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顾四的纳闷故事

　　一

　　　　顾四是你的名字。你说其实你也是山里人，你排行老十，因为以前家里穷的叮当响，当第三个孩子出生后就逐一送了人，直到第十个孩子出生后家境有了稍稍好转于是本来应该顾十的你就成了顾四。当然这是在你被一对与你吵过闹过来自山里的民工夫妻投诉你还拖欠着半年前一千元工资而遭到我们劳动保障监察大队调查询问后你才告诉我的，不过那时人家已经不称呼你顾四而是称呼你顾老板了，你说自己叫顾四的时候，我还一再警告你这里是政府办公室不是让你讲故事而是讲事实的，不过没想到不打不相识你我居然成了朋友。成了朋友的我开始慢慢地了解了你，而你的故事也就是顾四的故事，后来竟成了我一个不得不讲的故事。

　　　　可以说，你的故事一开始很是让我纳闷。而你一喝白酒便吐，是让我纳闷之一。

　　　　知道你一喝白酒便吐我们只能说是初次认识。还记得那次在办公室我对一开始百般狡辩的你进行了如此思想教育，我说我也是半个山里人，我的外婆就是地道的山里人，听说你也是从山里出来的，像你这样在这个城里混出个样子的山里人大都也是从打工开始的，你也知道打工的钱是做牛做马一分一厘的血汗钱，不说你拖欠工资是违反《劳动法》的行为，就是从道德良心讲你能过得去吗？我还说山里人再穷也不会欠别人半分钱，何况还是欠自己山里人呢，欠钱不还钱你还有那么多理由，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不配当个山里人，山里人的脸都要让你这种人丢光了---。那段时间拖欠工资的事特多心情特烦，所以我是愈说愈气，就差点把你他妈猪狗不如狼心狗肺之类的狠话大骂出口了，幸亏你的涵养功夫实在是不错，你不仅在听我相当不温和的思想教育时表现出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良好态度，末了还大拍胸脯向我们保证回去后一定马上支付全部的拖欠工资，后来你又是硬拉死拽要请我这半个山里人当然包括整个大队吃饭，本来就老想着去打点牙祭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自然是抵不住人高马大的你的热情最后半推半就乖乖就范。

　　就在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对我们说，山里的酒坛能用鼻头喝三斤老酒。山里人善饮是每一个山里人的骄傲，酒坛是善饮者中的善饮者，很有点酒中之王的味道。你说这话的语气，还让我误会你自己就是酒坛。所以我特意叫了算是低浓度38度的古井贡，多少有给自己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算盘，不过打开后你居然说自己喝不了白酒要求给你优惠政策是不是可以以让人代酒，当然你的要求遭到大家特别是我的强烈反对，我说，我了解山里人，山里人除了不是男人的男人没有不会喝酒的，你不喝酒也可以，只要证明你不是男人就行了。你听了我的话后，涨红了脸憋着没生气半晌才打个哈哈说，队长要喝，那我就陪你喝，好歹我他妈还算是个男人。说实在的，看你嘴巴还没有凑着酒杯就大皱眉头的痛苦样子，我才知道你不会是故意摆迷魂阵所以有点不忍心又有点开心，果然是你还没有用那喝白酒的小杯打一个通关（我们大队五人再加上你的一个朋友），你就忍无可忍哇的当场在座位上吐了出来。还好你吃的还不多吐的也少，坐在你边上我才得以免遭你突然酒水溅身的横祸，不过你那大丢男人面子的举动，多少还是败坏我们本来即将高涨的酒兴，结果一群人只是喝完那瓶古井贡就草草买单退场。

　　　　而关于你一喝白酒便吐这个结论又一次被证明是在一个月后的事情。那是你结婚的好日子了，我应邀参加你的婚礼。其实对于你的邀请我感觉是非常突然，毕竟我们非亲非故只喝过次酒也算不上是好朋友，但你那热乎于常人的热情还是打动了我，你像解除劳动合同一样提前一个月就告诉我你结婚的日子，还记得那次我只是与你在街上偶然相遇准备打个招呼，你就从街那边远远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像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唠叨个不停，其实与你一起喝酒不过是上个星期的事情，虽然说两个人短时间在城里的街上偶然相遇是需要用缘分解释的事件，但你也没必要激动把一句话重复地说上十来次，你说你要结婚了。的确，结婚是你人生中的大事件，是值得好好高兴的，不过你又不是跟我结婚，更何况我也讨厌把自己的快乐强加给别人分享，所以你告诉是下个月某日结婚要我务必赏脸光临时，我心里忽然就有了反对的意见，尽管我嘴里不停地说好的好的你放心就是拉。没想到在结婚前的一个星期，你亲自给我送来了大红请柬，你是开着自己刚买的新车给我送来大红请柬的，虽然我很反感别人在我面前摆阔气，不过当我目送后来离去的你走进停在楼下油光发亮的小车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放心，你的婚礼，我一定会赏脸参加的。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在办公室时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请你喝喜酒，不是因为你是城里人，而是因为你是半个山里人。

　　我没有想到新娘子居然是地道的城里人，父亲还是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书香门第中培养出来的女人果然是非同寻常，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有种被书香熏出来的味道，那种味道甚至让我产生了酸溜溜的所谓嫉妒感觉，一开始西装革履热情招呼客人的你还是表现出男人应有的风度，不过当你与新娘开始敬酒的时候，你居然吐的一塌糊涂。其实在结婚大喜的日子里喝得吐苦水是山里的习俗，不过既然你已经走出了山里，而且酒席是摆在城里的大宾馆，你就是再如何得意忘形也应该懂得节制的，可是你才刚刚开始敬酒，你就吐得不成样子了。你大吐苦水的时候，我就坐在你边上的一桌，你也说过自己不会喝酒请大家多多包涵，不过好事客人并没有多少包涵你，特别是你那个你叫舅爷的家伙，在你敬了一小圈后，还要逼着你与新娘喝交杯酒，看你皱着眉头如同喝毒药的表情我就想起那日的情景，这次你喝的虽然是金六福，但金六福也是白酒，果然不出我预感，就在你仰着脖子灌下那交杯酒时，你忽然做出了呕吐的模样，由于你的手还与新娘的手相互勾着，所以来不及你就把本来已经入喉的酒水吐回到新娘子的胸前，还记得那一瞬间新娘子的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尴尬，紧接着是新娘子狠狠地一把推开你并夹杂着一句不该在婚礼上大声说的话，要死啊，你！

　　　　当然关于你一喝白酒就吐这个结论被确认，如果按照凡事不过三的传统逻辑，应该还要往后计算时间。记得是婚后还不到一个星期，你居然自己开车找到我的家里，并且还带来了一瓶五粮液。你还没有进门就嚷嚷道，今晚咱兄弟俩不醉不休不醉不休。我当然知道五梁液是比茅台酒还要牛逼的国产名酒，不过既然你已经是利发室内装潢队公司总经理（实际相当装潢队队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而你的业务通常大都是城里的建筑公司转包来的，但近些年来风风火火城里建设，高楼大厦有如雨后春笋般地蓬勃冒出，自然你的事业也就随着那高楼大厦蓬勃发展起来，虽然你说过你是凭本事不是凭关系赚钱的，赚的都是小钱，大钱都给当官的与承包商瓜分了，而且那些承包商总是这样那样想什么鸟理由扣留工程款，不过即使是这样，看你平时特别是婚礼上出手的派头，你一年赚得钱至少是我十年的工资，一瓶五粮液实在是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天恰好是难得老婆回娘家看看的日子，听说是因为我那本来那身体健壮如牛的大舅子不知怎么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于是本来有点拥挤的房屋就显的有些空荡了，所以当你打电话给我说要不醉不休时候，因房屋有点空荡而有点空荡的我就突口而出，到我家来喝吧，我家就我一个人。说完后我开始有点后悔，因为我知道你喝酒准确地说是喝白酒的德性，不过你听了没有反对意见，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等着你的到来了。还记得那次我们剥着廉价的瓜子喝着牛逼的白酒坐在阳台上海阔天空胡吹乱侃，我们的兄弟情感就这样在天上群星的见证下逐渐滋长，当然你又喝吐了，而且是不止是吐了一次，幸亏在喝之前我就善意地告知你卫生间的准确位置，也幸亏我们喝酒了地方离卫生间的距离只有三五秒的时间，所以一开始每次你还能吐在应该吐的地方。看你痛苦的样子特别是牛逼五粮液就这样被你如此的糟蹋我也有过阻止你继续吐下去严肃言语，但你说你别劝我了，你不是说山里不会喝酒的男人不是男人吗，你他妈是存心不让我做男人啊，五粮液再怎么牛逼也是酒，我就不相信喝不了它，你还说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就像活着过日子一样，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听你说的如此有生活哲理，我自然只好是陪着看你吐下去，看你吐得惨白十分需要照顾的脸，我好心问你一句嫂夫人呢，你先是骂了一句很粗的山里话，想了想又说，什么嫂夫人，我只是希望有一个儿子，一个真正属于城里的儿子。是的，那一刻我沉默了，而你也沉默了半晌，还记得最后一次吐的时候你没有吐在应该吐的地方，当我开着你的车把已经有家室的你打发回家时，却想不到自己反而惹了一身腥骚，不仅是被你玷污了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还被你家那个婚后忽然变成河东狮吼的女主人指桑骂槐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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