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习惯厌倦[回忆(全)]

erjian 79 0

郁郁自杀的前一晚,我和她漫步在街头。她抬头看着满眼的霓虹,深吸了一口气,幸福地微笑着说:“我会记住这个夜晚的味道的。”我走在她身后,看着她像一只在无人的世界中撒野的小鸟。我那件灰色罩衫裹着她娇小的忧伤。纱裙的下摆在她缓缓的步伐中摇曳。

  一切再次不真实。

  “我觉得自己好轻啊,轻得要飞起来了。”郁郁天真的转过头对我说。

  有半年了, 我活在这样的噩梦中——郁郁会突然飞出我的生命。

  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她突然转身抱住我,“我真的很感谢你,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这二十几年要怎么活。”

  “只是,没有我会无聊许多吧。”我收紧了双臂。

  “是的,会非常无聊。”她安静地靠在我怀里。

  “其实,你原来是个很快乐的小女孩,可是现在,轻松不再是你正常的表现。”

  “……我只是……好累……”

  “上去吧,别让你妈担心。”

  郁郁离开了我的怀抱,无奈的看着我,“我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她说完就转身奔上楼去。第二天我才知道她那时正一步步地离开我的生命。

  这算是一种什么样的诀别呢?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提不起绝对的悲伤。我既然无法拯救她,就只能纵然她的任性,包括她自杀。

  秋天的校园透着冰冷的离别。无处告别的,何止是生命的剥离,还有一段不知是否该抛弃的记忆……第一次想好好回忆一下这21年有郁郁的记忆。

  早不记得第一次见到郁郁的情景。因为从小就是在一个幼儿园长大的,而且彼此的父母是好朋友。她4岁时父母闹离婚的时候,她就一直住在我家,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学会孤独了。白天在幼儿园依然笑脸迎人,回到我家就沉默寡言,等待母亲或父亲的电话。

  而我却不一样。

  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我一直是老师眼前的红人儿。也许因为遗传自母亲优良的基因,我从小就是个公认的帅哥,更重要的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外表能给我带来很多好处,所以我习惯了在众人的簇拥下生活。郁郁却长得古灵精怪的,性格也变得快,她和母亲生活后,就一直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女孩。可这一点不影响她受欢迎的程度,因为学习好的女孩里就她长得漂亮,又没有大小姐脾气,不会瞧不起学习不好的学生,甚至相反,她的好友都是成绩不好的学生。以至于暗恋她的男生和嫉妒她的女生成正比。而我呢,总会被她说成“吃软饭的”。

  那个时候,谁会以为4年级的孩子处于心理危险期?可我的命运却在那时候改变了。

  因为妈妈长期上戏(总想趁年轻漂亮多挣点钱),爸爸也总有拍摄任务,一家三口离多聚少,几乎没有关于童年时全家出去玩的记忆。我就常常寄养在郁郁家,而她妈妈也总是要加夜班。晚上的时候,我和郁郁也不愿意在家里看电视(当然,有时“第八台”会有刺激的电影,我们会留在家里),就去家附近的迪厅,因为认识负责人,才能随便进出,后来跟了老树,更是无人敢阻拦。老树是个小个子的初二学生,只是和他几次接触,就已经叫他“大哥”了,也没觉得他是众人眼中的“坏孩子”。我和郁郁,还有两个和我们类似的孩子,芹和喆,四个人常一起去那里。芹是个和郁郁不同的女孩,倒和我有几分相似,天生靠长相吃饭,每天都会有不同的男人为她们买单。郁郁似乎对这些并没有同龄女孩该有的虚荣心,热衷当芹的陪衬。

  啤酒、香烟、三级片、迪厅、迷你裙,是四年级快乐的标志。

  有一天下午,老树突然来学校找我,说有个哥们受了气,想找几个朋友去替他出出气。我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放学后,我就直接跟老树走了,书包由郁郁拿回去。当时我只是兴奋,觉得很好玩,就像一种新鲜刺激的游戏一样。不过到了那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本来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一大帮去打一个人,没想到却中了对方的埋伏。对方不但人比我们多,还上了片儿刀。尽管老树替我挡了一刀,可是我的左臂还是受伤了。当时我就只知道玩了命的往家里跑,最后腿都麻木了,机械式的迈着步,但急速飞奔的快感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刺激。似乎从那天开始的,我不断的寻找刺激。

  敲开郁郁的家门,她正在给我热饭。看见我的伤口,郁郁只是很平静的说:“一会儿上点儿药就没事的,你先吃饭吧。我给你放热水洗个澡。”似乎一切在她的预料之中。我有时候非常讨厌她过于准确的直觉和判断,讨厌她的聪明和敏感。

  我躺在浴缸中,只留不再滴血的左臂搭在边上。伤口从上臂延伸到小臂,伤得不深,但样子嚣张。一会儿,郁郁推门进来,我们从来是没有什么避讳的,(大人觉得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我们甚至还睡在一张大床上),先用酒精棉擦拭伤口,再上红药水,动作熟练又迅速。而她接下来做的事令我费解至今。她慢慢褪去了睡衣,又慢慢坐进了浴缸,躺在我怀里。那是我第一次拥抱一个女性的裸体,那感觉和看到A片中其他女人的裸体时的感觉截然不同。郁郁过早发育的年轻的身体,散发着阳光般的魅力,坚挺小巧的山丘,鲜嫩卷曲的草丛,充满弹性的肌肤和她魅惑的眼神,这一切都如此真实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从此无法抹去,她的一切。

  那一夜,我们不断的抚摸亲吻彼此的身体,不断的抚摸和亲吻,最后我疲倦的抱着她,躺在她怀里,她也安静的缩在被窝里,紧贴着我的肌肤,沉沉的睡去,睡到天亮。之后,我们不断的玩儿着这种游戏,直到有一天,唤醒了彼此的身体。

  第二天,五年级的所有中队长被叫到了校长室。

  “我听说昨天打群架的人中有咱们五年级的学生。你们知道自己班的男生中有谁和社会上的人接触吗?”那个戴假发的母校长是个绝对的势利眼,说话带着明显的官腔。在学生的眼中,她是权力和正确的象征。其他的中队长都乖乖的站成一排,头都不敢抬,紧着摇头。

  “没有吧……不知道……没听说啊……”

  我对这个假仁义的老太婆做作的微笑:“校长,会不会有人造谣啊,咱们学校可是有名的小学啊,怎么会有那样的学生呢?要不就是有人看错校服了,咱们附近几个学校的校服都差不多。而且咱们学校可是有名的小学啊,怎么会有那样的学生呢?我就不相信。”

  “就是就是,我觉得咱们校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学生。”校长晃着她的假发,露出了更假的笑容。

  最后,不但这件事情因为我的一句话不了了之,而且我还因此得到了校长的信赖,升我做了校大队长。

  但是学校里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于是,他们在学校抽烟、喝酒、偷一点学校的小钱什么的,我能瞒就瞒,就蒙混过关就混。这不是怕他们,算是收买人心吧,也算是出于义气。后来这些人里有许多成了我共生死的兄弟。

  我和老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是个典型的“坏学生”,打架、抢劫、盗窃、偶尔玩女人、进过几次班房,因为他够义气够狠,很容易成了这一片的“大哥”。现在想想,那时候就和闹着玩一样,只是放学后不想呆在家里,就去广大天地间去找刺激,并没有任何“黑社会”性质。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过早的发育了。无论是郁郁和芹日渐明显的的曲线和在厕所里偶尔出现的卫生巾,还是我不明显的变声期和一看A片就会弄湿的内裤,都让我们更加渴望成熟渴望长大。我和郁郁依然进行着“抚摸游戏”,却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游戏是为了平抚,现在是为了躁动,像是上满了发条,只等待到时候彻底释放。郁郁开始像个女人了,不再那么古灵精怪的,笑容中开始透着坏,喜欢在镜子前做出各种表情,她完全可以去演戏,没见过比她表情更丰富的女人。也许,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加上她过于准确的直觉和冷静的分析,几乎让她心想事成。

  六年级糊里糊涂的就过了。只是,要上初中了,我们这个“四人帮”彻底散伙了。芹被她父母安排去了一所寄宿的艺术学院附中,喆和郁郁因为成绩太好,去了重点初中。而我却留在了这所学校的初中部,成绩中上。从此,每个人开始了各自的道路。

  先讲我自己吧。

  《古惑仔》系列风靡全国,我们也干脆成立了个社团,不但有了名字还有统一服饰。午夜十分,一大帮穿同样衣服的人走在无人的街头,看谁叫嚣就很扁他一顿,不说“帅气”才怪。而一回到家,面对冰冷的房间,没有郁郁的体温,没有温暖,让我更讨厌回家。

  自从上了初中,妈妈开始少接戏,想留在家里好好照顾我。可是她发现她的宝贝儿子已经“学坏”了,除了纵容已无他法。

  郁郁,只有偶尔能见到。“重点学校的学生啊!天天就只忙着学习了。”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却忽视了郁郁眼中渐渐流逝的快乐的光芒。

  初二下学期,我几乎不怎么上课了,只是讨厌在教室里乖乖的坐着,我宁可去图书馆。这听起来也许挺可笑的,但那时候,我白天几乎都泡在图书馆。最喜欢的是托尔斯泰的《复活》,到现在也是,我甚至想去学俄语,为了看它的原著。我当时看的书多是“社科类”。郁郁开始叫我“高级流氓”。

  人真的可以抛弃过去的自己,在心灵上得到复活吗?我一直在思考。

  过早的发育让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好几岁,这让我在心理上得到了某种满足。我开始发现打群架、抢劫已经不能再让我兴奋了。我开始喝后劲很大的洋酒,玩女人(其实不用我主动,天天都会有半大的小丫头自动贴上来)。唯一不碰的是毒品,只是偶尔磕点“摇头丸”,我知道那东西太伤人,也坚持不让社团中其他人碰,老树很支持我的看法。一天晚上,我和一个在迪厅里跟我出场的女孩,在她住的地方 ,她劝我吸两口,说:“这东西的快感是性快感的十几倍啊,你不想试试?算我请客。”我说:“那不如干十次好了。”结果,我第二天累得腿都软了。

  后来我跟郁郁说起这事儿,她笑得前仰后合,直说:“你小子不但有毅力,还很有体力。”然后,我们喝干了一大瓶红酒,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尽管和郁郁睡在一起,却总是忘了提起欲念,也许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时间也从原来的一整天缩到一两个小时(她妈妈宁可不加班少赚钱,也要郁郁上重点大学,天天在家里看着她。而郁郁考学的理由却不只有她妈妈)那时候,我就盼着放假,放假了,郁郁就会天天和我在一起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对郁郁的渴望还有极大一部分是对另一种生活的好奇。

  老树好不容易混了个初中毕业,当了几年“大哥”,被家里送出国了,大概是怕他再在这里惹事。而我,直接接管了他的“弟兄”。记得老树临走时对我说:“我知道你加入这个社团只是为了好玩,而不是像我们这些人只想做这行,起初,也许是因为叛逆,后来就慢慢变成习惯和生活方式。而你则不是这样,你一旦觉得这些不再好玩的时候,就会厌倦,会离开。我现在只是希望接替我当这个‘大哥’可以再让你多玩一会儿。”这很不像一个极负责任的“大哥”说出的话,可他的确说了,也应验了。直到现在,我都在这样一个看透世事的人怎么过完这么无聊的人生。而那次的分别成了永别。也许他现在也已经开始过上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初三毕业了,我竟然还幸运的考了个出人意料的高分,让妈妈感到一丝欣慰,然后用钱把我送到了一所二类重点高中。对于她,我真的感到愧疚。

  对一个人来说,最残酷的事情是不断给他(她)希望,再亲手把它毁灭。

  我真的很不清楚,做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很重要吗?爸爸一直在外工作,偶尔打了电话回来也要对我再三嘱咐,怕我出去闹事,甚至给我安排好了某艺术学院。对于父母,我深知他们对我的好和无奈,心中除了感激就是亏欠,但是这些东西却远远无法和亲情相比。我没有快乐的童年的回忆,也没有对父母的精神上的依赖。这个家,仅是物质和伦理层面上的,无法上升到感情层面。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父母对一个孩子的童年有决定性的影响,并能影响一生。

  老树的离开也促使“社团”中某些元老人物的离去。而我,也已经对单纯的混日子行为不感兴趣了。过去那些小偷小摸、小打小闹,都是因为案子小,顶多在局子里关几天就会被放出来。现在不同了,年轻气盛的小子们除了会为女孩打群架,也会想干一笔“大买卖”。这种想法会害人。如果说社团过去的行为只是跟法律打了个擦边球,现在,他们想正面挑战,其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有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比如一些新的小帮派长期备有枪,而我们仍然是“落后”片刀,低年级的孩子在打群架的时候已经开始弄出人命了,而我们现在依然是“点到为止”,有所控制。有些小兄弟说我“没胆子”,我只是说“不希望事情闹大”,其实是因为我不希望一群孩子真的成为黑社会。

  我高一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我是一个一直希望自己成熟的孩子。

  我不否认是那些书的影响。

  书,不但可以给我知识,也会促进我思考。尤其是接管了社团后,我更能感受到它们给我的好处。如何处理好内部的矛盾,如何和有利人士搞好关系,如何钻法律空子……一个社团的强大,不光是靠义气和勇气打出来的,更需要智慧。后来我和全团人商量,既然大家一致想让社团继续下去,并以此为职业,那就要让它摆上台面。

  高一下学期,我们社团正式接管一间迪厅,然后又有两家酒吧和一家旱冰城开业。因为都是未成年人,在开业之前的一切手续都需要“帮忙”,所有的关节都是靠钱当敲门砖,我们反而因此结识了许多人。我们是“互助互利”的。他们手下留情,我们就会给他们手下留钱。我们的迪厅里有卖药和卖春的,药是我们偷着卖的,几乎没人来抓过;春,则表面上与我们无关,那些小姐们可以办“月票”,每天凭“月票”入场,说白了,不过是她们租我们的场地而已,就算出了事儿,也与我们无关。可是我们有个大问题,就是谁来看场子(没怎么念过书的人,的确不太会解决问题)。要做到八面玲珑,没那么简单。刚开业的一阵子,我天天来回跑,加紧带出一批能领头的人和有经济头脑的人,也暗自为社团选接班人。

  那段日子,是我过得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日子。那时候的精力和体力都好像达到了顶峰。不光是社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心理和家庭的压力。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孩子的时候,总会有无力感,似乎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但是当时又是社团事情最多的时候,我硬着头皮又想做好这份“工作”。每天脑子24小时工作着,甚至近半年我没有女人。衣着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过去总喜欢戴些夸张的饰物,穿紧身皮裤,尖头皮靴,头发也染成奇怪的颜色,身上有两处纹身,天天嚼口香糖,喜欢把烟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中间的根部,狂玩甩刀,听重金属。感觉那样才拽。可是现在,我总是穿休闲装,一切都很自然,看起来真的像个乖学生。

  当我满脸胡茬出现在郁郁家门口的时候,郁郁已经戴上眼镜了。她说自己不知道还要付出多少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就笑话我穿得这么乖。我回答:“这样你妈妈才让我见你啊。”她又开始那样的笑了一下,好象在自嘲。当我又说我清楚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想了一下,说:“可是能意识到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啊!”她的这句安慰我的话救了我一命。我必须调整好我的自卑和自负。

  社团开始转向黑社会性质了,不再是胡闹下的产物。但是什么事情都不可能那么顺利。

  用于开办这些娱乐场的钱实际上是——抢来的,尽管我们后来赚了钱,偷偷还给了那家公司一部分,但这不能让我们免受惩罚。幸亏我当初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营业主的名、资金流向等),才使社团在东窗事发后也没有太大损失。加上当时认识了许多“友好人士”,连责任方面也少了不少麻烦,只是,我进局子了。尽管弟兄们一个个主动要自己扛下来,可我清楚他们是注定了要做这行的人,而我,已经到了厌倦的时候,没必要让他们牺牲。我扛了几乎所有的指控,几个小弟兄担了几个小罪名。审判的那天,父亲从外地赶回来,一直面无表情,母亲则在父亲的怀里泣不成声。当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父亲依然木讷的表情,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比他生气时的表情更让我心酸。从那一瞬间,我决定,要过一种新生活。

  当父母花钱把我从管教所里弄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我在里面呆了三个月。

  郁郁在我出来后的第二天来看我。若无其事的和我聊天,还送了我一个十字架的挂坠,用她亲手编的彩线栓住,系在了我的颈上。小巧的横竖交叉造型,简单——我刚开始喜欢简单的东西。郁郁环住我的脖子,给了我一个久违了的吻,目光哀伤但语气冰冷:“我们不是谁的信徒,这个十字架只是个符号,是爱与罪的交织品。我希望你会快乐的活着。……还有个小要求,请拿走我的初夜。”接着她邪气的笑着(似乎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眯着眼,轻咬我的耳朵,我一把推开她,想让彼此冷静一下,却迎上了她坚毅的眼神……那个下午,我们仿佛又会到了过去,在彼此的体温中寻找到一种叫做温馨的感觉。郁郁的头发已经长及腰,柔软的胸房冰冷得犀利,却让我明显的感到其中有个火球要将她燃烧,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失去她,拼命抱紧她,希望做到彼此的皮肤全方位的贴合。我极力做到她的要求——把她当成随便哪个女孩,可是她是那么的特别,那滑润的肌肤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扶摸着的,在记忆中、现实中、我手中、她的微笑合喘息中,慢慢变热,达到燃点。

  在我进入的那一瞬间,郁郁的身体微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将脸侧向一旁,紧咬下唇。我扭过她的脸,像逗弄猎物般的轻吻她的额头、眼睑、鼻尖,最后进行唇舌的侵占,让她放松,渐渐去体会这令人销魂的极乐……

  这只是一场仪式,和当事人的激情无关。

  记得郁郁讲过要在十八岁之前消灭掉自己所有的第一次,而这个她要好好选的,没想到她会选了我。而郁郁对此的解释是:既然那么多第一次都给了一个人,也就不在乎再多这一个了吧。我对此不置可否。

  就那么一个下午,改变了我的人生。因为郁郁说要考去外地的名牌A大,我无法接受彼此的人生从此不再有交集。我发誓,这与爱情无关。当初决定要考大学,不过是受了父亲那临别一眼的刺激,如今,又给了我一个理由。尽管现在想想,也许这些理由不过是我为自己的决定寻找的借口罢了。

  有许多时候就是这样,人们总在做好了决定后,再为这些决定找些让自己和他人信服的理由。

  我和郁郁同年级,可我们的成绩却天壤之别。尤其是出了事儿之后,我就被学校开除了,父母又用钱把我送进了另一所重点高中。刚好,一个新地方一个新起点。我开始按时上下课,争取认真完成作业,上课争取不瞌睡仔细做笔记。而郁郁呢,似乎只有上下学的时候在路上的巧遇了。她每次见到我,都是那样疲惫的笑着。因为天天晚自习都上到7、8点,回家后几乎看不了什么书。郁郁每天就背个妈妈织的小挎包上学,大概只能装几支笔和一本书。长长的风衣和随性的长发及耳朵上俏皮的耳饰,就像一株长在风口的铃兰,骄傲的开着小白花,摇摇欲坠。

  痛苦的高三随着高考的结束而结束了。郁郁如愿考去了A大,而我的成绩连一般本科都不够。我又咬紧牙关再熬了一年,365天只凭郁郁偶尔的信、电话和无数包咖啡活着,过度的缺觉让我高考后也无法安然入睡。同样考取A大,在我看来,是老天爷给我的赏赐,要知道,父母也没有钱再把我送进重点大学了。我真的很珍惜这个机会,做个平凡人。

  再说郁郁吧。

  上了重点初中的她被逼无奈,只能学习,去拼个好成绩。而她的母亲也为了供出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而放弃了一切赚外快的机会,原本还可以依赖她父亲的一点抚养费,又因为她母亲过于强硬的态度“不需要他的恩赐,没有他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而使郁郁结束了一个正常孩子的生活。

  “穷人,是我的唯一身份。”郁郁每说完这句话,就冷笑一声,将一条眉毛挑起,嘴角向相反的上方撇一下,自嘲味十足。她这个经典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刺痛我的心。

  过于的自我让她在班里没什么朋友,这倒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经济压力给她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一直到初三一次同学出去游玩,才让郁郁开始认真思考钱的问题。那时候郁郁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靠坐在我怀里,吸了一口我手中的烟,吐出个漂亮的烟圈。

  “他们带了上百块钱的东西去吃,有好多东西连吃都没吃就丢掉了。而妈妈只给了我十块钱买吃的,他们丢掉了好多我一直想吃的东西……看来,我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嘴谗。”尽管看不到她的脸,可我能猜到她一定是那个惯了的不屑的表情。那天她要走的时候,我主动给她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她能和别人一样快乐些。她没有收,只是淡淡的说:“既然那个女人执意要把穷当做行为艺术,那我成全她。”在郁郁的观念里,没有付出和牺牲是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初三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郁郁的第一次爱情,第一张不及格的卷子和频繁的冷笑。

  对于那个男生,郁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断地讲述这场战争的战况——爱情对于她不过是征服与被征服的斗争。这么刺激的游戏令郁郁兴奋不已,她很不得把那个狂妄的大男子主义者吞进肚子里。我从那时候就开始担心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妖精了。大脑不停运转的郁郁的确过不了无聊的生活,她要时时刻刻有个费脑细胞的游戏才觉得不侮辱她的智慧。奇怪的郁郁,在乎的只是旁人无法注意的东西。每当听别人津津有味的谈论着成绩、收入时,总会撇出一抹淡得清飘的冷笑,包括我对她讲述如何抢了对头大哥的女人时也一样。对于这些,我只当她在装模作样而已。可实际上……郁郁冷漠的外壳只是张脆弱的画皮。

  郁郁在初二下学期曾参加过一个歌唱比赛(还是我替她交的报名费,给她买碟,让她在我家练歌)。那个时候,电视上那种演唱擂台节目才刚开始,郁郁以她甜美的笑容和扎实的演唱功底征服了一届又一届的观众和评委(小时候学过)。尽管她给那个穷家赢了许多津贴(后来她上高中就靠这笔钱交学杂费了)和几个大型家用电器,甚至还有演艺公司来找她签约,可她妈妈宁可她安下心来学习,说那些东西都是过眼云烟,更何况郁郁因为这些事情耽误了学习,让她获得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不及格,她妈妈对此颇为恼火。其实,自从上了初中,郁郁的成绩一直很好,上重点高中没问题的,但是她妈妈对她的要求很高。郁郁天天除了学习,就没有时间干其他的事情,那时她只有从音乐和文字中寻找心里的安慰。她天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都听歌,而且她对流行的东西十分注意,各大排行榜是她必看的电视节目。但是郁郁对母亲的干涉没有反抗,她清楚进那个圈子是要花钱的,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圈子里,对这个圈子里的肮脏事情深感恶心,她讨厌如此脏的环境,但是……她骨子里流的就是如此脏的血液,所以,她讨厌自己。她拒绝给自己机会进入这个圈子,而且她除了好声音没有任何的赌注。她接受母亲的做法,一心学习,考上重点高中。

  记得郁郁曾说过:“对于她想要的,我只能在我的承受限度内做出最大的给予。”接着又是一个冷笑。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她的太多冷笑不过是对自己的嘲笑。

  上了高一的郁郁顺理成章的结束了她的爱情。

  “对于快乐的回忆,只怀念不留恋。这样我才能看到未来。”郁郁从此没再提过那个人。

  高一那年,我因为忙自己的社团而忽视了她。有时候她难得挤出时间来找我,我却因为忙于思考而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似乎只是隐约的知道她开始戴眼镜了,晚上听某个音乐心情节目,喜欢上课的时候在试卷边缘写些随性的字句,不再控制自己神游,讨厌回家,自己做饰物……笑容越来越多,快乐越来越少,更可贵的是,她学会自欺了。

  “一个人首先要自己相信自己的谎话,才能让别人相信。”郁郁如是说。

  几乎成了老师眼中乖学生典范的郁郁每天沉默寡言,用她的话说是“我对自己周围的一切都觉得陌生,疲于应付,可天天又不得不做那个乖样子给人看。”

  那段在局子里的日子,我没事的时候就回想起郁郁上了高中之后的情况。想起她一次偶然写了点东西,就在这个城市的文坛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可是那些自诩为“名家”的人对这篇东西的点评却让人寒心。郁郁拿着各式各样的报纸在我面前晃了晃,“看看他们写的,把我说得那么深奥,什么‘对人生的哲学思考’、‘意识流的精致美文’……多可笑啊。我,只是那天看见了两朵可爱的云彩在唱歌,感觉特有意思,就用文字把她们画下来了。”说罢又失控的笑了一阵。我当时只当她在闹着玩,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反常。还有一次她拿了《新概念作文大赛》给我看了一篇文章,不记得题目和作者,只记得郁郁眼中有发现的惊喜,紧着问:“是不是写得和我有一拼啊……我觉得风格好象啊……你说我要不要去参加第二届的比赛?获奖的可以保送哦……会不会自己考上名牌大学会更有面子呢?”她最后想的还是如何能让她妈妈满意。我鼓励她:“无所谓的,获奖的不可能都保送啊,而且就算保送了也可以不去啊,你可以考个更好的大学。多少有个奖也会不一样的。”郁郁天真的笑了。真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会骗多少人。她清楚清纯柔弱的女孩更容易引起男生的保护欲,若再能表现出白痴状的小坚强,则会事半功倍。

  可是郁郁最终也未能参加比赛。起因是她妈妈发现她连续两次化学不及格和近万字的文稿,并认为郁郁在胡闹在做梦,全国性的比赛就算是平摊奖也轮不到郁郁身上啊,浪费精力在如此无望的事情上,不如去拼个高分。郁郁竟然也丧失了信心,彻底放弃了。而我当时正因为案子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帮她了。

  整整三年,郁郁不但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和她玩“爱情游戏”的对手,还放弃了另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写作。她常一个人戴着耳机,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好象她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听摇滚的,想找到一些能刺痛灵魂的东西。她开始偷偷跑到无人的操场上唱歌,偷偷写下简短的文字随手夹在喜欢的书和笔记本里。而她看过的书,只有一本我还记得书名:《魂归阿寒》——关于如何死得美丽的书,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真不应该让郁郁看这样的书,但是我也知道,在郁郁眼中,这本书没这么简单,只是我不理解。

  我前两天才想明白,郁郁当时实在是太孤独了。这种孤独,在她的文章无人理解的时候达到顶峰,所以当她找到一个同她文风类似的人的时候,是那么的高兴,似乎有了知音。而她要用乖孩子的外表把这一切掩藏得很好,她把孤独交予音乐、文学和随性的感觉。我从未想过这些痛苦源自何处,我一直当它是成长过程中自寻烦恼式的行为艺术。

  郁郁高考完就找我去酒吧狂饮了一通,“为了庆祝一个阶段的结束,我从此获得了自由。”郁郁说完这些祝词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她缩坐在墙角,手中的红酒已经是第四杯了。“你说我妈妈会不会非常高兴啊,很可惜我没有见到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的表情……会不会泪流满面,还是彻底惊呆了?好可笑的场面,像肥皂剧里演的一样。”

  “也许吧,我不清楚女人心理都想什么。”在这间曾是我开的酒吧,在曾经的小弟面前,我似乎不该失态,算了,由她去疯吧。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我和你一样继续混下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自己那样。而且,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不适合我吧。”

  “是啊,你不是那样的孩子……”我懒懒的应着。

  “那我是什么样的?!乖乖上学去挤大学校门的好学生?!……这六年对我来说比地狱还痛苦……给我支烟。”她情绪激动,又在极力控制着。她有好几年不吸烟了,也就是每次去我那里吸上两口,又怕回家被她妈妈闻出烟味,知道她来找过我。她的母亲似乎把毕生精力都致力于给郁郁找各式各样的好学生当朋友,而我这种“坏学生”是不应该和她来往的,会把她带坏。郁郁为此曾经忍无可忍对她妈妈吼:“我这辈子最讨厌好学生!”当然还换来了一巴掌。

  她拿烟的姿势不再熟练,吸了一口竟然还被呛到了。我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的面孔在淡淡升起的烟雾中惨白得凄凉。我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酒杯中,红色的,像血。我突然闭上眼,把头别向一边。

  “怎么了?”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一只手扶上我的腿,关切的问。

  “没什么,我喝多了……看见你,哭血了。”当我再睁开眼,郁郁正微笑地看着我。她依然健康的生长着,在黑暗中,这个讨厌阳光的小妖精。

  “你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相。……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我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她俏皮地看着我,却让我无法随便给个答案。

  “你是个……地狱不要,天堂不容的……小妖精。”我真的答得很吃力。

  “切……还加个‘小’,显得我那么可爱。”她笑了,说明她喜欢我的回答。

  “因为妖精都是小小的啊。”

  “哪里小啊?我该大的地方可都很大啊。”

  “是,你是标准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回头率百分之一百二,行了吧。”

  “听着就假……不和你扯了,太晚了,我九点半前必须回家。我以为都高考完了,我该自由了,可实际上,一切如故。”

  气氛又凝重了,让我有点透不过气。

  “别这样,你会过上想要的生活的。”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却让郁郁呆坐在一边,目光游移,好像是受了惊吓。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坐在她旁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等她的情绪慢慢平复。

  我不能了解和理解她,就只能守在身边。

  直到我也上了A大——那个离家只有3个小时车程的地方,郁郁才主动地对我说她的感受。那天,我们一同坐火车去A大,惊讶于郁郁的改变,却不感到陌生,半长的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黑色细带高跟皮凉鞋,紫红色的连衣裙,两片的剪裁刚好将郁郁的身材完美展现。眼前的她已经透着成熟女人的风韵了。而我呢,经过了难挨的高四,却成了一个典型的乖学生了,这种生活很平淡,但是,很正常,不是吗?

  一路上,郁郁以清高的姿态和我对话——她和陌生人初次见面时谈话的姿态。当她轻描淡写的说着那些本是私密感受的话时,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年,我情绪变化得很快,快得我控制不住。我讨厌没有方向。”她望着窗外的青纱帐,心中幻想着麦田。

  “我……这一年,很……正常。”我的表达能力越来越差。

  沉默,直到天边。

  一走进A大校园,郁郁就变成了她在这个城市中的样子。校园中大部分人都认识她,隐约从她的来信中知道她参加了过多的社团,不再吝惜展现自己的才华。先是参加了一些校内的演出,进而开始担任节目制作,而广大的人脉又使她的工作异常顺利的完成。当然,不能不提到她美丽的外表。在一个学历和长相成反比的理工科院校,郁郁原本只是中上的姿色显得倾国倾城了(她也很懂得如何打扮自己)。也许,还有一点,她第一个男朋友的功劳——那个家伙很钱,也舍得花在女朋友身上。

  我跟在郁郁身后,玩味着校园中各式各样的侧目。郁郁终归是孤独的,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知道否。

  开学前一天晚上,难得和现在的郁郁安静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已经见过她的男朋友,优秀,但绝对乏味,我期待郁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很优秀,各方面都很出众,可是……他是个——恕我直言——很乏味的人。”

  “看你穿得这么乖,怎么说话还这么尖刻!……不过,我承认你说得对。”郁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现在的生活,就是你想过的吗?”我又啜了口咖啡,发现高四之后我就离不开它了。

  “我能选择吗?我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适应它,不是吗?尽管我都无法保证会顺利的念完四年。你清楚,我考大学,一是为了让妈妈有面子,二是为了自由,现在只能满足第一个目标,第二个……我想只有钱才能给我想要的自由。只是,我不相信我会在这个环境中短时间发大财……也许你无法理解,我感觉自己心脏里有块电池,可它快没电了。”她依然语气飘忽。

  对此,我的确不理解。我考大学是想过另一种生活,正常人的生活,只是为了自己,可能捎带的为了家庭和郁郁。不过,人该怎么去面对这样一个自己讨厌又逃不开的环境呢?

  郁郁似乎料到了我的沉默,“我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没有希望。我看不到方向。我显然不是社会上那些物质女孩,也不是个爱学习的乖孩子。从前,习惯了扮演好学生、好女儿的角色,只是每天随上下学换舞台罢了,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自己。……也许,在你面前,也只是另一个角色在演出。我不是迷失了自己,真的,只是……我发现没有能力再保护她了。”

  “有精神分裂症的征兆,小心啦!”我打趣她,“是你想太多了,无目的地活着也不错啊,你会感受到许多的小快乐。”

  “也许吧,……适合我吗?”郁郁又摆出了那个招牌式的自嘲表情。

  “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

  “那你觉得我这一年试的怎么样?很像一个当代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吧,生活积极,充满热情,自恋无比,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适当的时候玩玩伤感、愤世嫉俗。”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吧。”

  “你说的是我,还是当代大学生啊?”

  “都包括。”我对她说的这两种事物都不了解。

  “那你自己判断吧。”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许久,寂静的咖啡吧内只有一首朴树《那些花儿》填补人的所有空隙。

  “你还听歌特金属吗?好象以泪洗面又出专辑了。”终于,她打破沉默。

  “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听,……最近听爵士和RB比较多。”

  “因为你现在的生活都懒洋洋的。”

  “不错,我现在拒绝用大脑和感情来生活。”

  “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的生活。人可能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有特殊的迷恋。”

  “没必要吧,我过得并不好。我把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视为命运的恩赐。”我不希望郁郁太执着于绝对的东西。

  “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完全是因为你对以前的另一种生活已经厌倦了。”

  “好,我承认。难道试与不试的结果差很多?你就因为没吃过另一种食物而觉得你现在吃的东西就是垃圾?没有道理吧。你现在这样,就都因为你没有和我一起去砍过人吗?你刚才还说过自己不是那种女孩的。”

  “有道理。”她低下头,沉思片刻,“我坚定了自己的新决定:我要结束这一年的尝试。我觉得好累,一点儿都不快乐。你说过,我是只地狱不收,天堂不容的小妖精。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变不成天使的。”

  郁郁说到做到,先和男朋友分手了,然后辞掉了所有社团职务,但这无法阻止旁人的关注,相反,人们的窥私欲和猎奇心理总想在她身上得到满足。而我,很无辜的成了众矢之的,谁让郁郁和我的约会越来越多了呢。

  我一直在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她的决定。忙碌而无心的生活固然疲惫而没有快乐,可至少郁郁没时间陷入自己的世界去胡思乱想。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缩回自己世界里去肆意妄为,却无能为力。上了大学的我,除了不逃课、不上网、不交女朋友,其他的,尽量和其他人一样。恐怕,我要承认郁郁对大学生的评价是准确的,甚至,更糟糕。一瞬间,我似乎懂得了她受的苦。我毕竟只是在上了大学后才溶入这个圈子的(高四那一年我根本和同学毫无接触),而郁郁,一忍,就是7年。实在,一个很庸俗、乏味的圈子。

  也许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又都是各地方高中的精英,如果个别的再有哪方面的特长,那就更能成为自恋的条件和借口。无论失败或遇到困难都盲目自信,要不就推卸责任,做出点小成绩又爱显,不容别人强过自己而又不努力只会在背后拆台……真的都很孩子气,我对此只能一笑了之。还有多年来的性压抑,好不容易离开了父母,可以舒一口气了。三三两两围坐着看毛片儿,这些千篇一律的活塞式运动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他们竟然还惊讶于我为什么会看了之后还是软的,也许是我真的老了,不行了。

  这些思想单纯又自以为复杂的孩子们啊。

  每天一大早,我就和千军万马一齐冲向教室楼。我和那些喜欢在老师面前留好印象的好学生不一样,他们喜欢坐前排,一字不落的抄笔记,不聊天,偶尔瞌睡。我也不像众多学生一样坐后排,我喜欢坐中间靠窗边,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吧,没什么特殊原因。

  我还发现有一些“文学青年”和郁郁高中时一样,信奉“我痛故我在”,冷漠是他们的外表,痛苦是他们的内心,无论是面对生活中的不公平、艺术评论、爱情、友谊……他们都以作秀的态度命令自己悲伤,这种“痛苦无比深刻”的行为艺术包括以下几种:令自己孤独、失恋、愤世嫉俗、受挫、怨天尤人等,用以达到“深刻”的目的。一个个把自己弄得跟当代苦菜花似的,生怕有人比自己惨。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这些乖孩子们在干些什么,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天天惦记着这些无实际意义的东西,还美其名曰“深刻”。我开始承认自己真的很难溶进这个圈子了。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只挑有意思的事情做,可是,总要找个有意思的人聊天吧,实在,太难了。

  我在的班共25人,13个男生,多数比我小一岁,有的比我还大一岁。可是,沟通起来却很难,对于他们无聊的话题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而有的时候又必须和他们通过聊天来增进彼此间的情谊。对于我的过去,我不曾提起,而且我也很懂得任何转换话题,我的人际交往能力,在搞社团的时候就已经练出来了,所以,和大家都相处得很好。而那些女生们……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在也允许各种动物来上大学了。更让我难受的是,还收到了某些女生的情书和表白,说实话,我不是个会尊重女人的人,我觉得被她们喜欢都是种耻辱。

  曾被室友看到了身上的纹身和伤疤,我对他们的想法和其他众多的传言都不感兴趣。那不关我的事情。

  郁郁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她总想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生活环境,拒绝迎合和装傻,所以活得很疲惫。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她倒也对周遭的一切无所谓,唯一消耗的是她的内心。郁郁在这个城市除了我可以倾诉,就只有写作了,而且,因为高中时候参加比赛的事情受了她妈妈刺激,她再也没发表过一篇文章,所有写下的东西都没有给任何人看,这些东西一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我对于她日益感伤的心态无能为力,甚至还有点讨厌,尽管我明知郁郁和那些文学青年是不同的。她用大笑来发泄悲伤,用奔跑来甩掉孤独,“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成了她自我保护的第一信念。尽管我不敢确定她的绝望是否来自无法停止的渴望。她毕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荼蘼着,兴高采烈的悲伤着,甚至,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快乐还是悲伤的。

  那天,她竟然还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没好气的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我真的有点被她问烦了。

  “可以知道真正的我是快乐还是悲伤的啊。”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一直这样快乐或悲伤的活下去。”

  “可能吗?悲伤和快乐是无法分割的,那样才真实。有必要那么绝对吗?你原来很反对你母亲为了虚幻的尊严放弃了实际的生活,那你现在呢?就不能忘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这不可能——至少像我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很实际的生活,真的就那么难吗?你过去不是这样的!”我好久没这么激动了。

  郁郁背靠着墙,抬头仰望着天,拒绝我的逼问。良久,她才正视我,语气平静的说:“你说的对,可那时我是为了自己的自由,我还有希望,有支持我活下去的动力,并且我相信我有实现它的能力,而现在,我只是不清楚我还要继续付出或忍受多少年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搞不好是一辈子,这个赌注太大了,而且,没希望能赢。”说罢,她转身离我而去,脚步坚毅决绝。

  “那自由的定义是什么呢?”我不禁问。

  “只是随心所欲和解脱的感觉。”她又停下,没有回头,“记得我曾提过的《魂归阿寒》吗?……其实,死亡只是种行为艺术。看人家三岛由纪夫做得多好!”然后如影子般消失。

  我站在原地,被她最后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想,那时侯,她就开始预谋这场死亡了。

  过度的思考令郁郁天天无精打采。每天,她懒洋洋的出现在教室或随便一个校园里的地方,依然还有上课时坐在窗边随手在书上写下随性的文字的习惯,这可以看出她极度藐视某些课本——有些完整如新,只有偶尔的笔记,有些被她随性的文字或图画覆盖,简直是个练笔册子。走在校园中,曾经的熟人和她打招呼时,她只是报以淡得很远的微笑,她说她怕和这些人说话,说得越多越无聊,周围熟人越多越孤独。

  “我很想活下去,但给我快乐先。至少,给个快乐的方向。”郁郁坐在我对面,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本该很伤人的话。

  “人生中本来就没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情,麻木没什么不好。我现在拒绝思考,哪怕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让你烦了。也许是我太追求完美了。”

  “我已经放弃去说服你了,只想守在你身边,做个陪伴者。”

  “你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呢?应该有许多女生追你吧。”

  郁郁突然改变了话题,她知道怎么才能让我烦。看着她诡异的笑容,让我如何作答呢?

  “不想再当小白脸了,可以吗?”再说,我这个俗人把外貌当作选女人的第一标准。

  “你要求太高了,当心以后娶不到老婆。”

  “我不会娶的。我会为你守一辈子活寡。”

  郁郁突然收起了笑容,转身望向星空,气氛又重新回归阴霾。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郁郁语气冰冷。

  “因为我们是同类。”

  “不错。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会爱上对方。就算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生命中消失了,生活依然会继续下去,只是少了几分快乐而已。”

  “我命令你停止胡思乱想!”我上前一步从后面抱紧她,对她大吼。收紧的双臂只想挤出她体内的任何思绪。

  再次,我觉得她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你看啊,已经到冬天了。星星们都在打哆嗦。”郁郁喃喃细语。

  我闭上眼,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又看到了闪烁的星空,还有广阔的草原、无边的海洋、层峦叠嶂的群山,季节在变化,花开花落,树叶萌发、变黄、又与风雪交织着在天地间旋转,最后被细雪覆盖……只有我抱着她,一动不动,我们一起欣赏这一切……

  时间静止。

  那一刻,我拒绝睁开眼。我的整个世界只有郁郁无望的僵死的身躯。

  那一夜,一切都不再真实。现在存留在脑海中的残片,已不知道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对梦的记忆。

  “想找个人来关心/关心我的生命/每一个思绪和每一个呼吸/他点亮另一盏灯/打开另一扇门/让我学会去爱我所有的恨……他会专心听我/当我有话要说……像这样的事情/看得出他的真心……啊……”——整个夜晚耳边充斥着杨乃文的《somebody》,空气中似乎也充满了红药水的味道,我还是当年那个左臂受伤的小男孩,靠在郁郁怀里,疲惫的闭上眼,只希望好好睡一觉……

[中篇]习惯厌倦[回忆(全)]

  室友对我彻夜未归显出了万分的好奇,诸多的猜测不过是对窥私欲的某种满足,与当事人无关。我对这样的环境,没有喜欢或讨厌,只是接受而已。郁郁却学不会。

  离开了那个有钱的男朋友,郁郁又回复了清贫的生活。她本不是个虚荣的女孩,钱多多花,钱少少花,只是,那一点钱不够支持她多变的打扮和广泛的爱好——各式各样的小饰物和大量的影碟、歌碟。她偷偷的打工,只为了去看一场演唱会或买个手机。她从不向妈妈要钱,这不是别人口中的“懂事”,而是她不想再欠她妈妈太多的东西。这和那些只知道向家里要钱“享受”购物乐趣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我一直以为这是郁郁的坚强。一种硬撑出来的坚强。

  心理学家说:父母在孩子的童年对孩子过度打骂,会造成孩子长大后的自卑心理。郁郁就是个好例子,她的自卑早就该减肥了,只是,没人告诉她。而我一直忽略它的重要性。从上了初中后,郁郁总在从各种“游戏”中找回她的自信,她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只是被她一一忽略。上了大学后所尝试拥有的一切也足以给她强大的自信,可对她来说,疲惫远远大于成功的乐趣,她总看不到自己的优秀。

  从《魂归阿寒》之后,郁郁没再看过什么书。“在冰雪中做最艳丽的颜色。生命像火焰持续燃烧在一些人的心中。再美丽的容颜不过是对爱她的人的伤害,如此生动的死亡,作为艺术的终结。阿寒,嗜美的孤独者。”郁郁反复看着这部小说,总在夸奖阿寒,似乎是她心中的偶像了。“一个女人可以活在一个男人的潜意识中,间接影响着他的一生,这样的女人才叫聪明呢。”

  我对她喜欢的小说都不感兴趣,只是关注性的偶尔在网上看看流行文学。

  记得郁郁曾为了一张《不夜城》的原声碟找遍了各大音像店。关于宿命,她独爱那一片。对于她喜欢的东西,总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执着。

  “你说健一是不是真的爱夏美啊?”

  “就算是又能怎样?”我对这种无意义的讨论总显得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些。可现在我脑子中只能转这些东西。就算逃避也好,麻醉自己也好。总之,我的生活糟透了!”

  “郁郁,你不是阿寒,也不是夏美,太投入角色了会迷失自我。”

  “我现在……只希望演一个固定的剧本,哪怕是别人给我编的。”

  “算了,你根本做不到!你是个好演员,但是你不会演你自己。”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郁郁开始惧怕人群,总在装小,又不断地说自己老了。已经到大二下学期了,校园里的人已经把她慢慢淡忘,郁郁游魂般在校园中出没,做着自己的白日梦,自言自语,活是个小疯子。我周末的时候会去逛音像店,买些合她口味的新专辑给她听,带她逛超市,给她买零食。可是平时,我们依然是各忙各的,只在周末小聚,或偶尔约出来聊天。

  “我想好了。我会开心的过完剩下的日子。”郁郁笑容开朗,但,不正常。

  我深吸了一口烟,有些疑惑的看着她。郁郁黑亮的双眸像从深深的海底发出的幽黑光线,神秘而怪异。当这两束光线扫到我身上的时候,无情的撕裂了我的心。不知心碎为何,只是突然觉得我会失去这个近在眼前的小妖精。条件反射的抓住了她的手,以验证在我面前的不是幻象。没错,是她。依然温暖柔软的小手,甜美的笑容,是我成就了这个女人,是吗?一种怜惜从心底慢慢溢出。

  “自从郁郁缩回了自己世界,就变得小小的了。”我松开了手,让她笼罩在我的目光中。

  “是吗?”她俏皮的津津鼻子,趴在桌子上,侧着头仰望我,“你好像爸爸。你的手好暖啊。尤其是带我逛超市给我买零食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在前面大步的走着,我在后面小步的紧跟,看着你把货架上的东西一样样的放进我手中的提篮里,好像爸爸。”

  郁郁心中缺失的,就是这种安全感,由父亲给予的。而她似乎一直在回避内心的自己。郁郁总能客观冷静地看透周遭事物,却拒绝看透自己。从不去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胡思乱想。

  “那天,翻出了窦唯的《山河水》,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离开王菲,高原才是理解他的人,王菲却是个高傲霸道的公主,窦唯成全了她一时的爱情却无法成全她一生的幸福,他背负着‘负心汗’的骂名只为了得到心灵上的平静,仅此而已,王菲却以受害者的身份得到了全世界的同情,窦唯又成全了她的事业。”

  这个女人的脑子中净是诸如此类的奇怪东西。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们在讨论流行文学时,郁郁对现在情色文学大受欢迎的现象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孔子曰‘食色性也’,食欲和性欲是人类的两大本能,可为什么只有‘性’被这样遮遮掩掩,成为个人私密的行为。做爱和做饭同样都是‘做’,差别却这么大!试想如果自古以来人们以进食行为为隐私,把性行为公开化,又会是什么样子。你会看见人们在公共场合集体交合,曰‘大排挡’,换性伴侣就像换一种新口味的菜一样容易而普遍。各种体位就像各大菜系一样被命名。电视上按‘快感度’、‘难易度’、‘刺激度’三大指标进行性行为大赛,每期产生擂主并获得奖金。而厨师则会像娼妓一样非法,服务生相当于拉皮条的,菜谱都是‘黄色书籍’。谢小疯因为吃了张白痴做的菜而成了娱乐头条,说他未与王小菲共进晚餐,张白痴疑为第三者。狗仔队天天忙在拍明星们的菜谱。腹泻和肠炎成了难以启齿的疾病,各种广告贴满了街头巷尾。丈夫回家前要先擦干净嘴角,闻闻身上有没有特殊的香味再回家。在传统观念中,女孩子第一次做的菜比性命都珍贵,一旦结了婚,就只能给自己的丈夫做饭。畅销书都是什么《上海宝菜》、《长达半天的早餐》、《三顿饭》、《失菜园》、《有了食欲你就喊》……木子丑将自己给60多个男人做饭的过程写成《菜谱日记》,成了网络文学的新宠。调味品店相当于情趣商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羞涩地拿了一瓶胡椒粉,匆匆付了钱,就急忙把东西揣在兜里跑出门去。而有关性描写的书籍都为‘日常百科类’,放在曾放菜谱的地方。你说,菜谱还能算书吗?”

  对于郁郁脑子中千奇百怪的念头,我已不愿再想起。她对社会问题的独到见解或是犀利讽刺,都只是我生活的调味品——听她天南海北的有趣想法,真的很快乐。

  生活如果可以就这样持续下去,也不错嘛。

  郁郁无法解开她内心的枷锁。坚强地活下去比冲动地死去难得多。“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一出生就要受苦,他(她)还会选择出生吗?”郁郁一直恨妈妈把她生下来。

  “也许有人喜欢这样的生活吧,至少对未来的未知有时是种活下去的动力。”

  “对你来说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活下去不需要动力,一切顺其自然。”

  郁郁没有再说话,靠在我肩头,将手伸进我大衣的口袋。春天来了,我的小郁郁进入“欢喜期”了。一到春天她的心情就会好很多,她说:“一年四季就像整个性生活过程,春天就是前戏阶段,撩拨人心痒痒的;夏天就是高潮,高温令每个人都精神亢奋;秋天是倦怠期,极速的冷却让人们身心疲惫;而冬天,是懒洋洋的沉睡期,梦想着下一个精彩的全过程。”

  日子只能这样淡淡的过,一天一天……

  春季很快就结束了。对于这个城市,夏季真的像性高潮一样短暂而炽热。这个暑假,郁郁总在上午来我家,堵我被窝。缠绵后稍适休息,中午为我弄早午餐,下午出去玩,晚上九点半前必须回家。

  我心里清楚,郁郁这样对我是为了满足她心中某种很特别的需要。如果我当时知道那是和她相处的最后一段日子,我会尽我所能的让她感受到更多的快乐。

  在郁郁自杀后一星期,我回到了学校。故事到此似乎可以告一段落。

  秋天本是个适合分手的季节,让一些人回归寂寞。无论是因大四毕业而分手,还是因大一新生分居两地而分手,每个人心中都有块隐痛的疤。我已经上大三了,天天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重复着对郁郁的思念。重复着……重复着……身边的同学已经有了新女友,换了新手机,开始了新生活。而我,已经习惯了如此简单的生活,只是寂寞,没有了郁郁,我失去了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渐渐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而一封姗姗来迟的信却让我的心再次翻涌。

  不知为何,这封本该在开学前就能寄到的信,却迟到了三个星期。是郁郁自杀前寄出的,原本以为我一开学就能看到的。不知道这是不是郁郁冥冥之中的意思呢?

  内容如下:

   从来不知道叫你什么好,讨厌和其他人一样叫你的大名(就像我只要你一个人叫我“郁郁”一样),那个名字属于他们眼中的你,不属于我的你,而我又无法给你取个合适的名字。没有名字也不错啊,只要不会因此把自己弄丢了就好,而我是不可能把你弄丢的。

  你一定在埋怨我的不辞而别,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不但妈妈会失去生活重心,你也会痛苦吧。不过我相信你们都会再振作起来,尤其你是个只爱自己的人,任何的小难过也只是生活中的调味品而已。

  别说我不勇敢,没自信。我讨厌自己这样没自我的生活。

  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做梦的权利。也请你原谅我自私地带走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一个月了,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天我看着你狼吞虎咽地塞着我做的烧茄子,不禁说了句“好幸福啊。”你竟然还笑我花痴,因为你那时不知道我们有,三个人,一种很家的感觉把我淹没。如果能在最幸福的时刻死去,死就不那么痛苦。尤其还有一个小脑袋正紧紧贴在我的腹部,他正在感受着我的千万思绪。如此的幸福,从未有过。

  我相信,过不了几天你就会从悲伤中脱离出来。而我,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也许真的会天堂不容地狱不要吧)无论在时空中的任何角落,我都会默默的注视着你,每一秒,每一秒……直到生命的终结。

  原谅我最后的任性。

   郁郁

  这封信让我上了大学之后第一回旷课一天,在自习室看了一整天的《复活》。想起了第一次看这本小说还是初一的时候,在图书馆看的,第二次是在管教所看的,这回是第三次……为了遗忘,为了复活。

  每个人都无法摆脱掉过去的自己做到纯粹的重生,但可以背着回忆让另一个自己复活。回忆不是包袱,而是财富,是越老越珍贵的宝贝。

  有郁郁的记忆就此封藏。

  我依然不知道毕业后干什么,只想平凡的了却此生。看到别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跟着别人,混在人群中总不会错吧。

  只是,没有了郁郁。

  走在深秋的街道上,耳边响起陶喆的《寂寞的季节》。脚边的落叶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我的步伐,冰冷的空气像一大块冷藏的果冻,裹住了每个人的灵魂。因为冷,我把双手叉进衣兜,突然,左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好疼,在心里。是郁郁送的十字架。代表的是救赎吗?还是爱与罪?

  眼前又浮现出郁郁自嘲式的笑容,好淡,淡得不真实。

  我才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想起她了。

  当你有一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将他(她)遗忘了。

  郁郁……一个任性的孩子。

  风吹落最后一片叶/我的心也飘着雪/爱只能往回忆里堆叠/oh~给下个季节/忽然间树梢冒花蕊/我怎么会都没有感觉/oh~整条街都是恋爱的人/我独自走在暖风的夜/多想要向过去告别/当季节不停更迭oh~/却还是少一点坚决/在这寂寞的季节/艳阳高照在那海边/爱情盛开的世界/远远看着热闹一切/oh~我记得那狂烈/窗外是快枯黄的叶/感伤在心中有一些oh~/我了解那些爱过的人/心是如何慢慢在凋谢/多想要向过去告别/当季节不停更迭oh~/却永远少一点坚决/在这寂寞的季节/又走过风吹的冷冽/最后一盏灯熄灭/从回忆我慢慢穿越/在这寂寞的季节/还是寂寞的季节/一样寂寞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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