再没有过多的参与校园活动,因此有了足够充分的时间去读书和思考。但那时的我远未认清自己的性格,而周围的人也没有给予我超越当时“为高考而高中”的人生建议。我读的是物理,成绩还可以,高考前依稀知道当今世界经济的发展潮流中IT行业很有前景,于是考上了华工的计算机专业。

    2001年夏天,梅江河已不再是儿时记忆中的温婉可亲,连日的大雨将她变得混浊不堪,而故乡的经济正走向没落,广梅汕铁路并没有把她从日渐失去活力的境地中解救出来。我终于年满十八岁,初长成人,开始向往流浪。

    2001年8月28日,我怀揣一纸录取通知书,于凌晨一点登上火车,在广梅汕铁路的帮助下离开了衰落中的故乡。当火车经过我家对岸,十八岁的人已经睡着,没能将当时的心情告诉六年前那个守望理想的少年。

     四、我的大学

    实在很冷,雨未止而风又起,我全身簌簌发抖,此时再点燃一支“双喜”也无法获得温暖的依靠,于是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继续回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三年之后今天的我会告诉当初刚踏进华工校园的自己:“你真的是一个轻浮的人啊!不谙世事,空有理想而又不知从何做起,并且意志薄弱,沉于幻想,对人生价值的追求在困难面前往往浅尝辄止。”

    是的,与师弟的凝重睿智相比,我太过轻浮,对理想的追求多是凭着一时热情去实现,稍有挫折便伺机而逃。象我这样的人,来到繁华喧嚣的广州,在它的摩天大楼与灯红酒绿的刺激之下,很快便会迷失自己的方向,显示性格中喜好追求物质的另一面,而把曾有的宁静完全抛弃。

    细细想来,我与师弟的人生观是不大相同的。他一直是个沉稳的人,能够静下心来去体会传统在现代压迫之下的无奈。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对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执着追求,所以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理性的--能够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接近理想。而我呢,近几年来,在稍显沉静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世俗的心。我是真的喜欢世俗的,从踏入华工校园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努力学习,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程序员,人到三十之时便转型管理或自己创业,挣来大把大把的钞票,香车美女,尽享人生繁荣富贵。

    刚上大学的我,没有看到自己热衷名利的背后不变的是那个多虑的灵魂。这灵魂呀,它更适合于去思考人生,关注生命。而这些,我直到今天才明了。当时之人是朦胧的,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致命的弱点--轻浮。

    我盲目而轻浮地开始了大学生活。

    大一开始不久,我便厌倦了课堂上老师一成不变的说教,也厌倦了高等数学和C++程序。我是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不能忍受单调,中学六年在课堂上从不曾认真听老师讲过课,而是在书桌底下翻阅一本又一本小说。课后,我通过自己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来保证成绩。

    逃课是悲剧大学生涯的开始。大一那年,我不能说清楚自己逃了多少次课,但分明地记得自己上了多少次课。逃课所获得的时间,我用于看小说、听歌、踢球。那样的日子很单纯很快乐,因我离大四还远,总认为自己还年轻,不能想到今天的困顿和压力。那样的日子便过得极快,因快而虚无,虚无得在我此时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成分,也就无颜提及刚入校门时的那个理想--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程序员,更不用说年少时立志思考人生的宏愿了。

    我终究是一个多虑的人。

    大二开始,我回顾大一审视现在,只看到一片空白,看到自己离那两个理想都越来越远。此时我迷惘了,不知道该怎样走出当初无法预料到的困境。失眠开始进入我的夜晚。想不透,看不清,在现实和书本中我都无法找到生活的坐标,于是选择了逃避,走向自闭。

    大二,那真的是自闭的一年。我的生活,进入孤独彷徨交织、空虚厌世缠绕的世界。不上课,不看书,不交朋友,靠睡眠和嘈杂的音乐来打发时间。结果,在大二即将结束之际,我发现自己有六门功课要重修,已经走到可以开除出校的边缘。

    炎热六月的一个黄昏,我找到学院院长,递上一张退学申请书。今天再想,当时的我并不是经过什么理智思考而作出决定,完全是在寻找一个逃避的出口罢了。即使退了学,自闭而没有目标的生活可能还会继续下去。

    我的退学,与师弟的退学是完全不同的。他是主动地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我们的过去大学两年,时间相同,某些情节相似,而性质完全不同--他成功,我失败。他选择退学,为了寻求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以实现自己的应有价值。我退学,只是为了暂时的逃避。所以,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回去故乡重读,而我的退学计划就只能是一个计划,在院长三言两语的劝说之后那张申请书便成为废纸篓中的碎片。

    大三,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但知道自己再不努力的话就会毕不了业。我开始自修,把功课都赶上来了,但那及格线附近的分数没有多少意义,我并不曾真正掌握计算机编程的相关知识。

    我依旧迷惘和失落,但自闭的状况有所好转,认识了一些好朋友--赖子,野牛,阿龙,阿利。我们一起踢球,考试前一个月会督促彼此去自修,偶尔心情很好或者很差就会在一起喝酒,顺便谈谈我们的大四我们的将来。

    日子,不可阻挡地无声向前。

     五、找工,找工!

    手机响了,远方的朋友送来一条祝福的短信--“2004年的第一场雪,它来得如此意外。当我从梦中醒来,窗外已是雪白的一片。世界不再真实,而我对你的祝福依旧,希望你能顺利找到工作,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我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微的痛。

    我想到过去的大三暑假,这位朋友曾建议我去考研。她说一直觉得我有太多感悟,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现在就出去工作,而若能考研,由理转文,读书中再思考,我的人生轨迹应该会渐渐清晰。

    是的,大三暑假,对于每一个大学生而言都是重要的人生一阶段。找工,考研,出国,你总得作出一个选择,因为已站在学校与社会交接的十字路口。当时我确实想过考研,但那念头一晃而过,因我其时产生了一个美丽的想法:30岁之前,用一切合法的手段赚够一百万,以此安定父母的晚年,然后自己就可以去做一些惬意的事情--教书,写作,旅游。

    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被上帝遗落在人世的精灵,担负着观察生命的任务,假如我不曾堕落,不曾经历伤害与被伤害,就不能深入这个社会的物质核心层,也就无法窥知世界的真实面貌,他日回到天堂,无法对仁慈的父有所交代。

    我从来不缺少梦想,即使曾有的梦想一个接一个被自己扼杀于萌芽阶段,但当生活需要我产生新的梦想以激励自己继续向前时,我不会羞于再蕴激情去创造梦想,而是乐观地忘掉一切失败,重新奋斗。

    大四如约而来。

    2004年9月,我全心投入找工浪潮,陪我一起奋斗的是四个兄弟。我们五个人,在过去三年都没有学好专业课程,编程能力很差,那么便只有往其余的方向走,首选是市场营销类的工作(大部分情况下,这种工作不限制专业而看中你的综合素质),然后还有公务员和技术支持网络维护之类的作为后备。我们五个人,一心想去替人家“卖东西”,没有时间去后悔以往三年,只想找到一份工作,承担起身为人子的责任,然后沉浮人世,去追究必须的金钱来保障未来的生活。

    我的第一份简历给了宝洁,轻易通过素质测试,由于英语不好,在随后的托业考试中又轻易结束了第一次找工征程。(后话:如果想进外企,六级证书是远远不够用的,尤其是当你口语比较差时。)

    然后是shell和联合利华,都没有通过简历筛选。

    接下来是华为,有了第一次面试,因为经验不足表现紧张而未能继续前进。而一起奋斗的野牛则顺利拿到人生第一份offer。

    剩下的四个人,带着野牛的祝福继续奋斗。

    创维来了,尽管它在学生中的口碑并不是很好,但怎么说也是国内彩电行业三巨头之一,价值几百个亿。可惜它没有给我面试机会。当创维离开华工,带走了找工四人组中的赖子。

    三个人,仍需奋斗,带着另外两个兄弟的鼓励。

    已经拿到offer的人可以说大学生涯基本结束,可以在剩下的日子里到处旅游或是谈谈恋爱,而还未找到工作的人则连一半旅程都未走完,这就是offer所带来的区别。

    当然,那时的我、阿龙和阿利根本无暇停下来象我现在一样闲加评论,因为随后的招聘会接踵而来。

    明基和马士基都给了我和阿利笔试机会,但两人都没有坚持到把offer纳入怀中。

    11月20日,我参加了在华工举行的第一场大规模招聘会--IT电信专场。那次招聘会在体育中心举行,场地不大,单位也不多,但应聘的大学生在上午十点之前就把整个体育中心给挤满了。如果你想当场获得一次面试机会,必须排上一个小时的队。我是九点去的,十一点离开,只面了深圳的一间仪器仪表公司,与和蔼的hr阿姨聊了十来分钟,希望不大--阿姨告诉我他们公司比较需要有工作经验的人。当时我就郁闷,既然如此还来华工干什么。后来参加过几次类似的招聘会后才明白,这样的企业要么是为了宣传一下自己,要么就是迫于上面的行政压力来给招聘会捧场的,多少可以给大学生们一次面试的锻炼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系列专场招聘会和很多公司来华工进行招聘工作的交错进行,因为11月底是国家正式允许企业进入大学校园举行招聘活动的开始。

    11月22日,暨大营销专场。我和阿龙西装革履,早早来到招聘会现场。时至今日可以说,那天是我在市场营销方面寻工信念动摇的开始。我和阿龙都是计算机软件专业,因此不符合当天大部分企业的招聘要求。两人都很沮丧,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所学专业与所寻工作的距离。中午之前阿龙有事先回去了,我就在出口处犹豫--要不要坚持下去。当时天气晴朗,阳光很灿烂,温暖着体育场内上万求职学子,却让我陷入惘然。我走到看台上,看着脚下顾不得吃午饭而依旧在排队争取面试机会的人们,开始在脑海中让自己远离这个熙攘的世界。阿利打电话过来了,问我是否值得他赶过这边参加下午的招聘会。“不值得。”我轻轻地说。挂了电话,很饿,就买了一份五元钱的盒饭在看台上吃起来,然后回了华工。

    11月22日之后,直到11月27日的深圳招聘会,我都没有按照寻工计划进行。每天上网听歌、看电影、踢球,暂时远离了找工浪潮。家里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我就只能欺骗父母,说一切都在进行中。赖子他们觉察到我的异常,先后询问原因,而我不愿讲明,总是含糊应对,因我怕动摇还未找到工作的朋友的信心。其实,我又如何讲得清原因呢?当时,我只是觉得自己好象不太适合在市场销售方面发展,但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工作。说到底,那是极度困惑的一段日子,依我的多虑性格,不能在迷惘中进行找工,惟有远离找工一段时间。

     六、梦想在步行中

    11月28日,我再次开始市场方面的找工旅程。今天想来,当时这个决定不过是再次证明自己的年轻与冲动。

    而所有这一切源于27号晚上一个小时的步行。

    那天晚上七点,我去火车站送别两个朋友。离别的人在候车厅挥手而散,我步行离开东站,来到旁边的广场--这是广州难得的一块比较有景致的地方,绿树成荫,花圃飘香,跳动的喷泉随音乐而舞。在深秋的夜晚,此处行人并不寂寥,因为广场太靠近火车站这个离愁别绪浓厚之地,人们总是将分别进行得很久。

    此处有公交车回华工,但我只想漫无目的地步行--一颗心在别离之后需要寻找寄托。在喷泉微凉的水汽中走出广场,绕过森然耸立的中信大厦,前行,穿过天河体育中心,我来到繁华的天河北。天河北,让人遐想的名字。头上的“天河北”被乌云掩盖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地下的“天河北”有着世人建造的真实,灯红酒绿,人流如潮,闪烁的霓虹灯下穿梭着奔驰宝马,富人坐在里面握着方向盘。

    红灯亮,汽车停,行人过,有年老的乞丐和卖花的小姑娘围住富贵的小车,敲响紧闭的玻璃窗。此间之人更多的是平凡之人,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领着微薄的薪水,要吃要穿,或许还要供孩子读书,或许还承担着一份为期三十年的按揭购房合同。广州现在的住房均价是5000元/平方米,或者更多。大部分人的工资在2500元/月上下。要拥有一间一百平方米的房子,不吃不穿不用也得200个月。200个月是多久?将近二十年。你能二十年不吃不喝吗?我不能。我忽然想到,三十岁之前赚够一百万的梦想也许有点遥远,三十岁之后教书旅游写作的梦想好象现在不应该去梦想。

    当然,你得以理性和发展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房价依旧上涨,但很多一百平方米的房子还是以不同的方式卖出去了。假如我足够勤奋地工作,能够达到月薪一万,十年之后三十岁之时还是可以拥有一百万的。并且,网上的某个调查报告说中国有1000万个百万富翁,我不知道这个数字准确与否,现在姑且除以二,那就是500多万人拥有一百万人民币了。这些数字告诉我某些可能性。说不定我命中有富贵,哪天不小心中了五百万的福利彩票头奖,那就可以提前实现梦想了。你还要知道,人家比尔·盖茨的财产不止两千亿人民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两千亿啊,二十万个一百万的梦想,都可以被一个美国人拥有。我知道我是在幻想了,可盖茨当年就是靠幻想起家的,当然他的成功离不开他的睿智与奋斗。但就是有这样一个事实明摆着,只要你足够努力地奋斗,幻想可以变为梦想再变为现实……

    恩,想得太远了,我也走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走到太平洋电脑城。

    22路公车靠站了,我得上车,早点回去华工回到宿舍,舒舒服服地冲个热水澡,赶在12点断网之前多投几分市场方面的简历。

     七、酒后真言

    我再次开始在市场方面的找工旅程。另外,考虑到自己在团委宣传部呆过两年,写过一些文章,文字表达能力还不错,我也开始关注记者、编辑之类的工作,所以投了一份简历给《南方日报》。

    某天,网易市场类开始发笔试通知了,我投过市场类的简历,但看来没有通过筛选。

    某天,神州数码也开始公布营销类笔试通知了,我投过简历,但看来依旧没有通过筛选。

    我是挺看重这两次机会的,所以自信心多少受到一点打击,但在盖茨那二十万个一百万梦想的鼓励之下,我按计划参加了12月6日在华工东区体育场举行的全省理工类专场招聘会。

    东区体育场是比较大的,但找工的大学生更多,何况这次是面向全省的招聘会。参加的单位有数百家,只是没有几个名气响亮的。但以上这些似乎都无关紧要,广东今年有近二十万高校毕业生,每个二十万分之一都想找到工作,僧多粥少,容不得你有太多选择。近来,全国三百多万应届毕业生中的一部分已经南下广东,加入本就激烈的竞争。

    不到十点,我开始寸步难行,人真的太多了。绕体育场逛了两圈,最后在一间医疗器械公司的摊位前站住。我想中国的医疗行业制度还不够完善,暴利现象比较突出。如果能进入其中分得一杯羹,那我一百万的梦想应该比较容易实现。

    “你学计算机的?”hr叔叔对我的专业特别在意。

    “是呀。”

    “那你是应聘软件开发的了?”

    “恩,我的第一选择是贵公司的销售代表。”

    “销售代表?”他有点惊讶。

    “是呀。”

    “你好象不太适合哦。”

    我想此时应该废话少说,争取主动,于是不顾hr叔叔的怀疑态度猛吹一通,说什么我从大二开始就抛弃研发立志于在市场销售方面发展,因为觉得这更能体现我的价值,所以两年多来我在市场实践方面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仅卖过电脑,推销过安利,还在广告公司做过策划,积累了丰富的产品销售和市场开拓经验。最后,意犹未竟地保证:“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相信我的加盟能为贵公司带来应有的价值。”

    “恩。”hr叔叔很高兴我终于讲完自我介绍,“以后有消息的话我会及时通知你的。谢谢你对我们公司的关注。”

    没戏了,我知道。我也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友好地与hr叔叔握手作别。

    看看表,不到十一点,但我很饿,心里有点空虚,需要填充一些能量,于是离开了东区体育场,离开还在奋斗的上万名“战友”。这一离开,大约是我对市场销售的永远离开。

    下午踢球,晚上喝酒,酒后微醉而归。

    喝酒的还是五个人:我,阿利,阿龙,野牛,赖子。

    酒后人的思想比较活跃,心灵比较单纯。

    醉醺醺的阿利指着我:“阿文,南方日报你有没有投啊?后天就公布笔试名单了。”

    “恩。投了记者类的职位。”

    “你小子早应该多考虑这方面了,不应该象我们一样在市场方面混。”

    “为什么?”我为他点燃一支烟,很感兴趣地看着他。

    “一句话,你的性格不适合。你太多感悟,不能彻底庸俗,这会为你带来麻烦,假如你真的去做市场的话。”

    “呵呵,阿利你醉了。”赖子在旁边笑他,“你说了六句话。”

    我也笑,有点苦涩有点安慰。他想如我所想。也许,我真的应该重新选择。

    “来来来,谈什么鸟工作。唱歌!”豪爽不羁的野牛吼起了迪克牛仔版的《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五个人一起吼,惊扰了西湖边拍拖的情侣们。

    今晚一定有梦,梦里如果出现一个市场类的offer,我会选择它吗?

     八、南方日报的笔试

    12月8日下午四点,南方日报报业集团公布笔试名单,如我所料,没有我的名字。

    有1000多人参加笔试,中大和暨大的占了三分之二,还有不少北大、人大、复旦的应届毕业生的名字也赫列其中。华工能进入笔试名单的,报的职位多是技术类工作,我的朋友阿利就有笔试机会。

    在记者、编辑、市场等职位方面,南方日报报业集团对简历的筛选肯定会偏向于中大、暨大等综合性大学的,这是我失败的客观原因,但更重要的在于主观方面--当初在网上填简历的时候,要求附上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的作品。我没有,一篇都没有。我相信自己的文笔,完全可以按规矩写出报纸所要求的新闻稿。过去三年,我是写了不少文章,但都是自娱自乐,和朋友一起分享。我从未考虑过向传统媒体投稿,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看起来这是一个错误。

    同时,我是多少有点反感现今的某些报纸,太多的虚假与炒作,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还有就是我不喜欢的花边新闻名人隐私。要成为一名记者,领到报社不错的薪水,你就得放弃自己的表达意愿和文字风格,按读者的需要和报社的要求去写“规格化”的文章。这是一个商业化社会,一切以顾客为上帝,除了垄断行业以外的所有盈利性事业单位都是这样认为。你要自由地书写自己的思想并以个性的文字表达出来,那么你必须是一个名人。公众盲目崇拜名人和他们的一切东西,不加分辨。

    说了这么多报纸和读者的不是,我还是决定10号过中大去“霸王笔”。我曾经梦想成为一名记者,不仅薪水丰厚,还可以深入体验社会生活,曝露黑暗宣扬正气。况且,机会要是肯降临于我,可以做个全国到处跑的记者,那就提前实现“旅游”的心愿了。(“旅游”在我心里的解释就是“到陌生的地方走走看看”。)

    为了10号的“霸王笔”,我特地去把网上自己个人文集中的所有文章都打印出来,100页A4纸,花了35块钱。回到宿舍,我认真地看起可以说是自费“出版”的我的第一本书,觉得欠缺点什么--原来是没有封面。于是我用photoshop把一张百合花的图片处理成word文档,看起来还不错,又给这本个人文集起了一个名字叫做《人世间》。然后又去打印,忙到十一点半才回来,不得不叫醒宿舍楼的阿伯起床开门。

    我想,即使不能成功获得笔试机会,但自己毕竟努力地去追求过,于我心安,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12月10日下午,经过一番软磨硬泡之后,南方日报的监考人员允许我参加笔试。考了两个小时,感觉很差,尤其是最后两道作文题--我无法隐藏自己的文字风格,达不到新闻稿所要求的准确简明。我的文字,一向在煽情中隐藏悲凉。假如我要依靠文字为生,那么适合于写悲剧爱情故事,道尽天下的辛酸情。这不是我想做的,我只想从人们的繁杂情感和悲欢离合中提炼出生命的本质,告诉人们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学会珍惜和放弃。

    走出考场,我决定:在我能够解决温饱问题之时,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文字。

    五天后南方日报报业集团将公布面试名单,我已不再期待。

     九、第五种选择

    南方日报笔试之后,我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方向。市场销售之路并未堵绝,记者编辑方向刚刚开始,明年春天还有一次公务员考试,另外还可以去支援西部。对于这四种可能,我都想了很多,反复地比较,但最终不能作出唯一的选择。也许唯一的选择是害人的,我完全可以四箭齐发。

    我开始变得现实,不再过于看重个人喜好,而是把物质放在第一位。

    在南方日报公布它的面试名单之前,我突然发现自己很闲,因为最近没什么适合我的公司来学校开招聘会。于是我上午看看小说,下午踢球,晚上在BBS上灌灌水,再看完一部电影,便结束了一天。

    12号晚上吧,在网上与一位朋友聊天。他网名叫“骆驼”,在北方的一所大学读书。我们是在网上的一个音乐论坛认识的,那时刚上大二,是我自闭的开始(前面说过,我的自闭生活有很大一部分交给了音乐,在抽象的旋律中度过无数空虚的时光)。我们两个人都很喜欢欧美摇滚--U2,Scorpions,Guns and Roses,Pink Floyd,Nirvana,这些都是当时同是大二学生的我们共同的爱好。我们通过qq联系,一起讨论摇滚,当然也会谈及彼此的生活。骆驼家里很有钱,有钱到他将来的子女们不需做任何谋生的事情都可以度过奢侈的一生。他在现实的生活中无须承担任何责任,上大学只不过是打发时间,于是把主要的精力花在听摇滚和拍拖上。骆驼的大一大二,完全可以用“声色犬马”来形容。

    上了大三之后,有段时间我与骆驼失去联系,因为在网上再看不到他。当他回来,性格已经完全改变。依然会和我聊天,但好象没有拍拖了,因他再不象过去一样差不多每隔两个月就向我介绍他的新的女朋友;也不听摇滚了,一谈到音乐就会向我推荐巴赫的教堂交响曲。他竟然还喜欢上了看书--看的都是一些和他所学的应用物理专业没有多大关系的历史、哲学、宗教类书籍。大三下学期的某一天,骆驼又郑重地告诉我,一年之后,他应该在冰岛生活了,并将是永远地生活下去,成为异国华人。当时我就很纳闷,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快变,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如此彻底地改变骆驼你呢?记得当时骆驼犹豫了一下,最终告诉我:他遇上了来自冰岛的一位女留学生,一开始本来是想按照惯例发展成“两个月恋情”的,但两个月后,他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那个虔诚信仰着基督并热切喜欢着巴赫的冰岛女生;经过一番努力,他的父母同意几个月后让他移民去冰岛,和他的异国女朋友相伴一生,条件是他们两个每年要回一次中国看望父母。

    那时我就很是惊叹爱情的伟大,竟可以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浪子。

    我与骆驼的友情在大三暑假时加深了一层。有次上网,我把自己的个人文集发给他看,让他提点意见。三天后我们在网上再次相见时,骆驼说很崇拜我。当时我就哑然失笑,说这只不过是懵懂之人的无谓之文。骆驼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用不着骗我,我了解你。我就问他怎么个了解法。骆驼就说我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太多幻想,又太容易被挫折所伤,一生可能命运多桀,但终究是在走着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我又笑,反问,这两年我走的路你也看清楚了,你不觉得这条路如此糟糕和失败吗?骆驼也笑,他说不要紧的,什么都会改变的,大三这一年你就过得还不错,大四要找工,相信你在生活的压力之下,终会明白自己所要走的路。当时我就说,骆驼啊,今天我才把你当知己。骆驼说,我又何尝不是呢,这得归功于你的文章,它让我看出了隐匿其中的一个真实灵魂,当然,也让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现在所有。

    我和安娜在冰岛一定会过得很快乐的,希望你也如此,骆驼最后说。

    说回现在吧。其实,今晚我是要送别骆驼的,他后天就要和女朋友一起去冰岛了。

    “最近找工怎样了?”骆驼问我。

    “恩,还没有拿到offer。你后天就要走了,有点舍不得哦。”

    “呵呵,以后我还会上网的。对了,你找工的方向是什么啊?”

    “市场销售,记者,公务员,西部开发。”我非常坦白。

    “呵呵……”

    “你笑什么啊?”我觉得他有话没有说。

    “我是你的朋友吗?”他如此问我。

    “当然了。”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去教书。”

    “教书?”我有点意外。

    “恩。你现在的灵魂还太过躁动,在以后的几年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让它安静下来。”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恩,我一下子也难以说清楚,这是我的感觉而已。有些事情,是需要一些机缘来理解的,就象安娜对于我。”

    “有点懂了。”

    “呵呵,你不必太在意,只需把我的建议当作第五种选择即可。”

    我一时沉默。

    “恩,安娜叫我去买东西了。再见,我的朋友。”

    “再见。有空多上网找我。”我在键盘上敲出送别的话语。

    然后,我开始在阳台上发呆。点燃一支烟后,开始思考。

    教书?并不是没有想过。记得小学三年级,老师叫我们写一篇《我的理想》的文章,我写的就是要做一名老师,当时好象被评为优秀作文。而此后十几年,似乎再没有想过要做老师。

    其实,若能在珠三角地区成为一名编制内的老师,待遇还是不错的。压力并不大,月薪平均三千多,还有各种保险和住房公积金,重要的是可以拥有周末和寒暑假,这样就有充足的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了。

    我有点脸红。骆驼建议我去做老师,是希望我躁动的灵魂安静下来。我现在对“做老师”这一件事的分析,其可能性却是基于工资这个金钱代名词进行的。

    但是存在着一个问题,我向往着世俗,希望能游戏人间,体验真正的物欲生活,然后实践出真知,再将真知写成文章,供世人阅读以便有所收获。一旦成为一名老师,我的生活大概是要纯洁平淡许多了。

    老师这个神圣的职业(我一直这样认为),对于极富幻想精神并且向往物质的轻浮的我是否适合呢?我真的需要在纯洁的校园里再呆多几年以便安静灵魂吗?

    复杂的问题。有点头痛,我马上去睡觉了。

     十、如此一天

    第二天,我六点钟就起床了,因为一个梦:我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教授语文,还担任了班主任,班上的学生很调皮,不太喜欢学习,为此我没少发脾气;晚上,我认真备课,在睡觉之前坚持写日记;到了暑假,我开始创作一部关于公元3000年人类社会发展的科幻小说,讲述地球人在1000年后陷入信仰危机;小说进展顺利,然而快要完成时突然断电了,电脑上的文章没来得及保存,我很生气,就把显示器往地下扔……

    “砰”,显示器不知道有没有摔烂,我的梦倒是醒了。

    如此奇怪而清晰的一个梦,但并不可笑,我觉得。

    之后的五个小时,我躺在床上认真地分析这个梦,探讨它与现实的联系,想找出它对于我职业选择的启示。想到肚饿,依然未果。吃完午饭,我不敢再往下想。此时有点精神恍惚。我或许明白了尼采自杀的原因--他思考人生思考了三十多年。我看不起自杀,也害怕自杀,所以吃完饭后立即上网听歌,下午四点钟又准时去踢球。去到球场,心里依然很乱,为着工作的事。但足球是一项伟大的运动,在与众人的激烈身体碰撞中我很快忘掉了一切。

    晚上上网,一边听早已熟悉的Beyond的歌,一边与一位师妹聊起天来。她问我15号晚上有没有空去参加校园原创文学的颁奖典礼。我想自己的某篇文章大概得奖了。没有给予她肯定的回答,因我的心情最近比较低沉,不想去面对一些师弟师妹--他们很关心大四的师兄师姐的寻工进展,期待得到某些有益的教诲,以便对未来自己也要走的寻工之路有所规划。我理解他们,因我当年亦是如此。但我的寻工之旅如此失败,以至难以面对他们纯真的面孔。内心有愧的我,实在鼓不起勇气去面对曾经相信自己的人。“恩,我会尽量赶去的。”最后我只能这样回复师妹。

    然后无心再聊天,上床假寐,继续思考教师这个职业是否应该成为我的第五选择,抑或成为唯一选择。被子是暖和的,我就在思考中不知不觉地进入无梦的世界。

     十一、梭罗·瓦尔登湖

    14号了。早上九点多才起床的我看了看日历。十二月将过去二分之一,难道我要将迷惘带进2005年吗?

    不再思考教师这一第五选择问题,也不想上网投简历。现在的我有意逃避工作,于是第四次看起梭罗的《瓦尔登湖》。

    六个小时之后,我看完了《瓦尔登湖》的第103页,把一篇《寂寞》铭记在心。理解寂寞的人才可以理解《瓦尔登湖》,进而理解梭罗。

    梭罗,这位非凡的美国人,能够独居瓦尔登湖畔两年,与大自然朝夕相处,不是厌世,不是为了“超验主义”这个虚无的名号,而是为了更好地思考人生,让自己独特的灵魂找到它应有的位置,散发出奇特的智慧之光,照耀此后为生活所困惑的万千世人。只是,一百五十年来,有多少个人能真正地理解他的思想?我到现在也不太理解。

    初读《瓦尔登湖》,我是把它当作一本措辞优美的散文书来欣赏,在心里构建了一个西方的世外桃源。次读《瓦尔登湖》,它回答了一直困惑着我的“人生何求”这一问题。人生何求?首先求的就是生活,具体来说就是衣食住行,当这些都满足之后,你又有何求?一个可以相爱的人?事业的辉煌?社会对你的认可?抑或就停止在生活最基本的物质层次?当时我并没有能力和心情去进一步思考,就把这许多的问题留待日后。三读《瓦尔登湖》,我是在与梭罗的思想比较中寻找自己温饱之后的价值何在,当时翻完最后一页也未能找到答案。今天四读《瓦尔登湖》,是对上次的继续,并希望着能对现在陷入寻工迷惘中的我有所启示。

    这第四次阅读,只进行到一半,看完《寂寞》一篇的最后一页,我就再静不下心去阅读。我太刻意地去寻找答案了,而梭罗的这本书拒绝刻意与勉强,它源于自然,讲述自然,只有自然的人在自然的心情中才能找到它对于生活的更高启示。

    于是,我只能去西区踢球,在黄泥地上的漫天灰尘中享受足球单纯的激情和快乐。

    踢球归来,洗澡,吃饭,时间还未到达七点,要睡觉的话为时尚早。我再不能依靠十二点之后的黑暗来寻找生活的答案。梦是会骗人的,它只让你暂时解脱,梦醒之后一切如旧。

    《瓦尔登湖》还摆在桌上,在台灯的映照之下,封面的边角泛起耀眼的白光,而中间却是深沉的蓝。凑近封面,看到那椭圆的蓝圈里面是一方平静的湖水。上面的天空隐隐透出光亮,浓厚的云层之下,几艘无人的小船凌乱地搁于湖面,远方岛上的杉树林就悄然站立成一片,默默地相陪伴。梭罗,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一个人,两年,二十七岁之时?

    梭罗先生,你可知道,一百五十年之后,在你的故乡康城,在你的祖国美利坚,在宇宙中一个蔚蓝色星球之上,有千万的人崇拜着你呢!

    梭罗先生,二十岁的你从哈佛大学毕业,在当时商业化精神开始大行其道的美国社会完全可以拥有锦绣前程,但你回去故乡康城,在一所私立中学教书。你和哥哥约翰一起,与一群纯真的美国少年朝夕相处。你们兄弟俩勤勉地向他们传播理性与智慧,少年们也真心地喜欢着你们。一群快乐而充实的生命啊!

    一个美丽的十七岁少女也来了。她叫艾伦。三个年轻人开始了一段美好时光。你们一起去郊外散步,一起去河边划船,一起登山,一起在森林中留下你们的名字。友情向爱情发展,快乐也就此结束--约翰和你成为情敌,两人的求爱书却先后都被拒绝。日子再往前,艾伦离开你们,成为一个牧师的妻子。

    梭罗先生,然后你离开了爱你的兄长,离开了故乡康城,去到大作家爱默生家里居住,准备开始文学之旅。一张剃须刀片划破约翰的左手中指,由此而来的败血病便夺去一个年轻的生命。你悲恸欲绝,再次回去故乡,陪伴已在天堂的哥哥。你也病倒了,心灵上的创伤难以治疗--你失去了最了解你的挚友。

    冬去春来,你在四月的花园里复苏生命,大自然给你的灵魂以生的抚慰。日记凝固了你的思想:“眼前的痛苦之沉重也说明过去的经历之甘美。悲伤的时候,多么的容易想起快乐!冬天,蜜蜂不能酿蜜,它就消耗已酿好的蜜。”是的,人的生命总会遭遇寒冬,但你可以凭借坚强高尚的灵魂安然度过。只要你拥有智慧的思想,便可以拥有人生的蜂蜜,甘甜一生。

    梭罗先生,你再次回到爱默生家里,继续文学之梦。时代决定个人命运。你的文字太富哲理,怎能被当时沉浸于商业浪潮中的美国人所理解?所以你只能再次回去故乡,开始新的谋生之道。在这方面,爱默生比你幸运多了。他演讲,写小说,获得可观的财富,生活安康。遇上爱默生,这是命运应该给予你的补偿。有钱的爱默生在瓦尔登湖畔买了一块地,你得以进入一个安静的世界自由思想。

    1845年3月,你跨进瓦尔登湖畔的森林,全凭自己的一双手和一把斧头建起一座简陋朴实的木屋。7月4日,美国国庆日,你正式入住瓦尔登湖,开始了一个独特生命的新生。

    梭罗先生,此后两年,你如此接近神奇的大自然。你应该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两年的独居生活和从中产生的《瓦尔登湖》这本书而被后人瞻仰。你是从不向往名利的,你当初入住瓦尔登湖,只是为了寻求心灵的解脱,思考生命的意义。

    梭罗先生,你在瓦尔登湖的两年是寂寞而充实的两年。你依靠劳动自给自足,在屋边的沙地上种植了蚕豆、玉米和马铃薯,除了自己所需食用的之外便拿去换取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你大部分的家具--桌子凳子和床--都是取之于森林,用自己的双手做出来的。劳动之余会有寂寞,此时你会静静聆听森林的呼吸,友好地容纳森林中的生灵们。寂寥长夜,猫头鹰的一声啼哭,夜莺的宛转空灵,狐狸不小心的轻吠,对你而言都是再和谐不过的催眠曲了。

    你尊重自然,自然便施恩于你,给你空灵的天地去思考人生。除了劳动,你以阅读伴随寂寞。你又以思考解读寂寞。梭罗先生,你在瓦尔登湖畔徘徊的脚印已被岁月的风尘所掩去,但你徘徊时所产生的伟大思想却穿越了百年时空,直到今天显现更加瑰丽的色彩。

    一条菲茨堡铁路,在不远的地方与你相伴,将孤独者的天地和熙攘的世界相连。寂静的山林里,偶尔会听到火车的一声鸣笛,那可是人世对你的召唤?  

    这个世界,需要梭罗的回归。

    1847年9月6日,梭罗离开了生活两年之久的瓦尔登湖。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离开森林,就跟我进入森林,有同样的理由。我觉得也许还有好几个生命可过,我不必把更多时间来交给这一生命了。”

    我理解梭罗的选择,无论进入森林还是离开森林,因为他的这段话:“我不愿坐在房舱里,宁肯站在世界的桅杆前与甲板上,因为从那里我更能看清群峰中的皓月。”

    此后,梭罗带着他两年孤独所得到的思想,平静地生活于世间,直至1862年5月6日离开人世。其时,未满四十五岁。

     十二、教书

    十二点了。天气有点冷,室友们纷纷上床睡觉。

    我打开烟盒,发现剩下最后一支“双喜”。

    出到阳台上抽烟。

    有风,并不大,但在初冬的深夜里足以让人清醒。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

    梭罗先生,我想自己已经或多或少了解了你,了解了你所追求的人生价值。

    你说:“我必须承认,若问我对于社会,我有了什么作为,对于人类我已经致送了什么佳音,我实在寒酸得很。”

    你又说:“我就在想望着把我的生命的财富献给人们,真正地给他们最珍贵的礼物。我要在贝壳中培养出珍珠来,为他们酿造生命之蜜。”

    你还说:“我没有私人的东西。我的特异功能就是要为公众服务。惟有这个功能是我的私有财产。任何人都是可以天真的,因而是富有的。我含蕴着,并养育着珍珠,直到它的完美之时。”

    梭罗先生,你并没有为当时的社会留下一些哪怕是微小的物质财富,你留下的是可以让全人类永远分享的芳香甘甜的“蜂蜜”--智慧之花,哲学之果。

    你已经从贝壳中培养出一颗恒久光明的珍珠。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任何人都是可以天真的,因而是富有的--这是梭罗先生的话。

    现在的我就是天真的,然而并不富有,无论物质还是精神。我也希望自己能向梭罗先生一样,冲破生活的重重迷雾,为自己也为别人寻找可以照耀一生的光明。我还希望着差不多也在二十七岁时,走遍神州大地,去寻找中国的瓦尔登湖并孤独地居住两年。

    梭罗短暂的一生已为现在的我作出启示。但我现在的问题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便可以解决。我面临毕业,却还不知道自己该从事怎样的工作。梭罗当年回去故乡的中学教书,我可以吗?

    其实,从物质生活的舒适度来说,我更向往爱默生--他凭着自己的文字获得不菲的利与长远的名。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写出畅销的小说,获得足够的资本后再去评点人生。但现在,我的文字稚嫩,在写作方面所得到的认可仅仅限于身边的一些朋友。我还从未领过一分钱稿费。

    想起了200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德国的凯尔泰斯。他是一位孤独的犹太老人,本应幸福的童年被法西斯分子破坏,所造成的阴影伴随一生。成年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呆在柏林的一所公寓里坚持自由创作,2002年10月10日之前都不太为世人所知,2002年10月10日获得诺贝尔奖后却成为世界文坛的佼佼者。一夜之隔,两重天地。

    当然,凯尔泰斯的成功是迟早的事,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孤独地进行文学创作。我呢,首先没有他那样厚重的生活阅历和智慧,其次也不可能从现在起就抛弃一切呆在一间小房子里日以继夜地进行创作。我比较现实,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份工作,不但要维持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赡养步入晚年的父母--他们已经为我操劳了一辈子,我却无所回报。

    我知道,对于自己在文学上的未来,没有时间的积累和生活的沉淀是不可能成功的。假使我真的相信自己,认为自己真的残留一点文学天赋,那么就应该找一份有足够时间让我阅读、思考与写作的工作。教书,是比较实在的一种途径。

    教书?我笑了,把烟头从三楼抛下。

    人们都说,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小时侯的我也这么认为,但长大后就再没有认真地去理解过。如果我真的去教书,最初的动机只是为了谋取一份工作来解决温饱问题。这个动机不那么高尚,但我依然在此处说出来--人的思想是会改变的,也许我成为老师三四年后真的会喜欢上这个职业,并把教书育人作为人生价值所在。

    什么都会改变的,时间如此,宇宙如此,何况茫茫众生中一凡人的想法呢?

    睡觉了。

    今夜无梦。

    一个朋友说过,不会被梦魇困扰的人才是幸福的。

     十三、钟亦林

    12月15日。

    这是新的一天,我告诉自己。

    下午四点,南方日报公布面试名单,上网一看,果然没有我的名字。因为在预料之中,所以心情并不会沮丧,决定去踢球,晚上去体育馆参加文学排行榜的颁奖典礼。

    七点钟,我准时去到体育馆。人很多,是为了温瑞安而来。今晚先进行华工的第五十场木棉讲座,特地邀请了新派武侠小说的代表作家温瑞安先生来主讲。讲完之后再举行校园原创文学的总结,到时温先生会为获奖的人颁奖。

    我们一群获奖的人坐在前几排,彼此之间大都陌生,平时只是在网上看过各自的文章,今天初见面,便有着很多的话题可交谈。认识了一位名为“安可”的师弟,他是广西的客家人。同是客家人,彼此便亲近了许多,相谈甚欢。

    “你们都是客家人啊?”后面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和安可回头望去,看到一个带着眼镜的文静少年。(我情愿称他为“少年”,因为那一张纯真的面容。)

    安可朝他点了点头。

    “我也是客家人哦。”少年很开心地说。

    我和安可就笑了。天下之大,又如此之小,以前素不相识的三个客家人今晚在华工如此凑巧地聚在一起。

    “我是梅州的,你是哪里的啊?”我问他。

    “揭阳。”

    “哦,那就是靠近梅州丰顺了。”

    “是呀。我们真的好有缘分哦。”少年挺激动的,“对了,我叫钟亦林。”

    然后三个人便互相介绍,给各自留下了联系方式。

    “师弟你是大二的?”我问钟亦林。

    “恩,在环境学院。”

    “呵呵,就我是大四的老鬼了。”

    “师兄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恩~~”,我一时语塞,“还没有找到呢。”

    “师兄,你们计算机的应该很容易找到工作吧?”安可也对“工作”这一话题很感兴趣。

    我笑了:“是呀,挺容易的,只要你真正学到了技术,大把好工作由你挑。”

    “不过,我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我又补充道,“因为对计算机不感兴趣,所以三年都浪费了。现在主要是想找市场销售方面的工作。”我并没有说出“做老师”这一真实想法,也许是害怕着什么。

    “唉!”亦林叹了口气,“我也对自己的专业没什么兴趣。”

    “恩,你的成绩好不好?”我问他。

    “还不错,可以拿奖学金。”

    “那你可以申请下学期转专业啊。”

    亦林迟疑了一下:“华工的专业都不太适合我。”

    “哦,你想读什么专业?”

    “人文方面的,比如说中大的中文系。”

    “那你可以等到大四,到时考研,由理转文啊。”

    “我已经退学了。”亦林说得很干脆,“回去重读,明年报考中大或复旦。”

    我的心猛然一颤,因为有着相似经历的这个师弟。

    “学院方面已经批准了,我过几天就走。”亦林又说。

    我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他真的是一个少年啊!稚气未脱,那一双澄静的眼睛却显示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自信与坚决。

    这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的大二,想起了曾有的退学计划。何等地相似又何等地不同!我看着钟亦林,仿佛看着曾经的自己。

    三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你不觉得这样做代价太大了吗?”思考再三后我决定劝说一下他。

    “恩,有一点,所以我还没有告诉父母,想回去之后再跟他们解释。”

    “大二时,我也想过退学。”我看着亦林说,“但后来放弃了,如今也到了大四,虽然过得并不很好。依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学好专业之外再考研。”

    “哦?”亦林也看着我,似乎有一点心动,“但是院长的同意书都拿了啊。”

    “这个没什么紧要的。你可以跟院长解释,应该可以的。”我真的不想这个师弟回去重读,他还太年轻,没有充分考虑其中风险和回去以后所要承受的压力。

    “是啊。大四跨专业考研也是常有的事情。”安可也在一旁劝他。

    亦林低头想了好一会,又抬起头看着我俩:“其实,我始终觉得,读人文的话,一定要在一个富有思考气氛的环境中进行,就象小时侯我经常一个人在山林中思考问题一样。另外,我想探讨的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依我现在的能力,至多只能看到一些表象而无法参透其中的真解,更不用说寻得它们的相处之道了。这需要一位对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现状有着深刻领悟的老师来点拨,才能突破自我思想的局限。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老师,我想在中大或者复旦更容易遇到。”

    我有点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了。他是一个睿智而理性的少年。

    “说到跨专业考研,我也想过。要是再读一年半的环境工程而要兼顾好学业与兴趣,我怕到时自己已经失去对文化的感悟。”亦林又补充道。

    我还能说什么呢?眼前的少年远比我想象的要成熟,思考问题并不缺少深度。他的退学,并不象我当年那样盲目。他是一个主动追求自己人生价值的明智之人。

    此时,温瑞安先生出现了。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一片。我们三人便停止了交谈。然后,温先生开始了今晚的木棉讲座--武侠小说的新派、超新派和温派。

    温瑞安先生的演讲应该很精彩,因为全场的“温迷”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但我不曾认真去留意。我心里想的是坐在身后的叫作“钟亦林”的师弟。他现在是无忧无虑的,即使几天后就要离开华工回去故乡重读。他坚信自己能够一步一步地实现理想,所以现在不会多虑,完全地沉浸在温先生精彩的演讲中。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惟有在分别之时道声微薄的祝福罢了。

    演讲结束,颁奖典礼开始。当我从 台上下来时,安可还在,钟亦林师弟却已经离开了。我心底的祝福,就只能成为心底的祝福。

    回到宿舍,我才留意起今晚所获得的奖品--两本书,一本是梁晓声的《致青年》,另一本是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后者是那个叫我去参加颁奖的师妹特意挑选的。她认为我是一个喜欢流浪于陌生城市的人,带着太多的哀愁,所以选了一本《带一本书去巴黎》。巴黎,可能是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到达的城市。其实,我向往着世俗却又不太喜欢城市。我喜欢荒凉边远的地方,西部高原、非洲沙漠,越是人迹罕至越是吸引着我,因我一直觉得那些地方存在着揭示生命本质的永恒东西。经常想象--风吹着,一望无垠的原野笼罩在苍白的月色中,夜的鸟儿时不时啼叫几声,而我一个人在这孤寂的夜晚因为思想的收获而无限充实。

    放下书本,我又想起了钟亦林师弟,想起他的那篇文章《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铁屏一样的峨嵋嶂,在漆黑的夜晚悄然站立,几个世纪前还没有被称为“客家人”的祖先曾跋涉其间,那辛酸的脚印早已湮灭,而幛下的小山村默默存在着,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轮回。人们来了又走,客家人的血脉流淌依旧,当初先人建起的围屋却在坍塌之中。一个少年,每每行走于这古老的山野,思索着他的故乡将走向何方。

    师弟,你又回去了,回去那方熟悉的土地。半年之后,你将再次起程,再次流浪。青山未改人安在?你再次的流浪,会不会成为永远的告别?毕竟,这个世界在变化着,无可阻挡地向前。当你的乡民们发现,祖先留下的村庄再也无法继续现代生活时,离开它难道不是必然的吗?

    所有的人,都只能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

    此时,我觉得应该打个电话给师弟,约他明天相坐而谈--我要在他离开广州之前送上一声祝福。世事善变,太多不测,我不想让今晚与师弟的见面成为今生彼此唯一的相遇。翻出师弟留下的那张纸条,上面只写着email和qq号码,便上网给他留下信息,问他何时回去。

    一个人获得暂时的解脱之后,便可以拥有无梦的入夜。

    (附注:在文章里不便直说两位师弟的名字,安可和钟亦林都是化名。)

     十四、平安夜

    只是暂时的解脱,只是暂时无梦的入夜。

    第二天醒来,在离开师弟十二个小时之后,我祝福的勇气如潮水般退去。忽然之间,我不再想与师弟见面,我甚至希望昨晚qq上的留言师弟不会收到。

    我是怎么了?在害怕着什么呢?

[校园文学]告别——我的大学四年

    不知道,反正我不再想去面对师弟那纯真的笑脸和坚定的信念,不想在他身上看到那种追求理想的执着。

    我一定是在逃避着什么……

    逃避,一直到12月18日。这天之前如我所愿地没有收到师弟的回复。

    12月18日,广东省师范类专场招聘会在华师举行。按照计划,我应该带上简历前去应聘,开始我教师人生的第一步。但我没有。旧的针对市场销售工作的简历还放在桌上,新的应聘教师的简历也放在旁边。忽然明白,我仍然在两种选择之间徘徊。我还不曾真正地下定决心去象当年的梭罗先生一样教书育人,我还不忍过早地远离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

    市场销售,教师,我该走向何方呢?

    徘徊之中我没有过去华师。

    晚上,打开qq,看到师弟的留言:“师兄,归期未定。近两天比较彷徨,不知道该不该回去重读。”呵,师弟,你可知我也和你一样正在彷徨中度日啊。我没有回复师弟,因为自己都难以作出一个决定,便没有情绪去面对他,只能继续逃避。

    逃避,无休无止地继续。

    12月24日,平安夜,心情不好的我一个人呆在宿舍。明天是圣诞,今晚是许愿与祝福的平安夜。在中国,平安夜的喜庆气氛有超越春节的趋势。传统太过沉重,现代人便情愿选择轻松的舶来节日。

    在给朋友发了祝福短信之后,我决定忏悔。《瓦尔登湖》永远放在离我最近的书桌上。也许,它是我今晚的《圣经》,如此一个念头在心底产生。

    我拿过《瓦尔登湖》,漫无目的地翻过一页又一页。247页的书本越来越薄。

    一切都有一个尽头。

    《寂寞》、《访客》早已过去,《倍克田庄》、《更高的规律》也都翻过,《冬天的禽兽》、《冬天的湖》之后,那是《春天》。《春天》之后呢?《结束语》,《瓦尔登湖》的最后一篇文章。以前我并未认真地阅读,因为一本书看到尽头时大脑会有一种消极的抵抗,导致一种不经意的忽略。而今天,我应该逐字逐句地阅读《结束语》。

    梭罗是这样开始他的结束语的:

    “生了病的话,医生要明智地劝告你转移个地方,换换空气。”

    “然而我们应该更经常地象好奇的旅行家一样在船尾浏览周遭的风景,不要一面旅行,一面却象愚蠢的水手,只顾低头撕麻絮。”

    “非洲是什么意思,--西方又代表什么呢?在我们的内心的地图上,可不是一块空白吗?一旦将它发现,它还不是象海岸一样,是黑黑的吗?”

    “一个人若能自信地向他梦想的方向行进,努力经营他所想望的生活,他是可以获得通常还意想不到的成功的。他将要越过一条看不见的界线,他将要把一些事物抛在后面;新的、更广大的、更自由的规律将要开始围绕着他,并且在他的内心里建立起来;或者旧有的规律将要扩大,并在更自由的意义里得到有利于他的新解释,他将要拿到许可证,生活在事物的更高级的秩序中。”

    “他将要拿到许可证,生活在事物的更高级的秩序中。”我重复了一遍。

    “一个人若能自信地向他梦想的方向行进,努力经营他所想望的生活,他是可以获得通常还意想不到的成功的……”我回顾了一遍。

    “他将要拿到许可证,生活在事物的更高级的秩序中。”我再次重复一遍。

    许可证,我的许可证是什么呢?那是自信,惟有自信才可以获得通向新生活的许可证,“才能生活在事物的更高级的秩序中”。

    谢谢你,梭罗先生,我想我是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找到了通向新生活的许可证了。

    我拿起一份教师类简历,封面是两只手的指尖碰在一起,迸出共鸣的火花,旁边是我为此份简历所写的两句话--知识的追求,永无止境;灵魂的铸造,现在开始!

    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上qq给师弟留了一条信息:“你宿舍电话多少?”

    十二点了,黑的夜里并未传来平安的钟声,对面的留学生宿舍却响起了《Hallelujah》的旋律。

    亦林,圣诞快乐。

     十五、他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是等待的两天。我隔几个小时就上一次网,看师弟有没有在qq上给我留下回复。失望,还是失望。

    12月27日中午12点,我边吃饭边上网,一位同学进来宿舍。

    “艾,昨天下午你去踢球时qq没关,好象有个叫‘残钟’的人给你发了信息,我没看。当时用你的电脑玩游戏,就把qq给关了。昨晚忘了告诉你这事。”

    “残钟?”我急切地问他--那是师弟的网名。

    “是呀。怎么了?”

    我顾不得跟他解释,马上去qq上查看和师弟的聊天记录,发现了一个电话号码。拿起手机,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

    “你好。请问钟亦林在吗?”

    我说话有点急,对方并未听清:“什么?你找谁呀?”

    “钟亦林。我找钟亦林。”

    “我就是呀。”

    “啊?”原来我们都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师弟,我是师兄啊,就是那天晚上和你一起参加颁奖典礼的师兄。”

    “是你啊,师兄。”电话那边的亦林很高兴。

    “恩。最近有点事,一直没联系上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等会。”

    “等会?”我的心一沉。

    “恩。十二点半的汽车,等会就要去天河客运站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就过去送你啊。”

    “不用了,师兄,不用了。”师弟接着说,“从你那边过来的话,时间应该来不及。”

    “……”我沉默了。

    “师兄你放心吧。班上的同学都会去送我哩。”师弟安慰我。

    我又叹了口气,在心底怨着自己。

    “师弟,你回去以后一定要把地址发到我email里啊。”我想以后就可以给他写信了。

    “恩,我会的。师兄,我要走了哦。”

    “再见,一路顺风。”我轻轻地说出最后的祝福。

    “再见。”

    电话挂了,我就这样告别了钟亦林师弟。

    从此以后,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行走山野,把酒言欢。也许就此永别,“青灯照壁人初醒,冷雨敲窗被未温”,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想起彼此的相遇,然后在心底送上默默的祝福。但师弟会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那么,两人也就无须过多地伤感。只需记得,两条相似的生命轨迹,曾在2004年冬天画出一个永远的交点。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那么,我不再会孤独地行走。

    师弟的那一首诗,会在暮色苍野中轻轻地响起--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暮色中道路在荒野延展

    追寻理想我才选择漂泊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踏烂足底,磨破手掌

    没有归途,不能退怯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孤寂的夜晚一声婴儿的啼哭

    想起廿十年前我受难的母亲

    收拾行囊

    假如明天就去流浪

    陌生的村口传来故乡的歌

    对着来处我深深地鞠一躬

     十六、安静

    2004年12月28日,中午十二点。我掀开温暖的被子,起了床,准备去吃午饭。

    结束回忆。

    回忆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可以让你重温过去,感悟良多,但回忆得太久的话,人就会变得沉重。沉重有碍于你对现在的把握,也便耽误你对未来的追求。

    在开始寒冷的广州,在2004年结束之前,这几天我要安安静静地看书,安安静静地欣赏《Cantate Domino》。《Cantate Domino》也叫《黑教堂》,这是骆驼推荐给我的一张唱片,由斯德哥尔摩的Oscars Motettkor合唱团在1976年演奏,是一张很纯净的圣诞音乐合唱专辑。骆驼已经在冰岛,圣诞前几天他从网上发来信息,说他过得很快乐,说雷克雅未克是一个安静的城市,他和安娜应该会在那里终老一生。他特地向我推荐了《黑教堂》,要我找个时间,安安静静地听一遍。

    我需要安静,安静地迎来2005。

     十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睛

    2004年最后一天。

    整个广东已经被寒流包围。

    我想师弟应该在粤东的小山村了。一百里外,在我的故乡水车,那里将会一样地遭遇零度。

    我站在宿舍后面的阳台上,望着那几株紫荆树。上一次这样长久地看着它们,已是十一月底的事情了。紫荆花开三十天,绯红我2004年最后一个月。而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那一树灿烂也凋谢得差不多了,但绿叶依旧,生的活力还在,再过十一个月,它依旧会绽放绯红。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千年不变地遵循着新陈代谢的规律。告别过去,才有未来。与自然界的植物相比,人的生命没有轮回,只有一次,花开是诞生之时,花落是别世之日。因为唯一,人的生命显得何其短暂,更需要加倍珍惜。

    如今,我要借着自信的许可证,“生活在事物的更高级的秩序中”。

    2004年最后一天,这应该是告别的一天。

    如今,我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岁末的期望--

    我将成为一名老师,教书育人,尽好工作的本质;我也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平凡地生活,工作之余阅读、思考、写作,将幻想和感悟交织在字里行间,让阅读的人们有所收获。

    我知道,也许自己永远只能是一名平凡的老师,而不能象爱默生一样功名兼收,也不能象梭罗一样,即使清贫一生却仍可以为后人留下一本永恒的《瓦尔登湖》。但我不会后悔。我选择教书,首先是选择了适合我的人生道路,因此而心安,因心安而充实地度过每一天。找到了自己,也就找到了这个世界。有些人永远无法找到自己的世界,茫然度日,迷惑一生;而我在找到的世界里日耕夜休,拥有太阳与月亮,拥有四季轮回,拥有那花开满园芳香四溢的心灵天地。

    2004年最后一天,我继续思考。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的姐姐。他们一直关心着我,信任着我。自上大学之日起,他们就在身后默默地支持着我,物质的需要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即使我有时太过挥霍,却从不会有一句责骂。我的即将年老的父母,在家乡从事着繁重的体力活,一年复一年,把所有的心血倾注于他们的儿子身上,期待着,期待他毕业之后能走向一条平安的大道。我的长年在外工作的姐姐,她一直关注着我年年变换的理想,从程序员到市场销售再到公务员,她都让我决定自己的方向。她说,姐是相信你的。然后,每个月为我寄来700块钱的生活费。

    我的父母,我的姐姐,原谅我,原谅我三年一无所成,在安宁的华工校园里如此轻易地浪费青春。我是不能为你们带来舒适的物质生活了,我也知道你们并不渴求回报,只希望我能够安安稳稳地走好自己的一生,但我内心有愧啊!这种愧疚,是再也抹不去的了--我并不想把它抹去,我要它在心灵的角落占据一个永远的位置,警醒我今后的人生,铭记你们所给予的爱。

    我之所以如此琐碎地写这篇文章,便是为了我的亲人们--在这里,我尽可能真实和完善地写出自己的心路历程,以求亲人的理解。我希望,在自己结束三年颓废生活而奔向新的一条人生之路时,我的父母,我的姐姐,不会为我而担忧。我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选择,明白我的勇气与坚持。

    我又想到了我的朋友们,无论是两年来一路陪伴的赖子他们,还是那些相隔遥远而关心依旧的人们。我过往的岁月,有着太多的忧与愁,要不是你们的相知相伴,我怎能安然走到现在?

    我所有的朋友们,人的生命在结束之时都是相同的,但结束之前的道路却各有迥异。路有千千万,人以数亿计,每个人都应该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不要畏惧前途太过迷茫,只要你勇敢地踏出第一步,由着心灵的指引,坚定地一路走去,他日冲出雾霭,那蔚蓝的天空下,便是一个崭新的自己。

    人生也长也短,悲喜同在,贫富皆有,生死交错。只要你在走过的道路上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创造了可以铭记的价值,那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而可以无悔的。

    梭罗说:“使我们失去视觉的那种光明,对于我们是黑暗。只有我们睁开眼睛醒过来的那一天,天才亮了。天亮的日子多着呢。太阳不过是一个晓星。”

    是的,只有我们睁开眼睛醒过来,只有我们看清自己,只有我们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那么,“天亮的日子多着呢”。

     十八、告别

    00:00,2005年1月1日。

    风大,天气很冷,而我的一颗心温暖地裸露在夜色中。人们的欢呼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我也在黑暗之中,狂吼一声再见。

    新的一年,应该欢庆,应该希望。

    新的一年,也要告别,因为记忆。

    告别,我的2004。

    告别,我的以往三年。

    既然记忆将生命曾有的底色凝固心底,那么让未来再将它升华。

    告别的意义,在于新的开始。

标签: 校园文学 告别 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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