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宗宝访谈:一个人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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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宗宝访谈:一个人的苍茫

  杨 勇:广东诗人

  韩宗宝:山东诗人

  写在前面的话:

   2006年,我意外地在第三期《花城》上读到了韩宗宝的组诗《一个人的苍茫》,当读到那首《那个在潍河滩上发呆的人》时,我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我喃喃自语,跟随着宗宝的诗句:“那个站在潍河边上发呆的人/看上去有些让人担心……潍河滩的秋天 天很蓝 河水很凉/那个站在潍河边上发呆的人/我没有惊动他/他也没有惊动他身后的村庄”。于是,潍河滩的秋天,潍河边上那个发呆的人,根植在我的记忆里。于是,开始关注宗宝,我的目光一直搜索着他的诗歌,与他的诗歌有关的一切。

  杨 勇:宗宝好!首先恭喜你!在刚刚张榜的汉诗榜第二榜中,你的《一头蒙昧无知的猪》位列其中。在汉诗榜首榜,你也曾以《铁路》一诗入榜。两度上榜,有什么感想呢?

  韩宗宝:杨勇好!说实话,这两次能上汉诗榜,包括去年能上2006年十大好诗榜,我都有些意外。去年我在回答江南时报的采访时说:“能上这个年度十大好诗榜,我很意外,我不是很有名的诗人。我认为这个诗歌排行榜还是比较的公正,能让人感觉到它背后推动者的认真。”我想把这话,也同样说给现在的这个汉诗榜。我相信做汉诗榜的这些诗人他们是认真的,他们是真正地在为诗歌做事。在这样一个物质的时代,他们把诗歌当成自己的工作,无偿地为推动汉语诗歌发展做着努力,不断地推介他们眼中的好诗,这一点让人感动。我认为这样的梳理是有意义的。谢谢素不相识的评委们,他们对我作品的肯定,让我觉得温暖。感谢诗歌,是诗歌让我们的心灵具有了更大的力量。

  杨 勇:《一头蒙昧无知的猪》确实是一首吸引人的诗,我忍不住要朗读出来:“潍河滩上 一头蒙昧无知的猪在跑/它不知道在今年 它的身价已经大涨/它还如它的同类一样/贪吃贪睡 它不停地拱着什么/泥里 水里 土里/去年 一头猪 曾经让我乡下的父辈们难过/今年一头猪 又让我在城里的亲人失语/我们已经吃不起猪肉/可是那头蒙昧无知的猪 还在我的记忆里跑着/没有停下来的样子”。能说说你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下创作的吗?

  韩宗宝:这首诗处理的是当下的生活,它写的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以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应该具有良好的处理当下生活和日常生活的能力。如果要说有意义的话,《一头蒙昧无知的猪》的意义就是它对现实生活的介入。它介入和观照的是当下,是此刻,是我们正在遭遇的问题。大家都知道猪肉的价格在今年已经涨得过于离谱,而去年则是跌得没谱。正是今年的涨,让我想起去年的跌。去年我的养猪的乡下的父辈们是苦着脸的,而今年我的在城里的亲人面对肉的价格是一脸的窘迫。乡村和城市的这两张高低不平的脸,让我的心里很堵。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写了这首诗。一直以来,吃肉是我们中国人衡量物质生活水平的一个标准,所谓的好日子,就是能吃上肉。猪是无知的,它的肉却关系到民生。它牵扯和引发的冲突和矛盾是应该令我们深思的。前段时间的新闻,我看到了关于海南的香蕉的报道。这样的事情是让我们痛心的。一方面,卖不出去,几分钱。一方面又缺。我们现在关键是没有相应的应对这样类似情况的方案和机制,国家在整体调控上肯定有些不令人满意的地方。我希望我们诗人能用我们的写作,唤起一些什么来,哪怕这力量是微薄的。但只要我们发出来了,它就是一种声音。

  杨 勇:你的很多诗歌,都与故乡潍河滩维系在一起。谈谈你心里眼里的潍河滩吧。

  韩宗宝:其实,就外表的面貌而言,潍河滩和北方别的什么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它看上去平平坦坦,缺少一些大开大合的变化,即便地势偶有起伏,也只是一些很小的丘岭,不足为怪。我终日所能看到的,是一片一片的在岁月和季节里不断轮回的麦地、玉米地、烟地、地瓜地、白杨树林子和静寂的池塘。故乡之所以叫潍河滩,是因为穿过故乡的那条河名叫潍河。故乡的那片厚厚的土地,是潍河和它的支流冲积而成的。是潍河滩,让我微小的生命和这个世界相遇了。在现在的写作中,我已经习惯了把潍河滩作为我文字的一个背景。我也把生活在土地上的那些我的乡人们作为我的背景。每当向那块土地张望时,我总能看到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些脸上有着永远也洗不去的尘土,就如一个人血里永远也褪不去的红。那块土地,那块土地上的人们,那块土地上的庄稼,让我单薄的生命略显丰厚了些,并让我不断处于一种感恩和激动之中。可是一个个体的生命对于潍河滩而言,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根本无法向那块土地表达自己。我只能用一些清澈或者混浊的文字来舒缓内心的爱和隐痛。可能在我具体的写作过程中,关于潍河滩的很多事物已经发生了某些偏差,改动,和变化。比如,笼罩在晨光中的土地,在我看来它似乎是紫色的,而天空有些微红。好在这些都没有影响潍河滩自身的秩序和它无边无际的美丽。不管怎样,潍河滩的天空始终是蓝的。那些早晨或者正午的阳光让潍河滩的空气更加透明。不断地氤氲变幻着的光和色,转移到纸上后,已经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面貌了。可是我知道,潍河滩上的人们从来不管这些。他们只是想着要如何去种好他们自己的土地。他们不是靠着文字,而是靠那些土地活着。潍河滩上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赤条条地来,然后再赤条条地去。很多日子,我在庄稼的附近呆呆地看他们劳作。他们的脸上也有疲倦,那疲倦和我在深夜里面对电脑中的文字时的疲倦是一样的。

  一棵庄稼,你一直注视它,你就会感觉它在渐渐地生动起来,一种生命的气息和活力在弥漫着,这时候,它周围的事物也都会跟着显得生机勃勃。这些正是我应该去写的。我一直相信写作是可以净化一个人的灵魂的。我希望自己能通过和潍河滩的交谈,通过一些诗歌模样的东西,能让自己的心灵更为纯净一些,更接近脚下沉默不语的土地。

  杨 勇:潍河滩给你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你在潍河滩边生活了多少年?最难忘的是什么?最有趣的事呢?

  韩宗宝:我在潍河滩生活了19年。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和潍河滩相距不远。我时常地回去。现在想来,在那些苍茫的岁月里,最难忘的一件事情就是我母亲的离去。那一年我七岁。母亲的离去让我一下子成熟了起来。我似乎是在突然之间变得懂事了,变得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一样了。母亲离去之后,潍河滩就成了我的母亲。它收留了我的小小的心和我对母亲的依赖感。至于最有趣的事应该是和父亲去潍河里捞鱼,摸蛤蜊。父亲并不喜欢吃鱼,但喜欢捞鱼。每年夏天潍河里过鱼,父亲都要去,但那一次他没有让我跟着,父亲只带着姐姐去了。我偷偷地跟着他们。因为怕被发现,我远远地尾随着父亲和姐姐。到了河边,父亲和姐姐用网开始捞鱼的时候,我就出来了。父亲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可是已经不能再送我回去,而且我一个人回去他又不放心,就让我和姐姐一起看网。得到许可,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那次我们捞到好多鱼,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和父亲、姐姐一起捞鱼,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快乐。那次我们捞到的鱼太多了,以至于所有能带去的能装鱼的家什都用上了,还是装不下,后来我脱下了衬衫,把一头系住,当成了鱼篓。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赤着背,我手里拎着衬衫里的鱼,它们很多还在不停地动着。路旁的玉米已经一人高了,经过玉米地的风,吹到我身上,痒痒的。而父亲和姐姐的身上,全是鱼腥味。在家里的奶奶和母亲,后来找不到我,大急。直到看到我们和那么多鱼一起回来,才喜笑颜开。那次是我能记起的,最快乐的一次。现在已经少有和父亲、姐姐在一起做什么事的时候了。

  杨 勇:你在最近一篇名为《诗到淡时是浓时》的诗谈中说到:“现在,淡和轻正成为我写作的一个基调”。请结合你近期的诗歌创作具体谈谈。

  韩宗宝:关于这个问题我就不再饶舌了,那个文字里已经说了很多了,这样,我附一首最近的诗吧,从这首诗里你大约能感觉到我所说的那种轻和淡。

  附:《河边的那些我曾经反复提到的芦苇》

  韩宗宝

  夏天渐渐深了 消息越来越暗

  河边的那些我曾经反复提到的芦苇 颜色正青

  它们不是一棵 是茫茫的一片

  很多年了 它们一直默默地守在这里

  守着这条河和它底下的泥泞 不离不弃

  风从头顶上吹过它们会晃动 风不吹它们也动

  因为 河里有水 水没过了它们的小腿

  它们腰肢曼妙 神态自然 像一群

  表情内敛的女子 目光 高过平静的河水

  也高过村庄农历的五月

  从这些芦苇身上 我们可以看到沧桑的

  大地之神 它们的心已经空了很久

  对河滩上其它的事物 它们没有憎恨

  它们在风中 一再压低自己的身子和嗓音

  它们清瘦婉约的影子在水面上 杂乱地摇晃着

  弥漫着凄凉之美

  在头发彻底白掉之前 它们依然会不断地陷入

  苍茫的暮色 并沉到那不声不响的黑暗之中

  它们站在水里 可是流经它们的水

  显然并不能带走它们 它们紧抿着嘴唇

  从不向人提及 那些有露水的清晨

  也从不提及 那些心事如芽的春天

  它们只是安静地站着 慢慢地 把根和忧伤

  伸展到更黑暗的泥里去 在明亮的阳光下

  我看到的芦苇 它们就像一张张的白纸

  就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

  2007.7.13

  杨 勇:你多次谈到诗歌的语调,你认识的诗歌语调是怎样的?在你的心目中,好诗有什么标准?

  韩宗宝:语调是一个人的气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天生的语调。好的诗歌,语言里应该有一股“气”。这个气就是语调,一首有语调的诗,是与众不同的,它很容易被辨认,它会让我们觉得亲切。它会发光。它是可感的。它自动和这个世界发生着联系。它是辨认一首诗歌的重要标志。语调是有生命的,它是另一个我们在纸上的彰显。语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是爱。一个心中有大爱的人,他的语调必然是有力量的。如果在我的诗歌中有一种东西在延续并能被人们辨认出来的话,那个东西一定是我的语调。对于我,语调有两个形式,一个是外在的表面的语调,它是容易被感知的,是暴露的,另一种则是内在的,它隐藏得更深一些,它是不易被觉察的,它带给我的快乐也更深一些。我心目中好诗的标准是自然、大气、干净、朴素、唯美、厚重、文明、鲜活、悲悯、探索。

  杨 勇:你写作的速度快吗?你如何看待诗歌写作的速度和数量?

  韩宗宝:在一种强大的语感和调性之下,我有时会一天写作很多首。但我后来有意识地抑制了一些自己的这种写作冲动。随着对诗歌语调认识的深入,我意识到了节制的意义。当一个写作者的写作呈现开阔的时候,节制的意义和重要性就显示出来了。我控制自己的语调和写作。就像用水阀控制管中的流水一样。我尽量地每天只写一首。如果不是自己内心特别强烈的想写,我不会破坏自己写作的这种节奏感和连续性。我发现,每天一首这种节奏和速度,非常适合我。就像我的呼吸一样。我已经地能够很好地控制或者驾驭它了。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把写作调整的和自己的内心同步。和内心与呼吸同步的写作是真正自然的近乎天籁的写作。诗歌写作的速度,一定要自然,我们要能控制它。如果我们做到了自如地控制写作的速度,那么这个速度对我们个人来说就是合适的。说到诗歌写作的数量,我以为诗歌的数量还是很重要的,我提倡一个诗人要多写,我们还是应该多写,写并快乐着,其实作为一个诗人,也只有写才能给我们快乐。我们是在不断的写作中,靠拢着我们向往的某个地方,并留下我们一路走来所显现出的痕迹。一个有才华的情感丰富的诗人,他是能够不断地超越自己,并写下大量和内心相称的诗歌的。我们经历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不一样,我们的感觉也在时刻地变化着,我们应该用我们的诗歌把这一切的变化和不同呈现出来。这世界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丰富的,我们应该写下与这丰富相对应的诗歌。梵高他简短的一生画了多少习作啊。二十几岁的海子,写出了多少诗篇啊。

  杨 勇:布罗茨基说:“文学的功绩之一在于帮助人们确立其存在的时刻。”你如何理解这句话?

  韩宗宝:这是一九八七年布罗茨基获诺奖之后在受奖演说中说的一句话。帮助一个人确定其存在的时间,文学是具有这种功能的。我们正是藉由我们所写下的文字,向世界呈现了自身,呈现了自身在某一刻的生活和思想的状态和情状。再没有比鉴别和注视自己更重要的事了,我们通过文学这种方式识别或者说看到了我们自身。文学也让我们和这个世界之间形成了一种紧密而贴切的联系。作为我们的精神家园,文学,它告诉这个世界,我们在着,我们是我们,我们的心灵和世界通过文学交汇在了一起。文学,像我们命运中的一个坐标,它宣告了我们的在场。依靠和凭借文学这个工具,我们获得了灵魂意义上的安宁和平静。

  杨 勇:你的诗歌抒情色彩很浓,你如何做到在一首诗中收藏汹涌的激情,以保持一种你喜欢的淡和轻?在现当下作为被叙述的诗歌大行其道,这使得传统的抒情面临考验,你如何看待诗歌的叙事与抒情?

  韩宗宝:一个诗人要有良好的对语言和内心情感的控制力。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懂得控制,精于控制。能控制了,才能做到收发由心,收放自如。诗歌的叙述和抒情是自古即有的。古代有很多优秀的文本,《诗经》里叙述的和抒情的都有。粗线条地说,屈原、李白,可以归为抒情诗人,杜甫、白居易可以归为叙事诗人。其实在我看来,叙述和抒情只是两种方式罢了。就像诗歌本身一样,只是一种工具,我们藉此呈现和表达自己。《金刚经》中有一个筏喻之说,我觉得用在写作上是一样的。我们的目的是渡河,不管用什么船,只要我们到了我们想到的对岸就行了。我们最终是要弃筏的。这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得意忘言。所以,我们不必过于计较和纠缠于什么叙事和抒情,它们只是手段,它是为我们的表达服务的。

  杨 勇:维特根斯坦说:“读者自己能做的你就留给他自己去做。”你怎样解读?

  韩宗宝:维特根斯坦是我一直喜欢的一位哲学家。一个杰出写作者,一定是有一个他自己独特的哲学背景和体系。是这个体系,而不是他的具体的文本,使得他和其他的写作者区别开来。“读者自己能做的你就留给他自己去做。”我是这样理解的,即:不要在作品中写的或者说得太满,要有留白,要留有空隙,要给读者足够的空间去想象,去回味,去体认,一个伟大的作品正是因为有了读者的参与,才显得更加丰盈和完美。在这一点上,《红楼梦》做的非常好,所以我们说曹雪芹是真正的大师。

  杨 勇:“盘峰诗会”在诗坛引起很多争论,对于“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争,你怎么看?

  韩宗宝: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都有其局限性,这已经是当事人后来自己也认识到的了。我认为一个优秀的诗歌写作者,应该是独立的,自由的,他不依附于什么团体和圈子。写作归根结底是个人的事情。我们最终是通过我们个人,通过我们个人的写作文本来同这个世界相遇。当然盘峰论战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还是很有意义的,它已经成为一个现代诗歌史绕不过去的事件。我个人以为,它的更深层次的意义是它揭开了诗歌写作的那层神秘的面纱,它使得诗歌开始具有平民性质。同时,它又是一个里程碑,或者转折点,它标志着某种诗歌观念一统江湖局面的彻底消失,它拓展了诗歌写作的疆域,现代诗歌由此开始走上一个更为繁荣、更为个人化、更为自由的局面。就这一点而言,当时的沈浩波们是功不可没的。

  杨 勇:你的诗作多次入选诗选本,你认为入选重要吗?对你的写作有帮助吗?你如何看待各类年选年鉴?如何看待各类诗歌奖项?

  韩宗宝:入选诗歌选本对诗人来说当然是好事情,但是所有的选本都是带有某些偏见的,都着有局限性。公正只是相对而言。有很多好诗,好诗人仍然还在黑暗中。入选只是说明你已经被别人发现和注意到,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是幸运的。入选对作者只有鼓励和肯定的作用,却不会有实质上的对写作本身的帮助。我们的写作不会因为曾经入选过什么什么选本就上台阶了,就上层次了,肯定不是这样。入选只是人家对你的一个认同。以后的写,还是你个人的事情。目前出版的诗歌年鉴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作家》的宗仁发先生编的那套,他选的诗歌有一大部分都是我所喜欢的。说到当前的各类形形色色的诗歌奖项,大家都心知肚明。优秀的诗人,从来都是为自己的内心写作,而不是为某个诗歌奖而写作。其实大家看重的,不是你曾经获了什么奖,而是你曾经写出了什么样的作品。对于一个诗人而言,记住了他的什么作品,要比记住他得过什么奖更有意义一些。但是,应该说,所有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官方的或者民间的诗歌奖项,在某种程度上都推动了诗歌的发展。

  杨 勇:诗在你的生活中有多大的地位?你认为诗歌创作是个人化的吗?是否需要调整与大众审美习惯之间的关系?

  韩宗宝:诗是我现在生活的一个部分,一个比较重要的部分,它是我的需要。诗歌创作肯定是个人化的,它是我们个体开出的花,或者散发出的气息。人不同,他所发出的气息也不同。我觉得不需要调整与大众审美习惯之间的关系,因为所谓大众的审美正是由我们个人的审美所构成的,个人也是大众。

  杨 勇:你如何看待中国传统诗歌?如何评价当代诗坛?请列出你最喜欢的三个诗人。

  韩宗宝:我一直受益于中国传统诗歌,它们是我的根,是我创作的源头。我的传统当然是《诗经》、唐诗和宋词。新诗90年的历史足以形成一个新的传统,但这个传统在精神上要向前追溯的话,它的源头依然应该是《诗经》,是唐诗和宋词。关于当代诗坛,我的认识是百年新诗的成败得失,有目共睹,但诗歌发展到今天,诗界的混乱、泥沙俱下和鱼龙混杂,诗歌内在精神的缺失,诗歌语言的苍白、矫情、辞不达意,已经真正到了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一块完整的玻璃碎了”,江湖,圈子,山头,官方,民间,主流,支流,暗流,地上,地下,诗人们纷纷划地盘,占山头,排座次,一场声势浩大的诗歌“圈地运动”在中国新诗界,正在异常滑稽地上演着。当代诗歌批评缺少真诚的声音,缺少对诗歌文本真正的解读,也缺少新锐的声音。我个人敬重少数的评论家,他们是唐晓渡、欧阳江河、陈超、张柠、朱大可、耿占春、燎原、谢有顺、霍俊明等。现在我最喜欢的三个诗人是:于坚、欧阳江河、江非。

  杨 勇:你平日的阅读倾向如何?喜欢阅读什么样的刊物?你重视与外界的交流吗?有没有固定的写作圈子?

  韩宗宝:谈不上什么倾向,喜欢的就会找来读。刊物我喜欢《收获》、《花城》、《世界文学》、《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等。我比较重视与外界的交流。与外界,特别是同道的交流,可以使得我们的思想更开阔,让我们免于固步自封和夜郎自大。我没有固定的写作圈子。我认为圈子是有共同学习和志向的朋友们自发建立的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从这个意义,我是认同圈子的。圈子对我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但我的一些诗歌朋友对我的写作产生过影响。

  杨 勇:你经常浏览登陆的诗歌网站有哪些?作为天涯诗会的特邀斑竹,请谈谈你对当下诗歌论坛包括天涯诗会的看法。

  韩宗宝:我现在经常浏览登陆的诗歌网站有天涯诗会、诗生活、若缺、骚、广东诗人俱乐部、不解、赶路、界限、扬子鳄、诗江湖、极光、声音等,另外我以前还经常去或者和平行,这是两个不错的诗歌网站,可惜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停了。在所有的诗歌网站里,我最有感情,待的时间最长,发贴最多,用精力最多的应该是天涯诗会,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天涯诗会的首席斑竹,当时做了个每月诗人推荐,着力地推介过一些诗人比如李小洛、苏浅、郑小琼、骨与朵、羽微微、孟芊、勿、唐不遇、周瑟瑟、嘎代才让、孙慧峰等,产生了一些影响。当下的诗歌论坛,按人气来说,比较高的是天涯诗会、诗生活、扬子鳄、诗江湖;按诗歌的专业程度来说,做的比较好的有诗生活、广东诗人俱乐部、不解、界限、若缺、赶路,也包括已经停了的或者和平行。天涯诗会发贴量非常大,但诗歌作者的水平高低不一,不过也埋伏着很多高手,他们经常在天涯诗会潜水读诗,时不时也发一些贴子;诗生活是一个综合性诗歌网站,子栏目有诗观点文库、诗人专栏、诗歌博客、诗通社等,都很不错;若缺是诗人陈先发等人做的,聚集了不少诗歌高手,近来推出的诗人虚拟研讨会颇受注目;诗江湖一直人气很高,它是国内最富活力的诗歌坛子之一,它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下半身诗人们的活动场所,很多大大小小的诗人都经常会去那里看看,近来推出的诗江湖月刊质量不错,值得期许;扬子鳄现在由刘春执掌,人气也非常高涨,时常剑拔弩张,很多最新的诗歌方面的各类消息往往在这里出现,论争较多,诗歌贴子有些少;广东诗人俱乐部是一个正在崛起中的诗歌论坛,基本上聚集了广州和深圳两个城市及周边地区所有有实力的诗人,一些优秀的外省诗人也正在加入其中,主要人员有宋晓贤、阿斐等人,它近来倡导的白诗歌正日益受到诗坛有识之士的关注,出刊的民刊《白诗歌》质量齐整,是诗坛的新的亮点;界限一直由李元胜主持,多年来一直做得扎实、稳健,最近的界限诗歌奖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另外小引办的或者、张执浩办的平行,也极有特色曾一度成为网络诗歌的两个重镇,现在已经停了,但写诗的人,都肯定会记着它们。还有很多不错的诗歌网站,这里就不一一评述了。总而言之,在我心目中一个优秀的诗歌论坛,要有自己的一个品牌栏目,要有自己的特点,要真正踏踏实实地为诗歌做实质性的工作,要用优秀的作品和客观扎实的诗评吸引人、聚拢人,尤其做斑竹的一定要心胸开阔,视野要放眼整个汉语诗界,不要把一个坛子弄成小圈子、小集团、小帮派,那样的话只会越做越小。

  杨 勇:我知道你和几位志同道合的诗人一起酝酿出版《汉诗年会10+1》,这是一本很有个性的民刊,作为执行主编,请详细介绍一下好吗?

  韩宗宝:《汉诗年会10+1》是一本2007年春天才刚刚诞生的诗歌民刊,可它其实是一本酝酿长久的刊物,之所以要等到2007年的春天才得以孵出,主要是因为她必须要在她的壳中找到她的个性。她的个性就是大家现在所看到的“10+1”。就是要通过对过去一个年度的最优秀的诗歌作品和最具个人创作活力的诗人既具有整体性又具有代表性的展示,力求做到“诗歌与工作”、“理想与眼光”、“活力与呈现”,并企盼能在喧嚣与躁乱之中拨开事件、面孔的层面、呈现诗歌、灵魂的沉静。《汉诗年会10+1》于每年的3月份出刊,主要刊发上一年度1月份以来的原创诗歌作品、理论以及翻译作品,在作者的人数上,它永远保持11人。创刊号的“10+1”选题是“10个生于70年代的男诗人加上1个生于60年代、名声并不响亮但作品独具活力的女诗人”。创刊号推出了60后女诗人阿华,70后男诗人陈小三、刘瑜、韩宗宝、霍俊明、张永伟、姜涛、李寒、沈浩波、周斌、江非等11人的诗歌作品。从反馈的情况来看,创刊号得到了同行们比较高的认可和肯定。女诗人阿华,因为本刊的重点推出而开始广受关注。2008年春天出刊的第二期“10+1”选题是“10个生于70年代、具有明显创作活力的女诗人加上1个具有长远潜力、生于80年代的男诗人”。编委们目前正在以各自的眼光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遴选,相信第二期的《汉诗年会10+1》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汉诗年会10+1》的编委会由7位生于70年代的诗人组成,他们是(按姓氏笔划):江非、张永伟、李寒、陈小三、周斌、韩宗宝、霍俊明。

  杨 勇:你对当下的创作状态满意吗?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韩宗宝:我对自己当下的创作状态和生活都还算满意。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过一种自由的生活。我所理解的自由是一种境界,是一种生命个体的自然和自如状态,是鱼在水中的畅游,是水在大地上的奔流。一个自由的人,肯定是幸福的。

  杨 勇:祝愿你过上如意美满的生活,也盼望着读到你更多更好的作品。

  韩宗宝:谢谢杨勇。你的访谈让我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写作者的愉悦。

  附:

  韩宗宝的诗(16首)

  《后来》

  后来我睡了

  我睡在一个静静的山冈

  山冈上没有庄稼

  只有天空和巨大的空旷

  夜里的露水打湿了青草

  没有打湿我

  但是我用我的安静

  打湿了天上的那些星星

  《开阔地》

  潍河滩上

  这一片还没长出庄稼的土地

  多么开阔 大风刮过 众草低头

  一个人的悲伤 多么开阔

  更开阔的地方

  世界在一个人的眼中 踉跄着

  它并没有 因为风吹而塌掉

  一个男人也踉跄着 他是小的

  他苍凉的身子仿佛在摇晃 他的前面

  那个离他越来越远的女人

韩宗宝访谈:一个人的苍茫

  始终没有回头

  《想扛着铁锨到自家的地里看看》

  想扛着铁锨到自家的地里看看

  这是一个突然的想法

  很久没有去地里了

  可能有些荒了

  我想去自家地里

  把那些看起来不平的地方

  用铁锨认真地平一平

  很多人都知道

  那是潍河滩这些年

  闲置时间最长的一块地

  不管种不种什么

  地里长不长东西

  总要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

  把那块地弄得平一些

  《晚年》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

  我肯定会在潍河滩上

  平静地度过幸福而散淡的晚年

  晴朗的天气

  如果不在墙根下晒太阳

  就会拄一根笨拙的木头

  到潍河边去看水

  看那些长有四个鼻孔的潍河鲤鱼

  累了就到河边的白杨树林

  听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经过那一片没有人的土地时

  风会絮絮叨叨地

  跟我说一些可说可不说的话

  我应该走得再慢一些 让风能够吹透

  我脸上那些平静的微笑和皱纹

  《那个站在潍河边上发呆的人》

  那个站在潍河边上发呆的人

  看上去有些让人担心

  他始终背对着我

  这样我就只能看到

  他的背影和他的侧面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站在潍河边上发呆的人

  他的头发不长 但有些凌乱

  因为他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旁边的空地看上去就格外空旷

  他是谁呢

  他在潍河边上已经整整站了一天

  在潍河滩的秋天

  很少有人到潍河边上去

  潍河滩的秋天 天很蓝 河水很凉

  那个站在潍河边上发呆的人

  我没有惊动他

  他也没有惊动他身后的村庄

  《蟋蟀之歌》

  蟋蟀的叫声多么细小

  在辽阔的潍河滩上

  在荒凉的旷野里

  在一片 静静的坟墓边

  一只蟋蟀的叫声

  多么孤单

  《燕子》

  潍河滩上的燕子 那些微亮的黑是它们的背

  光滑的白则是它们的腹 剪刀状的尾巴

  经常被居住在土地上的诗人 比喻为闪电

  可燕子并不理会这个比喻 就像不理会暴雨

  它们只是服从于自己的内心

  单纯而快乐地低飞 在村庄和田野广阔的上空

  自由地滑翔 偶尔也会停下来

  站在一根又黑又细的电线上 以一种出奇的平静

  打量这个陌生的春天和人世

  它们口中衔着的泥巴 要等回到房檐下的巢里

  才会很小心地吐出来

  《记忆中的麻雀》

  记忆中的麻雀

  有时候它们羽翼未丰 嘴巴镶着黄边

  有时候少年老成 全身都是灰的

  更多的时候 它们无所事事

  和我一样胸无大志

  沉溺和满足于麦场上的颗粒之争

  对迎面而来的生活 丝毫不加理会

  记忆中的麻雀 它们懒得和燕子成群

  当然也不屑与鸡为伍

  除了一日三餐之外

  我不知道它们还平衡着什么

  《那个夏天我路过一台抽水机》

  那个夏天我路过一台抽水机

  其实潍河两岸有很多很多的抽水机

  但我只说这一台

  因为只有这一台抽水机才是我们村的

  它是我们村唯一的抽水机

  一台抽水机 它蹲在河堤的一个半坡

  那个看守机器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大柳树浓浓的树荫里 它达达达地响着

  看上去就像一挺在快乐地唱歌的机枪

  你一点也看不出它的寂寞

  只要抽水机响着 它就是在干活

  抽水机的活 就是把河里的水抽上来

  送到那些需要水的地里去

  那些抽上来的水 还要经过一些水沟

  才能实实在在地流到地里

  地里那些玉米的叶子已经起了卷儿

  正是需要水的时候 因为天太旱

  那些地过不了几天 就需要重新浇一次

  抽水机对此毫无怨言 潍河里的水

  日夜不停地流着 抽水机也一直响着

  潍河的水是永远也抽不完的 天再旱

  只要有抽水机 地里的庄稼就一定能浇上水

  看到抽水机的那天 太阳很大 就像我的忧伤

  我推着一辆很破的自行车 慢慢地路过它

  向村子附近的一个工厂走去

  《公路》

  不是法国的那条 弗兰德公路

  克劳德#8226;西蒙先生把它写的太复杂了

  这是一条普通的中国乡村公路

  它正在一个下午经过我和潍河滩

  它已经经过了那么多潍河滩上的村庄

  它把很多本来有些孤立的村庄连接了起来

  它去过的那些村子 我有的去过

  有的没有去过

  它不是一条重要的公路

  但它同样被人们踩过来踩过去

  各种各样的车辆也都重重地从上面经过

  都说这条公路上曾经发生过很多事情

  现在我正在写着的这一小段公路

  是一个上坡 接下来就应该是一个下坡了

  经过潍河滩后 它会在一座山丘附近拐个弯

  然后在一个无人的路口 自己把自己岔开

  我是在公路旁边低着头看蚂蚁的那个人

  现在我的头已经抬了起来

  我知道沿着公路一直走我就可以离开自己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哭了

  我的泪水打湿了一本1987年版的法国小说

  我突然那么伤心 双目失明的时候

  我也没有这么伤心过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然后我听到了一辆车和另一辆车相撞的声音

  《乡村电影》

  太阳还很高

  街上就早早地竖立了杆子

  其实在上午

  在前一天

  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那一块白色的银幕镶着黑边

  那4个洞 用来串绳子

  我们围着电影机子看

  开始试片了 比手电筒还亮的光束

  它途经我们伸出的张牙舞爪的手

  有各种形状的影子

  投到一片白亮的银幕上

  表现欲 在乡村的夜晚那么清晰

  空气中浮着的尘土颗粒

  露天 但天还不够黑

  电影还不能开演

  一些手也还不能在暗中

  紧紧地握在一起

  《河水在夜里经过水电站》

  河水在夜里经过水电站

  无声无息

  如一条游过土地的蛇 冰凉 潮湿

  轻轻分开 土地和积年的杂草

  被月光看见的河水

  最后在早晨消失 远处

  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河边的芦苇一夜之间 头全白了

  故乡的夜晚 蒙昧无知的我

  目睹了波澜不惊的生活

  《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晨》

  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晨

  我离开村子

  村子里的清晨通常是乱糟糟的

  像刚垛成的麦秸垛

  我就来到河滩上

  村子外面的河滩上正弥漫着一些雾

  在一个空旷的地方

  我开始练一种很简单的气功

  那时我是一个少年

  我看到我闭上眼睛慢慢地打开了自己

  我感觉到我打开自己的时候

  土地和天空似乎也随之打开了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清晨

  看到了那个在清晨练气功的少年

  在清晨的天空下

  记忆中潍河滩仍然笼罩着一些朦胧的雾气

  仿佛很多年来它们一直都没有散去过

  《一头蒙昧无知的猪》

  潍河滩上 一头蒙昧无知的猪在跑

  它不知道在今年 它的身价已经大涨

  它还如它的同类一样

  贪吃贪睡 它不停地拱着什么

  在泥里 水里 土里

  去年 一头猪 曾经让我乡下的父辈们难过

  今年一头猪 又让我在城里的亲人失语

  我们已经吃不起猪肉

  可是那头蒙昧无知的猪 还在我的记忆里跑着

  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在野地里》

  在野地里 那些荒草长得很乱

  很野 绿绿的耀眼 像头顶上的阳光

  没有路 也没有人的影子和气息

  你的目光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天空一直深深地蓝着 像某个人唱过的那支歌

  有着略微的忧伤 四下里静极了

  偶尔会有野兔 慌里慌张地快速跑过

  把草丛里几只已经怀孕的蚂蚱 惊得飞起来

  我要告诉你的是 你所看到的前面的那个山坡

  它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那一处僻静的背风的角落里 曾经有两个人

  无忧无虑地偎依着 说话 扯草 看远方

  《河边的那些我曾经反复提到的芦苇》

  夏天渐渐深了 消息越来越暗

  河边的那些我曾经反复提到的芦苇 颜色正青

  它们不是一棵 是茫茫的一片

  很多年了 它们一直默默地守在这里

  守着这条河和它底下的泥泞 不离不弃

  风从头顶上吹过它们会晃动 风不吹它们也动

  因为 河里有水 水没过了它们的小腿

  它们腰肢曼妙 神态自然 像一群

  表情内敛的女子 目光 高过平静的河水

  也高过村庄农历的五月

  从这些芦苇身上 我们可以看到沧桑的

  大地之神 它们的心已经空了很久

  对河滩上其它的事物 它们没有憎恨

  它们在风中 一再压低自己的身子和嗓音

  它们清瘦婉约的影子在水面上 杂乱地摇晃着

  弥漫着凄凉之美

  在头发彻底白掉之前 它们依然会不断地陷入

  苍茫的暮色 并沉到那不声不响的黑暗之中

  它们站在水里 可是流经它们的水

  显然并不能带走它们 它们紧抿着嘴唇

  从不向人提及 那些有露水的清晨

  也从不提及 那些心事如芽的春天

  它们只是安静地站着 慢慢地 把根和忧伤

  伸展到更黑暗的泥里去 在明亮的阳光下

  我看到的芦苇 它们就像一张张的白纸

  就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

标签: 苍茫 访谈 转载 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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