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檐上坠落的水珠,砸穿了巷弄里的沉静。这日复一日的雨水天气,似一段不肯结局的感情,始终在间断中保持联系。
她手持一柄灰绿色雨伞,穿行在街口与短巷之间,如绽放在异世里的一朵清素莲花。
穿一件刺绣的长裙,脸白如纸,是厌倦了都市熙攘街市,坐深夜11点钟的火车,赶到古城,到站时已经是翌日凌晨三点二十分了。
她心里所想的是:“再执拗的选择一次,又能如何,依旧无法摆脱宿命间的瓜葛。”
耳机里是HIM的《随原罪飘逝》,男歌手忧郁沙哑的嗓音,在脑海里爆炸,可以想象到脑浆四处飞溅的场景,苍白的面容,如素纸,弯曲的关节,在黑暗中发出脆响,然后步伐越来越大。
她抬头看向远方,大概是喜欢山脉与山脉之间的连系,或者是个性里的原始欲望在觉醒,她一度想要找一处闲远山寺,剃发为僧,与世俗保持一定的距离总是好的。
学校里沉阴的疼痛,已经颇为固执的烙印在17岁之前生硬且尴尬的时光里。她的人生,更像是草叶上的一滴露水,溅落在土地上,之后润泽在无意义的土壤里,没有明天,宿命早已写好结局,婉转的歌声,嘹亮又粗糙。因为离死亡的距离,近之又近,因而分外的珍惜生命中一分一秒。
他在遥远的江边等她,黎明时,他来电话说,自己在南城,他说,坐公交要十个站点,期间,可以选择王菲的《乘客》或者麦田守望者的《时光潜艇》来听。挂掉他的电话,等车。
站在街口中央,红绿灯循环着单调色泽,看到血肉模糊的男人,以及倒塌的车辆,血液迸溅在路边的花丛,红色的月季,生硬的簇居在悲喜无常的人世。
她想要马上离开,但仍忍不住回头观望,刺鼻的血腥味,令她想起一些往事。
如小说里写好的剧情,三年前,场景是这样的——探照灯的光斑,晕眩了她的瞳孔,她紧张的看着山坡上的断岩声势猛烈的淹没掉那些生命,弱小的生命甚至没来得及进行第二次循环呼吸,这次事件,在她的人生里,形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魔障。
“青叶!”
嗓音沙哑而尖锐,夹杂在山石迸裂的巨响中,声调之后变得凄厉,努力的翻开碎裂的岩石,指缝里流淌着鲜红血液,触觉的不敏感,一度与微薄的生机形成强烈的反差。三十分钟以后,有赶来的医生,跟疏通道路的警察,可青叶他已经死了。
2003年的8月份,参加他的葬礼,在冰冷的房间里,看到他僵硬的躯体,想要碰触他,却被法医禁止了。
三年后,当再次面临生命与死亡的拷问时,她艰难的闭上眼睛,回忆只会慢慢的被稀释,却始终有一片坚固的底渍。
其实内心深处想要的逃离,无非是从灵魂拷问自己的那一刻开始的。
簇居在一起的鲜血,如同一片片妖冶的玫瑰,后来变成深黑色的印渍,在内心深处,形成一片固执的斑纹。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总感觉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眼前一闪而过,于是她笑了,笑得那么难看。
他站在江边,双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汪泽!她喊他的名字,有些迟疑,打算走近他,蒙住他的眼睛,然后细细的盘问他,却最终觉得行为有些怪异,因而被推翻。
你来了,其实我原本打算去桐城找你。
有什么区别吗?她仰头斜视着江面,微风轻揽湖水,有微弱的悲怜在心底酝酿。
他说:古城到了雨季,江面的水文会上涨,其实我更愿意在桐城等待叶片泛红的秋季,有巷陌里煮茶的老人,诉说时光的苍老,有滴水的屋檐,坠落着千年来城池的没落与兴衰,没有被人刻意复制的伪劣人文,传统文化的底蕴始终可以熠熠生辉。
其实,你本可以待在那座城市,而我则会完完整整的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她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熟练的点燃它,然后直率的看着他,没有之前的懦弱和畏惧。
白色纯棉衬衣,领口有一条玫瑰红领带,一条黑色西裤,有光泽的鳄鱼皮质皮鞋。她说过,自己喜欢干净的男人,尽管这世俗如同这江水,一般污浊,可她宁愿相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因为她原本是这样的人!但,是原本。
江面上,漂泊着几叶小舟,小舟上有老人在江中垂钓,江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有白色的云朵,在江中行走,从土坡上佝偻的翠柳上落下的几片柳叶,轻轻的与江水接吻。有风吹起时,江面上荡起了一片片波纹,到了傍晚时,江对面的寺庙会点燃烛火,有夜榫尖锐的叫声,以及沉月与江水亲吻的快感。
待那支香烟燃尽时,她将视线拉近,又探向他,27岁的男人,眼神忧郁却隐藏着刺眼光芒,如同深海里融化的岩浆即将与冰冷的激流接触然后变成僵硬固体。
彼此之间没有语言交流,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拥抱他,然后跟他道歉,说了再见!但这已经是三年后的一次邂逅了。
自离开古城后,她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常常用文字来表达自己对人生失意的理解,买一箱北京二锅头,在深夜时,就着香烟下肚,那种在胃里灼烧翻滚的痛感,让她能够抓住生命里缺失的部分。不屑与泪水有任何瓜葛,疼痛的感觉,在隐忍中变得狂躁再也无需忍耐,后来住进医院,检查结果,是得了急性的肠炎,需要立即进行手术。
她打电话给他,想要倾诉心中的某些不愉快,她并不想让冰冷的器械,进入自己的身体。
深夜,路边的小吃摊,燃起明亮光线,十几米宽度的中央大街,左右边缘是冰冷的水泥墙面,大约有三米的高度,她读过的书籍里,曾有描述北美的富人区与贫民窖之间往往有高大的城墙护佑,以确保富人们嗅不到墙壁那边的无常悲苦。
在天边高高悬挂的月亮,散射着硬质的光线,钝重的光线,会与绵软的土壤接触,然后兴趣了然的冷却土壤里依旧活跃的生命力,在全世界皆沉入睡眠时,光线被吝啬的收回,之后温软的阳光,会叫醒睡梦中的万事万物。
电话接通时,她点了一杯生啤,微聚在一起聊天的男人,目光多有涉猎,她穿牛仔短裤,以及黑色背心,尽管属于平胸女人,却因脸上化了浓妆。
“你在哪里?”她喝了一杯啤酒后,得知他依旧生活在南京,她隐约记得那座城市有一棵1400多年树龄的六朝松,枯竭的枝干终年饱受雨水的侵蚀,她记得第一次去那座城市见他,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而她从不直呼他的姓名——汪泽。很显然她喜欢六这个数字,因此她喊他六六,没有任何的缘由。
地铁站里,他在秦淮站等她,她从白下站出发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每年的立秋,他们约好了时间,便会见面,她有时会从遥远的南方赶到这里,一如既往的看着他说,好冷啊,六六。他抓住她的手掌,然后将她攒在怀里,傻瓜,你不冷啊。他看着她笑,摇摇头,果然是个傻瓜!路边的积雪,会堆积至半米的高度,她手捧雪花,感叹道,每年只能看到一次!
后来,他们约定,高考后去同一所大学念医学专业,她说她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他用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认真的看着她点了点头。1998年,她16岁,大他一年,在年龄问题上,她颇为的执拗,一直以姐姐自居,他亲昵的用手揉乱她的长发,然后喊她姐。
19岁时,她执拗的选择了南京的一所大学,违背了外婆的意愿,她想要的生活属于那座城市,她读大二时,他选择和她同一所大学,读了医学专业,后来她毅然转去了文学院,嘴里吞咽着生硬的诗歌,以及门类庞杂的哲学书籍,他难过的看着她,说“为什么不一起学医?”
“没有为什么,人生中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或许久别经年后,偶然的一次相遇,会在心底产生一些震颤。
2006年,她生活在另一座城市,备受肠炎的折磨,但她不想与医院有任何的瓜葛,她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啤酒,接通他的电话时,明显的有些慌张。
他毕业后,留在了南京,在市立一所正规医院,做临床医师,因为常常面对着生离与死别,因此性情变得愈发冷漠。
三年前,离开古城后,便与她失去了联系,得知她的男朋友青叶,因为车祸去世后,情绪莫名的有些暴躁。或许心底是从未放下过她的,跟陌生的女人在一起时,也会想起她,她执拗的要求他喊她姐姐,他宁愿将来的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他深信不疑的是,她并不会选择自己,因此陌生的男人,与她进行亲密的接触,他唯有真情的祝福。
她打来电话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颇不耐烦的接通电话,情绪冰冷而僵硬,得知是她时,如同恍惚间,酝酿了一个梦境。
“最近还好吗?”虽然很烂俗的一句问候,却是他心底的一千遍一万遍,少年时,就已知,她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子,喜欢追风的孩子,心底永远有数不清的城池,在等待她们找寻!13岁时,就可以独自乘坐火车,前往南京,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轻舐着古城的街角和巷尾,瞳孔中有化不开的悲情与喜悦。采一支莲花,笑嘻嘻的插在他的耳边,在雨幕中追逐打闹,穿一件白色的长裙,如同雨中谪仙。
如今她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一个诗性的女子,却无法摆脱漂泊无依的命运。
“今晚的火车票,你等我”
突然挂断电话,去抽屉里找烟,却触碰到一张信封,拆开后,发现是多年前,一个叫程阳的女生写给自己的信。
随便披上一件衬衣,9月,入秋已有一个多月,天气稍寒,夜晚有冰冷的露水。无意去拉开床边的挂灯,在手机微弱的光芒下,安静的读程阳的信笺。
读至最后一句话时,手机提醒他,凌晨三点钟,秦淮区会出现短时间暴雨大风天气,她从秦淮站出站台,因为担心她感冒受凉,因此带上雨具匆匆出发,赶在暴雨来临前,她或许还未曾出站台。
她一度怀疑9月份的南京,是不是随了桐城的性情,因为赶得急,因此依旧是桐城那副装扮,牛仔短裙与黑色背心,出了站台后,才将质疑推翻。
无奈的是,自己只有牛仔短裙黑色背心,刺骨的寒冷,浸透着人世间的悲喜无常!她见秦淮站有夜不归宿的少女,后背靠在墙壁上,低着头吸烟玩手机,因此会想念曾经自己的年少无知,会为自己曾经的叛逆而感到懊恼,甚至会联想到未来自己的女儿一定要适当教育.
她本想打的至汪泽楼下,午夜两点十五分,滂沱的暴雨袭来,清冷的夜晚,温度变得更加的尖锐,夜黑的渗人。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此的夜晚,她不曾遗忘。
十几年前一个清寂夜晚,有冰凉的月光抚摸女人光滑皮肤,看到红色的玫瑰,因为缺少水分的滋润,而枯萎掉,女人手心里的鲜血,一滴滴砸在地面上。陌生男人突然闯入,用刀刺穿女人胸膛,伴随着浓重的喘息,雪白月光将漆黑的室内,刷成一片惨白色调,窗外,有交配的野猫,发出尖锐嘶叫,她呆立在现场,似乎忘记了自己与尘世的格格不入。
他没有杀害她,黎明前,去警局自首,判了死刑,在十二个小时之前,女人曾将男人介绍给箜河认识。
叫他爸爸。
她执拗的将视线甩到窗外,看到被雨水浸湿的茫茫夜色。
三年前,她8周岁,女人来乌镇接她,外婆告知她女人是她的母亲时,瞳孔里的惊恐无以复加!在她的意识里,女人等同路人,甚至比不上街头的猫猫狗狗,女人硬生生的闯入她的生活,离开乌镇时,看到外婆流泪的双眼,她知晓属于外婆的岁月,在某一刻会停止摆动,正如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没来由的憎恨女人,因此三年来,从未喊过她母亲。
女人叫苏穗河,身边的人大多称呼女人穗河,苏穗河一生中不缺男人疼爱,因此被称作父亲的男人,令箜河感觉陌生且冰冷!
她大概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她平时跟一个叫言笙的男孩走的近些,会无所顾忌的评价女人的日常,有时候甚至于抨击。
苏穗河她抽烟,我最讨厌她抽烟了!但有一点,我比较认同苏穗河的观点,她知道我喜欢碎花裙,我衣柜里有很多类似的裙子,苏穗河她有钱,很多男人给她钱!
11周岁,童稚未化!言笙说箜河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儿,不过他说他喜欢跟箜河在一起,箜河会给他安全感!
他们牵手走在路边,像路边的草本植物一样自然!
嗨,言笙,如果有一天苏穗河那女人死掉了,我就回我外婆家,她会收留我的!
言笙松开她的手指,回头直视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希望她去死,而不试着去接受她?
因为她夺走了外婆,外婆是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可你外婆并没有离开人世!
言笙,你永远不懂孤独的感觉!我现在觉得你特别俗,我讨厌你!
言笙,箜河17岁之前唯一的朋友,唯一会乘坐火车跨越的大半个中国来探望她的男孩子,母亲去世后,箜河回到了乌镇,2003年8月1日,被告知是自己父亲的男人,被执行枪决,外婆曾与箜河去法庭,指认凶手,外婆的身体颤抖,脸上的泪水,一直不绝。
外婆,你会因为苏穗河去世的消息伤心,那如果有朝一日我会是和苏穗河同样的命运而死掉,那时,你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8岁之前,一直跟外婆生活,老人从未动手打过箜河,11周岁,箜河和老人参加男人的庭审,老人打了箜河一巴掌,尽管那动作,显得无力且苍白,却足以在她的心底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不会象征性的哭泣,也并无任何的委屈!可为什么会那么的难过。
苏穗河的葬礼,外婆没去参加,看到葬礼上陌生的面孔,恐惧如同一片片黑暗森林,在心底茁壮成长,之后变成厚积一片,没有人去尝试象征性的哭泣,所以苏穗河的人生完全是一处大写的败笔!
她几乎是带着鄙夷的目光,结束了苏穗河的葬礼!跟苏穗河在一起的三年时间内,完全没有跟她磨合出任何的亲昵关系!对苏穗河的反感及厌恶,也未尝因苏穗河每次出差归来后给她带回的粉色碎花格子裙,而得到丝毫的缓解!
她想起苏穗河生前最喜欢吃的山东大煎饼,后来她臆想到,谋杀苏穗河的男人,应该是北方人,因为苏穗河如此的深爱那种脆冷的食物,后来,她的臆想得到了证实,外婆说苏穗河曾经在山东生活过一段时间,苏穗河的人脉甚广,得益于苏穗河有一副好皮囊,至于是否曾交往过一个山东男人,外婆没有否定,但也未尝证实!苏穗河的情场得意,短暂的人生里,究竟跟多少男人有过瓜葛,恐怕只有苏穗河一人明白!
箜河始终未搞清,那个男人杀害苏穗河的动机,他没有伤害自己,但也未尝对自己有些许亲近之意!她记得男人冷漠的眼神,那种从灵魂深处滋生的漠然,令人感到冰冷!
言笙跟她保持书信联系,12周岁至17周岁,箜河一直生活在乌镇,2000年后,互联网逐渐的普及,箜河会在网上与言笙保持适当的联系,也因此认识了汪泽,一切都已是后话了!
言笙跟她约定,19岁之前彼此不结交异性朋友,可能言笙会对箜河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毕竟有太多的机会认识更多的人,生活不可能固执的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他显然读不懂属于她的世界!
一阵冷风,从箜河的脸畔掠过,刺骨的冰冷,浸透了薄弱的棉线背心,她从往事中抽回思绪,心口有些隐隐疼痛,此刻的她,不愿再想起故去的人和事物,她想要见汪泽,然后跟他倾吐,关于做手术的事宜,她的腹部隐隐有些疼痛,但她无法抵挡香烟的瘾!她从包里抽出一盒万宝路,低头点燃它。抬起头时,头顶出现一把雨伞。
女人,你看起来很疲惫!
她愣了愣,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弯下了腰,可这不是一个很好玩的笑话,汪泽!
夜火逐渐的点燃了眸子里的一丝熟悉,她将他紧紧的拥入怀里,一如当年!秋天的雨水低温且冷漠,像陌生路人的视线,没有温度多是出于自我保护!这世界原本就很残酷,这无需怀疑。即使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雨幕里,却无法遮挡冰冷的月色,带给人的一丝冷幽的快感!汪泽伸手将她的左手,放在他的牛仔外套里。
冷吗?
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之后看清楚遥远的楼层,冷幽的情绪,得到了回温!17岁后,对于家的感觉,大都变成错觉,会直视远方的城镇,幻想外婆忙碌身影,如一层薄薄的雾气,遮挡住视线,隐约的轮廓,是外婆佝偻的身体。
是幻觉?亦或是真实存在!
是秋日的清晨,山间弥漫厚厚水汽,外婆在水井旁打水,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听到狗吠,山脚下野菊花,刚绽开了花蕾。
老人叹了一口气。
箜河,你不能和你母亲一样固执!
她穿着一件素布的裙子,是外婆亲手缝制的,无可否认的是,外婆的手艺完全可以与裁缝相媲美,脸上的桀骜,随着温度持续的低迷,而渐现的冷漠锐利。
可我总要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是苏穗河,我的路我会自己选择!
破碎的记忆,被黏着的情感,粘贴到了一起,或许也正是因此会在这薄眠的夜里想起老人。
16岁,十年前的自己,可十年之后,自己又有什么长进呢?
薄薄的雾气,渐渐的消散,可老人的容颜,却如同碎裂的纸卷,变成一片纸屑,扬散在风中,之后了无痕迹了。
城市的冷光,包裹着凌晨三点走在街头的男人和女人,雨水渐渐的停了,温度愈发的尖锐,有风吹过,如同锋利的刀刃,划开了皮肤,之后血流如注。
身上披着汪泽的外套,衣服上他的气息,逐渐变淡。左手牵着他的右手,有薄弱的体温,通过指尖传播到内心的深处。她抬头斜视他的脸,冰冷的轮廓,锐利的眼睛,时刻都在迸发尖刻的芒。
你看,远方!小时候的自己,总是期待在另一座城市,看一场日出,爬到城市最高的楼层,就误以为自己跟太阳站在同一个高度,当平视逐渐被仰视取代时,内心则会产生一些悲观的情绪,是,人生无非如此,素昧平生的人,人生轨迹相互错杂!内心充满嫉妒,揣测,怨恨!无非是因为所站的角度不同,善良的人,变得邪恶,邪恶的人,回归人之初,如此循环,便是宇宙永恒的法则!
待他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
你抽吗?心烦,因为你说的!
因为从来都不会擦拭一些护肤品,因此她的皮肤,应是原始态的,清水洗脸,偶尔会用植物的汁液,擦拭面部,但拒绝任何化工产品。
我想如果回到当年,你的这些话,或许会是一碗素鸡汤,但至少它是用营养成分的,如今它有毒,而我则会毒发身亡。
记得叫苏穗河的那个女人,曾经对我说过,我们本就不需要本本分分的度过一生!所有的安分守己,都是对自己心灵的扼杀,禁闭了原始欲望,无法随性的发泄自己,到了晚年,必定会成为遗憾!可我不喜欢苏穗河那个女人,尽管我赞同她的观点,一如我小时候厌恶苏穗河身上的烟味,如今却再也无法脱离这种致迷的毒物!
黑暗中,彼此之间突然没了话题。等待尘世的第一缕光芒,或许会给惨淡的人生,带来些许的希望,无可置疑,这种推卸责任的做法,只会在某个特定时间段,产生些许快感,如同饮鸩止渴!
皮肤与布料相互摩擦,然后产生轻微的热度,夏天刚刚到来时,会因筋疲力尽的早春苦寒的离去,而感到莫名的兴奋!之后日复一日的高温,使人感觉到厌倦,浑身无力,在午后时,一杯咖啡,起的作用往往是催眠,有舒缓的音乐,莫扎特或者尼克莱盖达,眼睑可能会罢工,从而再也无法支撑起一个沉重的夏日午后,混乱的思绪,得以安歇,像打了大剂量的麻醉剂,之后,时间依旧会筋疲力竭的嘶喊咆哮,度过了炎热的夏天,是初秋的温娴,至深秋的冷冽,然后尽是冬日来临前的预兆!
箜河,你在思考什么问题?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突然想结婚了!24岁以后的女人,可能从生理的角度上,都会有这种欲望,所以你可以当笑话来听听!
雨停了,夜风寒的很,他牵着她的右手,不自觉的松了松。
假如可以,你会选择我吗?
选择你?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她玩味的看着他,像在听一个好笑的故事。
如果选择结婚,跟谁结的结果不都是一样吗?手心里已有些许的汗液,她皱了皱眉,从他的手中抽出了手指。
汪泽,等你长大了,再跟我提这件事好吗?成长不是时间随意累加,我觉得你很幼稚,你懂吗?
他们去酒吧,点了鸡尾酒,后来去喝咖啡醒酒,是箜河的意思,她说,人总要经过宿醉后,才会明白很多事情,经历过苦涩后,才会找寻到这世界上唯一的真实。
箜河,我祝福你!
他疲倦的看着她,笑了笑。走出咖啡店时,箜河已经昏昏欲睡,显然,她能说出一些有哲理的断句,证明她或许只是疲倦了,而不是真有了醉意。
他曾经因为箜河的离去,而流过眼泪,曾因为箜河的拒绝,而选择自残,二十多年来,又有谁会令他动容,不要说泪水,心绪从未因除箜河之外的女子,而有所动容,每天接触冰冷的器械,与生死打交道,看透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有时候他在想,活着的意义,或许只是为了延续所剩无几的生命,是对上苍的一种负责,算不得感恩!
知觉渐无,后来他晕倒在路旁,肩上的箜河,感觉到疼痛,悠悠醒来,发现他躺在了路边。
汪泽,你怎么样了?
他缓慢的睁开眼睛,有一种迫切的喜悦,在她的心底迸发着!
我在哪儿?
市立第一医院!
我怎么了?他疲倦的揉了揉额头,歪头看向她,大概是发现她面色有些许的虚弱,因此感到愧疚无比。
你没事!汪泽,陪我去拉萨吧。
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带她去交钱。
你想好了吗?姑娘!
嗯,我要带他离开,他不能这样!绝对不能!
她不明白,为何在她的人生中,被她珍视的人,都会一一离她远去,尽管从未提过爱,从未提过感情,可她又不是一块木头,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11岁,母亲离去后,心底一些忧郁从那时起,便肆意生长着!11岁至17岁之间,曾无数次的梦呓,梦里母亲被陌生的男子,一刀刺死,清晰的捕捉到母亲脸上的忧伤,记得她最后一句话,箜河,回去找你外婆吧!她会好好待你的!她买的碎花格子裙,她再也没有穿过,她给她煲过的玉米排骨汤,她再也没喝过,她教她写得日记,她再也没有翻看过,离悲伤远去的方法,唯有遗忘,她都明白。
后来,言笙走了,他们约好高中毕业后,一起去海南,2009年的一次空难,言笙在那架飞机上。
于是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安静睡眠,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母亲和言笙的存在。他们的魂魄在她的头顶飞扬,而今,汪泽却又。。。。。。
他很干脆的辞掉了工作,对于人生,他从来都无所顾忌,把南京的房子卖掉,之后凑钱买一部越野车,临走前,跟父母亲朋道别,归来时,假如没发生状况,箜河答应与他举行婚礼!
深秋,天气寒凉,河边的溪水,因流速缓慢,而积下了大片大片落叶,水面上浮动着一些气泡,秋风扫落叶,泛红的枫叶,随流水漂泊去远方,天空澄净渺远,远处的山峦沟壑,是固执的疤痕,紧贴在地表,他们出发时,天转晴了,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水过后,空气愈发冰凉,她准备了厚重的登山衣,品牌的登山靴。
汪泽,记住,好好活着!
她扭头看窗外,将手中的抽剩香烟,随意的甩出了窗外,穿黑色中山装的医院主任,眼含深意的看了他们一眼,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点点头,然后发动汽车,出发!
从南京至成都,沿途1866公里,经过合肥、六安,他们在汉口休整一天,晚饭时,随意的在街头闲逛,点了三鲜豆皮、四季美小笼汤包、蔡林记热干面,她去商店里买烟酒,汉口的二锅头,相较于北京二锅头,口感稍差,买了假的香烟,跟汪泽开玩笑说,第一天遇到骗子,大概是因为上天嫉妒他们的好运气,找酒店时,恰好剩下一间房,他决定睡沙发,半夜醒来时,发现她躺在自己身边,惊诧过后难掩喜悦,抱着她,睡眠至清晨四点钟,她起床刷牙洗脸,一脚将他从床上踢下,他醒来,她说他厚颜无耻,他看着她嘿嘿傻笑,实际上只有在箜河面前,他才会表现出他童真的一面,面对着冷漠的尘世,他的僵硬与无奈,只是为同世俗及早的接轨。
抱着她时,他有一种错觉,那一刻起,箜河只属于他一个人!
吃完早饭后,与她在街头闲逛,看到好看的饰品,便买来,有一个狼牙的挂坠,箜河颇为喜欢,当初,言笙送过她一条狼牙的挂饰,但言笙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戴过,她尝试着想过自己的未来,言笙也好,青叶也罢,她终会选择一人,托付终身,可他们接连离开后,她感觉自己被施了诅咒,凡是与她有过接触的男孩子,都不会摆脱死亡的结局,因此,后来,她再也没有细思过,谁与谁相伴终生才是生命的垂怜!随意找个男人嫁了,不谈情不说爱,仅仅是为满足生活的空虚,与身体的欲望罢!
箜河,你活得累吗?
她跟汪泽坐在楼顶,有白色鸽群从头顶掠过,远方,很远很远的远方,她的眼前,飘荡着红色经幡,沿途有诵经的喇嘛,有磕长跪的藏族人,酥油茶的香味,升至半空,烟雾缭绕中,她看到逝去的人,影子如烟似雾!
汪泽,有时候即使很累,也会有活下去的勇气,因为生活真的很不容易,也因此世人会珍爱彼此,尽管无可否认的是,这个世界真的很残忍!但活着就一定会有价值!所以要好好活着,懂吗?
下午五点钟,箜河跟汪泽重新上路,途中,所有风景,都如雾气一般,弥散在飞溅的沙石之间,凌晨时,汪泽与她的对话,历历在目。
他问她,这是我所能选择的吗?我也想继续活下去。
记得他黯然的眼神,落寞的神情,就似昨晚的夜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前,汪泽跟箜河的脸上,都衔着一丝温暖的错觉!
她的心底没有答案,诊断书上那几个粗黑的字体,令她感到晕眩!
车子速度慢了下来,汪泽说后备箱里,有几瓶啤酒。他们停车,到达荆州的古城区,可她不想进去。
汪泽,其实我并不相信神祗之类,但我有的是信仰!
他喝了一口啤酒,重新发动汽车,漫不经心的说着,只是偶然路过此地,毕竟走前,没有认真计算路线。
于目的地而言,他们看中的其实是整个过程,是一种生命历经沧桑后,劫后余生的快意,他心底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毕竟他是医师,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个体,莫要说无量功德,至最终,因果循环,无非也是为了一个善终的果,假若没有私心的存在,那便不计较功德与否,邪恶与正义,本是等同的存在,是邪是正,也无非是语法上的偏执!其根本于道德没有根基,所谓的道德,也不过是一派人的固步自封!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夜里,她偎依在他的身边,他们把越野车的大灯点亮,坐在车顶上看星星,沿途有路过的行人,与他们挥手致意!
陌生人,我也祝福你!他低下头,双手合十,虔诚的表情,令她想起青叶。
“听着虚伪的恭维
耳边被笑声包围
举着高脚杯
白色的液体
穿过肠胃
翻江倒海
似梦非梦
似笑非笑
歌声沸腾
灵魂独自流浪”
那时候的青叶,还是青稚的少年吧!穿一件深黑色的中山装,午后捧着一本诗集,站在阳光下,大口大口的吮吸温暖光线,轻轻的诵念诗人笔下的诗句,语气抑扬顿挫!
秋季,南京多雨!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言笙曾如他一般,许下诺言,“若在秋季的午后,遇见我,我定会诵念一个章节赠予你”。
假如生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复刻,那么,远去的人,都会释怀!终究会有另外一人,来代替你本色出演,因此活着的人,尽管多了一丝回忆,却再也无法被忧伤束缚在三尺的囹圄之内!
因言笙离开后,情绪一度消沉,时常立于阳台,思考人生,所谓人的价值,究竟是活着的价值,还是离去后,因曾经有过闪光点,因而被世人妄下结论?
她喜欢23层的阳台,有很凌厉的风,拂过脸!感受着寒冷的醉意,身边的易拉罐,随意堆在一起,如同一座弱小山峦!
23岁的孩子,是沉醉于时光,无法应对现实,浪迹天涯通常只是为了逃避而选择的字眼!因此特别鄙夷以诗书作为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文艺青年!
可,真正的接触了青叶以后,这种单纯的执拗,却在惊诧的念头里,迅速的土崩瓦解了!
他的笑意,如十里春光,常穿一件白色衬衣,外面是深黑色的中山装,经常与她约在咖啡厅里,温文尔雅,瞳仁里有数不清的锐利光芒,却时常被温厚笑意遮掩,因此,一直认为,青叶是一个特别的男子,可托付终身的人,往往是在第一眼过后,便会在心底做下硬性的决断!
大三,还有一年毕业,时间余剩不多,却时常有一种错觉,时光逐渐变得缓慢,犹如午后温娴阳光,以秒速五厘米,缓慢的深陷于她的瞳仁,然后暖意,缓慢挥散!一杯咖啡却足以偿还一个学年的失意难过。
他会选择一个秋日午后,约她一起,闲聊散步,两人之间始终都有热度,与她讨论哲学问题,会因观点不同,产生激烈争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尼采的唯意志主义,但她有自己的观点,这足以令青叶为她的思想深度而感觉惊诧。
23岁的雨季,是掺杂着明媚阳光与温厚的暖意。第一次拥抱他,第一次亲吻他,皮肤亲昵接触,嗅到彼此身上的体味,然后肆意的吮吸,房间里余剩不多的氧气,“青叶,我想我始终是喜欢你的!”凌晨起床,在阳台上抽烟,是从17岁言笙死去以后,才染上了抽烟的习惯,难以戒掉,瘾与痛感,与生命纠缠,誓不罢休!
是因为与之前,有太过鲜明的对比,因此会不停的忆起曾经,在17岁晦暗的阳光下,兀自断定晦暗的雨季,终不需阳光插足。
高考过后,与外婆持续不停的战意,时刻唤醒着内心叛逆与自私。
离家出走,去遥远的南京,与网友约会,坐深夜火车,去更加偏远的南方,肆意的呼吸潮湿温软的空气,从内心深处,唾弃人生无常与烂俗!
会躲在光线晦暗的酒馆,点一杯啤酒,坐在角落,细细品尝现代诗的苦楚与刻骨。
记得,最后一次与言笙约见的场景,她穿一件碎花格子长裙,搭配一双透明塑胶凉鞋,与憔悴的时光,镶嵌在一个相框里,他们看着镜头微笑,“嗨,言笙,我们的青春会死去的”。
是因为读了太多文艺气息浓郁的诗歌,因此随意开口,就会隐约的苦楚与悲情,“岁月只会让我们逐渐的沧桑老去,曾经永远入怀至深,我们都不会忘记过去,因而时光与我们的意义,只是在逐渐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说一句我爱你,永远都比一句我恨你,来的更加的容易!”
“我永远记得11岁时,第一次拥抱你,那种若有若无的温暖,尽管从来都不承认,因母亲的离去,而产生庞大的绝望与悲伤,却永远记得那个拥抱之于我的意义”
深夜,与她漫步街头,填志愿时,固执的选择与她相隔万里的英国,因不能放下她,所以执拗的想要一次分别,待四年以后,彼此之间的感情,或许会如胶似漆,是因心底有更大的渴盼,所以放弃温存的当下!
人生里的第一次,是给了言笙的,想要强迫他记住自己,即使失去再多,也没有悔意。
在桐城的街头,与他亲吻,回忆儿时流光!时间转瞬而逝,成年后,彼此会因梦想远离对方,但深切的爱意,却会沉溺在岁月里,不曾倦怠!
“箜河,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吧!”17岁离开,去往遥远的英国,2004年的盛夏,从英国赶回国内,高考后,她选择去南京读书,他大她一年,已体验了一年留学的生涯。
“去海南吧,言笙”她心底是渴望阳光的, 在黑暗中溃居多年,心生忧郁,眼界变得潮湿阴郁,因此能够接触到温暖的物质,内心便会觉得相当满足,在黑暗中希冀着光明的莅临,如同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蝮蛇,蠢蠢欲动。
凌晨三点钟,坐在空无一人的十里长街,吞吐街头厚重雾气,睡眼惺忪,饥肠辘辘,言笙说,凌晨一点钟出机场,她在想,可能是路上堵车了,如此下去,直至清晨七点钟,人息渐多,她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宿舍,直至情绪潮湿再也无法引燃。
用电脑搜索新闻,看到六字标题《南航坠机事故》。她努力擦拭眼睛,仔细分辨飞机的班次,后来笃定是自己睡眠不好,出现幻觉,心事忐忑的回到床上睡眠,下午一点钟起床,重新浏览那条新闻。最终,确定言笙是在那架班次。
犹如母亲去世时,忐忑矛盾且难过,自嘲式的看淡一切,实际上心底的忧伤,如同幽深的沟壑,早已深耕万里了,听到心脏喷薄的血液撞击心房时,犹如爆炸声息,难受的弯下腰,努力的咬住双唇,双手蹦出了青筋。
言笙,他真的走了吗?
在连续几天不休不眠的放纵之后,觉得生命的意义实际上在于行走,溃居一处,必将欢惨将别,等待是一段消耗放空的过程,后来的自己,只记得奔跑,无论多远,即便天涯海角!
她去食堂买饭,打了青椒皮蛋,要了一瓶二锅头,辛辣的酒水刺鼻,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最终在匪夷所思的几声呐喊之后,暂时成功脱离了厚重的悲伤。
翘了课,去酒吧喝酒,去KTV唱歌,尝试吸辛辣香烟, 用冰冷的清水洗脸,甩干头发上的水珠,难过缓慢稀释,最终被一大片失落代替。
无夜无昼,浑浑噩噩一个星期过去,顿觉,早已错过了言笙的葬礼,难过的就要死掉了,被人勒紧脖子,呼吸难以维持!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在索然无味的十里长街缓慢行走,抽剩的烟蒂,标记着她的足迹,这个冬天,她准备去一趟哈尔滨!言笙,他应该就在那里!
11月31日,躺在铺位上,看窗外寒雪飘摇,微弱的灯火,无法引燃大地的温暖,风景如一片白色厚重的雾气,快速行走,缓慢溃散。三十个小时的车程,明天的凌晨三点钟,到达哈尔滨!
听到旁边铺位的大男生,打鼾的声音,念想着,少年时代的言笙,曾无数次的奔走在夜火与朝阳的边缘,呼吸钝重粗糙的空气,在沉郁冷漠的夜车上,等待黎明时,看到箜河开心的笑颜,然后兴奋许久!
在失落的同时,也在不断勉励自己,毕竟还有很多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北方寒冷,干燥刺骨的寒气,能沁人心脾,从嘴角呼出的空气,在零点一毫秒的间隙,便会急促的幻化成潮湿的水珠,她用手纸擦拭了一下眼镜。
按照言笙曾经寄信的地址,找寻他高中念书的学校,之后,通过打听询问,最终在12月2日的中午,找到言笙的家!
看到苍老的妇人以及戴着眼镜的白发老者,言笙有个哥哥,早已结婚,但他从未提起,如此,至少言笙的死亡,之于这个肥沃的家庭,还不足以扼杀一切希望,看到穿开裆裤的小男孩,挥舞双手向她走来,她礼貌性的跟妇人和老者打招呼,没有停留太久时间,下午三时,去郊区的墓园,带了一大束白玫瑰。
浩渺的天际,万里无云,有白色雪鸟尖锐鸣叫,直视着言笙的墓碑,无语凝噎。
一直在那里,一辈子都在那里!说好的远方,如今是固步不前!说好的流浪,如今是风雨不载!
不觉,耳边又开始回荡他清澈嗓音,“箜河,你猜我给 你带了什么礼物?”
十年前,那时候,她跟言笙还是少年!箜河念初三,住校。
翻围墙显然是箜河的拿手绝活了,言笙咂了咂舌,“箜河,你真乃一奇女子”
箜河推了一把言笙,“你好重啊,言笙,你是只猪吗?”
他带她去附近公园,之后从草丛里拿出一个箱子,“你看,喜欢吗?”
“呀,小狗,是送给我的吗?”果然,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生物,言笙点了点头“嗯,送你的!”
“苏穗河,对宠物过敏,大概不太好弄!”
“你想办法啊!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让苏穗河送你一件你希望得到的礼物”
箜河皱了皱眉,之后豁然开朗,“言笙,你鬼点子蛮多”
夜,黑漆漆的,箜河跟在苏穗河的身后,天上星辰,闪闪烁烁,隐隐绰绰,尽管她很想知道小熊星座在哪里,她还是低下了头,紧跟苏穗河步伐。
那是自离开外婆以后,第一次回家探望外婆,箜河悄悄的抹了抹眼泪,怀里抱着小狗,跟苏穗河研究过后,打算把小思寄养在桐城的外婆家,显然,苏穗河手里有了筹码,以后她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总之苏穗河要求箜河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喝掉杯子里的牛奶,她皱了皱眉,同蛋黄一样令她恶心的牛奶,她妥协了。
“这个学期,如果能拿到全班前十名,就允许你回外婆家看小狗!”
小狗啊,小狗,言笙给你起的名字叫小思,不过这是我跟言笙之间的秘密,才不要让苏穗河那女人知道呢!
苏穗河始终没有要求她喊自己母亲,她也懒得喊,不久后,一天晚上,苏穗河带一位中年男子回到家中,要求箜河喊她父亲。
那一年冬天,苏穗河死了。
箜河的心情,是矛盾的,言笙与她道别,参加苏穗河的葬礼,始终未觉疼痛,后来一天夜里,梦里出现苏穗河的背影,苏穗河呼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执拗转身不去看她,苏穗河的影子,缓慢溃散,“箜河,你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她听到同学尖锐的笑声,丑陋的嘴脸,如同下水道里流淌的白色垃圾,令人心生厌恶。
之后,睡眠被小思的烈嘶惊醒。
她悄悄的掠过外婆的身体,走到院落里,看着天上星辰,苏穗河是不是也变成星星了?只是想到苏穗河那女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她懦弱的喊了一声母亲,之后痛感,愈发狂妄,她难受的弯下了腰,苏穗河,你是我的母亲吗?
三个月,始终未走出苏穗河去世的阴霾,她只是看不惯苏穗河做人的方式,以至于听信旁人的议论,说苏穗河在外面养男人,可又有几人见过呢?她觉得自己愚蠢,用圆规锋利的针尖,刺痛自己的手指,看到血液从皮肤缓慢的渗了出来,因为难过,所以疼痛,如果麻木,血液流速静止!
言笙给她来电话时,说极为的念想她了,但少年懦弱,始终不敢把心底最为原始的欲望表露出来,她伸手抚摸小思的皮毛,“嗯,我也是!”
坐午夜的列车,黎明前触碰到天地间第一缕阳光,温暖,忧郁,难过,一起矛盾放肆生长。
是一边痛恨,一边难过,一边惦念,一边迫切的想要遗忘。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怀里抱着小思,5个月大的小思,皮毛愈发的柔软光亮,与她的沉默不同,小思始终吐着舌头,毫无顾忌发出声响。
苏穗河经历过什么?有时候听苏穗河在夜里啜泣,会厌恶的将窗户打开,宁可让黑色飓风,淹没自己。
痛与怜悯,那时候箜河是不具备的。
黎明前,苏穗河依旧会心平气和喊箜河起床,脸上有精致妆容,所有的悲伤,都了无痕迹。
后来,讲给言笙听,言笙心地善良,说“你也要偶尔关心一下自己的母亲”。
箜河将头扭向一边,那温软的声息,将空气中的忧郁,一击后溃散。
“苏穗河,她真的需要那些微不足道的关心吗?”
终是从回忆中拔离出来,畅快的呼吸空气,之后在心底积累厚重冰冷!
坐9个小时的夜车,赶到那座城市,到站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事前,她不知言笙家已搬离了原先小区,可她的手机又被外婆没收了,夜里寒风呼啸,她决定去公园,待一个晚上,到黎明,去言笙念书的学校,找寻言笙。
那一夜,浑浑噩噩,冰冷刺骨的寒风,令她感到晕厥。
冷,冷,好冷啊,怎么这么冷?
缓慢闭上眼睛,认为可能自己再也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隐隐约约,听到男子清冽嗓音,嗅到苏穗河时常煮过的泡面味道。心底那隐隐约约的窃喜,始终是有羁绊的,因为知道在现世无法实现,所以宁可多睡一会,苏穗河会陪自己一段时间吗?
最终固执睡眠,被一双温暖的手,揉的稀碎!
她睁开眼睛,看到比自己年龄稍大的男孩儿,一眼关怀的看着自己,之后将视线向周围扩散。
“你是?”
“不用管我是谁,来,吃饭吧!”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嗯,爸妈都出差了”
奇怪的是,他一直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仓促的早饭过后,他向她讲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晚,如果不是我,你比卖火柴的小女孩还要惨!”
言笙自小未读过童话书籍,认为现实才是世界王道,因此听到男生细谈卖火柴的故事,隐约觉得他幼稚可笑。
最终,她将脖子上的挂坠,赠予男生,挂坠是苏穗河生前,留给她的遗物之一。
“别丢了,以后要你还我!”
“好了,好了,怕是以后也见不到面了!”
十年后,青叶在一场事故中死去,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一条和当年赠予男生类似的项链,苏穗河说过,那挂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是苏穗河去西藏旅行时,让银铺的老银匠,特意打造的。
这些年,经历过多的失意,心底干涸,血液流速缓慢,已经难以振奋精神,常常在深夜酒吧,喝酒至天亮。
皮肤干燥,不习惯用化妆品来粉饰自己,认为现实如此,自不必伪饰着刻骨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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