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我;性别:男;年龄:22;学历:高中;婚姻状况:未婚;工作单位:无。我写完这些,把那张表格扔在对面的桌上。居委会的王阿姨,戴着老花眼镜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你有文化吗?我可是正牌高中毕业,你不过是小学文化,你看得懂吗?我心里说。
我一看见她就烦,天天来催我登记:“待业人员登记”,不就是没工作的登记吗。还用个什么“待业”的词,好象是等待未来似的。我是待业人员吗?我可是时代的青年,你别看我现在没工作,可有未来。那些吃得皮带都缩在肚子里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哪天得个希奇古怪的病,就一命呜呼了。我想到这里,不由挺了挺身子,身板还不错。
你们还能给我找什么样的工作?不是看自行车吹风,就是扫大街吃灰。说的那个文驺,社区服务?你们怎么不把你们的活让给我,你们去为大家服务呢?话又说回来了,你们那活,我还不乐意干呢。整天婆婆妈妈的,不是劝夫妻别打架,就是集合老头老太和半大的孩子,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活动。还不错,拣个冷子,破个墙,开个店,刷刷地来钱,这我可喜欢,可你们能让我干吗?别看这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作,好歹是管理部门,算是个小小衙门。管事的位置早就被上面、下面、左面、右面的关系给填满了。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反正我已经走出了居委会的办公室。外面的阳光可真好,就象妈妈的怀抱,特别温暖。这点,还是咱中国人伟大,特别知道利用太阳,晒被子、晒衣服,电视里的外国人就是傻,晒衣服从来不在太阳底下,只知道用烘干机,又费钱还不干净。
居委会的办公室在地下室里,早七八年是里弄里的少年之家,那时我一放假就往这里钻,看书、打康乐球、下棋,外面骄阳似火烧,这里却凉快极了,比现在的空调不知强多少倍。后来,居委会把他们的办公室租给长脚开店,他们就搬进了这间地下室,少年之家也没了,反正满大街的游戏机房、桌球馆都是少年们常去的地方,也无所谓有没有这个家。
现在进居委会得象只耗子似的爬进钻出,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现在这里变得又阴又潮,我往里走一次,鼻子里就灌了一股霉味,至少也折了我半个月的阳寿。别看才半个月,说不定就占了我不少的生命。人的生命有很多的衡量标准,你现在二十,四十就完蛋了,那么现在你已经度过了生命的一半,黄土都到胸口了。可要是活一百岁,现在那才过五分之一,黄土才到小腿肚子呢。
胡思乱想了半天,去哪儿呢?对了,还得去四条那里。这小子上次借了我五十块钱,还没还呢。这会儿,准保在游戏机房里赌马。我转了两个弯,进了菜场边上的那家游戏机房。开这家游戏机房的是长脚,这小子算是投对了胎,有个做生意的爹,弄了几万块钱盘下居委会的办公室,开了这家店。虽说他不算高干子弟,可至少也是小业主,属于有产主义者,倒退三十年,还非把他家抄了不可。真是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日子啊。
这地方别的都还行,就是有股味。菜场里的鸡屎、烂菜皮、死鱼,全是有机物,特别容易腐烂,一到下雨天,地上象涂了柏油一样,粘粘乎乎的。这些玩意不象塑料袋什么的,那些是无机物,埋地里多少年,也烂不了。看看咱这知识,当我踩到一个塑料袋时,心里不由得意地笑了几声。
我找到四条的时候,他正坐在里间的跑马机前往里塞牌子呢。这个游戏机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放了一排一般的游戏机,最里面有个吧台,吧台的边上有个小门,门上挂着一副大挂历,进了小门,才能进这个房间,这个房间里全是赌博机。
“你来得挺早吗?”我拍了拍他。
“你也来的不晚。”他一边看屏幕一边摸着按钮往下按。
“你太黑心了,怎么下二五马,那是一赔五十。”
“你懂什么,我下了二十多盘了,二五马就是没中过,这次它是一赔五十,我就是要压它。”说着他扑通扑通地在二五马上下了全注。
一跑马,这小子还真运气,全都输了。
“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都是你这个大霉星。你一来,全输了。”
“我霉,你闻闻,我昨天才洗的澡,知道这是什么味?茉莉花味。我一靠近你,就闻到一股汗酸味,怪不得你输呢。小学里“四勤四不”你算是白学了,你大概小学没毕业吧。”
“你当你是谁啊。你不就是个高中生吗。那是说好听的。你呀,就是没考上大学。”
“你瞎扯什么?我是不想上大学,不愿意受科举制度的毒害。中华文化渊源流长,不在祖国大家庭里畅快地生活,怎么能体会这一点。我要在社会大学的汪洋大海中自由地畅游。”
“你畅游,你不就是个待业青年吗。每个月到居委会那儿去领270块,在海洋宫泳一次泳就得300快,你想淹死,钱还不够呢。”海洋宫是新开的一家娱乐宫,离我们这儿不远。据说全套设备都从外国进口,连水都是从深海运来的。开张那天,说是有礼品大赠送,价值百元。我和四条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才领到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除了一支标着海洋宫的圆珠笔外,就是一张五十块的折价券。三百块的门票减去五十的折价券,进去一次至少也得二百五。我真有些生气,这不是骗人吗,我差点没上消费者协会去投诉。还是四条拦住了我。哎,没文化的人就是没法律意识,算了,还是回去先给这号人普法吧。
“说什么呢。你小子借我的五十块钱呢。”我瞪了他一眼。他上次到我家来,说交煤气费没钱,还说不交的话,煤气所的人就要停气了。看在快没气人的面上,就给了他五十。
“不是说好下礼拜还的吗。”四条咽了咽唾沫,“等下礼拜,等下礼拜。”
“等什么,你上礼拜说这礼拜,这礼拜说下礼拜,你有个准没有。”说完了,我白了他一眼,他其实长的还行,个子高高的,头发刚刚吹过,穿着一件还算不错的西服,就是眼圈有点黑。
“是不是昨晚又去搓麻将了。”我接着问。
“别提了。手气不好,被长脚清一色自拉包圆,我一家出三家,又是横反,一下子就被击沉了。”
“怪不得一大早就来赌马翻本。”我站起身来,“下个礼拜,你要再忘了,我可要住到你家去啊。”
走出游戏机房,外面的太阳还是那么好,太阳可真是个好人,把温暖无私地给了我们,而我却什么都没有给她,真让人怪不好受的。四条这小子借钱从来不知道还,还要去搓麻将,一点技术也没有,上次他连着出冲了四付条子,才被人起了这个外号,现在还不长进,笨得要死。脑子缺钙,肺里缺氧。
转了半天,也没地去。得,还是老地方,“家里蹲”大学自修吧。说起来我住的地方也算是这个城市的高尚住宅区,周围有不少老式洋房,藤藤蔓蔓的植物爬满了青灰的墙面,屋顶那些破旧的三角形窗户透着古董的味道,虽然花园边带花纹的铁栏杆都锈得不成样了,但屋顶的烟囱好象还在对人说,这可是以前烧壁炉的主住的地方啊。我小学时的不少同学住在里面,每天放学时,我们班排队走回家,他们一个一个地走进那些幽深的院落。特别是夏天,院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不时传来小鸟和知了的叫声。要是下过雨的话,树叶上、草地上会结满晶莹的水珠,微风吹过,有一种清幽的响声,比上课时老师弹得旧风琴还好听。我最后一个到家,那是几排石库门房子,象一只秃毛鸡缩在一群开屏的孔雀中,灰黑的墙面,狭窄的走道,进了天井,两边都是搭建的厨房,晚上闻着味儿就知道桌上摆的菜。我就住在二楼的亭子间,阴暗潮湿,上下都得通过一条狭窄的楼梯。
我顺着楼梯爬上楼,打开房门,忽然看见了门后的课程表,那还是我刚进中专时贴在上面的,三年前,我没考上大学,进了一家中专,第一学期考试的时候,我往考卷下垫了张小纸片,没留神,给监考的抓了出来。他们取消了我的学籍,留校查看。这不是让我当黑户口吗?这可不行。我和他们讲,让他们给我个补考的机会,可他们就是不给,说这是学校制度。什么制度,就是想多刮老子的钱。留校查看得向学校多交三千块钱。中专学历等同于高中,读个什么劲啊。于是我索性退学了事。
如果他们没在考试中抓住我,也许我会安安稳稳地毕业,和那些同学们一样,先弄一份正经的工作干着,然后找个女朋友,谈恋爱,生孩子,走上一条平缓的道路,人生也不会象今天这样。也许这就是命,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命中。
退学以后,亲戚介绍我跟一个做期货的当跟班,也不需要太费劲,老板在大户室炒期货,我在外面帮他接电话,应付他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开始的时候,生意还不错,老板也大方,今天要是赢了,就拉上手下几个人去吃饭。我的工资完全跟着他的效益转,这个月挣了,就发个几千,下个月赔了,一毛不拔。后来,老板炒的品种被停止交易了,他也亏了不少,连大户室都不呆了,倒不是省钱,主要是躲人,时不时地有人就来找他,除了催钱还是催钱。看看干不下去了,我只得离开了他。
后来长脚介绍我去推销电池,我到那个电池厂里去看过。厂房就是一座农舍,十几个农民在一张长桌子边生产电池,里面全是飞扬的粉尘,跟着了火似的。我从厂长室里出来,手里拿的全是名牌电池,其实这里最关键的就是商标的生产,谁的广告做得多就做谁的商标,开始还可以,不少街边小店,或是拆迁的商店,都能推销掉一点,可后来就不行了,满世界都是卖电池的小摊,都是名牌,还都便宜。什么事情都得赶趟,中国就是不缺能人,你只要在路上一天卖掉10个苹果,第二天就有十个人跟着卖。稍微等一等,成千上万的人就跟上了,于是我又失业了。
慢慢地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这时已经黄昏了。气温挺低的,我一看温度计,才7度。现在是11月,就这么冷。以后怎么办。这鬼屋子朝北,弄个电炉子,整个房子的火表就要爆,有钱还享受不到温暖。只好晚上多压两床被子,没别的,就是被子多少日子没晒了,一股味儿。
全怪那个王老太婆,一大早就来敲门,要拖着我去居委会登记,说是再就业工程,你一个月给我270,不就结了,还硬拉着我去登记,让我觉也没睡好。“哈”我打了一个哈欠,真叫累,别说,我也老了,这身子骨也不挣气。我咳了两声,嗓子里好象有痰。昨晚在毛头那儿看VCD到半夜两点,他说是进口大片,在美国也刚上映,可效果差级了,屏幕上总是有些小方块出现,盗版的质量就是糟糕。看了半天,不脱不打,好象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里面的人讲的又都是英文,看完了,我也没明白那个男的为什么和那个女的分了手。
我一头扎在床上,还叫是这儿温暖,封建社会里的农民真是伟大,发明了“一头黄牛三亩地,老婆儿子热炕头”的至理名言。瞧瞧,把热炕头放在生活的最后头,就是最高层。老婆会跑,儿子会吵,还是这床,软软乎乎地垫着,不跑不叫,不过就是太潮,真该晒晒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伸手往床边摸,表呢?摸了半天,也没摸着,这玩意也和老子捣蛋,我气极了,顺脚往下一蹬,一个硬硬的东西在我脚边,我用大脚拇指和二脚拇指,钩住它的边往里一带,圆圆的、冷冷的,原来就是我要找的闹钟。我很高兴地用手把它从被窝里拿出来,还好,挺完整的,仔细一看,还真不错,不走了,去他的,我顺手把闹钟又扔到了床边。忽然,肚子有些缠绵了,也是,除了早上吃了两块饼干外,什么东西都没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况且我都两顿没吃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和鞋子,然后照了照镜子,里面的人除了头发有些乱,眼圈还不算黑。我拧开热水瓶的盖子,里面的水都凉了,我抄了一点水,往头上抹了点,然后拿着梳子,梳了梳,嘿,还真顺,不比那磨丝差,也没那股骚味。
下了楼,走到街上,外面有点凉,秋意潇潇的,好象还有点雾,身上潮潮的,和高三时差不多。那时开学不久,老师们一个劲地叫嚷“要高考了,要最后拼搏了。”接着就搞起了“高考班”和“会考班”,就是把学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参加高考。剩下的参加会考,然后凭借会考成绩选送大学,要是选送不上的就等着进中专或技校了。高二时我成绩不好,暑假里老师就动员我参加会考,还特意让我父母从乡下来到城里,认真地攀谈了一次。我是咬死了牙也要参加“高考班”,读了这许多日子,连最后一个高考的机会都没有,也太冤了。战士牺牲应该在战场上,而不是出发前的军营里,虽然可能结果是一样的。
分好班,我就觉着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会考班的教室在整个走廊的尽头,里面的学生象是犯了错误的囚犯,在学校里整天低着头。分班后第一次的全校会操上,会考班排在我们年级的最后迈入操场,全年级人“唰”地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们,当他们从我们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我竟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可我在班级里的日子却不好过,老师对我都不理不睬。最可气的就是那个教物理的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每当她讲到一个极其简单的概念时,她总会停下来,然后用那只擦得闪光的不锈钢教鞭指着我或是其他几个同学,让我们站起来回答一些初中物理里的东西,当然我们的共同特征都是考试成绩不好。当回答正确时,她会带着一种胜利的微笑,点头让我们坐下,有时还会夸张地表扬几句。如同让一个成年人回答1+1等于几,然后给他一块糖作为奖赏一般恶心。
一个迷朦的下午,我走着放学回家。平时我都骑车上学,可这天偏巧车坏了,只能走着回去。忽然,我看到前面有一个和我穿同样颜色校服的女孩。她扎着一个马尾辫,背着一个双肩背背包,马尾辫在书包上晃来晃去。我跟着她过马路的时候,走到了她的左面,忽然她把头扭过来看开过来的汽车,我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张自然的脸,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记得那双大眼睛和脸上洋溢的亲切笑容。
什么叫一见钟情,当时我深刻地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后来,我知道了她在一班,教室在走廊的东头,我所在的四班则在走廊的西头,接着我又知道了她的名字,那是我和一班的男生踢完足球,评点年级美女时故意绕到她的身上,从他们嘴里知道的。再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家,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一片法式洋房区,那是我跟踪她回家后知道的。
我不再骑自行车,天天走着去学校,因为路上经常可以看到她。在学校里,我也不再从我们教室边上的走廊上下楼,而是走一班边上的走廊,因为有时可以从开着的房门可以看见她做作业的样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学期。在学期末的年级大会上,宣布了期末考年级前20名,她是第19名。第二天,年级里召开了差生座谈会,倒数30名的同学参加了会议,我是倒数第18名,比她高。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在学校里整天做试题,不少同学有时就不来了,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每天上午不去学校,反正到了那里,也是年级老师轮流来对昨天的答案,布置新的试卷,要是碰到认真的老师看到我回家作业没完成,又要挨骂了。吃过午饭,我还是去学校看看,一则班主任来视察,二则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得多看看她。每天我都会在操场上等她放学,一前一后地走回家,我一直幻想有几个流氓拦住她,或是她过马路被车撞一下,然后我就可以挺身而出,勇敢地拯救她。可这样的机会始终没有出现,尽管我的口袋里一直装着一把小刀,我也熟悉附近所有的医院。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再不能和她每天见面。她考进了大学,我则进了中专。我一直想写信给她,甚至已经拟好了草稿,但却总没有勇气把它寄出,直到我把信撕成碎片。也许当时我应该去和她说一句话,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同学、邻居。唉!失去了也就永远失去了,我想这也许就是命,勇气都是在一刹那中诞生的,命中我没有那一瞬间。
我回到现实的时候,已经走进了路边的和和餐厅,跑堂的小姑娘,急急地跑了上来,“先生,您要点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十八九岁的乡下姑娘,抹着口红,脸上有点麻子,还行,长得不错,八成晚上还得和老板耍耍。这家店本来是四条开的,后来他不长进,天天在外面搓麻将,店没人管,现在只好盘给了别人。要是他在,也能蹭顿面条什么的。现在,流水老板面去也,自己付钱吧。我摸了摸口袋,除了几个冰冷的一块硬币,就是几张草纸了,一摸到草纸,我肚子就咕嘟,一天了,还没蹲坑呢。是先上水,还是先下水,这倒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不过,现在只好先解决上面的问题。
“先生,您里面坐。”小姑娘又说了。
得,看人家这付样子,还得帮人家一把,不然也不符合缩小城乡差距的中央政策。“你们这儿有什么?”我边问边从桌上的筷子笼里拿了一双筷子。
“先生,这是菜单。”说着,小姑娘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本脏乎乎的菜单。这儿就三张桌子,也有菜单?我把菜单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我把手伸进了口袋,我用手指在触摸那几个硬币。一个,两个,三个,没了。我的眼睛扫描着菜单,清蒸鲫鱼-15元;排条-15元#61628;。现在物价怎么这么高?报纸上一天到晚说物价指数往下跌,可这儿菜的价钱比长脚开的时候还要高几块。要是哪天指数到了零,大概就不用付钱了,直接到了共产主义了。我正琢磨,是立马走人,还是找他们老板出来拉鼓拉鼓,我也算是老顾客吗。
还正应了那句话:天不亡人。我翻到菜单最后一页,面食两个大字映入了我的眼睛。大排面-5元,三仙面-6元#61628;#61628;
“先生,这三仙面是我们这儿的特色,三仙就是#61628;”
我没有说话,在菜单的最下面,我看到了“3元”两个字,目光往左一瞥,啊是荷包蛋面。造物主真是伟大,发明了蛋这种既营养又便宜的东西。
“来碗荷包蛋面。”我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扔。
“先生,其它您还需要点什么?”
“不要了。”我挥了挥手,往后一靠,这儿的座位都是靠椅。以前,我就是看中这点才常来的。背一靠,腿一伸,人可以舒服一些。不象有些面馆,放几个圆凳,人往上一坐背就驮了,既然出来吃饭,就是为了一个舒服,出了钱,还受罪,这种事情我不干。
现在的社会就是势利,连菜单都把贵的放在前面。劳动人民,不就是吃口饭,还硬装文明,开口闭口说“先生”。什么叫先生,是抢先出生的,典型的残酷。一窝鸡蛋,先出来的把后来的蛋凿破了。先出来的就占了先,所以就把先生这个词流传到现在,这里面渗透了多少斗争的鲜血啊!
我正沉湎在伟大的思维中,忽然一股热气从我的眼前略过。我的鼻子,我的食道,我的胃,我的小肠,我的大肠,我的肛门,他们都一起运动起来,他们在迎接荷包蛋面。我都能听见胃黏膜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抬起头,小姐正端着一只碗朝我走了过来。她脸上的麻子衬着蒸气,就象涂了一层雪花膏。我不由地摸了摸我的脸,好象我也涂了一层护肤品,幻觉中好象已经吃完了饭,擦嘴走人了。
小姐端着碗,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我看了她一眼,她走向了另一张桌子。我的身体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我所有已经开动和即将开动的器官都平静了下来。我抬起脚,身子往后靠了靠。几分钟以后,我的面端来了,我的那些器官都是好样的,他们没有因为十分钟受大脑的愚弄而沮丧,他们以百倍的斗志投入了战斗,两分钟内那只碗就不用在洗了,唾液是最好的消毒剂。
当我喊“结帐”的时候,刚才那个小姑娘有些惊讶地走过来。其实我也不好意思,刚让人家端了碗面上来,现在又让人家来结帐,人家还没休息呢。我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三个硬币,往桌子上一扔,“有没有餐巾纸?”
“先生,我们这里餐巾纸一块钱一包。”
我点了点头,甩了甩头走出了餐厅。这儿的餐巾纸说不定就是卷桶纸。我还搞不清这是擦上面的还是擦下面的呢。我走了不到十步,忽然有些异动,器官们的动作太猛了,可能造成了肌肉拉伤。终于我放了一个庇。
我回到家里,天是冷的,夜是黑的。我打开那台14寸的旧彩电,转了几个台,都是雪花。这也难怪,这两年我家附近建了不少高楼,从亭子间的小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大楼顶上的红灯一闪一闪的,象鬼的两只眼睛,据说这是防止飞机撞楼的装置。可我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日子,除了见过一次直升飞机从头顶嗡嗡地飞过以外,连只鸟也没有。别人现在都装有线电视了,其实我也想装来着。可他们不仅要我付初装费,每个月还要交使用费。我乘火车,也没人要我为铺铁轨付钱吗。纯粹是垄断托拉斯讹劳动人民的钱,反正我看电视看得也不多,一气之下我决定接受无线信号。
电视看了没三分钟,门被人敲响了。“门开着呢。”我最烦人家敲门,我要是出去了,一定在门外面挂把锁。我在家,一推就得,还装什么斯文。
“你在看电视呢。”原来是小胖。瞧他那身肉,要是拉他两刀,放到菜场里,准没人买,因为全是肥的。
“你来了,没和女朋友一块出去啊。”
“出去什么?吹灯拔蜡,分手了。”小胖涂了一口烟圈,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和大户跑了。本来人家就看不上你,你瞧你,肥不垃圾的,比一头猪好不了多少。”
“你看看你,你那几根排骨,和搓板似的。”
我也懒得再和他争辩什么?每次我们碰到一起,都是这样开始的。他是我在KTV当服务员时的同事。三个月前,我们一起偷洋酒喝,再往里兑水,结果被顾客发现了,老板立刻就炒了我们的鱿鱼。其实我是不忍心看到那帮鬼孙子喝醉以后,又吐又闹的,不仅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也影响社会治安。嗨!好人没好报。得,又长见识了。不过,我和小胖英雄惜英雄成了好朋友。这年头,找个知心的朋友可太不容易了。跟大户,是拍马;找流氓,不乐意;要是找个白领,那股小资产阶级的酸味真要倒了我的胃。
我们看了一会电视,电视里一锅男女正在说话。男的穿着西装革履,一个赛一个地在耍嘴;女的穿着五颜六色的各式套裙,一个比一个更刁蛮。看了半天,我也没明白他们在干吗?末了还是小胖聪明,说这八成是在找对象吧。对了,这是在放电,我忽然想起来人家常说恋爱的人会放电,这么多人在一起放电,那电流一定小不了。怪不得,他们都离开那么远,只是使劲地说话。
现在的人就是不怕露脸。谈恋爱多神圣的事情,现在也放到电视里让别人看着玩了。我在学校里的时候,班上的同学谁敢有点小动作,比如递张纸条什么的,准保被人说得满城风雨,说不定老师还得来找你谈谈。可现在,人就是怕不出名,不仅找对象要上电视,连打官司最好也是找个名人。电视台、报社盯着采访你,一下子就出名了,别管这名气是好是坏,反正出了名,至少可以上电视台做广告。
我们看完电视,决定出去转转,领略一下繁华都市的夜景。出了我们弄堂,转个弯就是东海路,这儿是专卖店一条街。嘿,还得说人家聪明,“专卖”两个字用得多贴切,就是卖给你的,别跑,一把把钱从你的兜里掏出来。
反正我们没钱,即不怕被人骗,也不怕被人偷。我们进了一家专卖店。倒不是我想进去,只是门口的妹妹太热情。刚见面,就把你当哥哥似的,又笑又拉的。我这人,就是心软,都是革命群众,咱也得让人家活不是。我们就进去转了一圈,满世界挂的都是“特价”,可就是没有不要钱的。
忽然有些鼻痒,我把小手指头伸进了鼻孔,那儿有一块粘状物。我把它从毛茸茸的地方拉出来,心里说:不是爸爸我不爱你,你也得让爸爸我喘口气,对了,那叫呼吸。我把它放在大拇指和食指的中间,用两个手指头把它团成一团,就象把一块铁放在水压机下面,都是为了让纤维重新组合,以获得更韧的特性。凤凰涅磐吗。
前面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件挺考究的派克大衣,边上勾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挂着一双大大的耳环,穿着一件亮闪闪的裙子。瞧那样,就不正经。我找准机会,把鼻子里的团状物放在大拇指上,用中指瞄准左前方。距离100mm,方位偏左30度,发射。它终于又重生了,粘在那个男人的派克大衣上。
我无比幸福地离开了商店。小胖问我以后准备干什么?我说该干吗就干吗。小胖说他明天还得去上班。他现在在公司上班,名片上写着“行政主管”,他们公司什么都做:快递、盒饭、印刷,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劳动局的就业中心和他们合署办公了。
平时公司里就他一个,早上扫地,上午接电话,分派快递,中午送盒饭,下午接电话,分派快递。要是冷不丁地进来一个联系业务的电话,他还得和人家谈谈生意。经理?他啊。投了两万块,每天下午过来收帐。
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大概下午睡多了,精神好极了。我趴在窗台上,远处的夜竟这么黑。我转过头,“砰”地响了一声,脚边上的一个啤酒瓶被碰倒了。啊,三天没喝啤酒了。我拿起酒瓶子,静静地看着它,不是我不爱喝它,只是没钱给它增加内涵,也没钱给它找个伴。喝咖啡有咖啡伴侣;看电影有女朋友。我没钱,买不起下酒的菜。
一想到这儿,我浑身酸痛了起来。今天是28号,居委会的补助得到下个月5号发,上个礼拜帮长脚看店挣的一百快钱早就用完了。难到?我真的没钱了。我冲到床边,把衣服,被子,枕头,一件一件地抖搂开,没有;我冲向五斗橱,把抽屉一个一个地拉开,没有;我急了,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屋子里乱翻。终于,我在一叠杂志的下面找到了十块钱,我已经想不起来它怎么会在那儿的。我把它认真地叠起来,放进皮夹子,这可是真皮的。然后,我把皮夹子放进了外衣的内袋。我安稳地躺了下来,感到很满足。其实,我还有钱,那是张两千块的存折,是用我在KTV里的小费攒起来的。给人当孙子才挣这点,可不容易啊。它现在就安稳地躺在垫被下面。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被外星人接到了外星球。我还没出过国呢?竟一下子就出了球,特别地高兴。他们那里什么都没有。我问他们,你们怎么生活?他们说,他们不穿不喝不吃不睡,养料都在空气里,只要每天吸气就可以了。我太高兴了,说你们可以天天玩了。他们说,他们已经不要玩了,每天只是认真地思考:为什么要活着?我说,你们到地球上来吧,我来告诉你们答案。于是我们一起乘着飞船往地球飞。忽然,“咚咚咚”,我们的飞船搁浅了。
有人在敲门。我烦极了,慢慢地爬起来,披上衣服,打开门,原来是王阿婆。
“现在有个工作,你快去看看。”
“什么事啊。”我伸着懒腰,“是不是和上次似的,让我去捅阴沟哦。”上个礼拜,她来找我,说是物业公司要找个维修工。工作不累,没事可以看看电视。再仔细一问,是不用天天干活。可一干,就太不象话了,捅阴沟。这怎么行?这种工作不就是培养那帮居民的坏习惯,有了我,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脏东西往抽水马桶、下水道里扔,可不能让他们养成这种依赖的性格。我为了全民族素质的提高,放弃了挣钱的机会。情愿一人饿,不让社会脏。
“是分发广告。”王阿婆停了一下说,“这种工作不要太抢手,我看就你一个人,怎么也得先想着你。”
“发什么广告?”裤子有些往下掉,我往上提了提。
“就是往人家信箱里塞广告。三千张,二百块钱。”
我听清了她说的最后一句,然后系好裤带,穿上鞋,跟着她到了居委会。她指着一叠广告纸,“就是这些了。”
哇。这么多。我心里皱了一下眉。
“你要把它们放到每家的信箱里,范围是我们这个居委会和三居、四居。你可不要把它们乱扔啊。”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她说。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两个包子,你吃了吧。”她递给我两个热包子。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把包子吃了。揣着她给我的二百快钱,拎着那叠广告走出了地下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包子是肉的,其实我喜欢吃素的。去哪儿呢?
挨家挨户发?那太累了。要是冷不丁地跑进人家家门,说不定人家还要把我当坏人抓起来,这怎么行。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广告上的单位却要蒙不白之冤,我怎么对得起人家,对得起王阿婆和那两百块钱。
我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在每幢楼的信箱旁放一叠广告。这样,我即可以不被别人当坏人,居民们也能拿到广告。我轻松地发完广告,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折服,决定奖励一下自己,就象孩子考了高分,父母买东西给他们吃一样。我买了一瓶啤酒和一斤红肠回到家里,准备开始吃奖励午餐。
忽然门被推开了。毛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中间稍微有些鼓,那是他的肚子。我想他的肠子一定很长,应该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他的脑袋凑到了我跟前,用爪子抄起了两片红肠,塞进了碎板牙的嘴里,红肠的皮在他的嘴边荡漾着。
“今天,你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我喝了一口啤酒,这酒一定是假冒伪劣产品,有股怪味,门口的小店里没什么好东西。
“找你打牌。”
“还有谁?”
“两个小姑娘。”
“你是不是上次输了太多,所以想找两个女的把尺寸往下压一压。”
“你以为我们搓麻将啊?这次是打八十分。”
八十分,我有些迟疑,这是什么?我使劲地开始想,终于在大脑的角落里发现,原来那是一种用牌、四个人、两个一伙玩的游戏。我想这也许可以提高我的协作能力,八十分得两个打,怎么着也得和人家打个配合。不象搓麻将,那是培养个人主义的东西。要顶住上家,不让下家吃牌,冷不定地还得碰对家一口,大家互相算计。中国人就是这玩意搞多了,所以心才不齐。
“在哪里,是不是你家。”我讨厌毛头的家,虽说我家是一个亭子间,可好歹能见一点夕阳,可他家却在垃圾桶的边上,是自己搭建的房子。为了省那么一点材料,往地下挖了一尺多,象个防空洞似的,又潮又冷,要是夏天的话,还能闻到一股霉味。居委会的王阿婆说他们家象个老鼠窝,我和她争,怎么能说他家象老鼠窝呢?上次,我在楼下挖出一个老鼠窝。那可叫干净。窝里铺满了稻草和绒毛,象是铺了一层地毯似的。毛头的家,最多也只能算是个被倾空的垃圾箱。
“你这种人,就是不领行情。现在都是到外面的红茶坊去玩。”
红茶坊,我一直觉得这是个病词。是红色的茶坊呢,还是吃红茶的坊。他看我有些木纳的样子,急着给我解释,那里是大家聚在一起,又可以玩、又可以吃的地方。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是一个幼儿园。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去幼儿园。我上的那个幼儿园,有雪白的墙壁,墨绿的桌椅,大家可以在草地上自由地翻滚。我旁边的小姑娘缺了一棵门牙,对我特别好,一块儿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拉着我的手,一想到这里,我手心里就有一种肉乎乎的感觉,好象她现在还拉着我的手。我现在甚至都怀疑,她上辈子是不是我的老婆,也许我的前生是在一座大宅子里度过的。我天天穿着长长的燕尾服,而她则穿着洁白的长纱,在大大的园子里散步。
“你傻想什么呢?”毛头推了我一把。
我狠狠地瞪了毛头一眼。我的白日梦就这样破灭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难道现在我就生活在这里吗?我一看到四周的墙就感到恶心,上面除了鞋印就是蚊子的血。不过,现在没事,就跟着毛头一起去打八十分吧。我们穿过几条小马路,到了一家小小的茶坊跟前。毛头看了一下手表,说还差半个小时,接着递给我一支烟,吸了两口对我说:
“今天,你可要说自己是大学生。”
“什么?”我讨厌听到这个名字,据说现在大学里都是色狼,整天不干什么事,一天到晚想着欺骗纯情少女。还要装出一付清高的样子,指手画脚地批评别人,还时不时地领导一下社会潮流,等别人跟上了,再搞新的,回过头却说原来的那个怎么怎么不好。
“我和她们讲了,你是大学生。否则,人家也不来。”
原来让我装披着羊皮的狼。虽然我不愿把我的善良隐藏起来,但为了让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人能认识到狼的可怕。我决定牺牲自己当一回狼。
茶坊里不时有人走进走出,我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忽然看见了一个熟识的背影,马尾辫在背后晃来晃去,难道是她!高中时的她!我的脑海里闪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我的嘴唇有些干燥,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们正在说说笑笑。我有一种冲动,想进去看看。我正准备扔掉香烟进去的时候,忽然他们站了起来,我有些慌乱,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我急忙转过身,直到他们从我边上走过去以后,我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背影真得很象,大概我认错了人,我心里安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看到她。
我们要等的人终于来到了我们的面前。毛头忙着给我们介绍,说穿白色风衣的叫小白,穿绿色风衣的叫小绿,她们都在拷台工作。我和她们握了握手。
“他是大学生,是我邻居,今天拉他出来凑个数。”毛头一本正经地向她们介绍。我对她们笑了笑,她们也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难道大学生脸上有字,我不由地摸了摸我的脸。啊!这是多么光滑的脸。出门之前,我还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长得还挺有风度。那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被爱上的感觉,难道我被人爱了?爱我的人是谁?想了半天也没明白,现在搞清楚了,原来我爱上了镜子里的我,有点自恋吧。
进了茶坊,我们在顶里间的地方找了张桌子。毛头甩了甩头,我立刻闻到了一股气味。这小子出来前抹了点香水,他一定是抹错了。我已经无法分辨他和小姐们身上气味有什么不同?难道是他抹了他女朋友的香水。这也难怪,上个礼拜他女朋友和他分了手,他特伤感,连刚买的一瓶香水也送不出去了,今天总算是化废为宝。
“你们要点什么?”毛头笑着说,一边笑一边张开了他的大嘴。我一眼就看见了他的槽牙,黑乎乎的,等完了事,得让他去看看牙医。点完饮料,我们就开始打牌。八十分,可真难。我不是吹,八十分打得好的人,智商一定高。你出一张牌,得看三家脸色。打的不好,对家骂;打的好,上家下家一起骂。哪象搓麻将,谁也管不到谁,胡不胡牌都是自己的事。
“你在哪个大学?”小白问我。刚才,我们摸牌配对,我和小白一对。
“文学院。”我头也没抬地说。文学院在东区,我路过几次。
“我就住文学院那儿。”小白有点高兴。人要是问到和自己有点关系的事,大概都会这样。
“是吗。”我点了一下头。
“你读什么专业?”
“我读的是历史。”
“那么你是个历史学家喽。”
“不能这么说,我们还学点其它的东西。”我忽然停顿了,搞历史的,除了历史,还能学点什么。我抬起头有些茫然,还是毛头机灵,抢着说:
“他们还学经济呢。”
“经济?”小白瞪大了眼睛,“我现在也想学点经济。”
“是的,现在社会上需要复合型人才,”我打出了手上的一张老K。“我劝你学点工商管理。我们现在都进入商品经济了。以后都是企业、公司之间搞竞争,工商管理是最合适的。”我来这儿的路上,刚好路过一家夜大的门口,那儿招生广告的第一行就写着“工商管理”。
“以后,我有什么问题可要来请教你啊。”小白笑着对我说。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边打牌,一边闲谈,毛头一个劲地对着小绿说笑话,好象他是相声大师似的。我知道他兜里就揣着一本幽默大全。打牌当中,我和他一块上厕所,他蹲在马桶上的时候,还翻着看呢。这小子,大概读书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功过。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毛头抢着付了帐,然后大家一起走出门。夜风冷冷地吹着我的脸,空气可真好,我狠命地吸了两口,这玩意也不要钱,免费。忽然毛头假惺惺地对我说:“昨天,老张叫我们几点去拿货的?”
拿货?我有些迟疑,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节约出租车费,不准备送她们回家。想想也是,现在都十二点了,要加夜间费,况且小白还住东区,单程一趟就得五十。我最了解他了,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什么样的屎
“现在几点了,老张和我们说的是12点一刻,是吗。”我接着他的话茬说。
“是的。我们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毛头掏出打火机,看了看他的手腕,样子象是很急似的说。
接着,他抬头看了看两位小姐,很果断地说,“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去。”
“算了,你们有事。我们先走了。”小绿说。
“你还做生意呢。”小白忽然问我。
“大学生,在社会里锻炼锻炼。”我夹了夹我的上衣,我觉得这样自己一定很有风度,就象周润发一样。
我们和她们挥手告别,沿着静寂的街道往回走。一只猫从黑黑的弄堂里窜了出来,我狠狠把一个易拉罐向它踢去。“咣”的一声,空罐头响起了好大的一声响,比高升还响。
“你给我五十块钱。”毛头忽然对我说。
“凭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刚才的帐是我付的。”我记得刚才他一共付了120元。“我出大头,你出小头。你和人家小姑娘在一起这么开心地玩,总归得付点代价吧。”
这小子就是小气,和他家一样。磨盘大点地方就是出不了什么好货色。今天我也高兴,算了,我摸出50块钱,塞进了他的脖子。
“怎么样啊!”毛头问我。
“什么怎么样?”我反问。
“就是小白呀。”毛头笑着说“打牌时我看她一直很注意你。”
我没理他,后来我们就各自分手回家了。到家已经一点钟了,推开门,地上有 ,是爸爸从乡下寄来的。我有些黯然神伤,两个月没给他们寄信了。我的父母当年都支边去了。留下我跟着外婆长大,后来外婆死了,亭子间就成了我的天地。
我展开信,他们还不知道我被KTV炒了的事,在信里要我好好地干,别在KTV里走了坏道。虽然我从小就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可我还是爱他们的。他们逢年过节就给我寄吃的来,还有我最喜欢的钱。我除了给他们寄过几张卡,就是他们上次来看我时,我送他们的两件衣服,那还是商店转产的时候买的。我有些愧疚,在黑夜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就睡了。
十多天后的一个上午,忽然有人敲门。这两天,我累死了,打自记事起还没这么累过。当个劳动人民,别说还真得有付好身体。前天,在四条那儿我搓了一天麻将,这腰,这背、这肌肉,全粘一块了。我狠命地拉了好几下,它们才好不容易分开。我回到家才睡了4个小时,毛头就来找我,说是还我钱,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感到很快乐,因为又有钱进兜了。可他还了我的钱以后,就坐着不走了。他一边叹气,一脸迷茫地说起了他的心酸事。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上次和小绿打完牌以后没两天,他就打电话去约人家出来玩。又是吃饭,又是跳舞,好象不这样,就显不出他的那颗红心似的。到末了,才知道人家已经有朋友了,她朋友还是什么执法大队的,房子都买好了。我对毛头说,就凭你这马桶肚,里面除了大粪,还有什么?还异想天开地吃天鹅肉?我看他有些凄凉,就安慰他,也别太伤心了。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未来。你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吗。我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些言不由衷。就他这样,整天穿着一件灰风衣,在弄堂口摆个香烟摊,还尽卖假烟。这也算太阳?不过看到他眼角有些湿润,我忽然觉得有些自豪,难道我又拯救了一个灵魂?他深深地打了个懒腰,抹了抹眼角,走了。我感到精神好极了,也许和他刚才递给我的那支烟有关系,别搀了毒品。
我把游戏机从电视机旁拉了出来,拍了拍它,我和它的关系好极了,从它身上都能感觉出一种跳动的感觉。我觉得它就是我的一部分。这也难怪,我一个月和它在一起的时间足有一百个小时,相当于我生命的六分之一。我把命都给了他,他能不对我好吗。
这天运气特别好,一盘四合一卡里的游戏,全被我冲到了底。我为自己的智商而自豪,带着这种满足进入了梦乡。世事一场大梦,我还没开始为人生做策划,就被人吵醒了。
我拉开门,是王阿婆,她一边责备我开门太晚,一边把一张传呼电话的记录纸塞到了我手里。我翻出五角钱,打发她走了。我一直没装电话,除了没钱以外就是喜欢这种服务,象大老板似的,电话有小秘接着,爱回不回,全在我,就是这秘老了点。
这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单子上的姓名,那个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是谁啊,没事找事,和我开这种玩笑,浪费我五角钱。我有些怨恨,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得打个电话,看他是谁。我穿好衣服,从楼上冲到楼下,到了居委会的门口,抄起电话,打了过去。
“你好,是XX吗?”对方听见我的声音,主动说。
我楞了一下,终于想起来那是我的名字,除了派出所来调查户口,别人从不叫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阿三。据说我小时候,头上只有三根毛,和三毛似的。
“是我。你是?”我拉长了语调,对方是女的。要是个男的,我早就骂他了。
“我是小白。”我呆了一下,小白。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她那张如圆规画出的脸。上次,打牌的时候我给了她我的传呼电话号码。
“口恩。你在哪里啊。”
“我今天休息,在家里。你今天没去上课啊?”
上课?我差点忘了,我还是个大学生呢。
“我今天没课,在家看点书。”
“你看什么书呢?”
我怎么说看书?
“我在看一本小说,叫《最后一个学期》,是讲大学生的故事。”我想起来,上次捡了本杂志,里面有本小说就叫这个名字。
我们又胡乱扯了点别的什么,她问我哪天有空,说是咱们去看电影吧。我有点晕了,这个社会上竟然还会有人约我搞这么高深的活动,上次看电影还是在学校里,多么久远的记忆啊。我立刻拒绝了她的建议。我告诉她:后天我们还要考试,等考完试再说。她有些悻悻地挂了电话。
我回到家里,立刻又睡下了。到了下午,我爬起来,有些疑惑刚才发生的事。我决定去趟文学院,切身体会一下什么是大学生的生活。
到了文学院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很多的人都往一个方向走,我想人都去的地方肯定不会是差地方,于是我随着人流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原来是食堂,现在已经到了他们吃饭的时间。食堂里很多人都在排队买饭,闻到饭菜的香味,我立刻觉得有些饿了,都一天了,还没怎么吃东西。我掏出钱,挤到了队伍的前面。“饭票。”里面盛菜的叔叔,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悻悻地离开了队伍,到哪里去换饭票呢?我左顾右盼,忽然我看到了一张桌子边上单独坐着一个女孩子,马尾辫在身后摇晃。她正在把一勺饭放进嘴里,难道是她?她在这里读书?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我转到了侧面,仔细地看了一眼,不是她,我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走近她,问:“你有饭票吗?“她有些延迟,但立刻笑了起来,“你要换多少钱?”“十块钱。”她急忙从桌上掏出她的皮夹子,从里面翻出一叠饭票,数了十块钱给我。她数饭票的时候,马尾辫不经意地滑落到了脖子前,她顺手把辫子甩到脑后,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同学,你够不够。”听到同学两个字,我有些晕旋,也许我患上了精神低血糖,一种温暖的感觉在我身边围绕。“同学”,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朴素的话吗?同学,就是共同地在一起学习,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啊。
我说了声谢谢,立刻也对文学院产生了好感,我很纳闷我是怎么会用这个词的,我为我的学校——文学院感到自豪和骄傲。排在队伍的后面,我买了饭盒、饭、菜。然后坐到长条桌子前吃了起来,学校里的东西太好吃了,我好象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我也搞不懂是因为太饿的缘故,还是受食堂里大家吃饭的影响。
我吃完饭,在学校里四下转悠。到了图书馆门口,随着几个同学一起走进了阅览室,坐在褐色的桌子前,我拿起一本书。其实我并不想看书,但周围的人都在看书。其实我也不想到这里来,但这儿的饭太好吃了,我的胃都撑足了,得找个地方消化消化。
这是我从书架上随便拿的一本书,封面是一张照片,落日下一片金色的海滩,几个孩子光着身子在翻转打滚。翻开书,全是英文,我认识里面全部的字母,却不知道到底讲的是什么。合上书,我呆呆地看着这张漂亮的封面,心里竟然有些感伤,我一直听说大海很漂亮,但我却还没去过海边,可人家这么小的孩子就在那里玩了,每一个人的人生为什么这么不一样啊?
坐了一会,有些热,有些饱,我脱下外衣,然后站起来在图书馆里转了一圈。我回到原先的座位时,那里已经有一个女生坐在了那里,那不是刚才换饭票给我的同学吗?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有些无措,也许我占了她的位子,我可不是这儿的学生,我心里有些慌,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后来一直都纳闷,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纯洁的表情?在这个时候,我想我一定是呆住了。她轻轻地问我,这个位置是不是你的?我想当时我一定是点了头,因为这个时候的记忆,我后来再也想不起来了。好象是得了失忆症。或许这本是一个梦,我醒来的时候忘记了里面的一个片段;或许美好的事物都是这样,飞快地消逝。
当我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文学院的门口。漆黑一片的夜,就象锅底一样。我一直没弄明白,黑色是怎么产生的?是不是没有了太阳,就出现了黑色。可按书上说,太阳上还有黑子,那么黑子的影子在哪里呢?难道光明也会有缺陷?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回味在文学院的经历,就象吃了一桌子的菜,得在胃里慢慢地消化,精神也是这样,得一点一点地进行。我睡着了,梦到了我的学校和我的同学还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一直看着我。我们在碧绿的草地上嬉闹,捉迷藏,噢,怎么又变成了幼儿园。醒来天已经亮了,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光线的温暖,我见到的只是夕阳的余辉。
后来的几天,我始终处于精神麻醉的状态。我去了小胖的公司,开始工作;我约小白见面,开始约会。生活就是一锅粥,我开始数里面的米粒,然后一粒一粒地吃下去。我和小白见了三次面,谈得都很开心。我很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另一半,而那一半一定是一个大学生,否则为什么我对他们的生活这么熟悉。我告诉小白,学校里每天上三节课,上国际经济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秃了头,好象是只没毛的鸡。我每次说到这里,小白就会大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我还告诉他,过两天要考试了,我们就不能见面了。她认真地问我,你行不行啊。我把衣邻拉开,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们的考试就是交两篇论文。小白忽然问我,论文能不能让她看看。我心里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然后沉默片刻轻松地告诉她,论文学校里要保存。
我们又说了点其它的,我告诉她我得回去写论文了。分手的时候,我心里狠狠地骂了她一遍。我不是为她问我要论文而难过?而是因为她的笨。难道她就不能让我复印一份给她,我有些忧虑,我们的智商相差这么大,以后要是有了孩子,那该怎么办?
还好,我还有工作。我一想到我的工作,就热血沸腾。我又可以看到那么多高雅的社会精英了。当我和那些穿着西装的,穿着套裙的白领坐一部电梯,闻着那些男用香水和女用香水的混合气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忽然的档次也高了不少。楼下的吴胖子,天热她擦的是什么东西,简直就是杀虫剂。
当我走进那些铺着地毯的房间,和接待小姐打招呼的时候,心里感觉好极了。我一看到那些接待小姐,就想起了文学院里我的同学,也许她以后也会来这里工作。当从她们的手里接过单子时,都能感到上面的温度。下楼的时候,我还偷着闻了一下,那股味儿可真迷人。走到楼下,我推出助动车,又要去下一家单位了。我是一个快递员,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替人送东西,就象人的血管,在身体里到处流动。
我最喜欢送花。也不知现在的人是怎么想的,不送吃的,不送穿的,不送用的,却要送这呆头呆脑的东西。不过这活儿有好处,有几个傻不拉几的男人,坐在沙发椅上,领带是花的,象小孩的尿布。让我代他们买花,然后送人。我早就和我们楼下的吴胖子说好了,从她那儿拿。然后把价钱翻个跟头填在单子上,这帮傻男人,从不还价。不过就是特烦,象个老太婆似的跟你嘀咕:花要新鲜,包的纸头要好看。有这点功夫,你不能自己去买?不过这话,我可没说,我又不是傻子。有钱干吗不赚。
我最喜欢送花给小姐,可不是因为我是色狼,因为有的小姐会把花还给我,让我平地里又赚了一票。这花还都是玫瑰花,我特别讨厌玫瑰,它有刺,要不多包几层,那刺会扎了我的手。为这几层,吴胖子又得对我叫唤了。虽然我们以前的关系很近,可自从她跟了花店的安总后,就对我更加热情了,动不动地就在楼下喊,让我快下楼去取报纸,以前可都是悄悄地上来给我的。我真没想到,这胖子现在喉咙怎么大。幸亏我们没什么纠葛,将来都住公房成了文明人,她也太坍我台了。
幸福不是从天而来的,它是靠劳动人民用双手创造出来的。我拿着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深深地为自己成为一个劳动人民而自豪。我一张一张地数钱的时候,对面的经理象只狼似的盯着我,好象怕他数了两遍的钱里突然又增加了一张。我把数好的钱放在温暖的胸前,让跳动的心脏顶住它们。我决定去找小白,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他了。
我们还在上次的茶坊门口见了面。“你们现在是不是考完了。”小白一见面就问我。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好象又瘦了一些。我赶紧告诉她,我们现在开始实习了。“我想也是,你们大学生就是和他们中学生不一样。我们邻居家小孩,现在正忙着复习呢。”
我拉着她进了茶坊。外面挺冷的,别受寒了。我关心地对她说。她满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们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别说我以前的文化基础可真不错,连着背诵了好几句古话,也感谢我们国家有悠久的历史,不然也显不出我的才华。忽然小白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同学。现在天冷了,也不知道我的同学她穿得暖不暖。小白看我有些恍惚,抿着嘴问我,你们圣诞节怎么没出去啊?圣诞节,我的天,我怎么不知道。怪不得这两天,人家都怎么起劲送花。我印象中的节日只有春节,除了可以大吃一通外还可以放鞭炮,现在也没个仗打,连个响也听不到。借着这个机会,可以为生活添点刺激,也算增加了社会需求,把社会生产总值往上提一提,据说这个总值在国际上,还有说法。为国家出力,这种事我一定得做。我最喜欢揣着一口袋的小炮仗,下楼时往窗外扔一个,出了门往吴胖子家门缝里塞一个,看见有个阴沟、窗户、垃圾桶,凡是能往里搁,又能跑,不被人抓着的地方,都撩下两个。等跑出几步后,听见“嘣”的一声,感觉好象是把敌人的碉堡炸了一样,爽极了。
我正沉醉在往事的回忆中。小白笑着又说了,怎么不好意思了。什么叫不好意思?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看着小白慢慢地说,我没有女朋友。我看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我的内心忽然有些不安,从她的眸子里我看到了自己倒影。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难道是在做梦,我趁着喝水的时候,咬了一下大拇指,疼的,没在梦里。小白问我,你怎么咬手啊。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大概有点返祖。小白大笑起来,露出了她的牙齿,还是那么白。
我们离开茶坊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有些小雨,我决定送她回去。我说,这么晚了,我不送你,你心里觉得无所谓,我还为你担心呢。她说,你今天住学校,不回去了啊。我立刻觉悟了,她家离文学院不远。太好了,我又可以顺便回我的学校看看了。
我们往车站走,路灯暗淡地照在街道上,路边梧桐的落叶在我们的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夜是如此的静谧。疾驶而过的汽车前灯划出长长的弧线。我们都没有伞,也许有伞会浪漫一些,那样的话我们可以靠在一起,象所有的情侣一样。车站的人很少,夜有些冷。上公共汽车的时候,我抢着买票。刚才,她硬是付了帐。说我还是学生,还是个孩子。她说着还笑了起来,我从没见到她笑得这么好看过。可听到她后面那句话,却有些哭的感觉,难道我找到妈了?
我送她到弄堂口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街上没有人,她家那儿也没个路灯,坑坑洼洼的。忽然,小白歪了一下,我赶紧拉了她一把,我们的手在空中相遇,虽然她戴着手套,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她手上的温暖。黑暗中,她回过了头,我有一种想拥抱她的感觉,就象以前我拥抱吴胖子那样。我几乎伸开了双臂,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头发。我闻到了一股香味,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一种淡淡的、带着清香的味道,我感觉舒服极了。
她站直了,从我双手的包围中突围出去。谢谢,她回过头来静静地说。我感到一种流动的东西,从她的手里流到了我的手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电流,如果是电流的话,那我一定是导体,而且电阻一定很小。我收回了我的手。
我跟着她没说什么话,走到了她家的楼门口。她转过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一丝亮光。我说:就这样吧。她说,有空打电话给她。我说好的。她接着上楼了。
我从她家离开,沿着黑漆漆的马路慢慢地往回走,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有一种湿辘辘的东西。路边不时有水珠滴在头上,有的滑进了我的脖子,我感到一种凉爽的感觉。到了文学院,只有边门开着,我在门口的签名本上,随便刷上了我的名字。门口的老头对我说,这么晚才回来,别太累了。我激动地都快哭了,我们学校真好,连看门的都对我这么好。我走进了学校,食堂、图书馆、教学楼从身边一一闪过,里面的灯都灭了,只有路边的街灯还闪着幽暗的光芒。我象只狗似的,用鼻子使劲地闻,也许想找回那天的感觉。可我的鼻子有些塞,反馈回来的只有鼻涕,什么都没有。我的同学,你在哪里?我来到了女寝室的楼下,这儿女寝室有好几幢,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幢楼里?我看着那些黑乎乎的窗,大概她一定睡觉了,也许是在复习功课?现在不正要考试吗?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书。我听四条的邻居,一个大学生就是这么说的。她的被窝,下次,我们是不是会在那儿见面。我忽然为自己猥琐的想法而感到脸红。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绕着女寝室走。
忽然,一束手电的光芒照住了我的眼睛。谁啊。我气急了,哪个流氓?非揍扁了他。手电的光芒朝向了地上,两个戴着臂章的男子站在了我的面前。其中一个瘦的对我厉声喊到:
“你在干什么?”
“我们看你绕这儿转半天了,你想干什么?”另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严肃地说。
“我随便走走。”我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哪里来的?”
“我是来这儿吃饭的。”其实,我本来想说,我是来找同学的,可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不露出了破绽。
“跟我们到办公室走一趟。”
“为什么?”我把手一叉,现在都法制社会了,宪法都保护我的权利,怕你。就算一个打两个,也不见得吃亏,要是打不过,往哪里跑呢?我四下看了看。
“叫你去,你就去,我们是派出所的。”
派出所的我见多了,有你们这样的。现在到处有人冒充警察,别是他冒充警察来骗我。我看他们警察绝对不象,木匠倒挺合适。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掏出了工作证,朝我晃了晃,他还真是个警察。
在人民的国家里,应该做一个守法的公民。想到这里,我决定随他们一起到派出所里去讲清楚。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一前一后,好象三明治一样把我夹在中间。到了派出所门口,我才恍然大悟,别说我们学校还不错,自己就有个派出所,本来我还以为要到街道的派出所去呢。派出所的门口挂着牌子,上面亮着红灯,和我们那儿的一样。我真为她高兴,离派出所这么近,有什么事都能及时解决,坏人不能做坏事,我很放心。
他们把我推进了一间办公室,我很反感,又没犯罪,我的胳膊往后架了一下。进了房间,他们让我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我知道这是这里的规矩,我掏出了所有的东西。一小包餐巾纸、二十多块钱,还有几块钱的饭票,这可是证明我今天来这儿目的的证据。还有就是我的身份证,我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早就和外国接轨了。
他们看到我的身份证,如获至宝,马上就开始打电话。我在我们那片是出名的好人,那儿的警察我都熟。果不其然,他们打完电话和我谈的时候,态度软和了一些。他们开始问我问题,我有一说一,以最诚实的态度向他们报告,这可是在派出所里,我心里说。
他们问我跑怎么远来干吗?我告诉他们,我来吃饭。他们问我,为什么吃顿饭要跑这么远?我说,这儿的饭又便宜又好吃。他们问我的真实目的,我只好把手一摊,指着饭票告诉他们我真的是来吃饭的,接着我告诉他们这儿的米饭一毛钱一两,一次性饭盒一毛一个,红烧肉一块钱一块。他们听得一楞一楞的。人就是这样,本来以为自己比别人能耐,可没想到别人楞是比自己强,一下子就犯傻了。
他们的目光在饭票上突然停住,眼睛好象一亮。
“你饭票从哪里来的?”
“我找同学换的。”
“你同学叫什么?在哪个系?”
我有些语塞,我的同学叫什么呢?
忽然,瘦个子拍了一下桌子,狠狠地说:“你到底来干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要老实交代。”
我到底来干什么?也是,天这么黑,我来干吗,我得想想。我抬起头,看见了他寒冷的眼睛,象刀子一样看着我。我有些害怕,连环画里电棍、老虎凳、竹签子的画面飞速地从我眼前闪过。我从小就怕疼,最好你们来点美人计或是金钱利诱。疼的东西,我特别怕。
他们见我不说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然后相互使了一个眼色,相伴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重新走进了房间。戴眼镜的说开了,现在有个别的坏人就喜欢在女寝室门口转悠,不怀好意的。这次,你没做什么,也就算了。我一听,就急了,我好象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人的名誉可不能丢,外国人还为名誉决斗来着。
他不容我说出话,接着告诉我,他们已经调查过我的情况。他说我是一个无业人员,喜欢和社会不良青年在一起。所以他要我注意点。注意什么?我注意的是别被流氓打。
他们让我和他们一起出去,我有些疑惑,送我去分局还是看守所?一出门,外面冷冷的风吹着我的头发有些凌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在他们的中间,此时的校园格外幽静,高大挺拔的松树在黑夜里象一个一个巨人站在那里,西北风从树叶上哗哗地吹过,外面竟是这么冷。
他们陪我走到校门,一路上我觉得很委屈,刚才他们根本没听我的解释,好象我已经被认定成了坏人。他们告诉看门的老头,让他以后注意我,别让这样的人再混进来。老头摘下眼镜,认真地看了看我,如同看一件珍稀的文物。他看完了,点了点头。陪我的那两个警察同志告诉我,他们不欢迎我再来。然后,目送我离开了我的学校。
我被我的学校赶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一头躺在床上,浑身累极了,身心都受到了打击。第二天,我发烧了,大概是昨天淋雨的缘故。头疼的厉害,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刚醒过来,又睡了过去。我梦到了我的学校和我的同学,我和她们在食堂里一起吃饭,忽然食堂塌了,我被压在了碎石的下面。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小胖站在面前。
“你这两天,怎么没来上班?”
“你没看我生病了。”我躺在床上,气愤地说。
“这两天,你负责的地区活特别多,老板这两天又亲自来上班。你不来,他把你骂死了。”
这个卑鄙的资本家,这个靠喝人民血汗的寄生虫。我跑一趟业务,只能拿一半的钱,而他只需要给我打个拷机,就拿走了另一半的钱。除了血淋淋的剥削,他还会干什么?为什么我们都是人,却有着这么不公平的差距。我想起了那些下雨天、下雪天还有那迎面的风和那根本没有穷尽的废气。我的青春,我的年月,都在这冰冷的时间中随风而去,这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啊。
“老板本来要炒了你,”小胖看了我一眼,咽了咽唾沫,“后来我和他说了一筐好话,他答应不炒你,但你得换一个区做。”
我现在做的区,是小胖给我争取的。那儿办公楼多,活好做。现在让我换区,肯定是没人要去的工业区。我的眼前浮现出了老板圆不垃圾的脑袋,这个王八蛋,他那腔子废料,我非得把它榨出来熬油吃。
我顺手从枕头边摸出助动车的钥匙,本来这车就是小胖的,也没个照,反正我出车的时候都带着待业证,碰上警察,一亮,和公安局的工作证没什么两样,照样走人。
我让小胖把车开走,我不干了。小胖劝我别急,下个月他去和老板说,再把我换回来。我摇了摇头,小胖放下了手里的煎饼,他说他知道我这儿永远缺饭吃。接着转过身去上班了。
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都可以闻见太阳的香味。街上静悄悄的,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寂静,好象没有发生什么一样。我躺在床上,想到了我的出生、成长,我想到了我的中学,和坐在边上的女孩,我第一个工作单位──推销公司里那个大板牙的接待小姐。我感到空气正在缓慢地从我的身边流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迷幻中苏醒了,我是被拷机所震醒,这是我开始做快递时买的。它成了我的朋友,当我把它别在我的尾骨,也就是尻的部分。我象带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带着它,有一种归属感。
我看了拷机的号码,是小白打给我的。我的心里涌出了一丝莫明的感觉。我穿上衣服,把煎饼塞进了嘴里,用大牙把它们送到了胃里。我出门的时候,还照了照镜子,看上去精神不错,脸红红的,如同一只大苹果,我最喜欢吃苹果了,看到自己也象苹果一样,心里感到一阵喜悦。
在居委会门口,我打了电话给小白。她问我现在有空吗?能不能见个面。我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我从来还没这么爽快地答应小白。小白也从来没和我说话这么简单干脆过。她成熟了,讲话也有水平了。我为她有这样的进步而感到高兴。我们约定一个小时以后在上次见面的茶坊见。
到茶坊门口时,天色还早呢。我们预定的时间是在半个小时以后,我掏了掏口袋,里面的那包烟已经发潮了,我随手把它扔到地上。我看着那包烟,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把烟拣了起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我想,作为一个公民,应该履行我们的义务。
我现在才知道等人原来是这样的无聊,以前我和四条、毛头他们见面不是在游戏机房,就是在谁的家。管你是早到,还是晚到,来了就有事干。哪象这儿,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无聊地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我边上的桌子,围着一圈人正在打牌。他们叫着,闹着,那个戴眼镜的家伙,拼命地说着笑话,好象这世界上,就他懂得多,瞧他鼻子上的汗,我真替他着急,还不擦擦,不过好歹他还是男的,换了女的,还得补妆呢。
我翻了翻桌上的报纸,都是些无聊的东西,现在的报纸好象得了软骨病,登的文章又酸又软,一股小资产阶级的烂味。我不由地想起了这两天在看的《最后一个学期》,那篇东西把大学说成了又破又烂的地方。我虽然被文学院赶了出来,可我还是爱着它,以后我一定要到里面去读书。终于小白出现在了门前,我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也许思念就是这样,思念的人一旦出现,你就有一种震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电流的作用。她还是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白色风衣,我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慢慢地向我走了过来,然后坐下。
“今天,你休息啊。”我笑着问他。
“我今天调休了一天。”我有些感动,她调休了一天,这意味着什么?我忽然从心里产生了一种冲动,我想告诉她心里的想法。我不知道,对一个女朋友应该怎么说。以前我和吴胖子从来没有这种高层次的事,我们的故事就是发生在一个平常的下午,我把我的手勾住了她的腰,她把她的手搭到了我的身上。这就是后来毛头一直嘲笑我们的勾搭内容。
店里的小姐过来,问我们要点什么?我让她点,她看也没看价目表,淡淡地说:“苦丁茶。”
“怎么改口味了,”我笑着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喝绿茶吗?”她对我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我喜欢这种味道。”她的嘴闭着,没有露出牙齿。我点了一壶红茶。一会儿,茶端上来了,冒起一股股的青烟,我们都喝了一口茶,她问:
“你学校里还上课吗。”
“现在是实习,春节后才开学。”我早打听好了,大学的开学日子和中学差不多。我还想告诉小白,我们学校里有个派出所,上次他们还抓了专闯女寝室的流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笑了起来。我想这是件可乐的事,就象以前我说得那些,小白一定会笑,我喜欢看她雪白的牙齿。
“昨天,我碰到了毛头。”小白忽然说。
“是吗。”这两天毛头不知去哪里疯了,我也没见着她。“现在,他在干吗?”我接着问。
“我是在车站碰到他的。”小白平平地说。“他说了,”她停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我。
“他说什么?”我心里想,我得快点找到这小子,问问他哪里熟,得去找个活干挣点钱。
“他告诉了我,你的情况。”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我正把杯子的茶往嘴里倒,听到这里,忽然楞住了。我的情况?我抬起迷惑的眼睛。“你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小白看着我有些恼怒地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很怨恨自己的笨,连这点话也没听出来。后来为了补脑子,我开始吃一切可以吃的脑子。鱼脑子、虾脑子、猪脑子,不过后来又听说,虾脑里还含有它的生殖器官。我越发多地吃起虾脑来。只是虾有些贵,我只能规律性地吃,也许这符合吃补品的习惯。
当时我嘴里的那口茶,滑入了我的食管,有几滴还掉到了气管里。我呛了一下。这个该死的毛头,又臭又烂。我回去非得敲碎了你。“你这个人,可真有本事啊。”小白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你这种流氓。”她对我冷笑了几声。
“再见。”她站起身,把手里的五十块钱扔在在桌子上。我目送着她走出了大门,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搁了许久,我骂了一声。也许我的声音有些响,也许现在人比较少。邻桌的一对男女看了一眼,那个前额头发烫得极高的女的,对那个四十多岁有些谢顶的家伙说了一句什么。
这对狗男女,准保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站起身子,在往帐台结帐的路上,随手把他们桌上的工夫茶推翻了。我冷漠地看着他们,他们看了看我。我转过头,径直去结帐了。
我站在茶坊的门口,看见了外面灿烂的阳光。我刚才好象做了一个梦,往回走的时候,我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马路,找到一家店,叫了啤酒和猪头肉,最后把刚才付完茶钱剩下的二十块全付了帐。
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清醒了。我找到了毛头的家,他正躺着看电视呢。“今天,你怎么会来找我,”他从床上跳起来,“走,出去吃一顿。”
“吃个屁。”我指着他的鼻子骂到。“你和小白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她说你们现在很好。我问她,你们算不算朋友,她说是的。我说你自从和她谈了朋友,变好了许多。”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什么叫变好?你是不是把我不是大学生都告诉了她。”
“什么?上次那是闹着玩的,你到现在还没告诉她,你的事?”
“我说什么。我告诉她,我…”我语塞了。
“你会不会谈朋友啊。你开始先花住她,然后和她搞一下,让她成了你的人。以后,你不就成了主人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冷冷地笑着。
我听了他的话,觉得非常后悔,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如果我送她上楼,然后一起进她的家门,那天她是一个人在家。我想起了她的那个眼神。也许那是暗示。我错过了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我心里抽了自己十五个耳光。
我问毛头现在有什么事做没有。他告诉我除了给人看店,其它活都没有。给人看店一天可以挣三十块钱,人是不累。可和进监狱没什么区别,你根本挪不了地方。监狱里还有放风,干这个只能看着马路上一部接一部的汽车。我离开毛头家的时候,看了看头上的天,真是蓝。我呼吸了一口空气,我喜欢这种自由。
我往回走的时候,顺路去找了居委会的王阿婆,问她现在有什么活干。她说,现在没有,有了就通知我。我正准备离开那里,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电话。小白现在已经到家了吧。我心里想,我有些犹豫地拿起了话筒,拨通了她家的电话。我听见了小白悦耳的声音。我的嗓子有些干涩,好象是痰堵住了喉咙,我刚说出小白的名字,她就立刻听出是我,然后迅疾地挂断了电话。我放下了听筒,慢慢地转过了头。
“五毛钱。”王阿婆在后面叫了起来。我从口袋里摸出最后的一个硬币,扔给了她。“是一角。”她追着说了一句。
我告诉她,下次我再带来,现在身上没有。她嘟囔着,这点小钱都要欠,这么差劲。我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回到了家。我一头扎到了床上,爱情是什么?难道我真的恋爱了吗?这天晚上,我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以往日子的片段,打牌、吃饭、逛街。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团漆黑,弄堂里传来几声猫咪的叫声。
后来的几天,我都在家呆着。白天和游戏机在一起,我不愿再去搓麻将,我没钱不敢空麻袋背米;晚上,我经常会梦到小白和文学院的同学,她们的头重叠在一起,她们都在对我笑。
春节前,毛头叫了小胖、四条和我一块去玩。前两天,他买体育彩票中了一千块钱。和别人分享快乐是我最大的心愿之一,看到别人快乐,自己的心里也特别滋润。我奇怪,这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的傻子,一天到晚在烦恼。要是自己烦了,就去看看别人快乐的样子,不就结了。
我们找了一家火锅城。从六点一直吃到晚上十二点。我们相互敬酒,后来都醉了。往回走的路上,只有昏暗的路灯照着寂静的街道。忽然迎面走来了一群人,借着昏暗的灯光,毛头看见了他们里面有两个小姑娘,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小姑娘倒不错吗。”
对面的人立刻就骂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参加了打架的行列。我在学校里的体育是不错的,真的。在中专里,我得过跳远第一名。班里的女同学还为我送上了洁白的毛巾,我觉得那是哈达。
当我从往事里回过劲来的时候,我们都站在派出所的门厅里。我为城市里开通了“110”报警电话而高兴。如果没有这个电话,我也许会留血,想到这里我摸了摸自己脚上的乌青,还有点疼。
我被一个民警叫到了里间,我说了我知道的一切,然后在陈述笔录上签上了名字。我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外面已经天亮了,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冷风从我的脸上轻轻地吹过,有一些凉。我和王阿婆一起出了门,是她把我带回去的。虽然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鄙薄,但我还是感谢她,让我比那些人早一点回家。
我们路过菜场的时候,菜场里的人格外的多。不少摊位前还打着“迎新酬宾”的牌子。我开始有些纳闷,怎么这种虚假广告还在满天飞。但我立刻想起来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一想到春节,我就想起了乡下忙碌的场景。我和我的爸爸、妈妈#61628;#61628;还没容我回忆出那些美丽的场景,忽然响起了王阿婆的声音:
“以后,不要再到外面去乱搞了。”我点了点头。她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我们在居委会门口分了手。我走出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在议论,好象是在说我,还有什么“流氓”的字眼。
我没有回头,就象周润发一样的潇洒,我心里说。
我回到家照了照镜子,脸上有一条淡淡的滑痕。大概是昨天,哪个小姑娘用指甲划的。我找了条餐巾纸,轻轻地擦了几下,有点疼。我想起了刚才不知谁说的“流氓”,难道我是流氓。我定定地想了一下,我是个流氓又怎么地。我有一种幻觉,为自己的新身份而骄傲。
在后来的几天里,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些事情。人有时就是这样,到了一定的岁数,经过了一定的事情,就会变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心里反问自己,这几年我都干了什么?是啊,许多的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干;许多的事,也只有一个人静坐时才会想起。过去的那些事,难道都是真的?或许那只是梦中的故事。
是的,我应该找份稳定的工作,赚点钱,然后找个心好的女孩结婚,生一个孩子,认真地培养他,让他以后有出息,别象我那样。最好把爸爸妈妈从乡下接过来,享两天福,他们苦了一辈子,可不容易啊。
过了几天,我到街道里新开的一家社区服务中心去上班了。那里我开了一家小店,从此我的生活变得简单和规律,每天早上七点开门,卖些牛奶、点心之类的东西,因为边上就是一家小学,可以赚一点早饭钱。八点半去批发市场进货,回来就整理一下存货。中午就在店里吃饭,不少学生会来店里买零食,天热的时候,冷饮也卖得很好。下午,就在店里呆着,或是看看报纸,或是稍作休息。下午三点到晚上六点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学生放学会买零食,大人下班会买点零星的东西带回家,晚上八点才能关店。要是天热,得开到十点。
现在我对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好,朋友”。
联系:kerrcn@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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