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狠狠爱

erjian 38 0

狠狠爱

   1

   早晨,骆峰被电话吵醒。韩旭东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地讲述他花了三个晚上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勾搭上的一个音乐系的女孩,他激动地说马上带那女孩来骆峰这儿,让他给他们空间。骆峰闭着眼,恩哼了几声,挂了电话。他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头还在疼。阳光从爬满灰尘点的玻璃窗倾泻进来,明晃晃的。他走到窗前,往外看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用力把昨晚忘记拉的窗帘拉上,他不喜欢阳光明媚的天气,特别是在现在,夏天往往带给人们更多的烦躁不安,街道上的行人裸露着更多的皮肤。骆峰抽了一根烟后,感觉喉咙干燥,便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烟雾在从窗外射进屋里的光线中迅速飘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粒粒细小灰尘。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趿着鞋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从镜子中他看到一张陌生颓废的脸,盯看几眼后低头接着刷牙。由于过着放荡,没有规律的生活,他满脸疲倦。待他刚从头顶套进T恤衫时,韩旭东已经神采飞扬地自己开门进来了,他带来的那个女孩一直害羞地跟在他的后面。

   “呦,刚起啊?”韩旭东显然是在女孩面前表现他关心朋友和说明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过来的。他双手抱胸,倚靠着房门,有股盛气凌凌的气势。骆峰乜了一眼那个女孩,长得挺标致的。他推搡韩旭东出屋,随手把房门关上,隔着房门让他们先在客厅坐会儿。他动作迅猛地穿上牛仔裤,刚才让女孩看到自己一个大老爷儿们穿着裤衩怪不合适的。他用手抖了抖头发,迅速从镜子中瞟了两眼,满意地开房门走到客厅。女孩矜持地坐着,腰板挺的倍儿直。韩旭东动作夸张地挥臂搂住女孩,向骆峰投来炫耀的目光。他这一举动着实把女孩吓到了,女孩在骆峰面前来不及适应这种随意,惊吓地张着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她的身体僵硬地靠着韩旭东。骆峰朝女孩笑笑,点上烟:“别那么客气,没事儿!跟在自家一样。”女孩樱唇略张,还了一个微笑。

  “刘丹什么时候回来?”韩旭东问。

  “估计得十天半个月了。你们玩吧,我出去溜溜。”

   骆峰来到大街上,在小饭馆里馄沌就包子地填饱肚子。烈日下,他感觉自己裸露的肌肤的毛细孔在迅速张大,最后排出汗液。他踱步来到附近的网吧,他是这儿的老主户了。对于没有职业的他,上网是白天最易消耗时间的消遣。他不担心他所在的这个城市会排挤他,作为干部子弟的他,父母早已把他的后半生安顿好。人们都在忙碌地为买车买房这种现实地有些残酷的生活奔波着,而他却不需要,他的父母已经在这座文化底蕴浓烈的城市为他留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精装修的房子,二老到海滨城市青岛为他们自己购置了另外一套房子。骆峰对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感到厌倦。骆峰走过前台时提示网管将冷气开大点儿后,走到一台电脑前,戴上耳麦,熟悉地打开QQ,他的好友里清一色都是女孩。然后他模仿网管的模样穿梭在网吧里。骆峰看到漂亮女孩就站在人家后面,摆出很不经意的表情,心里却迅速记下对方的QQ号。这种泡妞方法让他周围的女孩日异更新,令他洋洋得意。今天显然是战果不佳,没什么收获。骆峰失望地回到座位,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他扭动着脖子,发出嘎巴脆骨的声音。在活动脖子筋骨的同时,他发现坐在他隔壁的女孩。

  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脖径间缠绕着细细的吊带绕到脖子后面,从后面看,能发现吊带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她的头发里若隐若现,细细的吊带挂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显得她楚楚可人。她留着一头清爽的齐肩发,很有层次感的头帘落在她精心修整过的眉毛间。她戴着耳麦,专注电脑,时不时用她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全然没有发现骆峰已经盯上她了。骆峰心里暗喜的同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女孩的后面,眼神空洞地环顾四周,他用余光乜了一眼女孩的QQ号,他假装弯腰系鞋带,心里默记下女孩的QQ号码。他重新坐在电脑前,微笑地给女孩发出加为好友的请求。女孩很快就通过他的请求,这让骆峰觉得有些过于顺利,但很快他恢复了常态。骆峰运用他在大学里学的中文专业妙语连珠地向女孩阐述中国及国外的文学所在和世间万物的形态各异。在骆峰了解到女孩刚大学毕业,现在一家培训学校担任教师的职业后,他要求和女孩视频,决定跟女孩挑明。视频很快便连接上了,骆峰看到了女孩的正脸,眉清目秀的,挺像热爱演电影的漂亮女孩。

  “老师好!”骆峰不忘发挥他的幽默。

  女孩被他的称呼逗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更让骆峰心动的是,她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你不喜欢我叫你老师,那你就大胆地告诉我你的名字吧。”骆峰倒有了知道对方名字的理由。

  “于卿。”

  “卿---我很喜欢这个字,女孩叫这个字给人一种特别温柔端庄娴雅的感觉。”名字只不过是人们的一个代号,但骆峰觉得这个女孩跟她的名字一样,很美丽。

  于卿眨动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跳跃着。她盯着屏幕,那表情在骆峰看来颇为可爱,跟刚才的专注是另一种神态。她的双手停在键盘上,扭头转向旁边的骆峰,骆峰一副道貌岸然状,她再看屏幕上的骆峰,这样来回看了三次,似乎不抱任何疑惑地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你在看什么呢?”骆峰明知故问,心里一阵窃喜。

  “没什么。”她的回答总是很简单。

  他们聊的很投机,从音乐聊到精彩难忘的老电影;再从亲戚朋友聊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多数男人都在重复着机械单调的生活程序,他独辟蹊径,自己在爱好方面收藏经典老电影的光盘,很多都已经是绝版。他口若悬河,如数家珍地对每一部电影及每个细节都可饶有兴趣的谈论半天,这样自己的自我魅力也就充分地展现了出来。骆峰看到于卿充满好奇和意外的眼神专注他打出的每一个字,心里充满了骄傲。按照惯例,他应该主动出击,约她吃饭了,但这次有些特殊,毕竟于卿就在他身旁,而她却天真地被蒙在鼓里。

  骆峰微笑地转向于卿,礼貌、客气地和她打招呼。她神态疑惑地看着他,再看看屏幕,笑了。

  “吃饭去吧,中午了。”骆峰发出邀请。

  她没有回答,把网卡从主机抽出,起身等待骆峰说话。骆峰第一次碰到这么不爱说话的女孩,他做了一个理解的笑容。

  骆峰带于卿来到钟楼附近的日本料理店。挂在门上的铃铛由于和门沿接触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迎面而来的是穿着日本和服的服务员热情的用还算标准的日语说着欢迎光临。骆峰正准备让服务员准备一个小包间用餐时,于卿拘谨地拉着骆峰的衣角,低声说:“算了,这儿太贵了,咱们去别的地方吧。”平时骆峰带刘丹出来吃饭,刘丹都是先看环境再决定吃不吃,她跟骆峰说这是因为环境的清雅直接关系到她的胃口。骆峰对她这一说法感到可笑,但回头想想,人活着都有一点儿追求,虽然刘丹在吃的方面追求地有些不合理,但他尽可能在自己的经济能力上满足她。今天于卿这不经意的举动虽然让他刚才一副准备在此挥霍一番的表情转变的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很客气地冲服务员点头,然后牵着于卿的手来到外面。

  “对不起,让你尴尬。”她轻声说,就像自己犯了大错误一样。

  骆峰已经忘记刚才的事情,此刻的他已经紧紧拉着她的手,为刚才做出的牺牲而觉得值得。何况那算不上牺牲,所有饭店餐馆的服务员不都把顾客当作上帝似的,他们的微笑只是冲着他的腰包来的。他很满足,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你想吃什么?”

  “简单一点就可以。”

  后来他们到一家自助餐,只花了骆峰二十多块钱。虽然饭菜不怎么样,但骆峰看着于卿就足够了,秀色可餐。他们在落地窗前吃饭。

  “你真的是环境监督员?”她好奇地问。

  “怎么?不像?”

  她没再说什么。

  骆峰忍不住笑了:“我跟你开玩笑的,现在什么都讲究个修饰。”

  “什么意思?”

  “我问你,银行官员总比小职员中听?啤酒研究员总比苏打调配人提劲?环境监督员总比厕所收费员得体?这样修饰一下能给人留下较好的第一印象。”

  “那你是厕所…..”

  “对劳动人民要尊敬,不管是在什么行业。”骆峰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认可以教育的口气说出来。

  于卿呼应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也不看他。

  “你怎么不看我了?看见我就想起厕所?”

  “不是。”她说,“你不像。”

  “做什么行业并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你也不像老师!”他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于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去迎接他的目光。

  “我就是一俗人!俗不可耐的那种。”骆峰言归正传。

  骆峰被于卿从内到外渗透出来气质深深着迷,这还是他第一次注意对方的内在涵养。平时他对那些逢场作戏都是只看肉体,从来不去窥视对方的气质和修养,他也懒得去注意那些,只要他的生理需要,而刘丹正好不方便或者不在身边,他就找上个女人,模样不难看,和人家睡上一觉。

  骆峰尽量在于卿面前掩饰自己在肉体生活上的糜烂,而且据他推断,于卿绝对不是发生 的对象。她那么清纯,安静地像个乖巧的邻家小妹,他也是绝对不会狠心对她下手的。看来今天他真的是没什么收获了。骆峰掏出烟,问:“抽吗?”

  “不,谢谢!”于卿低头喝着可乐,“我对烟味敏感。”

  “那……”骆峰叼着烟正准备点着。

  “没关系。”她轻声说。

  骆峰抽着烟,深吸一口,吐了出来。他转向窗外,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行人,盯着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被一个个行人拒绝与远离。

  “你不舒服吗?”她轻声问。

  “昨晚一朋友过生日,本来想把他灌醉的,结果我先倒了。第二天头就会疼,一会儿就好了。”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毕竟跟于卿说这些全是没话找话,完全是废话。

  吃完饭后,骆峰把手机号留给于卿,说了句有时间出来吃饭后就悻悻走掉了。

   2

  午夜,位于市中心的这家迪厅里人头济济,热气腾腾,舞池里挤满了人,干冰在不断地喷出,营造更眩目的景象。年轻的男DJ在台上激昂地带动底下人群的情绪,舞池中央上方椭圆形的灯光向周围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色,配着强烈的舞曲似乎随时要爆发出一种呐喊,音乐声、人们的尖叫声碰撞在一起。

  骆峰坐在老位子。这个小包厢虽然是在犄角旮旯,但这是骆峰考察许久后才决定跟总讨好他的waiter务必每天给他留住。从这儿可以环顾四周各式各样的美女,可谓是极目四周。骆峰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看着舞池里发泄情绪的人群,手指在腿上有节奏地轻拍着。

  “你怎么变得那么深沉啊?”韩旭东看不惯骆峰一本正经的表情。

  “跟你说你也不懂。”

  “呦,呦?”韩旭东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锁着眉头直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就是在装B!”

  坐在一旁的韩旭东勾搭上的音乐系女孩张莹听后直笑,她已经和骆峰这些人完全打成一片了,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拘谨判若两人。“我就觉得骆峰的性格比你强,男人就应该像他这样,有型!”

  “嘿!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呀你?”

  张莹笑了笑,起身去洗手间。骆峰望着她走远的背影,问:

  “你们怎么样了?”

  “咳,就那么回事!她这年龄就是往枪口撞,拉都拉不住,什么都是敢说敢干的。”韩旭东配合着无奈地摇着头,其实心里美着呢。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决定跟她玩到底?”骆峰不太相信。

  “爱情是生命的升华,是人生的巅峰!”韩旭东卖弄自己从骆峰那儿听来的词儿。

  骆峰不屑一故地哼了两声,转头把眼神游离在舞池,寻找他今晚的猎物。

  “刘丹那边怎么样了?”韩旭东问。

  “跟她父母上九寨沟玩去了,我也清净两天。”

  “那你可爽了。你跟那个冰清玉洁呢?”韩旭东双肘放在膝盖上,凑近他问。

  “哪个哪个啊?”他的目光回到韩旭东一脸诡异的面孔上。

  “就是暮然回首,那人却在隔壁的那个!”

  “唉!我下不了手,挺清纯的,不忍心啊。还他妈是个英语老师,我最怵的就是英语了。”

  “呦?就跟你第一次干这事似的。”

  “是朋友的话别把这事告刘丹啊,麻烦!”

  张莹穿过厚重的人群来到他们身旁坐下,满脸好奇地揪着“清纯”二字不放。韩旭东给她讲述了骆峰和于卿的邂逅,还没等韩旭东讲完,她就嚷嚷起来:“把她叫来嘛,一起玩啊。”

  “人家骆峰舍不得,觉得人家清纯可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什么意思?我一学生都来了,她一老师怕什么啊!”他们一唱一和。

  骆峰实在懒得理会他们,但心里却真想见见于卿。上次分手后他只收到过于卿发来的两个古诗类的娱乐短信,看来她真把他当作是崇尚文学的男人了。他拿出手机,在电话本里找到于卿的名字,按了发射键,却是单调的蜂鸣声----无人接听。

  骆峰在舞池里跟着迪曲脑袋一边有节奏地摇晃一边靠近一位女孩身边,和她面对面跳摇摆。女孩嚼着口香糖,身着黑色的肚兜式黑色吊带装,露出白皙的后背,突出的肩胛骨在胳膊的摇晃下一凸一凹的。她的眼睛在骆峰身上游离,有种不屑的感觉。骆峰对付这种情形认为是轻而易举,他凑近她的耳边,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嘀咕了一句话,随后用手指了指他所在的包厢。这时的韩旭东和张莹的脸上在灯光摇晃下变换着不同的颜色,他们在包厢玩着色子,张莹似乎赢了不少,她肆无忌惮地笑开了花,装作同情地举着酒杯送到韩旭东的嘴边。

  骆峰回到包厢,靠在红色的沙发上,双手张开,仰着头。

  韩旭东借此转移游戏:“完了,我们骆哥今晚要失意了。”

  张莹抓住骆峰的一只胳膊,小孩般兴头地说:“咱们来玩色子,韩旭东今天就没赢过我。”“你是孤独求败呀!”骆峰说道。

  舞池里的女孩婀娜地走进他们的包厢,她的下身穿着一条牛仔短裤,露出修长的大腿,她对骆峰笑着。橘黄的椭圆形吊灯散出来的昏暗的蓝光正好把她罩住,猛的看上去以为她头上有抽象的天使专用的光环。韩旭东见状,眼神充满佩服地看了骆峰一眼。韩旭东挪了挪位置,让女孩坐下。

  骆峰从不把与他发生 的女孩带到他的住处,只有惟一的一次,就是带着刘丹。现在刘丹已经篡位地成为那套房子的主人,用她的话说,不管男主人还是女主人,重要的是主人那俩字!她觉得舒心,没白在骆峰身上贡献她的青春岁月。刘丹的话总会在骆峰半梦半醒间出现,骆峰实在想不通,刘丹为他奉献什么了,牺牲什么了。这个穿着时刻追求潮流的女人在生活上却是出奇地现实,让他有塌实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却是忽有忽无的,让人琢磨不透。从那以后,骆峰都是把逢场作戏安排在宾馆,生怕再掉进女人的美丽陷阱。宾馆有宾馆的舒适,可以随意折腾。大家都是在互相需要的情况下进行,彼此抚慰。

  昨晚认识的女孩一大早就醒了,她披散着粟红色的卷发,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地抽着烟。她的妆容在昨晚骆峰的“恶狼扑食”中已经完全乱了。骆峰睡在一旁,睁开眼疲惫地望着天花板,和女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骆峰在内心底很尊重女性,他每次猎物的对象都是在双方我情你愿中进行,从未逼迫过。

  手机响了,让骆峰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刘丹“查岗”,他倒不是担心刘丹知道,只是他更担心刘丹知道后会伤心欲绝,他最见不得女孩伤心抹泪。

  竟是于卿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于卿解释她昨晚很早便睡了,手机调成振动,所以没有接电话。骆峰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昨晚他拨给她的电话,他用理解的口气说没事。

  女孩起身到卫生间洗澡,哗哗的水声充斥着骆峰的脑神经,他一身的酒气让自己浑身疲倦。于卿在电话里说要请他吃饭,骆峰委婉拒绝了。他不想在于卿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他自认是个恶俗之人。

  女孩像换了个人似的整齐地出现在骆峰面前,身上透着香气。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倒出口红眼影之类的化妆品,对着镶嵌在墙上的大镜子熟练地在脸上涂抹着。

  “你跟你朋友去吧,我下午还有事,就到这儿吧。”她的上下嘴唇抿匀了唇膏。

  “以后有时间再出来玩。”骆峰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脸邋遢。

  女孩走了。骆峰重新睡下,很快便着了。他一直睡到宾馆服务员打电话过来催促十二点前退房,他才起床。

  骆峰走出宾馆,同舒适凉爽的宾馆相比,大街上却是闷热,让人烦躁的。阳光是那么强烈刺眼。时至中午,烈日下的人们川流不息地与他擦肩而过。人们的表情大多是恹恹的,呆呆的,疲惫不堪的,骆峰估计自己的目不斜视状比他们的还要麻木。

  骆峰点上烟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车上的冷气让他感觉很舒服,他的烦躁情绪猛然间被冷气瓦解了。他无聊地询问司机的上坐率和一些有关出租的事情,刚开始司机还无所谓地回答,后来回答的有些迟疑,还时不时地瞟骆峰,显然司机担心他是交通局隶属下的稽查科。骆峰扶过后视镜,认真、仔细地端自己的五官,为司机的猜测而感到可笑。

  骆峰偶尔会来刘丹的音像店里看一看。下了出租车,他已经听到音像店传来许巍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这是首老歌,让许巍略微沙哑的嗓音翻唱后感觉别出心裁,有种颓废的美。骆峰快步过小马路,音像店前立着由他命名的“黑店”二字,与周围的礼品店相比,显得格外醒目与创新。每次看到黑底白字的两个字时,骆峰心里不由地升起一阵自豪,他起的这个名字在他的朋友圈中传为美话。

  李涛正在落放新上市的CD盘,骆峰没去打扰他。他径直走到电影栏,搜寻他昨晚听那个女孩提过的马特.达蒙的《谍影重重》。

  于卿手拿着《谍影重重》,低头看着简介。

  “李涛,《谍影重重》有吗?”骆峰找了两遍后问。

  于卿抬起头,看见了骆峰,骆峰意外地和她的眼神碰到一起。

  “你什么时候来的?”李涛说,“那盘在人手里呢。”

  于卿把太阳镜扶到头顶,笑着看着骆峰,满眼的巧合。

  “这么巧。”她说。

  “这是我朋友开的。”他点点头,“你怎么来这儿了?”他上下打量她。

  “周末在家没事,出来买张谍。”

  “看见写着黑店你还进来?”他们的对话比第一次见面随和多了。

  “对面也有家音像店,我就因为这名字特别才进来的。”她今天穿的很休闲,一件白色的T恤衫和一条牛仔短裙,白色的球鞋口露出白色的袜子,很干净。这让骆峰想起大学那会儿的女同学们。

  “这名字谁起的?”她问。

  “就是他起的。”李涛接过话。“刘丹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几天吧。”骆峰说。

   3

  骆峰带着一身酒气回到自己的家。

  中午他和几个大爷在院门口的小饭馆吃的饭。他们杯盏交加,话题从政治到战争,越说越广,辩论也越说越起劲。骆峰好久没有这种舒坦的感觉了,也就多喝了几两二锅头,但他一直保持着清醒,他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大概喝了有小一斤酒的时候,(骆峰在酒精的催化下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了)他透过饭馆门口耷拉下来的有些油渍的塑料透明帘子,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她直勾勾地朝他看了好一会儿,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红色的拉杆箱。等骆峰跟几个大爷又痛快饮尽时他发现那女人不见了,便不去想了。

  骆峰进门后倒到沙发里,闭上眼睛。

  梦里,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和妈妈一起上街。他站在一个炸鸡腿的商贩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油锅里的鸡腿,它们由白嫩嫩的肉经过油的滚炸后一个个变成金黄色的,除了让人垂涎欲滴的外表外还有一股能使人激起食欲的香味。妈妈回过头来,看着他,只是笑笑,给他买了个鸡腿。

  儿时的梦想总是那么简单,没有任何顾忌,那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刻,无优无虑的。

  骆峰醒来后,房子里飘洒着一股茉莉清香。他屏着香味来到卫生间,门被反锁着,里面有哗哗的流水声。

  突然门铃响了,是对门家的小女孩。

  小女孩被骆峰那对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吓住了,本来她的脸笑的跟花儿一样准备听妈妈的话跟骆峰带感情色彩地说话,可现在她搪塞了。

  “怎么了,小妹妹?”骆峰蹲了下来,笑着问。

  小女孩只是指了指防盗门上的钥匙孔,低着头,小声说:“你家钥匙没拔下来,我妈妈说那样很危险,让我告诉叔叔。”

  钥匙还在锁上孤立地插着,大概是骆峰进门后忘记拔下来。

  “干吗呢?”刘丹顶着一头湿辘辘的头发站在卫生间门口。

  清香饱满地使整个厕所似乎膨胀起来,热气飘到客厅。窗外夕阳的光线投射到刘丹湿淋淋的头发上,和头发上的水珠凝结到一起,发出银闪闪的光,格外迷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跟你喝酒那些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里利索地用毛巾把头发拧成一团,像是古代女人戴了一个沉重的发髻。

  “旁边院里的。”骆峰靠在沙发里,两条腿架在凌乱的茶几上。

  刘丹把茶几上那些杂七乱八的杂志摞到一块儿,不理会骆峰。

  “嘿!现在对我不理不睬了?”骆峰收回双腿,看着刘丹麻利地收拾。

  “理你?我嫌累的慌。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你说说你,跟一帮老头有什么好聊的,我在饭馆门口站了有十分钟,瞧你跟人家那海阔天空的侃劲,回到家就没见你跟我说过多少话,嘴巴就像被胶布粘上一样。还跟人家那儿喝成这样,一身的酒气,几天没洗澡了?都发臭了。”

  听到刘丹一贯的说话方式,骆峰才知道自己不是在梦里。刘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和父母的这次九寨沟之行,从风景迤俪说到当地的风土人情。她形容自己是一只井底之蛙,从前看到的只是抬头可见的这片弥漫污气的天空,外面的世界实在让她流连忘返,她说她以前对这个文化底蕴浓烈的城市的热爱都是无知的表现,现在她钦佩骆峰的高见,还是田园生活好,清新的空气和自然的风景。

  “以后我种地,你在家缝纫。”骆峰说。

  “成,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能不说这个吗?”

  “你那劲儿又上来了,别跟我来这套。我可告你,我不着急,我家里还急呢。”

  “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嘛。”骆峰决定换个语气。

  刘丹看着骆峰,眼神空洞但很有力,像是要把骆峰看穿。

  “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这么帅你别这么狠狠地看啊。”

  “你到底爱不爱我?跟不跟我结婚?”刘丹说完后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狭流下。

  “爱你但不一定要结婚,把两个人生硬绑一块儿有什么意义?”骆峰不看刘丹,把头扭到和刘丹反方向的厨房。

  “你他妈混蛋!”刘丹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全身有力地冲向骆峰,对他连掐带拧的。她未干的头发由于脑袋摇晃全散了下来。

  骆峰想不到刘丹会急成这样,他右手握着她的左手,左手握着她的右手,刘丹的双手形成了X形。“你疯了!”骆峰吼道。

  刘丹依然没有放弃,她用头顶骆峰的身体,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骆峰双手一用劲,尝试压制她的怒火。

  刘丹“哇”的一声哭开了,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抱怨和责怪。

  “你他妈的就是混蛋!你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你要对我负责!负责,负责,你懂吗?我是女人!”剩下的都是她的哭腔。

  骆峰感觉自己头皮发紧,他怀疑面前这个女人是不是刘丹了,她更像是一个泼妇。

  刘丹无力地滑溜到沙发下,她刚才狰狞的面目在源源不断的泪水遮掩下,失望无助。

  “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谁在你身边?在你怕被警察抓的时候谁在你身边?在你身体有需要的时候谁在你床上?在你借钱的时候,谁想都没想就给你了!”刘丹已经完全失控。

  “都是你!”骆峰觉得再争吵下去毫无意义,他觉得厌倦了。

  “碰瓷那事我用我的身份证去租的车,什么都是我出面,我为了做了这么多,你竟然这么对我!”

   骆峰听着她无休无止的哭诉,他知道今天必须让刘丹把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他感觉肩膀有点疼,扭头才发现刚才刘丹发疯时咬的,上面的牙印历历在目。

  “你看看,这上头还有你的牙印呢。你他妈怎么那么狠。”

  “我就是要狠狠爱你!”刘丹说这句话的时候,骆峰能感觉到她的上排牙和下排牙狠狠地碰撞到一起,咬牙切齿的。

  4

  “就前面那本田吧,是个女的!”韩旭东在电话里对骆峰说。

  “你丫怎么每次就找女的下手!藐视伟大的女性!”骆峰驾驶着一辆黑色桑塔尾随着韩旭东的富康。

  “操!按计划进行,别他妈废话了!”韩旭东指挥。

  “行吗?我害怕。”坐在副驾驶上的张莹紧张地握着韩旭东放在方向盘上的胳膊。

  韩旭东把音乐开启,窦唯的歌声填满了车内的所有空间。

  刘丹坐在后面,目不转睛地观看外面夜幕降临的街道,满脸轻松。

  “刘丹……”张莹无助地转过身向刘丹求救。

  “没事,别担心,老韩应付的来。”

  话音刚落,韩旭东来了个紧急刹车,随后是“砰”的一声钝响,张莹感觉后面的本田措手不及地撞到他们的车尾了。

  又是同样的一声钝响,骆峰的桑塔那很自然地贴到本田的屁股上。

  韩旭东熟练地启动车子,消失在夜色中。张莹心有余悸从玻璃看到骆峰气烘烘地从车子出来,他和本田的女主人在争辩着什么。

  “不让你来,你偏来!”韩旭东摇下玻璃,左手架在门框上,手上还未掐灭的烟头被他甩到车外。

  “我没见过嘛,挺担心的,不过很刺激。”她说着把身子倾斜到韩旭东肩头上。

  刘丹冲着车窗上反衬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冷笑了几声。

  “刘丹,我还没问你呢,你跟老骆怎么了?今天说好是你们俩出活儿的。”韩旭东问。

  “没事。你打电话问问他,事情顺利吗?”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韩旭东对张莹说,“你还在这儿说刺激呢,刘丹对老骆可是痴心绝对,什么时候她都不动声响的关心他。”

  “得,得,得,别拿我说事了。”刘丹从手提袋拿出女士香烟,熟练地点燃。

  他们在骆峰家碰头。

  刘丹换上花布睡裙,拿着细长的香烟一会儿从冰箱拿出饮料让张莹他们喝,一会儿拖拉着鞋板儿从厨房端出西瓜放到茶几上。

  “吃啊!”她满嘴烟气地对招待韩旭东他们。

  “喏!”骆峰从裤兜掏出四百块钱,“这是那女的赔的。明天上保险公司再要点儿,估计有个小一万吧。”

  “那女的就这么小气?操!”

  “人家不是这车的主人,她是给人开车的,跟我好说歹说的,就只有四百,一个车灯两百。我要了她的电话了,跟她说好保险公司调查的时候她得出面,人家同意了。”

  “下次找块肥一点儿的肉,这么小作为不行。”

  “我一姐们给我提供了线索,明天她的老相好会开着他的奥迪A8去大雁塔。我自己出车,老韩你接应。”刘丹说完特意瞟了一眼骆峰。

  “不好吧?”韩旭东了解这是刘丹在和骆峰较劲儿,“还是骆峰出车,我接应。”

  骆峰躺在沙发上索然无味地盯着电视机,根本不理会韩旭东的好意接话。刘丹倒也不介意,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拿来了指甲油,正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往上抹着。韩旭东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说:“我们还是走吧,有什么事电话再联系吧。”

  骆峰抬起头来,拍了拍韩旭东的背,送他们到门口。

  “别涂这些行吗?这味儿呛的慌!”

  “那咱就说正事吧,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刘丹很直接。

  “怎么又问这个,你烦不烦啊!”骆峰拿起车钥匙。

  “每次你都是这样,你别躲我!咱们今天痛快地都说清楚了。”刘丹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她继续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你也该替我想想。”

  “说清楚是吗?”骆峰反问。

  “是!”

  “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第一,咱们跟现在一样继续下去;第二,现在分手。”骆峰觉得累了,彻底地累了。

  他说完就摔门而去,那声摔门的声音尖锐地回荡在整个房子里。刘丹泣不成声。

  5

  “不玩了,不玩了!”骆峰把扑克牌扔在茶几上,一脸不高兴。张莹连忙收拾散乱的扑克牌,放起来。

  “点儿背不能怨社会!”韩旭东双腿伸直,整个人倒在沙发里。他们三个刚才在玩“斗地主”。

  骆峰打开电视,头靠在抱枕上,斜着眼看电视。

  “你跟刘丹到底打算怎么着啊?”韩旭东开门见山。

  “你是刘丹的间谍吧?”

  韩旭东递给骆峰一根烟,给他点火。

  “给我来一根!”张莹嚷嚷。

  “你也抽?”骆峰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她是抽着玩,现在的女大学生实在是太敢了,什么东西都敢尝试。这社会到底怎么了?”韩旭东接过话,和骆峰一起盯着电视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一个娱乐节目上扮小丑,电视上的观众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们两个却是面无表情,意味深长地抽烟。

  “骆峰,听说你跟刘丹拍结婚照了,改天上你家看去。”张莹说。

  “别跟我提那茬儿!你故意跟我作对是吧?”他实在是厌恶结婚这个敏感刺眼的字眼。

  “没有,我就是想看看。”

  “等我回去把那照片都烧了!”

  骆峰说这话的时候,“烧”字说的异常深重。

  “我就不明白结婚有什么意义?一想起结婚、买房、装修、买车这些事我就不寒而栗。感觉这辈子就扔这了。”

  “你逃不掉的,这就是生活!”张莹语气饱满地说。

  “生活?活着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吗?我愿意好好活着,但我觉得活着不需要非得结婚,跟只鸟似的,关在笼子里。”

  “骆峰,你怎么想的?我特别好奇。”张莹尝试捅破骆峰的“面纱”。

  骆峰冷笑了几声,“我就一恶俗之人!”

  “说的难听点儿,我觉得你对你自己的行为都没有想过负责任!”

  “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

  “水到渠成的事情并不存在,多少都需要自己的努力和相互间的试探和指引。”

  “可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而且大家都很坦然。”

  “我是女人,请你站在女人的角度想一想,生活并不是只有做爱,很多事情需要我们的精力去经营,去探讨。”张莹像个导师那样地长篇大论。

  “我没有这个想法,就是生理需要吧。”

  “那只能说你是雄性激素过于旺盛!请你想想刘丹,再想想你那些逢场作戏吧。”

  骆峰语塞了,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理会。

  韩旭东低头看了看表,对张莹说:“你走吧,明天还上课呢。”

  张莹无动于衷,坐着不动。韩旭东推了她一把:“走吧,明天放学我去接你。”

  “我还没跟骆峰说完呢。”张莹不耐烦地起身,一边踢踏地走到门口嘴里还不忘警告韩旭东别胡来。

  送走了张莹,骆峰和韩旭东在楼底下吃了四斤羊肉串,喝了六瓶啤酒。韩旭东喝酒上脸,他满脸通红地抽着烟,对骆峰说:“我前几天在网上认识一女孩,学中文的,大三的学生,我跟她视频了,长的还行。”

  “我还真以为你就跟张莹了,和着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哪儿跟哪儿啊!”韩旭东话里带着轻蔑,“我现在被张莹盯得太紧,脱不开身。她一天十个电话来查我,我也不好伤她的心,那是祖国的未来啊!有时候真觉得是自己白捡了个闺女。”

  “还是小的好,你看刘丹,以前她不这样的,现在你看……”

  “真够狠的。”韩旭东看了看骆峰的伤口。

  “一看张莹就知道是一小孩儿,全然不顾,就为了爱你这孙子!”骆峰故意挖苦他。

  “说明我还是有魅力的嘛,张莹还可以,凑和凑和能使。”

  “现在的大学生比咱们那会儿放的开,什么都豁的出去。特别是女孩,对未来充满浪漫色彩,殊不知自己却是在一点点的沉沦。”骆峰开始滔滔不绝,“少年的梦想总是带着浓重的理想色彩,咱们现在是摇晃的年龄,晃晃悠悠的时候。”

  韩旭东的眼睛由于瞪的太大,烟灰吹进了眼睛,他发红的眼睛挤出了泪水。他的生活规律相较骆峰确实安分了许多,他特别信服骆峰的观点。表面上都是玩世不恭,但看问题却是针对独到的。他打断了骆峰的感慨,直接拿出手机打给那个女学生,故意在骆峰面前大声地讲着电话,口气像是和那女孩交往甚密。骆峰笑着看着他的得意忘形,一边喝着酒。

  “事实胜于雄辩!”韩旭东挂了电话,站起来,“她一会儿就来,你要理解兄弟我的用苦良心呀!我先撤了!”

  骆峰看着他们俩吃的一桌子狼籍和韩旭东走远后时不时地还回过头来冲他做胜利的手势的背影,他抬头仰望星空,寥寥无几的星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中若隐若现。

  学中文的女孩一脸正气,有点儿江姐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韩旭东吹得那样。女孩长得也不漂亮,顶多只能用不难看来概括。女孩来了后看着歪着头抽烟的骆峰,抿嘴笑了笑便坐在他对面,桌子上用来穿羊肉的竹签横七竖八地躺着。骆峰从对方的眼神中洞察出女孩对他外表的肯定,便和她互相客气地寒暄起来。尔后,女孩开始不厌其烦地和他在充满膻味儿的这家回民餐厅里讨论所谓的文学和人生的意义,这让骆峰不禁毛骨悚然。

   6

  骆峰没有推辞于卿上次在音像店的邀请,他们在一个周末来到世纪金花广场。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依然毫不留情地反射它的炽热,广场上大都是父母带着孩子在放风筝。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兴奋地拉着风筝线,跑着,她的母亲在一旁露出疼爱的微笑,嘴里还发出模仿孩子声音的声调让小女孩跑的别太快。那声音由于沙哑,听上去很刺耳。骆峰眯缝着眼,和于卿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咱们也买风筝放吧?”她带征求的语气问他。

  “好。”他百般无聊,但还是勉强挤出微笑。

  在挑选风筝的时候,骆峰拿了一个由一根线贯穿起来的十个不同脸谱的风筝。在付钱的时候于卿执意由她买,骆峰和她僵持了几秒钟后,觉得几块钱的事,也就顺了她的意了。

  她掌控着风筝,骆峰举着风筝的头部,在于卿往后跑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放起来,很快便飞起来了。于卿戴着淡蓝色的太阳镜,在阳光的反射下,眼镜边框泛出白色的光点,很扎眼。骆峰从卖风筝那儿买来一捆风筝线,接在于卿的风筝上。再次放起的时候,随着脱离的风筝线慢慢就飞高飞远了。骆峰抬头看着那十个脸谱越飞越高,心里竟有些释然。几个孩子围住了于卿,他们满脸羡慕地望着于卿的风筝,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于卿弯下腰,把风筝轴递给其中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激动地伸手接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得意地望着她的小伙伴们。

  于卿走到骆峰坐着的靠椅边,坐了下来。

  “你很喜欢小孩吧?”他问。

  “特别喜欢。”她像母亲那样用关切的目光追随小女孩的踪影。

  “用不用我帮你啊?”他透过她淡蓝色的镜面看到她清澈的眼睛。

  “怎么帮?”

  “咱们生一个。”

  于卿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像小孩那样稚气十足。“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谢谢,不用了。”

  “晚上去唱歌吧?”他决定不放过她。

  她停住了笑,摇摇头。

  “那去跳舞?”

  她还是摇头。

  骆峰实在觉得于卿索然寡味,和他根本就是两路人,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那一天。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她上了。

  他们沉默了许久,似乎要一直沉默下去,骆峰心里倒有些舒坦,在这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有位美女相伴也是件美事。他看出于卿脸上的尴尬,但他不理会,想让它延续下去。终于,她说话了:

  “看电影去吧,《谍影重重》。”

  电影是在晚上九点才上映。吃过晚饭后,骆峰一直陪于卿在大街上压马路。他有点儿想刘丹了,她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你怎么了,好象有心事。”于卿说。

  “没有。”骆峰一副无所谓状推着她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内,于卿还是那么严肃地不苟言笑,认真地盯着屏幕。骆峰本想抓住这次机会进攻的,可发出几次试探后,他妥协了。他试着和她讨论电影里的情节,想凑近她,可她总是目不斜视,顶多偶尔在瞬间回个微笑。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他看见她的眼睛发出白亮亮的光,一阵心软。

  看完电影已经将近十二点了,骆峰出于礼貌地说送她回家。

  “我住的地方每晚十一点半就关大门了,现在也回不去了。”她说。

  骆峰内心一阵混乱,他在心里分析着于卿的意图,许久后还是疑惑重重,她不像那种人。“咱们去宾馆吧,我给你开个房间。”他试探地说。

  于卿低头不语,默认了骆峰的建议。骆峰舒展开眉头,弄半天她也是那个意思,不禁为自己前几次没把握住的机会而可惜。装什么正人君子啊!他在心里骂自己。

  为了表现自己的立场,他在登记处特意跟服务生要标准间。来到房间,骆峰打开电视,于卿到卫生间洗澡。骆峰看了看手机,想打电话给刘丹,但他还是忍住了,把手机扔到一边。

  “很晚了,你走吧。”于卿从卫生间出来,用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

  “我住的那地方也关大门了。”他耍赖。

  她怔怔地站着。

  他走到她跟前,看着她不说话。

[中篇]狠狠爱

  “怎么了?”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骆峰一下子抱住了她,他亲了她。她刚开始躲闪了几下,后来也就顺从了。

  “你喜欢我吗?”她含糊不清地问。

  “喜欢!”这两个字像条件反射一样迅速从骆峰的嘴里脱口而出。

  她紧闭着眼,似乎有呼应他的意思,任他亲吻。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她谨剔地停了下来,脸上泛着红光,眼睛里竟有些雾蒙蒙。

  “还是你睡那床,我睡这床吧。”她可能是被骆峰的举动吓住了。

  骆峰平静了下来,他同意了,确实不忍心对她下手。他走到卫生间冲澡,从卫生间的镜子中,他看到一张俊朗的棱角分明的脸,只是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复杂,很沉沦的眼神。

  他走出卫生间,准备在另一张床躺下,但他看到于卿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她如果不想的话肯定是着衣睡觉,为什么她非在他面前脱的精光的睡觉?难道她有裸睡的习惯?骆峰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他出于男人的本能直接钻进了她的被窝。

  她没有反抗。她告诉他她是“第一次”,骆峰没当回事,他来不及想那么多。

  她紧锁眉头,竭力忍着。他们的眼神碰撞到一起,她似乎觉得尴尬,用白色的枕头盖住自己的脸,骆峰看到她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枕头的两边,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白色的枕套。他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没哭,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没有骗他,她是第一次。

  骆峰在卫生间抽烟,于卿说过她对烟味敏感。他连续抽了五根烟,在掠夺一个处女身后感到窃喜的同时他更担心如何摆脱她,他不爱她,不爱任何人。还有于卿的主动让他开始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他了。

  他回到床上,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刚才骆峰把床单拉到床下时,他清晰地看到那一滴血,他知道那对于她意味着什么。他关灯,安慰地抱着她入睡。

  “你喜欢我吗?”她突然问。

  骆峰没想到她还没睡,他的手在她的背上像哄小孩般的拍着。

  她安静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慵懒地像只小猫。

  “喜欢。”他机械地回答,为自己的回答感到意外。他很奇怪于卿对他这么快的妥协。他全身很乏,但又不忍打扰她的兴致,他说:“我没想到你是第一次。”

  “我爱你。”她柔声细语。

  他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自己的胸前掠过,他知道她肯定在等待他同样说出那三个字,但他还是没说。“早点儿睡吧。”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似乎这个小举动就是在给她答案。

  那晚的夜似乎很长,骆峰后来始终没有睡着。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发现黑暗其实并不怎么黑。月光透过清逸的淡黄色窗帘倾泻到屋内,他能清晰地看到屋里的摆设以及熟睡中的她,他把目光停留在地毯上的那团床单,那滴红。他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责任感,但很快便不去想了……

   7

  刘丹在一个半夜回的家。

  她蹑手蹑脚地进卧室,看到骆峰平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走到床边,压低自己的呼吸,窗户外的月光洒在床上,她能看清骆峰的整张脸。她蹲下来,右手轻放在骆峰的额头上,骆峰换了一个粗气,继而睡去。刘丹双手支撑床沿,正面观察骆峰,时而贴近他的脸庞时而身子往后倾,似乎在距离上的远近观察骆峰。她接近他的脸庞,她的鼻翼一翕一合的,尽管屋里有空调,但她似乎有些热了,鼻梁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闻着他的呼吸,闭上眼睛,再慢慢的呼出来,呼出来的气体落到骆峰的脸上。

  骆峰醒了,被惊醒的,尽管刘丹一直很轻微地压制声响,但骆峰还是醒了,醒后着实被眼前的黑影吓住了。

  他睁开双眼,全身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但他还是镇定地看着黑影,直到认出是刘丹。

  “你他妈想把我吓死啊!”他的心还在猛跳。

  刘丹轻快地走到房门处,打开了屋里的吊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刺眼的灯光突然替代昏暗,骆峰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想我了吗?”刘丹扑到他身上。

  “想死了。”骆峰手指交叉放到脑后,无动于衷地回答。

  刘丹捧起他的脸,端详片刻后趴到了他的身上。

  “你瘦了,我不在这几天你就瘦了。”

  “下来下来,别压着我,我喘不上气了。”

  “那你说你爱我。”刘丹伸出食指对着骆峰的脸。

  “你爱我。”

  “是我爱你!”

  “爱你爱你爱你!”骆峰推开她,感到索然无味,从腿边把毛巾被甩到身上,背对着她。

  “你是不是烦我了?”刘丹跪在床上,表情沉重。

  骆峰“嗯”一声。

  过了一会儿,骆峰转过身来,才发现刘丹已经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是不发出声音地抽噎了十多分钟,看到骆峰回过头看她,她哭地更严重了,像一个小孩丢了心爱的玩具似的。她一直盯着骆峰,满脸是泪。

  骆峰坐了起来,先是用手帮他擦眼泪,后来发现止不住,找卫生纸又找不着,他拿起毛巾被擦她的脸,很快刘丹的脸都花了,被子也湿了一大片。

  “出声儿呀!刘丹,你别憋着。”骆峰一边擦她的眼泪一边说。

  刘丹张了张嘴巴透气,又吸溜了一下鼻子,继续无声地哭。

  “刘丹,别这样,咱哭也好好哭,别哭出毛病了。”骆峰急了,他感觉刘丹的鼻子已经严重地不透气了,她又是不出声音的哭,他担心万一有哪口气没倒过去,背过去了。

  刘丹似乎憋不住了,“哇”了一声后,抱住骆峰,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沾到骆峰的身上。

  骆峰松了口气,轻轻拍着刘丹的背。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我走了三天你都不去找我,电话也不给我打。”她抽噎着。

  “我给忘了。”

  “你就是不把我当回事!”刘丹开始捶打骆峰的肚子。

  “我错了。”骆峰无动于衷任她捶打,“你这就是爱我?大半夜回来吓我,然后莫名其妙地哭,再这么打我。”

  “对不起……”刘丹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手在骆峰的胸前轻抚不停。

  “你这脾气我真是驾驭不了了。”骆峰感慨道。

  刘丹忽然双手缠绕在他脖子上,整个人坐在他身上,“你能,你能!就你能驾驭我,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这世上并不是谁离不开谁就活不了。”骆峰感到无奈,“睡吧,睡吧,都快两点了。”他起身准备关灯。

  “我就是离不开你!”她意志坚定。

  “谁比谁也差不了多少,别那么小孩气了。”

  “我就是离不开你!”她重复道。

  “知道了,知道了。”他想到结束和刘丹的感情。

  “别关灯,我想看着你睡觉。”

  “你疯了?!”骆峰觉得不可思议,抱起枕头被子到客厅。

  第二天上午,骆峰还没醒来的时候,洗衣机里水带动衣服转动的声音从他做完第一个梦响到他做了断断续续几个梦,昨晚没有睡好,他整夜都在不同的梦境里挣扎。门铃声和手机同时响起,他忘了自己在沙发上,习惯性翻身,整个身体滚到地板上,他干脆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开门去!”刘丹在卫生间喊。

  骆峰没有听到。充沛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倾泻进来,他看到刘丹“黑”着脸挡住了阳光,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刚洗完的衬衫,抖落完的水珠有几滴溅到他的脸上。他用手指沾脸上的水珠,放到嘴里,说:“有汰渍没污渍。”

  刘丹整个人要扑到他身上,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总是这样!”

  “谁让你晾衣服的时候总是在我面前抖落,我每次正巧口渴不行。”

  刘丹没接茬,开了门让韩旭东和张莹进屋。

  “你吗呢?”张莹好奇盯着骆峰看。

  “看阳光。”骆峰扭头看见他们。

  “我也要看阳光!”张莹推着李涛帮她把茶几挪开,她也要躺下。

  骆峰坐了起来,径直走进卫生间,清了清痰。

  “你们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们来什么意思。”骆峰在卫生间里边刷牙边从镜子里端详自己,好象他是在对镜子里的人说话。

  “没有,我们就是来看看刘丹。”李涛说。

  骆峰从卫生间露出个脑袋,满嘴牙膏沫子对他们摇了摇头,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洗净后坐在沙发上,递给李涛烟,自己也点燃烟,深吐一口。

  “韩旭东呢?”

  “他一会儿开车过来,今天下午去‘截’A8。”张莹说。

  骆峰笑了笑,说:“你俩真会把握时机的,我就知道肯定是来当说客的。”

  李涛也笑了笑,被识破后有点儿羞涩。

  “咱们开门见山吧。”还是张莹痛快,“你决定跟刘丹怎么着?你得给她一个说法。”

  “说法?等我说完就是承诺了。”骆峰仰靠在沙发上。

  刘丹还在阳台晾衣服,一直留意他们的谈话。

  “骆峰,很多时候咱们都认为是自己在玩弄生活,其实是生活在玩弄我们。”李涛意味深长地说。

  骆峰双手搓脸,整张脸在他手心里皱成一团。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跟刘丹谈一谈,她也不容易。”

  骆峰感觉自己的肚子空荡荡的,刚才的烟雾似乎在食道里膨胀,眼前这两个人的话让他觉得毫无意义,纯粹是浪费时间。

  “刘丹她……”张莹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涛就拉了拉她的手,以示阻止。

  “你们还没吃吧?我们去买早点。”说完,他拉着张莹下楼。

  “刘丹!”骆峰喊她。

  “干吗?”

  “过来!”

  刘丹来到客厅,两只湿漉漉的手在甩掉水珠。

  “有意思吗?”他蹙着眉头,看着她。

  “怎么了?”刘丹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是不是惟恐天下不乱啊?这是咱们俩的事情,你至于让他们来干涉吗?你就那么想结婚?咱们现在跟结婚有什么区别?”

  刘丹语塞了。

  “我告诉你!以后别他妈跟我提结婚!谁提我跟谁急!我他妈这一辈子就当光棍了!”骆峰的鞋也没换,气哄哄地下楼。

  当天晚上骆峰没有回家,他去找了于卿。他们在新城广场坐了一夜,聊了一夜。他把手机关掉,后来他有些想刘丹了,她肯定又把眼睛哭的红肿。但冷静下来后,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刘丹咬牙切齿的“狠狠爱”,那句话更像是一根粗壮的井绳,会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次日上午,骆峰在送于卿回她的住处时,他才把手机开机。他以为刘丹会短信不断地给他发一些妥协或者思念他的短信,但一个都没有,他略微失望的同时有种解脱,刘丹的爱让他透不过气来。

  骆峰和于卿在准备拦出租车的时候,骆峰的手机响了,那声音在嘈杂的街上显得那么弱小单薄。

  是张莹打来的的电话。她在骆峰接起电话的时候对骆峰一通漫骂,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最后是韩旭东抢过电话,在电话里跟骆峰说了昨天的情况。

  “刘丹死了,昨晚碰瓷死的。”

  骆峰赶到医院的时候,韩旭东用了近乎平静淡薄的口气这样跟他说的。

  在当日的报纸上,骆峰见到了刘丹车祸时的图片以及记者的报道。2004年7月10日一辆车牌为****的红色桑塔那2000小客车由西向东行驶时,小客车前部撞在前方同方向行驶的“解放”牌大货车尾部。根据现场勘察的记录显示,桑塔那轿车遭到了严重损坏,车前盖当时就翻了起来,机器完全暴露了出来,前挡风玻璃被撞碎,满脸是血的司机在车内当场死亡。

  “当时刘丹靠在驾驶座上,被撞坏的车顶挡在她的额头上,身上、鼻子和嘴都流了很多血。”张莹哭着对骆峰说到惨不忍睹的一目,“在警察清理车内的时候,警察在副驾驶座下捡到一个手机,当时手机的盖是掀开的。刘丹跟我说过,完事后她要给你打电话。”

  骆峰从接到消息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思绪混乱,满脑子是刘丹平时跟他拌嘴吵闹的景象,而那个女人却像水分蒸发一样,在世上寻找不到她的影迹。

  8

  骆峰在颓废的时候想到了绝望,绝望的同时他必须让自己开始假设地思考。假设那天是他出活,也许刘丹不会死,那现在躺在殡仪馆的应该是自己;也许刘丹那天就是因为要给他打电话所以才分心忘记打方向灯,假设那天刘丹不会去拿手机打电话,她也许就不会出车祸……他彻底地感觉到刘丹的存在,实实在在的,好象她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还有她说过的对骆峰狠狠的爱。骆峰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承载那些赤裸裸的爱。

  骆峰把房子的锁撬了,换上新的。他不想韩旭东他们来打扰他,他需要在这个房子里慢慢回忆和刘丹的日子,那样似乎他可以心安些。

  他在房子里的各个角落感觉到刘丹的影子,还有她的淡淡的茉莉清香。他翻看他在刘丹的软硬相逼下拍的婚纱照。骆峰还记得当时他穿上那套婚纱管最昂贵的燕尾服时,(刘丹要求一切都要最好的)他从镜子里看到浑身不自在的自己,束在下颌的领结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开始后悔同意刘丹的这次请求了,他烦躁地在婚纱馆里抽烟,从干净平滑的落地窗户他看到街道上的行人面无表情地经过,并不时地回头看他。从行人的眼神里,骆峰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全不舒服,自己更像是在扮演一个小丑,一个有着华丽服装但内心十分恶俗的小丑。婚纱馆里的服务员带着招牌一样的微笑让骆峰到外面吸烟,并让骆峰看他们在店内的禁止标志。骆峰妥协了,从店内四处是镜子里的某个镜子,他看到了刘丹,一个经过包装的美丽的女人,不像刘丹。他更加绝望了,世界上到处都有虚假的一面。

  骆峰从阳台翻出一只纸箱,把刘丹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他默默地流泪,为刘丹,也为自己。

  骆峰在连续三个晚上梦见了刘丹。刘丹在梦里跟骆峰不停地说爱他,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往外渗出一种暗红色发黑的液体,骆峰用手背去擦拭它们,可它们却无休无止,像坏了的水龙头不停地涌出。骆峰从刘丹无助的眼睛里看到了缩小了的自己,刘丹的瞳孔在慢慢地放大,影射在那双眼睛里的骆峰也在慢慢放大,骆峰清晰地看到刘丹眼睛里的自己手背上的液体变成了红色的血,它们蔓延到骆峰的胳膊、肩膀、脸上。骆峰害怕了,他看到刘丹流出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味,刘丹的五官还在静静地淌血,停不下来。

  骆峰把梦告诉韩旭东,韩旭东让他去看心理医生,骆峰却说要出去走走,他知道是由于自己对刘丹的愧疚导致那个梦的产生。

  9

  骆峰决定忘记刘丹,他不干碰瓷那活了,那是刘丹在以前总劝他的。他觉得世上只有生命是最重要的,那是每个人的生存欲望。

  再次见到于卿的时候是在约莫一个月后,骆峰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那天骆峰在韩旭东和李涛租来的房子里,虽然是夏末初秋,但这套小一居室由于不透气,在屋里待着还是有些潮湿的感觉。骆峰光着膀子,四脚八叉地躺在韩旭东那张老式的铁床上,他随着音箱里爆发出来的摇滚音乐,嘴里也跟着哼唱着。后来他直接把右腿架到了正在电脑前津津有味地玩CS的韩旭东的肩膀上,脚尖跟着节奏摇晃着。

  “起开,起开!”韩旭东推掉了他的脚。

  “唉!生活不过如此啊!”骆峰双手抱头,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墙皮已经有脱落的痕迹。“让我玩会儿!”他起身强占韩旭东的座位,手机响了。

  “接电话,去,去,还是我来吧。”韩旭东从床上拿起骆峰的手机,惊讶道:“是于卿!”

  骆峰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里于卿让骆峰帮忙去她家换灯泡,她家的灯泡昨晚因为室友新买了电磁炉,超负荷爆了。

  骆峰根据于卿提供的住址在问了两个路人后找到了地方。家里就于卿一个人,她礼貌性地请骆峰进屋。骆峰发现她似乎比原来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她身上有种与他特有的熟悉感。于卿搬来椅子,生怕骆峰站上面不稳当,两手一直不离椅子把地扶着。骆峰故意在上面停留片刻,他扭头往下看于卿,她的双眼忽闪忽闪的,而且流露出来满是关切。骆峰想到了刘丹的那双同样关切的双眼。他很轻松地换上新的灯泡,于卿说了不下三次谢谢,就像骆峰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似的。骆峰也不回应,他清楚于卿那么说只是为了在他面前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或许她后悔与他发生过的事情,又或许她只是出于客套。于卿和另一个女孩住在这套租来的一室一厅的房子里,房间虽然小,却让人感觉很温馨。

  “我自己家在郊区,因为这儿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所以和一个大学同学合租。”于卿说。

  “这儿太挤了吧,要不,你去我那儿。”骆峰随意脱口而出。

  于卿正把软木塞从暖水瓶里拔出,冒着热气的水顺势流进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绿茶经过开水的冲击,涌起,展开,沉入杯底。

  “以前……”于卿想说刘丹但还是没说出口。

  骆峰看着于卿把暖水瓶放好,坐在床沿边。阳光从她后面的窗帘直射进来,桌上的玻璃杯折射出明晃晃的光点。她背对着阳光,似乎有话要说,却低头不语。骆峰看不清她的表情,毫不客气地拿过茶水,坐在沙发里。在大夏天里喝热茶真是一件让他费解的事,不过他盛情难却,何况这个玻璃杯让他尤其喜欢。

  “最近好吗?”骆峰打破沉静。

  于卿轻轻点点头,原话反问骆峰。

  “挺好的,现在一切都好。”骆峰站起来,舒展着筋骨。

  “我想你了。”她轻声说。

  骆峰对于卿说出这句话有些突然,但不意外。他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10

  下雨了。

  骆峰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他好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这是个舒坦宁静的美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两条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冰凉的让他感觉好象不是他的胳膊似的,他把胳膊藏到被窝里,手指抓住被角,重新闭上双眼。一股凉风从阳台吹进卧室,落在墙角,他的头冰凉了一下。他起来看到阳台的门窗没关,风从纱窗吹进来,连带着纱窗上的灰尘,一齐吹了进来。

  这时候,骆峰才知道下雨了,楼下的水泥地板失去原本的青灰色,雨水覆盖在上面,地上有点儿发黑,发暗。

  雨不大,但很密。

  骆峰在窗户往外看,远处的高层区被一层层雾气包围,但能分辨出来它们的形状;楼下络绎不绝的人们打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伞浮动前进。

  骆峰感觉到饿了,他打开冰箱,空空如也。他倒在沙发上,浑身无力地抽烟,每吸进一口他就不那么感觉到饿了。

  门铃响了,骆峰不知道这个时间谁会过来,是收水费的大妈。大妈怀里揣着记水费的本,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上面的水珠甩在门口,地上湿成一片。

  “哎呀!都入秋了,你怎么还光着膀子,小心着凉了。”大妈数落骆峰的同时走带厨房,看水表上的字数,一边看一边还默念地记在本子上。

  骆峰从衣柜里翻出一件T恤,套了进去。

  “两个月的水费,再加上卫生费,总共六十二块钱。”大妈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精小的计算器,让骆峰核对。

  骆峰用手背往外摆了摆,表示不需要。他进卧室翻开钱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有四十多块钱,他把目光转移到窗台上的一只可爱的小花猪,里面有刘丹放的零钱。刘丹说过,那里面的钱数就是她和骆峰交往的天数,一天一块钱。当时骆峰还笑话刘丹幼稚,尽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骆峰看着小花猪乐呵呵地笑着,他拿起它,往地上摔。

  大妈闻声急忙来看个究竟。

  地上一大片银晃晃的硬币,有的在旋转,然后无力地倒下。骆峰把它们一个个捡起来,数够了钱数放一个塑料袋里给了大妈。

  大妈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想说些什么又作罢,离开。

  骆峰重新躺在沙发上,准备继续睡着,门铃又响了。

  “操!他妈谁呀!”他感到烦躁了。

  “最近是不是上火了?火气这么大?”韩旭东两手提着刚从超市买来的食品。

  张莹一边笑着看骆峰一边美滋滋地吃着薯片,发出脆脆的声音。于卿站在门外,她的两旁放着两只大行李箱。

  “你怎么来了?”骆峰问,语气过分生硬。他的目光停留在于卿带来的两只行李箱上。骆峰转头又对张莹说:“没有家教,吃东西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抢过她的薯片,吃了起来,“他妈的快饿死我了,你们要不来,我真想就这么饿死算了。”

  “他是真饿了,以前他一直排斥这些高热量的东西。”韩旭东对于卿解释。

  骆峰倚靠着沙发,目不斜视且平静地看着前方。

  屋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一边抽烟吸吐的声音和咀嚼薯片的声音。骆峰乜斜于卿,眉头紧蹙,对于卿说:“你把行李放那小屋里吧。”

  于卿低下头,刚才她在门外撞见韩旭东他们,本来想走的,碰巧她发现韩旭东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她。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电视机旁,电视机发出的白光蔓延到她的脸上,她后悔自己冒昧的到来。于卿把拖着拉杆箱进了小卧室。

  韩旭东从各个食品袋里把买来的东西码在茶几上。

  “你不会是轻生了吧?”张莹瞪大了眼睛看着卧室地板上,凌乱的玻璃碎片,还有许些硬币安静地躺着。

  “我试了试,发现玻璃片不够利,就没得逞。”

  于卿从小屋冲了出来,她看了看主卧室的地板,然后盯着骆峰,一字一板地说:“骆峰,不允许你这样对你自己!”

  她突然开口说话让屋里的三个人同时怔住了,骆峰更是被她说的莫名地感动了。她的话更像是在要求他,他必须按照她说的去做,这个“必须”让骆峰心里暖了起来。

  “会做饭吗?”他问于卿。

  于卿点点头。

  张莹搀着于卿往厨房走,“咱俩一起做。”

  骆峰遥控电视,正好有个考古的节目,陕西省考古所的工作人员日前在一面积达70万平方米的特大型仰韶文化遗址——杨官寨遗址范围内出土了一批精美的仰韶文化时期的彩陶,而一座保存完整的仰韶文化时期陶窑的面世,更是具有重大学术研究价值和观赏价值。

  “那是于卿?”韩旭东不敢确定。

  “啊。”骆峰看着电视里展现出来的彩陶,被它们折服。

  “变漂亮了。”韩旭东想起上次刘丹出事第二天,骆峰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旁边就站着于卿,那是夏天的事了。

  “我上次去她那儿,只是随意说说如果她那边住的不方便可以来我这儿住,她当真了,看来他妈做人就不能太实诚!”

  “别那么说,你也该找一个了,塌实下来。”韩旭东说。

  骆峰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骆峰走进厨房,看着于卿熟练地洗菜切肉,“动作还挺麻利,真看不出来你会做饭。”

  在一旁削土豆的张莹停了下来,乜斜他一眼,不客气道:“于卿刚才跟我说的,她爸爸是厨师!”

  “怪不得呢。”

  “我可跟于卿说好了,以后我和老韩可经常来蹭饭,尝尝厨师女儿的手艺。”

  电视旁的音响慢慢地流淌出许巍的“蓝莲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漂浮。骆峰吃完饭后还躺在床上,于卿忙碌地打扫屋子。她扫地,拖地,擦桌子,甚至把骆峰几个月来没换洗的床单和被罩卸下来换上新的,放在洗衣机里旋转。她的动作不够麻利,但骆峰看得来劲,他脑海里浮现刘丹的影子,要是刘丹,她肯定会和他一样舒坦地躺着,对那些脏乱无动于衷,然后傻呵呵地说:要的就是这种乱的感觉!

  骆峰还是认为女人在劳动的时候是最美的,那些动作在他看来也显得优美无比。

  于卿忙完已经十点多了,她放松地靠着沙发,眼睛闭上了。

  “你有洁癖吗?”他问她。

  “没有。”

  “那你怎么跟我房子有仇似的,本来好好的,你看这木地板都被你擦的可以当镜子了。”

  于卿灵活地爬起来,说:“我给你听首歌吧。”

  于卿换了盘,回到沙发。

  “谁的歌?”他问。

  音响里已经开始了一段节奏欢快的音乐。

  “徐若萱的狠狠爱。”她回答。

  “狠狠爱?”骆峰重复。

  “不顾一切狠狠爱。”于卿说。

   11

  “女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初恋情人!”韩旭东蜷缩在一张卡其色的软沙发里,郑重其事地对骆峰说。

  骆峰在百般无聊的情况下,打电话叫韩旭东出来和他说说话。他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床上那点儿事,甚至,他连说话都懒得开口,往往说上一句话他需要思量片刻,然后再支吾地讲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有了衰退的迹象,但他却找不到缘由。

  他让韩旭东做他的倾听者,他要把自己的苦水通通一滴不落地说出来,那样似乎他可以轻松一些。但很快,韩旭东却把讨论生活的主题转换成他和于卿的感情,他非常自信地说出了前面的话。

  “我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块荒地,就算是来了多么勤恳的农民大叔,也不能让我这块荒地复苏的。我已经彻彻底底地从根部就坏掉了,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骆峰说。

  “我觉得于卿可以。”

  “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谈情说爱,确切地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她物质上的保证,所以我坚持不再碰她!”骆峰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会不会是因为你的思想包袱太重了,因为刘丹?”韩旭东试探地问。

   “跟她没有关系。”骆峰说,“是我本身的问题,我现在对什么都排斥,对任何东西都怀疑,我他妈连自己都不相信!”

  骆峰喝的烂醉回家了,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条毛毯。他的头习惯性地疼起来,一股恶心反胃的气味在他的喉咙里呼之欲出,他迅速爬下沙发,一个趔趄让他喉咙里的东西全盘吐出,酸臭味迅速弥漫整个房间。他厌烦地睁脱地脱掉上衣甩在一旁,赤着脚走进卫生间冲凉水澡。冰凉的水落在他身上,他条件反应地躲闪了几下后浑然不顾,他的头愈加疼起来。

  于卿俨然一个家庭妇女的模样在收拾骆峰吐出来的污物,她动作麻利,并不回头就知道骆峰在看她了。

  “别看了,赶紧把桌上的药吃了,是不是又头疼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豆浆油条,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正洗澡呢,别总洗冷水澡……”

  “够了!”骆峰粗鲁地打断她的话。

  于卿第一次见到骆峰这么发火,她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骆峰叹了口气,一种焦灼总是不远不近地伴随着他。

  “你怎么了?”于卿小心翼翼地问。

  骆峰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摆了摆手表示无关紧要。他走到茶几上把药吃了,开始狼吞虎咽早点。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直在吃,他目光炯炯地盯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机,然后低下头大口咬着油条。

  “骆峰,别这样。”于卿心疼地说。

  “对不起,刚才不应该对你吼。”他说。

  “不是这个。”她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你最近情绪不太对。”

  骆峰没有解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

  于卿的嘴角上扬,没说话。

  “你看上我哪儿了?我一无是处,唯一值点儿钱的就这身肉还是那么回事,怎么,难道你有恋猪癖?”

  “别耍嘴皮子里,赶紧吃东西。”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真决定跟我了?”他继续问。

  “是呀,我赖上你了,你这辈子就栽我手里了。”

  “不能那么说,那是我们骆家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让我碰到这么个温柔体贴、美丽善良的姑娘呀!”

  于卿“扑哧”笑开了。

  “唉,你说你这种行为让多少女同志在深夜里偷偷抽泣,这么个受万人瞩目的独一无二的好男人竟然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裤衩下了。”

  于卿拿起油条塞进他的嘴,骆峰还像那么回事地做摇头无奈状。

标签: 中篇 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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