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
盏盏喜欢喝茶,是众所周知的事.她喜欢到过街天桥拐角的一处茶馆喝茶,知道的人就微乎其微了. 茶馆不起眼,甚至像某个人脸上的疤痕可以美丽遗憾地在这个城市中省略掉,因为一不小心,绊了一脚,大概可以错过这么一个角落.一点也不阔气,像混在谁谁中的一顶破毡帽,风一吹,一身灰,.又像刚从马王堆里般地沙尘里被人拽出来的一件老古董,自己并不情愿地,重彩浓妆地扮上了台,挺说不清地一种感觉.茶馆里有大幅的黑白照片,有的已磨得发黄损边,不知是不是突出效果还是有意同那些雅致清幽所在较劲.这一处,倒显得怀念老祖母一样,须进来坐坐了.
盏盏是有这么一个习惯,在家是绝对不喝茶的,喝茶得讲究一种文化.像受了种邪术的诱引或者某些刺激,有点与其它人挨不到边的一个女孩. 三月还下着蒙蒙的小雨,在乐观的人眼里,不用打伞,两个人挽着手,脚底踩起的水珠都可以比喻成浪漫的事.盏盏觉得,下雨还是好的,至少可以少让沙尘肆虐美女们的脸,尤其是手挽着手的那类.就像是下雨,不是人所能左右的.像每天她坐在办公室,想入非非的那些事.都是不能实现的.我知道----她心里想.重重地捶了办公桌一拳,起身走到了窗前,窗外灰朦朦的,是死缠不休的毛毛雨.盏盏用力推了推窗,雨细得可以用线串起来.下了一天了.还是这么有耐性地蒙住太阳的脸.挥一挥手,跟哭泣说再见. 盏盏想到那些明星保持的苗条身材,像这雨,可以天荒地老.
她摸着钱,零钱不多了,不值得去喝这么一杯茶.仰着脖子试了试,丝丝凉凉的.街上没有手挽手的人.连那家叫“来吧“的茶馆也早早地打起了灯光.“我要约会“, 盏盏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真冷啊,有个男人朝她的左脸看了看, 盏盏眯了下眼,觉得他很阴. 盏盏想,如果他是个大牌,他的阴是个性.要么就像个军阀那样地霸气,可以用威严罩住一切温情的金丝雀. 盏盏飞快地跑起来.一口气跑到人烟稠密的地方,她停下喘口气,看看旁边停下一辆公车,她也不管方向对不对,闪了上去.管不了那么多了,本来她应该去取那个挂号信的.
盏盏到了家,心还怦怦跳个不停,她告诉阿歪,刚才有个流氓追她.阿歪把涂了一半的口红的脸转过来.半惊不惊地说,敢情,你也是个追星. 盏盏像受了委屈又碰了一棒子.借题发挥地哭将起来.阿歪刚好把那一半的嘴涂匀,半蹲不蹲地劝她,嗳,我说玉女掌门,现在纯情如水稀罕到什么地步你就可怜到什么地步,二十六了还没个男人追,今天那男人虽不正经,可你也算被人追过一回,转运了啊. 盏盏又被马蜂蜇了,哭得更痛苦了.阿歪边蹬那双猩红皮鞋,边小心护着涂亮的指甲,不耐烦地说,行了,多水深火热啊?我要出去打漂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盏盏突然收住了泪,说,今天不是周末,你上哪儿漂?阿歪笑了,唉,你这气象直播站气象万千.阿歪扶着盏盏的肩说,你以为都像你把感情放进骨子里,一说就带肉掏心的? 盏盏说,感情可不能当儿戏玩.阿歪瞪大了眼,谁当儿戏了?你以为就你纯真?就你的感情是从血里榨出来的,要去拍卖个好价钱.别人都是从臭水沟里捞上来的.弄张包装纸一包就上市充行情.有点良心的到自来水里淘一淘,什么乌七八糟经这么一糊弄还不都是精品. 盏盏有些理亏,我可没这么说你.阿歪斜她一眼,我还用你给我贴标签啊?自个儿清高吧----稀世珍品.一阵飘香过后,三千米外都有人深呼吸.
盏盏洗洗脸,摊这么一个室友,自个肚里申诉吧. 盏盏看看镜子里的脸,人,还行吧,不算难看,为什么就没有人对得上眼呢?她在椅子上闷气坐了一回,房间里还遗留着阿歪的香气, 盏盏想开窗,天灰得什么都黯然失色.清和浊,没有浊,哪有清? 盏盏坐在素日难以忍受的浊气里狠狠哈了两口气,翻出两片吃剩发干的面包,挑了两勺草莓酱,夹住裹起来,大口地吃着,吃到有束光从她们的窗上扫过时,她失去了吃的欲望.她觉得上辈子她一定是个鬼,要不然怎么这么喜欢在黑暗里呆着呢?她站起来去看那束转动的光,是对面一座商业大厦的彩光射出来的,这束光不停地转动着,不停地变幻着颜色. 盏盏转身打开了室内的白炽灯,复又吃面包,并坚持吃得很彻底,一点渣都没浪费.她拍拍手,去准备倒垃圾,阿歪这个懒蛋是不会干这种脏活的.她不明白人爱美却天天在制造这么多可憎的垃圾.可见美也是建立在毁坏的基础上的.她一手提一个垃圾袋往公寓外的垃圾箱走,垃圾箱已经满了,溢出了很多,有人干脆骑在车上扬手一抛,垃圾往往在画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后四散开来.所以,靠近垃圾箱四五步内也是切莫践踏区. 盏盏想把垃圾扔到箱顶上,两手用力,下身失去了平衡,踩了一脚臭东西,她到干净的地方揩脚,看见一张皱破了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多字.她又想起那封挂号信,搁在邮箱里好长时间了. 有些人,在回忆错误的时候,往往考虑的是那里自己是否美丽,美丽得是否让涉足过稻田的人后悔得要死. 盏盏想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女人,除了臭豆腐找些烂菜帮子,大半是家里的另一半正处在发酵期.如果没有另一半,那么就是少年的气球膨胀成热气球.如果一个人寻花问柳从一旦喜欢变成惯性,她也就一发不可收拾.不可收拾地换衣服,不可收拾地抹涂那张已经不堪重负层层掉土粉灰渣的脸.像掺了劣质的粉子墙,刷一层新的涂料上去,新鲜几天,过几天又得刷新漆----不刷不行.
生命里两个最亲的人,都是这样子.
不得不每天去面对的阿歪,不得不每天逼迫自己不去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姐姐.一个女人连收拾的余地都不留,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猫抓老鼠,是为了使自己的眼睛更明亮,警察抓小偷,那是一种职业.互相信赖,又互相排斥. 不得不,生活中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不得不.就像这封信,还是不得不去取它.信孤零零地躺在绿色的邮箱里, 盏盏想它孤零零地躺着多美啊.有些事,当你伸手去抓时,坏也就来了.
信是海澜在旅行途中写的.海澜说她坐了一辆慢车,在停在一个小站时,她拎着箱子下了车,是东西交界的一个小城镇,模样有点像缅甸的景栋. 盏盏不知道缅甸的景栋是种何样子,所以她不用去想海澜的感受.她一凝神读了大半.手换了页纸,视线又逃了出来.海澜就是这样的幸福,天长地久,任我行.本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行事作风更是令人意想不到.海澜说她有点想离开这个世界.这一次,令盏盏不得不去猜测她的意思.从小到大,海澜,你有多幸运,反问的人几乎可以从食堂排到宿舍.有些幸运是天生的.这是海澜幸运的砝码,包括她从小穿着的红肚兜,上面都有她幸运的气味.海澜对盏盏说,我把幸运分你一半,你把智慧分我一半.海澜是聪明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说幸运只不过是比天上的星星更实在地握在手中的一枚钮扣呢?海澜说她快崩溃了,以前还光明正大地做,现在已成不见天日了.要不然,她看到别人的目光里满是讥讽.她费了劲写了一部小说,寄给作家出版社没想脸丢大了.已经冲出家门,丢到京城去了.她一看到那结实的牛皮纸信封就头晕了,她把它藏起来.怕出丑.隔了几天,拿到河边烧掉了,烧了足足两个钟头.挺费劲地.那么几十万字一堆灰,瞬间昨日梅花,今日黄花.她把纸灰踢到河水里,听到滋滋地响声,她恶作剧地笑起来.退稿信上应该有某位大编的签名吧,可居然没有----可见不是伯乐的缘故.她说他们只签了个日期,就把她一腔热情打发了.就那么个小学生水平的签期,让海澜颇伤心了一段时间.她从来都是抢眼的,这么被人挑落马下,连表白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应该是件耻辱吧.至少在她的幸运还没成为历史前.为什么会选作家出版社呢?或许别家,会青睐你李海澜呢也说不定.海澜在信中说,因为它的名字就是对我劳动的一种肯定吧,她喜欢第一感觉的选择.她说作家是孕育春风的沃土,飞扬激情的天空,树立个性的麦田,它是一吹海螺号,嘹亮地踏着拍子,向前,向前,向前. 盏盏想这天花乱坠的夸捧如果是作家的人看了也会少吃几片安眠药了.她觉得出版社更像一列地下铁.有人可以搭末班车,的人就会被挤在门外.海澜告诉盏盏她曾立誓如果被炒了干锅,就去结婚.拿婚姻让自己失去激情.可到今天却发现没人可结.而且结婚是那么没有保障的一件事情,她无法把一天割成两段,一段给自我,一段给婚姻.她找不到焊接点,也没有那么好的焊条可用. 盏盏,我要放弃吗?我们分开这么久了,我竟一件事也没做成. 盏盏很想此刻海澜是站在她面前的,她几乎是急切地想看到海澜的表情,想知道幸运的泪珠从脸上滚落是否像珍珠一般晶莹.海澜在上学时从不哭,一直是笑容灿烂.反而她,许盏盏,常常暗自垂泪.直到毕了业,她才渐渐地让泪水缩进一杯茶里. 这世上,竟还有这么一点怜悯,是出自她许盏盏之心的.她晚上做梦还在不停地回答海澜的问题.这问题怎么这么多啊,像每次考试压在头前的试卷,搞得满头的苍蝇似地乱飞.而人家海澜,竟可以生动地形容片片落花翩翩蝶舞.,九连环十八弯,那时的风头与今日的沮丧是没有因果的.其实路,有时候会倒回起步阶段,对每一个人来说,走对与错,只要别妨碍到别人的权利和义务,开天辟地,又有什么不对?聪明的海澜怎会想不到呢?还有更大的挫折吧. 盏盏一时心潮澎湃,想回信,而地址栏里只有海澜二字,其它一片空白.后面是海澜写信的防伪标识,一只大眼睛.
很久了吧?谁?李海澜,还是李海涵?都已经是很久了,七八年了,虽一直联络,却还是心隔着心.与李海澜,中学几年同学,面上很合得来.像她这样的人, 盏盏只有在成绩上压她,让海澜觉得只有她这么一个人是可以和她划平行线的.而实际上海澜也只认为盏盏和她合性子. 对李海涵, 盏盏不见其人已闻其声.跟李海涵,曾经四目相对过.是李海澜扭了脚,李海涵到学校送过创伤贴,替妹妹背过书包,并对旁边的女生笑过一笑.这一笑,成了一块陨石,先是一棵缺少养分黄不拉饥的小草,后来疯狂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些枝枝桠桠,牢牢地长在盏盏的心里.
前年公司高层例会上,惊鸿掠影,想喊,好多话准备了,却像块糖含在喉咙里,没给预习的机会.
李海澜,你还有什么可苦的?你知道你这么个哥哥,是多少人求都没地方去求的?你知道我姐姐,是多少人都不屑理会的?同为妹妹,你知道你比我多多少? 盏盏开始烦燥,尽管在公司坐班,空调机一直疲惫地比清洁工还疲惫,可她还是觉得闷.为什么海澜对海涵只字未提呢?宝哥哥玉妹妹分家了吗?手触点了鼠标,点出一个新界面, 盏盏粗粗地看了看资料,又点回待机界面,上午要交的会议题纲只写出了题目,一句平时的开场套白斟酌了近半天,怎么想也觉得落了俗套.精力无法集中,想着想着思路便跑到李家的兄妹身上.她有点心惊地想,为什么会这么关注李海涵呢?他与自己会怎么样?
海澜在信中提到出版社推出过的一位作家. 盏盏在网上看过别人攻击过他贴子.如果他是一块大金子,那么海澜也能算得上一块大玉了.许多年轻人把大金子当成了他们的精神教父,她知道人出名可以超出常规做事,去开拓别人还未开拓的疆域,这样才可能会成功,如果只是信守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只想收点不太过分的收成,不去垦荒,是不会引人眼球的.别人也会的东西,怎么会稀罕呢.
鲁迅他老人家早就预言:物心稀为贵.
仅仅是海澜的一纸通告,让盏盏悟出了禅机.
一件事太在意了,容易看到它的毁灭性的一面. 如果告诉自己,那不过就是错搭了一列车,春风里错过,可以在秋风里补过.
盏盏的日子,依旧一天一天地过.清汤寡水,素衣简出.如果不是为了公司的形象她连润发露都不会用.如果把盏盏和海澜换个位置,她会是更个性飞扬的的一个女孩. 从把信折进信封里不到七十个小时,李海澜一脸沧桑的见到了盏盏.盏盏刚下班,穿过大厅,准备一路直线地走回去,背后有人用手指搔了搔她.感觉好熟悉啊.当年前后座的同学,喜欢用这种方式求助难题.盏盏啊了一声,海澜不是跳,却是垂头丧气地叫了一声:盏盏.又坐回她等盏盏的街边长椅上.盏盏走过去,站着看了李海澜很久,海澜挤出一丝笑,把头低下去, 盏盏忽然大声喝她,李海澜,抬起头来.海澜被这么一吓,抬起脸,盏盏看到一脸的灰气,她坐到海澜旁边,开玩笑说,怎么像刚从伊拉克逃回来的呢?海澜哭了,说,我失败了.真正看到盏盏想看的这一哭,盏盏却觉得很不是滋味.白天鹅,哭,是令人心疼的.海澜说,盏盏,我想你.盏盏心酸了.跟我回去吧.海澜说,再等会,我不想回家,一进屋子我就压力特别大.盏盏问她,你行李放哪儿?海澜说,放我哥那儿.他忙,我直接来找你.你哥?盏盏有些绕舌.是,海澜静下气来,他也在附近工作.是啊?就你对面的商业大厦啊?明白了,盏盏想.七八年前,是一只丑小鸭,七八年后,是一只长了毛的丑小鸭.哭声,只能令人可怜. 盏盏第一回在海澜面前说委屈她的话.太挤了,是啊,为什么要挤在这闷闷的小屋而不去住你哥的宽敞明亮的大屋,那里夜光也是明媚的.海澜撒娇似地说我就想和你挤一张床.盏盏又明白了,不过是找旧感觉来了.以前不在了,感觉还有吗?海澜让盏盏想起了姐姐,可是,她现在讨厌想起她,甚至讨厌姐姐这个词汇,她恶心. 阿歪的床盏盏睡了,阿歪做销售,常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床上是阿歪的气味.这让神经过敏的盏盏如何也睡不下去.海澜也翻来覆去,后来干脆坐起来,叫盏盏说睡不着.盏盏闭着眼说新地方不习惯.你哥哥不担心吗?一问把海澜扑腾问倒了,他还关心我吗.盏盏说,为什么不吃饭呢,我是饿了.我觉得吃了也是白吃. 陪你受罪. 我神经衰落,越静越睡不着. 是空间太小压迫了你,我也时常觉得天花板矮得压住心脏.要不,回你哥那儿睡吧.现在还不晚.海澜赌气地说,不,就跟你睡.盏盏也有些气,都睡不着不能瞪到天亮吧?我明天还得校资料呢.眼睛上阵就打退党鼓,我不活了?海澜反而来了精神:打坐呀.打坐----她摆了个姿势. 还来劲了你,我又不是菩萨.盏盏扯上被子对着墙,海澜像故意捣蛋似地更让盏盏睡不着.等没了饭票,再和佛讨.
早上起来海澜要换衣服,盏盏找了好久,没一件拿得出手.海澜自己挑,挑了件以前上学时买的.盏盏说,别穿这件,太旧了,海澜说,这件好.盏盏不让,多久了.海澜说,你说穿哪件?盏盏一时没了垫底:是,还有哪件是更像样?自己觉得过得去的穿到海澜身上就觉得很不像样子.海澜往头上套得这件,挺老的一个牌子,在香港地摊上随便就可以拎起来的”佐丹奴”,省了钱去买的,明黄的棉衫,海澜硬套进去了,盏盏心里有些矛盾,如果知道这只不过是件收藏品,当初就不该一意孤行,省那几口饭.重要的是李海涵还记得吗?扎着柳条小辫的明黄少女.应该不记得了,哪会有闲心去记自己想记的事.海澜不明暗里地说,我找我哥去,晚上一起吃饭. 盏盏不想让李海涵带着旧日的回往来记住她,那样她宁愿维持现状.她拦住海澜说,别穿这件衣服见你哥,太丢人了.海澜不在乎,她在乎什么?她感受不到夹在贫富缝里的挣扎,她说她是只扁舟,也总是顺风向上的,即使有隐滩,也总是珊瑚礁,况且她还有个好哥哥,李海涵是不会让她触礁的.
盏盏说,你也顾一下别人的感受啊.海澜回眼看了她的脸,隐约地,有只章鱼的脚触了她的头发.她踢了踢架子床,顺风走了,没给盏盏留面子.这一点,阿歪也常做.只不过,阿歪踢得是门,手只旋钥匙,出出进进都用脚.床她是要睡的,不能踢,哪怕错也不能拿自个的出气,而且即便是真错,也不能认错,也要维护错是主观错,从客观上就是对的.盏盏常常对这项理论很头疼,可她又打不破.每次阿歪都能占上风.盏盏让着她.对海澜,盏盏不会甘拜下风,她有她的迂回术. 阿歪的床十天会有八天是摆设.她只有在狼烟告急偃旗息鼓会老实呆一天,推门看见她那张敷得白得像木偶的假脸,盏盏准会失眠,她怕有人会让这里充满血腥.她想,这间只有两张架子床大的房间,是她李海澜的游梦场还是她阿歪的烽火台?还是她许盏盏的心巢?避风避雨,脚痛了可以接盆凉水镇一下,没有产权,却可以让心好好安歇,不想见谁可以请她走人.不必去为每个月的房租操心,还可以大肆地挥霍感情,没人会将这些记录在案让你一到天黑就倒头睡. 还有即将到来的这个晚上,会有什么好与坏发生?她有时也怕孤独也怕一个人呆着.也会在不喝茶的时候一个人到灯火阑珊的街上走走.每次经过那座辉煌的大厦,心都平静无奇,从未想到会有认识的人在里面.更不知道会是梦绕魂牵的李海涵.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只想姐姐别来打扰,她尽力地维持平静的现有的生活而已,就像”来吧”茶馆里的茶,只是向美好生活过渡的一个牵引,不必每天都喝,不必把它喝得太真.只要心中有茶,平日喝公司的纯净水,宿舍的白开水,都可以当成一杯茶来喝.招待客人,也永远不会上什么颜色什么浓度,有的,是一杯不太烫的白水.心里的感觉只有用心才能知道滋味.不是刻意追求这种另类,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事实上也不会有什么人会突然拜访这间小房子.生活还原了她许盏盏想过的一个样子.
她批评过李海澜一句话,说她写小说不可以像她的生活,只有长度,进度,没有深度,没有力度.求得是什么?证明她有这样的实力可以随心而欲.不用出底牌,就会让万众瞩目.做一个
平凡人真有那么差劲吗?海澜不以为然.她只知道她的未来只有这条路.盏盏说,你活得太畅快了,生活中有很多弯曲,不是被你哥哥给你掰直了,就是你的家庭给你铺出了一条平坦大道.打个比方说有个人去上吊,绳子断了,第二次,第三次,他还是选择同一棵树,同一根绳子,结果不言而喻.你去过不少地方,知道穷人怎么过的?他们并没有因为穷,而一个个人排队去自杀.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海澜懒懒地说,我以为你是知己呢.你不懂我.
知己不是专塞蜜哄你一时开心,你为什么不先去懂别人?你给人提供懂你的空间了吗? 海澜说,从玛卡回来的时候,那里的河水涨了,杜鹃也开得正火.盏盏说,你喜欢的地方?海澜说,不知道,总以为喜欢了,可心里还是期许下一站更合心意些.这些年总是这样在一件事物上徘徊不前. 就是这么个人,有了纯毛毛毯,又觉得美中不足,上面缺朵花. 盏盏说,海澜,你该休息了,海涵没对你说什么吗?第一次正面喊一个并不热络的人的名字,盏盏显得顺理成章.心里的亲近得有个开始,只要时机把握好了.海澜听得正顺,没觉得哪个字不妥,她此刻正需要有人向她靠近.更何况只有这么一个许盏盏还可以让她恢复一些旧活力.她甜甜地问:你想让他说些什么时候呢?我觉得他的话没有你的中听. 盏盏愈来愈喜欢看窗外了.从办公室的过道走着,不管什么时候,她的眼睛都是对着窗外.她眼里没有人,窗外所能触及的是一片茫茫的大气和云层.一成不变的天,看多久,她也不会将视线移开.看得单调了,她也觉得她需要这么个支撑,别让心空着,别让脑子痴心妄想,否则会有某些邪恶趁虚而入.
这天有了一个很好的转机的机会,海澜觉得她时刻都需要沉淀生活,让经过积累成素材,并认为盏盏不会介意她的伸手援助,或者也许她正十分渴求.她挑了一个舒心的夜晚,连她自己,都有些蠢蠢欲动.心里萌生了好多奇怪的人选.然而,她失去了契机的转盘.李海涵没有来.许盏盏也没来.她干坐着,仿佛这世上她钟爱的所作所为全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安排却让人误会她的良苦用心.海澜不恼不愤,心里也无失落,眼前那流动的水线让她暂时忘掉了一切,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从水杯最底摇曳着飘到最上层,像观音坐的莲花座.另一侧客人的吃相很海,她重又掉进了另一个漩涡.复复进进,只有属于自己的一种声音断续着骗着,你行,因为你一直很幸运.
哥哥没有向她解释什么,自己的妹妹,他每天的例程,她全都看得见.没什么可解释的,他想还不如把解释的时间拿来用在别人身上,对越亲的人,越不要用解释.那样会弄巧成拙,让彼此失去原来固有的信任,反而疏远心存疑问.
许盏盏也没向她道歉,一个零落女,残零的心,周围满是豺狼陷阱,她要自保,又要糊口,抽得出心,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或许是因为盏盏不知内情,假使她是知道的,她也有权保持沉默. 事实上盏盏是记得的,她也想去,踌躇犹豫不决,最终没去.她很怕见到,怕一下适应不了他的表情,破坏了心里的美.这种美可以在不见他的时候无限延伸,美丽想怎么铺展就怎么铺展,不必拘束,也没人管制,更不会惹人嘲笑.她怕见李海涵时的心狂,连倒杯水都会洒到脚上.她不知道海澜到底用心何在,想把她的愿望搬进全世界的悲哀里去吗?
海澜是为了还衣服来找许盏盏的.她故意在通道口喊盏盏的全名,她想让盏盏知道她的失礼给她们的感情造成多大的不可弥补的裂痕.这件衣服她回去就脱了下来,褶皱很深了,颜色却新,盏盏留这么久,一定是怀念它的.否则,不必带着一件旧衣服东奔西走,许多新的都扔了,独留旧的,越发显得意义非常.她问盏盏心累吗?盏盏说,最累的是每天怎么睡觉.盏盏不知道这件衣服李海涵没过眼,是海澜一时心血来潮要了它,平复她的忧伤.小时候宠出来的任性,让李海澜在沉寂里闷得失去了芳香.最信任的哥哥,却又是个工作狂.盏盏撬不动海涵的心动,但海澜却想最后的,不要再失去.许盏盏是她最后的,最后的什么,海澜自己不想去深想,最怕成为最后的路人. 海澜见到盏盏,就像刚从被水洗过的玻璃还没擦拭.有个故事正演绎到后期,
整条醒目的标语挂出来.盏盏正收传真,海澜自己找了个位坐下来.工作着是美丽的.盏盏说有咖啡你喝吗?海澜笑着说你忙你的吧,忙完了再说.海澜翻着盏盏的台历,外面嘻嘻哈哈地有人进来,进来后就直冲咖啡壶.咖啡有那么好喝吗? 盏盏封了盘,说可以逃一回班,问海澜想去哪儿?喝茶吗?有家不错的茶馆,环境很不错,去调剂一下.海澜没什么意见,只有说好.拿来的衣服就搁在了盏盏的台桌上.台桌上有一盆小小的满天星,让人为之一动. 没有走到”来吧”茶馆,海澜不想去了,她最近反复无常.盏盏就近停下来,看看没有什么零食店,只好两人倚在栏杆上各自琢磨哪一句话先说才能合乎心境,小心别伤害了对方,让针刺得心更痛.盏盏,你想过未来吗?海澜有些虚弱地说.盏盏两手散在栏杆上,说多是想到年轻的时候,老了不敢想.海澜围着栏杆打了个漂亮的弧旋,想一个人吗?不知道,一个人过挺苦的. 我也这么想. 但结婚真有那么好吗?万一情况更糟糕,那不是连退路都没了吗? 你太悲观了,经济再萧条也有人结婚,而且结婚都是喜气洋洋的. 我是说我,如果结婚后还是一蹋糊涂,难道结婚是为了离婚? 盏盏叹了口气,海澜,别这么想,结婚好,不结婚也不会太坏.而且我觉得结婚不是为了给谁或某一件事打通一条便捷之路.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海澜做了个祈福的姿势. 如果是我,我会忽略这些不愉快地想法.把酒言欢不知愁滋味, 今天你手上的纹络还是清晰细碎的, 弹指一挥间,就已深得一道沟一道沟了.可快乐的年月不过匆匆几载,等过了这几年,你想快乐都提不起精神.海澜说你喜欢被人捧吗?走到哪儿都趾高气扬的,高人一等.
盏盏说,一个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注定会忧郁加倍.高低之分?是不要自尊的人抛弃了自己的高贵.出名只是一件外衣,内里丑陋总会有人看穿的.如果喜欢这件外衣,还不如去当个设计师,纵然改朝换代,你也不会被淘汰.那时再哭,是没人为你喝彩的叫场的,反而要死得更快,. 你想过有钱人的生活吗? 我做每件事,都希望它有个结果,不管这个结果多么光鲜多么腐烂.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奔着心中想得那个主题去的,不管别人议论纷纷地怎么看,我都必须让事情出一个结果,我觉得不了了之的人是懦弱的,是对结果的一种逃避.如果我有了钱,会首当其冲地提升我的生活质量,有了好的生活,才可以像你一样整天无所事事,但却大摇大摆地异想天开. 你是羡慕我的这种生活,还是说我正在堕落? 都不是,我想你应该直接告诉他们的,说,我出书绝不是为了出名,而是为了赚钱,让我有更多的资本活下去. 出版社不是救济所,我活了,可能有人就得去跳江. 你现在还能想这么多? 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气,但我怎么改变活法都活得不快乐. 盏盏突地想问一问李海涵见到那件衣服是什么反应,心里一股骚动,很想关切一下他对她的记忆内存量.此时的海澜比满头大汗地敲了一腔热情正准备发出去时突然死机还令人失去兴趣.盏盏知道套不出真实来,她改口问海涵对海澜是什么态度.她有自己的理由介入,但却不能忽视了海澜.海澜,才是正当的渠道.
阳光一点点热起来,街上的店铺也是夏天的温度.海澜在阳光里一晒,皮肤黄白白的,像还没含化的冰淇淋,被口气吹得要化了似的.盏盏抻了抻胳膊,说,海澜,走吧,太晒了,下去会中暑的.去吃点东西吧,快发月薪了,正好被你撞上机会海一顿,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啊. 海澜目光恹恹地说,我想回去,你省着吧,我吃一顿能吃你半个月.盏盏说不上心松还是执意,圆滑地说,记得吃饭,你都瘦得脱形了.她既不用撒兔子,就可以捉鹰. 我不想吃饭. 这几天你都没有吃饭吗? 有吃也不吃.没有吃饭的思想. 盏盏一时失声地说,海涵呢?他一点也不照顾你吗? 海澜没说什么,她觉得说了也是废话,只管走路.
盏盏想喊住她一起去吃饭,心里很懊悔刚才会有那样小气地想法,可什么样的饭能让一个人精神焕发开心无限生机勃勃呢?海澜想要的,并不是一顿饭,她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吃,不必像盏盏一样需要老早算计好.她竟不由主地在心里责备起李海涵.她不放心地打电话追过去,对方喂了一声,但不是海澜的声音,海澜现在应该是两手空空,一定是顺着自己的影子在太阳底下晒时间.那是?----李海涵!盏盏晃悠了一下,心跟着抖起来. 盏盏沿着海澜的路,下了过街天桥,拐过弯,她停下喘了口气,海澜走的是没有意识的路,盏盏看着”来吧”内一片黑暗,白天是无法从外面看清里面的.
她想,有些人,是不希望别人将他看透的,他们的每日生活靠外界物质输送热度和能量,自身已是一种病人的非健康状态. 盏盏回到办公室,人已走光了,保安见她回来探了探头,加班啊? 盏盏似是非是地嗯着.这些天,海澜的混乱影响了她,她似乎也染上了心理疾病,不愿回到那间小屋,怕进去再从里边出来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心理肮脏的人.
海澜的再现,给她增添了不少困扰.她的困扰却没人来传递感染.海澜是一个多问题机警的综合体,可为什么她就偏偏信念那么准地认定了盏盏会是最好的传播感染的群体,给盏盏扣上了一顶专门对付疑难杂症的江湖行走的帽子,盏盏不管都不行.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如果真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见死不救是一定的,因为已是救不了的.可现在离那种阶段还差十万八千里,不管不顾,出了意外,她就成了罪人.她可以去阻止却没有阻止,让她行善她不行,岂不是坐实了罪名?盏盏被搞得神经错乱了,她抓起一把资料丢散在地上,传真机响了,传过一份传真,盏盏看都懒得去看,休息时间工作,老板又不给加薪;工作时间打瞌睡,义正言辞地说是劳逸结合,妈的,全他们一窝子神经病.她躺在椅背上,闭上了眼,人这一辈子,纯粹在瞎忙活.
这一天天气好得可以将任何仇恨消释掉.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的时候,李海涵一路哼唱着回了家.洗澡,换衣服,车未入库.海澜见他熟视无睹的神采奕奕,火了,抓起水杯狠狠地朝哥哥掷去.海涵没有防备,吃惊地说,要闹人命案啊?死了才好呢,我给你陪葬.胡说什么?海涵整好衬衣,镇定自若地说,小澜,哥请你吃饭吧.吃你妈个头!海澜气呼呼地向着他.海涵吟吟地笑了:我们是一个妈.你没有妈,海澜剥削了所有海涵对她的好,她现在满脑子只有愤怒.你得学会照顾自己,海涵心平气和地说.我还是你妹妹吗?海澜的声音迸在音响的回声器上,海涵一阵嗡嗡地颤动.你想要什么,好好跟我说不行吗?做哥哥的永远以为妹妹只会讨便宜使这些招.你还会管我吗?海澜忍不住泪成了线.你都二十六了,澜澜,我没太多时间,你可以找些朋友,玩点你喜欢的新潮花样.哥哥会保护你不受人欺负,其它的等我回来再细谈.一起先吃饭.海澜执拗地不转脸看他,用靠垫遮住泪,给自己找台阶,我等人.等谁?海涵不放心地问.等鬼.海涵知道妹妹真是生气了,这气还生大了,他语气委婉地说,谁伤害你了?就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海涵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还言.这无疑给海澜火上浇冰,她手腕上的青筋绽现,泪被突起的眼睛睁花了,你滚,滚,快滚.她忘了如果哥哥叫她滚的时候她会不会觉得他有这个权利.这是自己的哥哥吗?海澜等海涵迈出门后问自己.失去财富的男人就会失去世界吗?这是父亲从小教训哥哥的”至理名言”.哥哥一板一眼地刻了过来,哥哥小时候是多么疼自己啊,自己摔了,哥哥也会磕一下,两人一起受苦.哥哥没错,自己也没错,但总有一个人是错了的,是谁错了?
盏盏回到公寓,买了点菜到公用小厨房炒了一下,公寓大环境有公司雇用的保洁工,厨房其实就是个摆设,所以整体还干净.只要盏盏几个人用过之后刷洗干净就好.其他人很少动问.盏盏炒了一个洋葱片,正炒着,对面的女孩也想做,也做一个菜.一个人菜多了浪费心疼,却又少胃口.盏盏略一筹谋,和文筠两人合伙,两盘菜,看起来还比较合乎吃饭的习性.炒好了盏盏让端到她屋里吃,文筠是行政部的,两个女孩凑到一块一席话.盏盏说,文筠,你们行政部就你一个人住公寓开锅?谁愿意挤这麻雀窝?有路子的都不住,谁也不想公开自己那点狗屁事,男女朋友们的不方便,都想多点自由空间.盏盏认同地点点头.也是,只有我们这种急于求温饱的人才会计较这麻雀窝.文筠吃了一口番茄炒蛋,说,听说你这儿的阿歪工作业绩一直蛮高.盏盏说,我不做业绩报表 ,不太清楚.文筠又说,只是不太那个……盏盏说,哪个?别乱嚼舌头,祸从口中出,别人拿你当手榴弹使你也上当啊?阿歪不坏,商业社会,名利角逐,给我们女孩提供的机遇本就不多,同在一片天下抢饭吃,吃亏的总是我们女生.世事艰难,你能分清谁是白脸谁是红脸?说不定哪天被人抹了一脸墨,还得自己扛这冤枉债. 正边吃边说,阿歪踢门,盏盏不给她开,她自己进来了.看见有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食指和拇指一搭档挑起一块洋葱片,盏盏,算我一个啊,这么阔气早打招呼呀.盏盏用筷子打一下她的手,文筠气不过,本来就对她有偏见,白了她一眼:我们AA制啊.阿歪根本不听,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还不时对着文筠吧叽几下.文筠不吃了,盏盏瞪了她一眼,不是贫困户吗?天上不掉馅饼,不吃干吗做,不觉得麻烦啊.文筠推开椅子走人,碰上这么个倒胃口的,身上的味道在热热的空气里一搅拌,再蒸发,再和菜的味道一冲撞,呵,龙肉都得倒掉. 阿歪扬了扬手,不送,自己刷盘子啊,这盘子是不是你的?她屁股没坐稳,先拿过文筠用过的筷子,接着下口. 盏盏说,你也太没点口德了.真有你的,这样的饭够级吗?别玷污了你的肠子.阿歪咽下嘴里的菜,你更损人.盏盏,我们才应该是死党.
盏盏觉得现在可耻的人感觉不到可耻的可怕和厌恶程度.即使不上粉底,不上彩妆,阿歪的脸也有足够的厚度抵挡可耻的侵害.相处久了,盏盏无意间回味一下近日的言行,觉得自己也把可耻的概念弄模糊了,直是近朱者赤.
文筠趁给各部门分发通知的空档跑到盏盏这儿,你怎么和这种人在一块?多呆一分钟都会疯.我不想, 盏盏斩钉截铁地说.我决定不了我想要的事.我来的时候就只剩阿歪的房里还有一张空床.文筠吐吐舌头.这个盏盏不是好惹的.晚上去我那儿吧,文筠失言补过地说. 盏盏看了看她,看得文筠不自在起来,说我可没有讨好你啊.去不去完全自愿.盏盏扑哧笑了,文筠直了直脖子,盏盏把两手叉成X形,架在下颌上,上下摆动头,文筠遇赦似地跑开.盏盏看着这个真性的女孩很像上学那会的海澜.
文筠刚毕业没几个月,大概学生时代的女孩都讨人爱. 公司新进的同事每个人案头都挂着摆着一两件喜欢的小玩意儿. 每次看到它们,都会勾起很多的向往.和他们一比,盏盏快成了老一辈了.她不过比文筠他们多进公司几个月而已.想起这些快乐事,会崩地卡带.海澜变了,海涵也会变,打电话给海澜,海澜正睡呢,盏盏说快起来,介绍个新人给你认识.海澜不知听到了没有,盏盏只听见她不太均匀的呼吸声.
盏盏跟文筠在约好的地点等了海澜挺长时间,等得文筠的脖子快长成鸭脖子.盏盏正想取笑她一下.海澜病态十足地迎面走过来.穿了一件套袖大宽衫,上面印着几个阿拉伯数字,东倒西歪的.跟人一样缺乏椎骨.盏盏说,海澜下次别忘了把睡衣穿出门.海澜不咸不淡地说,真没劲.盏盏带路,文筠踏踏地小鹿似地一步不离.海澜巴不得把自己丢了.凑在一块吃个饭也着实不容易.吃完饭,送粮海澜回去更是不容易.文筠是个直肠子,快嘴说,让海澜姐去我哪儿睡吧.盏盏你也去,红红请假好几天呢.盏盏正怪文筠自作主张,找不自在,惹一身桃毛,我才不喜欢到处流浪呢.海澜难得有个同盟军自己表明身份,她倾向文筠的话说,你为什么不流浪呢?让人可怜你像吃芝麻烧饼,吃完了落一地芝麻一嘴香.文筠拉拉海澜的衣袖,走吧,走吧,我最怕一个人.盏盏 找文筠茬似地说,怎么你还有这种富贵的毛病?瞎胡闹什么?海澜一听来劲了,别人瞎闹,你最正经.离我远一点,小心带坏了你圣洁的名声. 盏盏说,海澜,你应该和海涵多沟通,不能这么僵着.海澜从牙缝里死死地咬字,别叫得这么大方,我听着不舒服.我比你了解李海涵!盏盏苦笑弄巧成拙了,将若压帅,没有尚方宝剑,只能随她便了.
海澜把小公寓彻底参观了个遍.她跟文筠还挺对路,是麻雀窝里飞进两只无尾燕.盏盏不想跟海澜呕气,又主动跑到文筠屋里,三人打闹起来.盏盏是有备而来的,但还没说,海澜先一个人沉默了.盏盏说,你们闹心理病呢?海澜说,我现在讨厌他.盏盏说,海涵多好.海澜说,好像你们是一家人.我要什么了?盏盏黯然了,文筠从中调节,我有果汁呢,一人喝一杯吧.海澜觉得盏盏终究是外人,外人感觉不到她的内心感受.她们是在不同层面上有不同的要求,如果换个位置,盏盏未必肯换.文筠给了她们个台阶下,氛围软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盏盏把果汁兑上了半杯水,她不太喜欢这种加工了的饮料.海澜和文筠对瓶饮.盏盏在想,如果我是海澜,有了这么个哥哥,什么要求都不会再有,哥哥已经满足了内心的要求了,都够了.盏盏和海澜在暗里使劲,两人在拔河,文筠说,我可当不了裁判啊,我还没去考资格认证呢,等我考好了,你们认真较量.
如果李海涵知道两个女人为了他等事情尘埃落定.他是事件的制造者,就一定是事件的执行者.每件成功的辉煌,不是光坐在观景台上眺望就可以,而是他跟后台制作人一起忙活.在中国的制度里,政治决定商机,他是一个有着政治生命而又从事商业工作的人.他执行着命令,又发布着条款.他比父亲李大山优秀.李大山从小就把他拿”头儿”来培养,一个小有成就的商人最明白仕途的魄力.他把他的精明倾囊传授给儿子,他觉得李海涵有这种气魄.这种气魄不是培养的,是儿子天生的.大山的儿子没有理由成为土丘的基因.上天先给了这么好的基础,他如果不充分开发利用,那他不是大傻吗?他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他的精明让他过早谢了顶,前些年买了顶假发戴着,后来看了电视受到启发,觉得自己可以免费给自己的买卖打广告,这就是一种不用贴钱的商标.
海澜最鄙视这一点.她对父亲哥哥向来看心情.心情好,对他们和颜悦色,但他们也要有求必应.心情不好,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仿佛面对没有干系的一干人等.谁如果这时看错了火候,准会挨一顿呲牙咧嘴的批. 李大山放任海澜,他在等一个时机,嫁女儿也是精美蓝图的一部分.缺少了海澜,他雄壮的计划就会的一个缺口,他的钱袋子就会漏钱.
海涵迁就海澜,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妹妹抠点零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不可责备.正因为如此,造就了一个做什么都那么率性而为不顾后果而又挑不出具体错误的丫头----李海澜. 李海澜不算娇气,也不狂妄.遇上街上那些讨饭的,她一律视而不见.橱窗里的时尚她也喜欢,但她不买.几年深居离索的生活,没有实际的工作,没有象征性地收入,她将生活支出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她控制得很好.因为她喜欢坐着.
父亲和哥哥的冷漠,让她无意也无形地花他们的钱,却不买他们的帐.她心安理得.觉得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与其让它们发霉变臭还不花掉.因此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寄生虫的生活就是盏盏所说的堕落的感觉. 哥哥很早离开父亲打天下,因为他负担着父亲的尊严,父亲设计描绘的精美王国的建筑.她离不开父亲,她需要在心理上鄙视父亲,生活上却依靠他,榨着他的血汗.她并未感到羞耻.谁让父亲生了她.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家.她希望挑起一场战争,越惨烈越好,她要让她恨的人知道多年来她心里的积恨有多深,她的创伤,包括她被剥夺了的爱.她尤其恨海涵.她希望同这个家连根斩断.
有时候 ,她等海涵回来,半夜了,海涵的脚步静悄悄,她从被里跳出来,光着脚,愤恨的火一次次被巨大的安静吞噬贻净.她一次次又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月光从窗帘的隔缝里泄进来.带点不太明朗的枯黄色的忧伤.
等天明醒来,房间里,偌大空间,一切还是静悄悄地.她设想过多个幻想,她想提早把她的想法告诉海涵,而她却越来越觉得她心里最牢固地那道防护墙垮了.
空气里的花香混合的味道越来越分不清是什么了,有丁香,玉兰,似乎还有薄荷,玫瑰,更有那么点茉莉和蔷薇的清凉的细致香.不烂漫也绚丽.水灵灵的青菜在冷气里更是让那些主妇们名利犹豫不决.海澜买了一块巧克力,看着大腹便便地女人提着篮子,耐心优闲地看每个商品的出产地,重量,营养成分,价格,日期,保鲜度.她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孽子.而她同时又看着她红润的脸上泛着的光泽,当个主妇也是幸福的,至少比没人要的幸福百倍,海澜一直跟着她从一排货架转到另一排货架,她笨拙地移动着身躯,那是天地间的一种大美.
海澜挑了几个洋葱,洋葱在冷气里呆久了,摸在手里硬梆梆地,这让海澜找到了久往的感觉.吃洋葱的人是幸福的,切洋葱的人是有爱情的,洋葱里面的一种爱,可以让欲哭无泪的人掉出眼泪来. 每每买菜,海澜总带两个洋葱回来.压在篮子底下,心里好惬意.不吃,看着也舒服.剥个皮,搁在那儿,永远是随时备用.每天剥一层皮,不是哭,是洋葱辣的,泪很快流下来.很顺畅地,心也随着欢快起来.
盏盏告诉过海澜,剥洋葱是要放到水里的,否则等到切时可就泪流满面了.海澜很不屑.她要的就是一样不用去掩饰哭泣目的的哭泣.虽然她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可也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许盏盏哪里比她差,只不过是她整天抛头露面.而她李海澜,庭院深深深几许.她宁可和盏盏倒个位置,换取心灵上的自由,不必担心某一日亲生父亲对她的感情暗算,把她卖了.给哥哥当仕途上的铲土机,这算不算是一种可怕?她和盏盏一样,受过十几年的教育,知道洋葱该怎样去吃,但许盏盏未必体会她一坐几小时头脑飞快旋转的痛苦.这个定律维持住了,就是几年.几年下来,她还是学生身材,学生头脑.她不忌讳别人说她幼稚,幼稚地可笑.但她忌讳盏盏说她不愿长大,还停滞在喝水还用奶瓶的阶段.她不渴求荣华,但她需要执著. 海涵有过两次饭餐时间回家.两次都看见海澜在剁洋葱.海涵笑过海澜,像剁猪食.海澜把刀举向了哥哥.洋葱沙拉摆在桌中间,其实就是个点缀,不会有人去吃它.
海涵不会多想,妹妹就是妹妹,吃个洋葱有什么问题?他不过一个月碰过两回,两回妹妹吃洋葱,正巧让他碰见,他不会看出什么不对.不对的问题他已经错过看的时间.他印象中的妹妹就是如此,不拘泥于形式,有时自个哭哭也很正常.谁没有烦恼,没有烦心的事?自己也想哭,只要工作允许有这么个机会,他一定纵情哭泣.如果他知道海澜的洋葱有这个功效,他一定会对妹妹刮目相看.兄妹俩可以商议办个家庭洋葱市场. 海澜现在不期望海涵能停下来同她坐在一起.期许过了头的东西就如发了霉的食品,原本并容的发生了化学反应,该扔的时候到了.如果硬要冒险,也不会有什么肺腑之言.
她可以每天去赚海涵的零用钱,赚多少,得看她的兴趣.她现在世界范围内把这也当成一件事来做,因为,她得费心想.每日的花费不必向海涵报帐,但至少得让海涵有个底,对每天的大致有个限度.海涵留给她的钱不多,但足够她一个人的花销.她把扣除的剩余放回到钱的所在.通常是书柜的最下一个抽屉.海涵照例每天往里放钱,海澜照例每日往里花钱.包括她私下扣除的部份.每日不多,但可以积攒,日子一长,就渐渐让海澜的数目有了可观的价值.买一些平常比较贵的物品,去高雅的场所消遣一下,海澜并不感恩哥哥.这件事做开了头,直到筹集下一笔数目时,她已经觉得这是花自己的钱,她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任何人.别人也不知道她挣多少钱,这钱是从她的钱夹里抽出来,谁也认同这会是她的钱,没人要告她.尽管藏匿钱的包也是靠这招数变通而来.
海涵不会清点钱的进存,他不会愚蠢地去对妹妹怀疑.因为妹妹总是够花,没有向他额外索取补贴.他平日所见,也总是老样子,妹妹不钟情于打扮,不喜欢交朋友,她喜欢书,顶多是书的支出.她也不吃什么好东西,冰箱每日贮存比他还要省俭.他也给妹妹叫过外卖,可是在冰箱里总是搁到遗忘.他忽视了过问,忽视了脆弱,忽视了造成哀怨的一切生活细节.他原本可以把崇高伟大削减一半给妹妹,妹妹原本可以做个好妹妹,这只是等到后来,关于坏的忏悔.
海澜现在开始讨厌盏盏的活法.盏盏不停地撒谎,虚伪.她讨厌她和她在一起时,她总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姿态.别人都觉得她的柔弱是因为在幸福坛子里泡久了泡得发芽.盏盏则像一个苦主,被人一气呵成地宣扬她的良好德行,似乎她的苦都因数海澜的太过幸福造成的.虚伪是大家在共同分享的快乐剂.盏盏在没人时述说听到的笑话,说有个同事编了个笑话,说有些幸运儿,活像地主的傻儿子,虽然傻,可依旧是个宝贝儿.海澜越听越不味,她是傻吗?盏盏不是针对她,可她却敏感.她也勉强可以在这笑话里凑个数.这不叫恶作剧,有盏盏就得有海澜,否则地主的儿子还会傻吗? 海澜拒绝了盏盏的一番说教.她愈来愈麻烦地难以排遣每次见盏盏后内心加重的压抑感,越是信赖的人,越想把所有的苦向她倾诉.而是这样,内心积累的泡沫就越多.像在盐表面涂的一层奶油,下面始终还是咸的.因为信赖与伤害是成正比的.
海澜脱开了这条缰绳,让意志决定自己.想逛街的时候逛街,想吃饭的时候吃饭,不想伏特 时候什么也不做.她不再想去把她以前的忧伤告诉熟稔的人.像鸟筑个巢,可以把以前和成泥,稀里糊涂地忘掉它,她现在更愿意面对唱片机,从那里寻找一丝丝的安静.谁也别过问她,她反而更安全,她时常觉得身体和思维是互相串联,又互相孤立的.如某品牌的冰箱,可以互动脱离,又混为一体.身体是现实的,思维却常常喜欢独个跳出门槛去,到恍惚的地界里游走.午睡醒来,梦见父亲将她一只喜欢的水杯捏成了粉碎.她打开CD机,听着生如夏花的十年.有首拍子很慢地低吟,唱着一个女人为男人织了一双毛袜子,一针一线织成一个筒状的家,居住的人却不是他.海澜反复听了几遍,听得耳朵连歌词都分不清为止.屋里的光线黯淡下来,她煮了一碗汤,趁着落日的余晖,慢条斯理得喝完,披上网状披肩,漫无目的地上街.城市的夜景永远比白天好看.呆困了一整天都在晚上出来透透气,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风微微地有些凉.海澜深吸了一口气,夜,真好.不用遮掩,可以尽情释放.因为夜晚,很少有人会在朦胧里认识你.
”浅秋”时装店正在搞新装促销会,搭了个露天”T”形台,模特儿正在轻装走秀.海澜凝了凝神,看见盏盏和文筠的人头在攒动.她撇过头,从人群侧面走过.盏盏喜欢但不常去的那家茶馆宛如贝壳里的珍珠,三三两两的人占据了它.海澜并不喜欢,她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焦点.她喜欢香草柠檬汁.她原地蹦了几下,脚底用足了力,向空中踢空,来吧,去吧,来来去去一场空.
海澜不知不觉地走到灯火辉煌地商业大厦.每层楼都有办公室亮着灯.在一片高大的黑暗里稀疏散淡着几片光亮.很不集中.她躲过夜班值警,按了十二层的电梯.十二层楼在这械大厦里有着显赫的地位.再上一层是观光餐厅和咖啡馆,再下一层是政府对外投资方集中的办公区.很多人叫它”锦囊碉堡”.除了进出刷卡的工作人员外,其它人很难进入实际工作区.李海涵在十二层,十二层,白日很层次感的脚步纷至沓来.文件资料也纷至沓来.但没有争吵,意见包括肚子里的委屈夹着工作精神早已一起上交.再说,这种人人眼红的工作,是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一个劲地往里钻的.所以在职人员的品行评级都是优.
海涵不在,只有几个累得眼花腰酸的”千里马”,守着一堆文件急急地处理.海澜说找李海涵,他们就说好.你坐.说完又聚成一堆蚂蚁奋力地啄食.海澜看着他们,集中眼球盯住他们一个工作状态别动几分钟,自己也跟着眼花腰酸.海澜自作主张地给他们每人全了一杯水,然后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李海涵的号码 ,响了两遍,通了,有水哗哗地响,海澜闷声了一会,海涵连着喂了几声.大概是将水关了或者移到了外面,海澜沉了沉气,小心翼翼地说,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见你.语气听起来很悲切.海涵说,澜澜,你怎么跑到办公室了?到楼下警卫室等我,五十分钟后我接你.五十分钟?海澜听到这个点数表现出了惊愕地表情,惊得那几个”蚂蚁”方抬起头,诧异地盯住这个女孩,像天外来客般地个个要剑拔弩张.海澜说,我知道回去的路.她注意到了那几张因劳累过度愤怒压迫的脸,把靠墙一边的垃圾桶踢向了墙,踢反了,垃圾倒出来,背后的眼睛射来的杀气让她急连转身,她跟杀气对抗,把她的忧伤使出来,逼得那几双眼睛的聚光节节败退.退到原来的圈地.她绝望地叫道,这真是一个机器人的世界.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十二层的楼梯,那些机器人蚂蚁平常是绝对不敢尝试的,除非碰上恐怖组织要来搞个第二次的”9.11”.海澜扶着墙,黑漆漆的楼道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脏搏动.
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李海涵是在妹妹睡熟前回家的.而在这个礼拜天,李海涵说要请海澜去海边吃烧烤.海澜盯了他足足五分钟,然后以一种不可逾制的口吻说,烧烤?不,我有约,海涵说,你故意和我作对呢.正说话间,海澜接了一个电话.是盏盏约她周末去野餐,找了一个靠水塘的草地,还可以钓鱼的,电话里文筠笑嘻嘻的声音.海澜痛快地答应了.海涵看着海澜奇怪地眼神,说,澜澜,我们得好好谈谈.爸来电话说----.海澜粗暴地打断海涵地话,我现在才想起要和我谈?对不起,我没心情,我现在很高兴,不需要任何人来化解,你跟你的机器人去谈吧.我还得去替你相亲呢.
海涵对这个他疼爱的妹妹,实在技穷.他也说不出是哪里没沟通好,每次对话超过两句,海澜,总会向他开火.他闷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肚子饿了,海澜罢工了,而且她从来不给他预备晚饭.他翻了翻可能有食物的冰箱,储物柜,只找到两只西红柿,一只半洋葱,切洋葱辣出一脸的泪,他觉得从未有过的一种痛快淋漓尽致地涌出来,等他尽可能多地调了两碗面,海澜咚咚地用脚踢门,他开了门,海澜提了一包东西哗啦在桌上,洋葱盘被推到了一边,海澜买了野餐吃的好多食品.她只拿出两瓶酱,一瓶是麻酱,一瓶是辣酱,看着哥哥第一次跟他面对面这么认真地低着头吃饭,她鄙夷地对着那盘半生的洋葱片嘲讽了一番.之后,她却因内心的狂喜,这份狂喜来自对海涵的冷淡.而整夜忘记了睡眠.
野餐的地点选择得很好.这天是周末,天气又格外照顾她们.仔细地一嗅,青草的清香和着淡淡的野花香还有水塘的水气泥土味,样样令人陶醉.每个人都是简洁爽快的打扮了,盏盏,海澜选择了棉质的春装,一粉一蓝,煞是惹眼,文筠则穿了一身活泼的运动装,弄得像个出操的小学生,还有一些是文筠的朋友.大家在一起很投缘,彼此很融洽,因为是初次,所以,没有太多的市侩.大家随便吃,随便玩,一天的时间可以挥霍,胆大的到水塘去显本领了,文筠提着水桶蹒跚地打着小工.女孩聚在一起,也是十分快活的.盏盏把吃的放到铺开的桌布上,手一边麻利地分派着.一边问海澜,最近气色好多了,是谈恋爱了吗?海澜说,是啊,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不是你推荐的吗?盏盏停了停手里的活,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你想什么?你只想自己早点谈恋爱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想得一样.想挽回点余地地说,你哥哥还好吗? 海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今天自个在家睡觉. 你为什么不带他来? 你也没告诉我,让我请他的呀. 嗯……,你有嫂子了吧? 呵,我们兄妹门风不好.还没准备吃猪肉的锅. 盏盏递了根果棒给海澜,海澜拿在手里当荧光棒,他太严谨了.你喜欢他? 盏盏突然脸红了,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你哥哥.海澜拍拍屁股上的草,不用见,在心里想就够了.走,她们钓鱼.盏盏慌忙说,你去吧,我还得将这里整理一下.海澜也不介意,一个人向水塘跑.
文筠几个人大呼小叫地闹得正高兴,海澜很快和她们打成一片,笑声浪打浪地一阵阵传到盏盏的耳朵里.她此时什么也干不了,她得安抚一下内心的波动.为什么要让海澜看出端倪来呢? 文筠几人提着空水桶回来,盏盏已恢复了平静.她将笑脸迎向了每一个人.
文筠说,嗳,满载而归呀.盏盏忙扒过水桶看,除了水上漂浮的几根水草,没别的生命.盏盏撩水桶的水洒向文筠,载什么了呀?文筠没躲得,说,你欺负老实人.载了一大群美女优哉优哉的.提这么多水回来干什么?唬我一个人,拿我当点心啊?盏盏佯装恼怒.文筠摇晃着她的肩,好姐姐,别生气,是给你洗手御用的.鱼没钓着难道面包也不赏口吃了吗?海澜不打招呼开始吃了,正拆开一包面包,故意咬了一口,才递给文筠,文筠在她的口水处顺着咬下去,间接接吻啊,甚她人都不约而同地说恶心.来,文筠说,再恶心一个给她们瞧瞧.真是女人见识短.
文筠和盏盏还在嚼舌根,旁人早把好吃的围起来,关心胃的肥瘦了.一个白胖的女孩问:海澜,你有个哥哥吗?海澜咬着一块牛肉干不松口.让她的腮部肌肉抗议:有又不是你的,没有又不杀你.女孩不死心地又问:听说他不错,给我们几个女光棍介绍一下吧?海澜又咬了一口火腿,盏盏已将它切成了片状,海澜像温故知新似地品尝火腿的质地味道,拖长吞咽的过程,愣是让女孩失掉了吃火腿的机会.她不硬不软地说,你不怕?女孩听得好奇,怕什么?怕我会折磨你.她一本正经的态度让女孩怔然.不再开口说话,只埋头吃东西.把难堪全对付了吃的.
盏盏从中打岔,嗳,文筠,给我瓶水.并用胳膊捅了她一下.文筠心领神会,配合着盏盏说起了别的.海澜说,我吃饱了,四处去看看.盏盏知道这妮子的脾性又上劲了.
水塘边长着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艾蒿,半人高,折几枝编个花环套在头上,那种独特的艾香就四散弥漫,水塘里不停地有鱼吐泡泡,海澜蹲下身,水大概挺深,看不清鱼在游.只见一个个指环大的泡泡冒出来.为什么有鱼钓不到呢?如果哥哥来,一定会钓有收获.海澜想着有种自豪感.昨夜那种兴奋的喜悦又被勾出心来.
文筠悄悄地从背后猫近,海澜入定似地道,别动,吓得文筠转了个三百六十度,以为她背后还有个尾巴袭击.海澜笑道,胆小鬼,怎么了你?文筠晃悠着站直了,我还以为你在祷告听不到我的.海澜拿根艾蒿扫扫她的眼睛,我在祷告让你的屁股长只眼睛.文筠把花环从海澜头上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说,你怎么老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海澜说,快乐是写在脸上的?文筠郑重其事地道,至少可以感染给我.海澜说,我怕你出卖我.文筠说,你防备心太重.海澜说,等你和我一样大,又这么不得志时,你也会有些事宁愿缄默也不愿吐露给人,只愿意让人看见你的风华而不愿让人看到你的悲哀.文筠作出一副成熟的口吻:我会努力维持快乐的.我会制造快乐.快乐是一个人的事,不必让人知道.海澜说,你会快乐的.因为忧伤驾驭不了你.努力快乐吧。
盏盏瞅她们俩脖子都酸了.她希望待会能从文筠那儿得到海涵更多的信息.海澜对她已心存戒备. 桔黄的光线开始让女孩们欢呼雀跃地拍照了.海澜躲到一边.云彩也要跟她告别了,她不想跟这些美丽的瞬间说再见.而她却迅速地借着投射地暗影从这些美丽里隐退了.
海涵留了张条子,说他一定会回来吃晚饭.她拿起条子,真得确定了那个”一定”是一定后,心里的热潮还在流淌着.她什么也没失去,只是她想象着,一直在纪念没有含义的失去.
她飞奔地去买了活蹦乱跳的鲫鱼,哪怕明天,她又得固守空房,但今天让记多一项内容的记忆.
鱼做好了,开着看了三次,试试温度还热,她想打电话问问,但马上又放弃了,哥哥在路上,他不会骗自己,哪怕守到深夜,她也得让这项内容实现. 海涵真得在一定的时间内回来了.而且大包小包的着实让海澜吃了不小的惊.海涵给她买了一大堆吃穿用的,不管她是否喜欢.他已经用了心了,海澜的眼眶红了一圈,她吸了吸鼻子,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状在摊了一地的礼物里拣来拣去.
海涵盘膝坐着,乐滋滋地说道,现在心里开了花了吧.别再一个劲地扔炸弹了,我有几个脑袋够用? 海澜拿起一听啤酒瞄准他,说,你是个大富翁,这点小牛毛贿赂不了我,我得从你身上割一大块肉下来.海涵讨饶道:好妹妹,这差事苦得很,以后留给一个愿意陪你走马拉松的人士干吧.
怎么达么快就鸣金收兵了?我还没对你进行围剿呢?
你已经把我逮捕了.
你也会使反间计?
名师出高徒.
你耍赖,你得连本带利讨好我. 这么厚脸皮啊?
现学现卖. 我饿了,今天得你做饭,时光又倒流了十年. 海澜拣出一块挂饰,塞进包装袋里,从地板上爬起来,说,今天吃鱼.海涵说,是不是你们今天吃剩的?海澜嗔怒道:才不是,我特意买的,狼心狗肺. 先盛一碗再发话.今天我可受累了. 哥,以后常回家吃饭吧,一个人真没胃口.海涵尝了一口鱼汤,真鲜,你未来的老公真幸福. 我不会嫁人的,我只给你一个人做鱼汤.别人不配.
海涵把汤勺搁在嘴唇边,爱之深痛之切,我应酬太多,谁不想早回家?. 那你还想不想结婚了?我可替你物色了一个绝代佳人,想清楚再说. 海涵说,是该结婚了,早该结了。
海澜把鱼头一个个剔到自己碗里,小时候,这鱼头是海涵的福利.到她在心里觉得这个世上只有她和哥哥相依为命时鱼头她抢着吃.哥,我约了那女孩到家里来.她看着海涵的反应.海涵一反常态,收起一惯的严谨,敛着嘴嘘着汤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红娘了?把许可证给我看看. 海澜也给整笑了,别给我打马虎眼.
你无证经营啊,我的质量怎么保证?
呵,清政廉明,摆谱啊,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就干你一个,下不为例,啊,检察官?
行,原则上通过.哈哈哈…… 海澜把那块当墙饰的蜡染送给了盏盏.她故意神秘兮兮地说,嘿,有人让我送人的,我罗列一大筐人物,他都反应,我刚一说到你,他立马拍板,就是她了.你说是有人太矫情呢还是冥冥中的天意呢?盏盏托着这块独具匠心的蜡染,像得了一道圣旨.她从此可以脱离苦海,跨过孤苦无依的门槛,有人疼有人爱了.她托着它,像托着自己的宝贝儿,久久地出神.海澜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一幕她很熟悉.似流星一闪,光彩燃烧尽了,却在心里留下无尽的回想,以致她难以忍受盏盏的效仿.尽管盏盏此时是真情流露,她也心悸地站立不稳.她扶着床框坐下,这个条件反射证实了她的顾虑.她想这个人不应该是盏盏.盏盏不应该是这第一座阶梯,成全了她哥哥,成全了她.她不想成为始作俑者.而生活却偏偏给了她这么一个角色.
海澜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想,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强烈的念头在心里催促她,是早有预谋?还是她一向灵验的预感又来了呢? 她想回到那个没有太多纷争的小镇,因为陌生,没有会为她的行为感到头疼,没人会指责她的不负责任.那里的人朴素得像田园诗情一样地的美.背个背包走出去.口渴了,甘甜的泉水捧一手在手心,是那么晶晶亮,她像要避乱一样地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得不想也不愿跟任何人说声再见就如风如雨般地去躲避心中的战乱,她制造的美妙幻想还让盏盏沉浸在蜜罐里不知窗外风云变幻.她原本是没有恶意的,现在却成了一把利刃.横在三个人中间,霎时的火热感觉塌陷成了万劫不复的冰冷.美妙也成了罪责.
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每天都还照样生活着,阿歪新进迷上了彩票,每天必买一注回来.盏盏还在为每月撑不死也饿不死的饭票哎心沥血,只是偶尔会想想那块已被她摸得心发烫的蜡染.她将它挂在靠近枕头边的墙上.几个熟悉没有太多社交也没有男人来拆帮的女孩.逢无聊的时候经常聚聚,嗑点干革命果,喝点什么,至于李海涵,更不会这么快察觉到海参澜的失踪,他是怎样地大惊失色.因为屋里一切还是收拾得有序干净,没有狼藉的模样.他是从不去敲海澜的房门的.海澜讨厌这个.有事的时候,叫一声或者她总是先坐在沙发上对他发出了预警.失踪在两天后有了确切的定义,之所以这么快,还是盏盏的一个登门造访.
大家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但谁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电话没打通,因为人已不在了.盏盏还是想亲自郑重地道个射,于是不再多想就上路了.她不敢多想,怕打退堂鼓.按了门铃,一片死静,盏盏有些失望地吁了口气.她慢慢地下台阶,不时回头看,希望海澜在跟她故意作对,希望时时有奇迹发生,但直到出了楼梯口,连人的影子都没出现.她走了,心里想着这跟没来不一样吗?无所谓失望希望无所谓失望.
她绕过了一辆缓缓驶过她身边的白车,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车窗徐徐拉下,她忽然凝息屏气,觉得这个人在心里活了多久她就在她的梦境里站过几世纪.那粒沉睡的种子发芽开花膨胀.她扬起手身子向前探了探,车子已经开进了车库.她在周围徘徊了一阵子.努力让心平静下来.脚尖不停地跳着踢挞.她装着很轻松像等人的神情,目光却紧张地注视着李海涵的动向.看他走进楼道.随着心跳数他应该到达的楼层,想象着门锁被开启,进屋后脱外衣换鞋,然后----然后会干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应该不知道,这会留一些悬念,给她多点想象的空间. 她想她得多等会,多给他一些收拾的时间,这一次,她的脚步比上次迈得轻快.当手再触到那个门铃时,像蜇了一下马上缩回来.第二次再按,心里已经不知想些什么了,只记得一句开门语:你好.对不起,打扰了,请问海澜在家吗?我是许盏盏,是她的中学同学.落入俗套又毫无感染力的初次对白让盏盏来不及细细斟酌,她甚至没去想借用一点好的电影台词,这样会再次给李海涵留下难以磨来的印象.门铃响了,她隔开门一段距离,不敢再动了,静静地等待幸福的裁判.
门,开了,开得很缓慢,真得是一张严谨的脸, 盏盏的手按在胸口,怕心从里面跳出来,话都说不囫囵. 李海涵客气地给盏盏让了座,倒了杯饮料,颜色绿绿的,让盏盏的心跳个不停.他坐在离盏盏不远的椅子上客套了几句,说海澜经常提及她的好之类的,这些话盏盏根本不要听,李海涵的坐姿让盏盏感到了一种威严.带点将军的威严.盏盏是在边告别边感谢他送蜡染的事的,李海涵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打手势让盏盏等一等.他叫着海澜的名字觉得坏要来了.盏盏直到阳台边的花架上,看到不少花,早先闻到的是茉莉吧,这儿的确有一盆茉莉还有七里香,紫罗兰,幸运竹,满满排了一架子,垂垂挂挂的,翠目盈人.盏盏还是近前嗅了嗅觉,花香可以弥补一个人心理上的缺憾.
李海涵有些惊魂未定,盏盏正提着水壶给这些花上水,见他心里反而慌张.不知所措地说,这些花该浇水了.李海涵走过去把手指伸到花盆里摸了摸,干了两三天,海澜在,亏待了他,也不会亏待这些花,这些盆载是她心灵的守护神. 海澜不见了!李海涵费力地说,盏盏两手捂住嘴.李海涵和她四目相对了几分钟,他的眼光很深邃,很幽长,也很钟情.这让盏盏觉得祸事也许是好事的开端.她心旌摇动地回望,李海涵已经在对着花儿投下他专一的目光了
她还是告辞了,她把握不了太长的局面.她在原想应该留下来陪他劝慰他,还可以给他做点吃,让他们之间从想象摸索一路升级,到实际操作.可她还是不由衷地说走,因为她有些放不开,她无法得体地大他的面前展露自己怕优点,让他感动,让他温暖,甚至以后的依赖,可她没有那么好的软件,虽然她的硬件还不错. 这种渴求把感情做得精益求精,不爱任何病毒攻击,却不要一丁点补丁的保护.
在以后的夜晚,一切静下来后,盏盏更加焦躁不安.想主动,没有好的渠道,那就只能被动地陷在等待和彷徨间. 睡梦里被雷电惊醒,着了火似的半边天,伴着沉闷的雷声,一声声就响在耳边.雨哗哗地下着,盏盏蒙住头,如果有又臂弯,再大的雨,再大的雷电 ,也会安心踏实地睡着吧.暴雨把一切都搅得天昏地暗.快凌晨的时候,天又放睛了,而且是阳光普照,窗子被溅上大大小小的泥印子.鸟儿早站在高处快活地鸣叫了.盏盏提了一桶水,用抹布把窗子擦净了,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新,一切又显得那么妩媚动人.盏盏哼着小曲去上班.久旱的土地得到这场甘霖的滋润笑呵呵地把所有的干净双手捧给了人们.连那即将化成春泥的落花残叶也显得可爱无比了.
这天下午,李海涵约许盏盏在商业大厦背面的一处僻静的咖啡屋.李海涵给盏盏的公司前台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并未表明姓氏.但盏盏一接到,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激动,约会的地点让盏盏好找,因为它太不招眼了.这倒反衬出李海涵的别具匠心.对于两个不太了解,却又有一丝一缕关系的人来说,这种散淡的地方,既是让自己安全,又是给对方负责的一种安排.屋主在各个角落里摆了不同种系的兰花.而且从气味上辩别一定养得不错.满屋的幽香让整个约会显得高雅低调,却又凭空添了几分品味和情调.盏盏觉得又高看了李海涵一眼,这种喜欢不是毫无建树的. 一刻钟后,李海涵与许盏盏一前一后离开. 盏盏的咖啡只喝了一小口,她不喜欢咖啡,但如果你爱上了他,哪怕他推给你一杯毒药,在被毒死之前,想品尝一下它的滋味.所以盏盏点了同李海涵一模一样的咖啡.她要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沟通建立的,哪怕她只是象征性地用嘴唇去点了一下那浓浓的苦味.但最起码,他和她有共同的底线.
李海涵脚步如飞地在盏盏小心翼翼地举止里很快消失了.连个背影也没给她留下.他的谈吐,却一遍遍地在盏盏脑海里回放.李海涵,先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他说下面的话他颇踌躇了一段时间,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太唐突.可他又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他关心海澜,所以他相信她.只不过瑞只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盏盏耐心地听完,做了一个很纯洁的笑容,说一下主题.李海涵集中了一下思路,说海澜来了个电话,说她到了玛卡,我很担心她,你知道,我很久没听到她的哭声,乍一听到,感到很不安.可我又一时劝不回来她,我想让你去把她带回来.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我会通知你,你放心,你的损失我一定会加倍补偿的.李海涵补充完最后一句话后,眼光有些射闪,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至少眼前这个女孩的内心情感是他现在没法摸透和控制的.而且重要的是这样强词夺令未免强人所难.他更担心盏盏会反问自己为什么不去,他去,固然好.解铃还需系铃人.幸而盏盏没让他难堪.他让盏盏不要出远门,随时等待出发.
盏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未加任何掩饰地说,我不要什么报酬,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这一回答,既让李海涵差点抓住盏盏的手不放,又让他自己有些小小的出乎意料.他觉得,这个女孩朋情有义,很不一般.在某些方面同澜澜一样让他惦记. 盏盏打心眼里想为他赴汤蹈火,现在机会真得来了.是天意还是考验?总之,她可以舍弃一切,只要为了他.
她愉快地欣赏着平时不大观察到的景致.青藤爬满了上了年代的老楼,被气派的现代楼宇剥去了昔日的光辉.更夹杂着一两声嘶哑的古琴的咿咿声.如果不是缘分巧合,这一切,要被遗忘多久?盏盏不由地肃然起敬.是对那些砖瓦陈旧一切老派的弦音的安祥固守泰然处世.因为一楼之外,早已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狂嚣. 她顺路收集了一些即将凋零的各色花瓣.放在阳光下曝晒之后装在透气的小囊里,做成一个香袋挂在屋中.每片花瓣,都是李海涵的一个微波流动.
盏盏静心等了两天,李海涵那边一潭死水.盏盏开始猜测,但马上又转念否定安慰自己,好事多磨,虽然她在客观上是主动的,但她不会主动地从感情方面出击.她有了爱的浅萌意识以来,一直认为有品味的女孩总不会被有慧眼的男人放过.追男人的女人,多半是在相比之下处于劣势的,但她还是输给了假设.千思万想之后给李海涵发了一条短信,有消息请马上告诉我,盏盏盼.
李海涵采取的还是面见.他想让这个女孩女孩知道他对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尊重.盏盏的信息刚发完毕.李海涵已在餐厅订好了位子,他早到了一些时候,他觉得他近来做事越来越凭感觉,感觉主宰了理智.闭闭眼想一想,这与工作中的李海涵判若两人.或许就应该在生活中卸下这副面具.还自己一个原本热情的男儿本色?还是一直被自己冷却了的感情热血喷涌了呢?
盏盏到了,她比约定的时间也早到了一会儿,她穿了一件紫色的开袖长衣,暗底竖纹的平脚裤,鞋带绑住了脚踝.餐厅有淙淙的水池,音乐的声调也很清脆,水晶吊灯呈半圆弧形,淡淡的白光透着一层蓝晕.这种布置与这个约会相配极了.盏盏说,让你等急了吧,海涵说,我随便选的,这地方还喜欢吗?每次都让你跑.盏盏说,你挑的,我都很喜欢.
风,凉如水.在夜的呵护下,也显得风情万种.有了夏的微醉,又保留着春的羞涩.一时间让所有的模糊变得清晰可见.盏盏打了一个寒颤,李海涵忙脱下休闲外套给她披上,相拥对眠的江灯渔火,在即将逝去的春的夜里,格外扣人心弦.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尺度,尽管谁都让对方靠近一点,包容下这一空档.
盏盏上了一辆末班车,她发觉自己正在认真地为名义上的称谓计较.临上车前,李海涵问她,你真得想好了吗?还是很危险的.你可以后悔的.盏盏说,这不是我的性格,如果真出了意外,你就为我树碑立传呗.虽然这玩笑开得有一种超脱的潇洒.李海涵觉得这有些残酷.心里不免内疚,盏盏说,海澜一直说你是个果断有大思想的人.睿智的人是不会想悔约这一说的.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海澜吗?两个女人就是一个智囊团,不是还有你这个坚强后盾吗?老天会保佑我们的.盏盏嗓音暗下去,心里沉甸甸的却又摸不着具体的,盏盏坐在专为她一个人开的公车上脱下李海涵的外套,握在手里,所有的感觉,这只不过就是男人的一件外衣,这扇心门一旦打开,暴风雨随时会来的,她能承受得了吗?她把头用衣服蒙住,轻轻地啜泣,天底下的傻子都是一个做法.
李海涵站在孤零零的站牌下,不会再有车开过来了,站牌新近漆过,在慵懒的灯光下,她的目的地正是红色标识.他大声念了一遍,风也跟着和了一遍.可以听见扫大街的清洁工扫帚缝里漏下的灰尘.他陡然升起一股惆怅,蕴含春花秋月的胸怀,为了太多的情感,被切割成许多片.
盏盏走到了火山口,要么燃烧自己,要么毁灭自己.也许她自己割舍的事业远远比这场雾里看花的爱情重要得多.她之所以表现得义无反顾,之所以大义凛然,是她觉得人生的变化无常.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在这个关口来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撞这个时候.她向公司请了四天假,打好行李,理了理妆,洗洗手,然后就准备直奔火车站,打水功夫恶神拖住了她的脚.她心里直叫苦.仅仅几分钟,她的幸福又与她擦肩而过.
她没打算去理姐姐.姐姐也没直接理她.而是让她的儿子甜甜地叫了一声小姨.姐姐有个好听的名字,许悦子.她在东吴路经营着一家代理店.全是手工做的家庭小用品.盏盏以前很喜欢去姐姐的店里,那时她还小.分不太清爱与恨.姐妹关系也很亲密.姐姐常跟她谈如何扩大经营.如何吸引顾客的销售方略.姐姐的理想好大,盏盏鼓掌喝彩,觉得自己是有亲情温暖着.后来她不再叫她姐姐.在别人面前称许悦子.好像从不认识一样,关系冷漠.她也不断反反复复问自己,姐姐只有靠男人才能成功吗?不管怎样,自从这个男人加入后,店铺的面积扩大了三倍,增设了顾客可以亲自动手缝制编织自己喜爱的小贴士.盏盏从此也跟姐姐两不往来,也不去她的店里,她觉得许悦子的店里到处散发着这个男人的气味.许悦子曾当面跟盏盏夸过这个男人不止一次,说他像一座山,那是晚上看他的背影的感觉.说的时候姐姐满是满足.盏盏抗拒姐姐走这条路,姐姐并不觉得什么,盏盏望望姐姐得意的假睫毛,心痛与恶心一齐发作.她将厚重的手推木门狠狠地摔开,发誓与许悦子决裂了.不盏盏顽固,而是她不喜欢杂质,不喜欢让男人来当粘和剂.她听底下的雇工私语,和许悦子好的那个男人的老婆住在庙里.
许悦子一点也没老.她是那种不容易显老又容易被老一点的男人瞧上的女人.盏盏直观告诉她:她不受欢迎.她把小孩往前推了推.盏盏突然大声吓,你来错地方了.小孩往后打了具趔趄.盏盏想拉住他又怕被许悦子识破她的软弱借题发挥,乘虚而入.她只能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这个孩子摔倒,小孩很坚强,一声不哭.许悦子也想速战速决,我把威威放你这儿两天,后天我准时来接他.你帮我看一下.盏盏说,凭什么?他又不是我的孩子.你把他带走,许悦子说,就两天.我去谈笔生意,不放心搁他一个人在家里.盏盏说,你这么有主意的人什么时候要靠我帮你,你可以去请人带,你不是现在很有钱吗?许悦子地动容地说,算我求你.盏盏生气地说,求我干什么,我又成不了你的靠山.你是方便自己和那个男人上床鬼混吧.别忘了他是你亲生儿子.你正好带着他早点受教育啊.许悦子也生气了,威威是你的外甥,你这么说这么做不怕给他心里留下阴影吗?呵,盏盏更大声地说,许悦子,我告诉你,别跟我示威撒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话是可以这么不顾脸面地伤人.
当许悦子含泪摔手走后,这个小不点亦步亦趋地来到盏盏面前,拉着她的手,给她摸泪,尽管他还够不着.盏盏刚想呜咽,被这个小不点一弄,什么都云开见日月了.威威从小就没有爸爸.所以特别懂事,他和盏盏一样,是没有童年的私生子.盏盏和许悦子并无真正的血缘亲脉.但盏盏从记事开始,爸爸妈妈对自己很好,让她从不知道被遗弃的事情.威威出生后,盏盏和许悦子有了第一次大争吵,许悦子说你知道养一个孩子要多少钱吗?盏盏说. 养不起为什么要生下来?许悦子冷哼一声,还是可怜你自己吧.你和他一样.盏盏一度苦恼不已,她只能顺天由人.到阴曹地府再去问父母亲吧.但她从小是堂堂正正和别人一样上学,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工作.威威就不同,快两岁了才上了户口.姐姐未婚先孕.出力的人自然是许悦子交口称赞的背后的那座大山.
盏盏亲亲威威的小脸.拿毛巾擦了,牵着他的小手去买吃的.盏盏问他喜欢什么?他摇摇头.盏盏又问他平时吃些什么?他说了茄子青豆之类的.盏盏说,吃怪味豆吗?虾条,蛋卷,小姨拿给你看你喜欢哪样咱就买哪样.威威低着小嘴问,好吃吗?盏盏说,你妈妈一星期去学校看你几次?一次.威威老实地说.星期天回家吗?去妈妈店里.中午妈妈带我下馆子.盏盏觉得许悦子是在糟蹋这孩子.威威不该出生的. 威威不能扔下不管,海澜不能不去管.况且是李海涵重托的事.也许改天睡大马路的人就是她许盏盏.她是真想把这件事去做好.哪怕真睡在玛卡的田间小路上.
盏盏怕在路上出其不意地碰见李海涵.怕她领着威威走着走着就碰上了李海涵那张不太爱笑的脸.她照常上班.威威去上学.放了学她下班去接.她真怕许悦子两天后踪影全无,她又希望威威永远别再见到她才好.她喜欢这个孩子,有些同病相怜的成份.但更重要的是,威威忽闪的眼睛活如一颗黑宝石嵌在她的心里.带出去,骄傲马上会让她发烧.
文筠,阿歪,红红都抢着抱威威.都争相在他面前讨乖.盏盏就跟文筠和阿歪商量,是否能帮她照顾威威,文筠一百个乐意,因为她还不懂照顾小孩的麻烦.她抢上去就把威威抱在腿上,霸占住了似的.阿歪故意取笑她,知道孩子怎么喂吗?文筠硬是不上当,你不是老师吗? 盏盏就笑说,阿歪你也没什么经验啊,再说,你带我还真不放心.阿歪拍拍刚烫的发卷,怕我拐卖了他.盏盏说,怕你因材施教教坏了他.阿歪眼睛一转,凑到威威跟前,神秘兮兮地说,宝贝,阿姨带你去吃油爆河虾.就带你一个人.馋死他们.文筠和盏盏红红挤挤眼,要去都去啊,一个也不能少. 凭什么呀? 盏盏说,怕你就势诱拐未成年儿童. 得了,我还着了你们的道了. 红红和阿歪没打过交道,文筠拉了她一把,阿歪说,你们几个啃个虾尾巴吧.仨人就笑.总不能只啃个虾尾巴吧,还得啃个猪手吧.阿歪把威威从文筠怀里夺过来.文筠正累得手臂酸,但她嘴又硬,阿歪,你一定很会讨好你的客户吧.阿歪说,我可没你那么势利,我靠得是两脚的勤奋,我一个月跑断三双鞋.盏盏说,我可以作证啊.阿歪没撒谎.不过,她有点乐极忘形地说,有时使点小手段还是必要的.三陪吗?文筠酸劲又冒上来,这次太冲呛人鼻子.阿歪咚地将威威立地,像要打仗的斗鸡,盏盏忙上前站在中间,使了个眼色给文筠,文筠止不住,我说错什么了?陪吃陪喝陪跳,正当社交啊.她转到阿歪背后,对着这只剑拔弩张的斗鸡不示弱地说,阿歪,人心不正才会歪曲别人的好意的,我刚才只不过是随便了解一下你工作背后鲜为人知的苦衷,你这么大动肝火,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啊?阿歪将威威揽上怀,气冲冲地撂下她们,扭动着富有弹性的腰肢走了,盏盏点点文筠的鼻子,三个人偷偷地笑.一回头,阿歪真得不见,盏盏喊威威的名字,回头又见文筠和红红,无奈地笑,真是大意失荆州.文筠脑袋耷拉着,这个阿歪,存心.盏盏说,快找找.威威不能吃太多海鲜,吃多了拉肚子.三个人忙着急起来. 当她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路灯柱在原地集合时,红红眼尖,阿歪和威威就坐在她们背面的餐厅喝甜汤呢.威威从椅子上滑下来,被阿歪又摁住了,坐好.威威就说,我要上厕所.阿歪嘴一歪,得了,去叫她们吧.威威蹭得像猴子.在开门盏盏门接住了威威,小姨,给.威威挪开小小的掌心,里面有两只剥好的河虾.一只咬了一小口.威威,盏盏叫不出声.文筠笑嘻嘻地劝盏盏,行了,别演情深深雨浓浓了.威威,我吃一只虾好不好?威威马上把手掌合上,藏到背后.文筠噘着嘴说,盏盏,你最会笼人心.盏盏温厚地说,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心计?他们就凭血亲感应.
阿歪叫了一桌子菜,虾快吃完了,其它的菜则一动没动.文筠惨兮兮地叫,真吃虾尾巴啊?阿歪抹抹嘴,那你吃鸡头.真恶心.文筠不满地说.那再点一盘吧.盏盏心情很好地说.阿歪给侍者打了个手哨,色香味俱全的托盘上来了,哇,刚出锅的油爆河虾,文筠口水下来了,红红,吃虾得蘸醋吧?红红说不知道.阿歪报复似地盯着文筠不放,白兰地上来了,文筠又自作聪明地说,有扎啤吗?喝扎啤多爽啊.盏盏说,阿歪你干什么?阿歪先举杯,来,给你壮行.盏盏赧然地说,你也太隆重了.文筠长了心眼,敬可敬的阿歪一杯,敬可爱的盏盏一杯.然后和红红对碰.盏盏说,尽兴就好,谁也别喝醉了.那剩下怎么办?文筠已经桃红一片了.带回去呗.红红倒显得很海量.那还不如存这儿呢,文筠说.阿歪低下头问威威,小家伙,这汽水很好喝,要不要喝? 盏盏拨开阿歪的酒杯,对威威说,这是酒,小孩子不能喝,喝了头会疼,会吐,而且会很笨,永远长不高.阿歪说,你盼着他孝敬你啊?威威,阿姨告诉你,喝了这可以长得跟树一样高.文筠酒气还没消地说,那叫拔苗助长.盏盏和红红乐不可支地笑得像老鼠.阿歪说,醉不死也闪风闪死你.文筠唱高调地说,怎么这会更清醒了,这甜汤是醒酒汤吧.她拉过威威说,威威,你看阿歪像不像杨贵妃?红红说,他这么小知道杨贵妃是谁啊?威威说像.引得盏盏赶紧把威威抢过来.文筠说,嗳,贵妃,唱出折子戏吧. 一顿酒让几个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女孩变得同仇敌忾,丑态百出.吐得稀哩哗啦.哭闹个稀哩哗啦.盏盏没怎么喝,她不能不想到威威,但她也借机发泄了内心的郁闷,干嚎地唏哩哗啦.阿歪不会白付帐.她们互相嘲笑又互相搀扶.谁都明白,以后无论谁有了麻烦,至少不再会袖手旁观.这是酒文化之所以长兴不衷地魅力,所以老祖宗的东西还是很可以发扬光大,流芳百世的.
威威躺在盏盏背上睡了,她们三个还像耍龙舞狮似地摆虾尾.盏盏怕威威着凉了,一个人加紧赶路.否则,也真想就这么大醉一回,难得糊涂.阿歪一个劲地在后面怪叫,文筠死劲拽着她的衣摆,像拖滑车.最后三个人索性坐在台阶上,开始不分韵律不分节拍地颠倒歌词地唱.每唱完一句,其它两个都喝彩鼓掌;第二个接着唱下一句,虽然不知调跑到哪儿,词串到谁的玉米地里,整个出洋相. 文筠将头倒控着搁在阿歪腿上,睡得朦胧地立出一个人影,她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红红咯咯地笑,阿歪口齿不清地说,你要招狼啊.是招娘,红红说,你看那人老得----她打了个酒嗝,跟马蹄子掌内纹路似的.其实隔这么远,中间有一条马路,她们是看汪清的,她们是在恨那个男人,而后是一起恨,谁让他一个人鹤立鸡群似的,再加上她们三个僧去抢一碗粥呢?况且这碗是红豆粥还是绿豆粥都不一定有她们的份.
这条马路得呈椭圆形走势的.盏盏在走过最大的弧度同时也是直线距离最近时,无意识地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并不是等阿歪她们,也没丢什么.她只想等一等,同时下意识地将目光向远处延伸.尽管没有打算搜索进什么目标,一个人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如果不是背上背着个熟睡的孩子,她想她极有可能像个女特务那样猫在离目标最近的地方观察他的行为.像这种超时的服务,李海涵大概没少做过.散了场的宴席,他却没有散场的殷勤和周到.每次散了场,那些社会名流的太太都会对他难以忘怀.点名要他送出来,乐意跟他握握手.顺便多看他几眼.李海涵为她们打开车门,并小心地护着她们的头.会适宜地帮她们拉一下昂贵的披肩.盏盏胸膛内有一股嫉妒之火在怦怦地烧着,她的眼在树影下竟也贼亮闪闪.她在心里骂着,奴才相.觉着怎么也不解气.硬想冲上去踹他的屁股.他的屁股不大,是刚好坐在皮转椅上的.如果李海涵把贵妇人的一切优待全部综合服务在许盏盏的身上,她也就没什么气了.
盏盏本来身轻如燕,走路没什么声响.可她这天硬要把鞋跺破,不怕吵醒威威.她忿忿不平地想,让我去替你流汗吃苦,你自己却花天酒地.女人换得像冰淇淋.我是你什么人啊,臭鱼蛋,让你睡觉嗑着牙.心里好受了一点,威威在背上喊了声”妈妈”,盏盏将脚步放轻了,明天,她决定还是要去的.
玛卡在中国的位置居东偏西,据说当年曾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战役的军事要塞,而今是一个年直去比较繁忙的小港口.玛卡到处是花,这里的人不种稻子,不种麦子,也不种什么甜菜,只种鲜花,只要所能看见的,闻到的,碰撞到的,绝对是摆放着的,肩篓挑的,大车小车运的,数不清株数的鲜花.玛卡虽然花儿很多,但它却是以茶闻名的.
这里的茶园与花界隔着几十里的路程.花界的建筑很现代,而茶园,像是经济刚萌芽时期的风格,带着些许拘谨.到底该往哪边先走呢?海澜会住在哪边?反正两边盏盏都会去走走. 港口每天都是鲜切花和茶叶的生意.花与茶都有各自的栈道,像分了家的亲兄弟.有关联却互不干涉.这具规矩据说从有了花和茶开始就在玛卡定了下来.那里都是一般般的渔船,除了波浪声,还没有汽笛和冒烟的烟囱.盏盏不禁感叹,如果我要逃,也会逃这么个乌托邦.
盏盏想打听一下海澜的行踪,花界的人除了和人谈花外不会向人谈别的.要找人,应该去茶园.茶园才是聊天套话的地方.盏盏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玛卡是很有玄机的.地方虽小但人很精.
茶园也有鲜花摆放着.就像花界的人会请大宗的客户闲下品一杯香茶一样.茶园的鲜花都是供人欣赏的.花界的茶都是供人品尝的.买花得去花界,买茶得去茶园.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不能破了.茶园背侧的山上有口井,老得很有说头,玛卡之所以会盛,全因为这口井,这口井是龙眼.因此玛卡大大小小的地界都奉玛卡有神庇佑,是块极佳的风水宝地.这口井专门用来煮茶喝,平常生活用水则是跟城市的居民一样喝管道流过来的自来水.花界跟茶园很少往来,有的是老死不相往,只有每天清晨大家都会上山取井水泡茶用,才会擦个肩碰个头,他们没有仇,各做各的生意,心境很平和.
茶园漂亮极了,每座茶坊不是并排着,而是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每座都极具欣赏价值,它们依据主人的构造而建,每一座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茶园.很像一个分割成许多小部落却又混为一体的美丽大庄园. 茶坊都是木竹结构,除了品赏间,有专供客人小憩的卧榻,竹帘隔过,是一抓一手香,一闻满鼻香的香茶.每座茶坊都有设计别致的地方,那就是卫生间.可以跟四星级搞对抗赛.里面用品齐全得让盏盏担心自己进了一个魔幻城堡.一会夕阳下山自己就被撂在荒漠戈壁上.茶坊有一条曲折的小径通着,小径上摆满了各色的鲜花.茶坊除了各家的匾额,门口都挂着不一样的灯笼.像”雨意”,”天香”,光看这自然健康的一切,钱包的蛆虫心都痒了.盏盏每一家看遍都好得不了,主人会先让你喝,然后你在瓶瓶罐罐里头闻够了,买一小包,没人会嫌你烦,主人还会替你精打细算.等回去的时候,盏盏行载里的茶叶完全可以回去当个茶贩子.
迷恋茶就像迷恋一个人吧.苦中有甜,滋味悠长.
盏盏每天马不停蹄地在玛卡里转.玛卡有两家不错的旅店.门前都飘着花香和茶香.这里让盏盏惊讶地是卫生间和厨房的设施和洁净.盏盏怕老鼠,所以她硬要前台给她顶层.点菜要到厨房点,亲眼要当天厨师正切的正洗的.后来从茶园回来她觉到她真世俗.行为太恶心,每个房间的鲜花都很水灵,摆放的位置跟光线很协调.配有香茶,像某些高级酒店配有打折的奖品一样让人唯恐避之不及.而在玛卡,这一切都是免费的.
盏盏真想一直住下去,如果旅店不要钱的话.她慢慢磨蹭着,慢慢希望海澜磨蹭着出现,她每天跑累脚丫子,像小学生做功课,把玛卡的路线跑得比当地人还熟悉.海澜却真得像只蝴蝶隐藏在花丛中不知踪影. 这天,她去百货店买了双当地人穿得轻便鞋,把红肿的脚塞进去,坐在旅社的大厅里,看着分道去花界和茶园的客商精神饱满却不得不各走一边的情景,她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什么人非得分道扬镳呢?志向不同的人和兴趣不一的人.傍晚他们会聚在一起谈论各自的利润.喝茶赏花,白天,他们又分道离去,哪一天她也得这样和牵手的人各行一边?她不敢往下去想.
又一船鲜花和茶叶装船运走了.这是一艘名叫”海鸥”的轮船.船上飘着一面鲜艳的旗子,大批的海鸥在船离港后顺着西去的波涛低空飞掠.像是在追赶那鲜艳的花朵和诱人的茶香一次次离它们远去,一次次都不肯停留.盏盏跟在这花车后面,感到头有些胀痛,像要晕倒的感觉,脚也感到发轻了,找不到落地的重心.她像个老太婆似地蹒跚着,害怕一头栽下去.不是脑溢血就是半身不遂,她不想活得这么累赘死得这么不利索.她想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业,花界的街道除了花,花枝,剔下的花叶,就是装花的各式各样的花桶花篓和永不停息的运花车.如果坐下,会不小心被剔下来的花刺扎着屁股,可她不能站在那儿不动,否则她会晒成一张白饼.盏盏扶着一切可以扶摸的立体物,墙,车,行人,花桶,就在她觉得眼前漆黑,走进一片深渊的时候 ,一道微弱的光在她快要闭合的瞳孔里闪亮了一下,她勉强地试着又睁了睁眼,然后抓着这个人的衣袖就昏过去了.
是中暑了吧.海澜跟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说.怎么会中暑了呢?从来没有过.盏盏这样想着.从床上坐起来.果真是海澜,穿一件粉色的小衬衣,一条宽松的亚麻裤,正在剪枝包扎.很熟练地操作.盏盏哽咽了一声,海澜……海澜转身,你醒了?……什么什么都成了废话.找你找得好辛苦喔,海澜给盏盏倒了一杯水,茶也有,都是上等货.盏盏说不喝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在这儿寻找快乐.盏盏爬起来跑在海澜身下的圆毯上,你不回去了?海澜说,你坐沙发上,这儿一地的刺.盏盏这才细细地观察这间花屋,沙发是墨绿色的,花的世界花的一切,连海澜,都褪化成了一个花仙子.
套间用一扇磨砂门隔开的地方是海澜的临时居所.这得下多大的决心才可以适应这样的反差那么一定是生理上有了剧烈的变动.什么呢?盏盏不自主地问出声.海澜正专心地工作,以为盏盏要什么,盏盏说,看来你真得很喜欢这工作.我们那儿也有很多花店啊.海澜一脸诡秘地说,不一样.哪儿不一样?不对.感觉气氛都不对.环境也不一样.人啊什么的.说到这儿她脸微微一红,手也慢下来. 盏盏特别地注意到了这些.海澜像补救漏气的救生圈似地说大话,这儿多原始啊,原始的味道,原始的感觉.盏盏说,你还打算让我一个人再打道回府?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交代什么?什么也不用交代.海澜口气又硬了,剪刀飞快地咔嚓.盏盏看今天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她着急,她还有很多要命的事要办.海澜这边都得精工细磨.她偎在沙发上,说,海澜,你能不能停一停.海澜放下剪刀,到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海澜说这是我老板,这是我最要命的死党.海澜请两个小时的假,老板愉快地答应了.并拿过海澜的剪刀,微笑着说,你们聊吧,出去也行,晚上我请客呀.盏盏就不好意思地推辞,海澜拖着盏盏的手往外走,老板还追出来,大声地说,晚上我请客哟.
盏盏穿着便鞋,脚痛,走不快,她们顺着港口走.走得是另一边,人很少,多是吹海风来的,没有装货船,海欧一群一群的,低空飞旋,有的还从人头顶上掠过.惊得盏盏一蹦一跳的.海澜就说,真傻.盏盏说,你老板好年轻.海澜轻轻撇嘴,这么年轻开这么大店生意一定很好.海澜说你怎么知道?猜的?还用猜,看她那眉梢眼框和手纹的曲线.海澜撒她一把水,你看得真细啊?我怎么没看出来?我们都是槛外人.吃斋念佛的心,哪有什么风韵什么秋波什么腰感啊.说完两人大笑,笑得东倒西歪,眼泪尽出.尽管不知道为何要笑,只是想笑,除了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发泄方式.
说点正经的,海澜,怎么看上这家了?老板吸引人呗.哪点?妖言惑众啊?我看是妖娆狐猸,今晚我请客耶!盏盏作呕吐状.海澜说你这人打击良民,她人挺好的.这么简单?盏盏打砂锅.是为了一个男人.盏盏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你喜欢的?海澜看了一眼大海,她也喜欢?盏盏显得很弱智,她不喜欢,她只是霸占.他喜欢你吗?不知道.那不是瞎子点灯?不,我得保护他.保护?老板会害他.宝枫熹光会死的.谁是宝枫?谁是熹光?他就是熹光. 宝枫是一名护士.是熹光的女朋友.是熹光喜欢的人.海澜一口气说完了.像幼稚的小孩露出嘴里的牙.大概她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和盘托出.从此心里,再没负担.
熹光?茶坊的熹光? 你去过茶园了?海澜有些吃惊.盏盏如此之快地了解到熹光.是,平缓地口气.他需要你保护?谁来保护你?你才是举目无亲.飘零一人啊.带我去见他. 盏盏忽然下决定说.她感到了一咱责任.想到了李海涵的目光.仿佛又多了一种力量,一种召唤,指引她来拯救这个被冲动被爱迷了眼的人.她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像长辈的抚爱,如洪水般一可遏止.她感到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感到李海涵的示意和她并肩作战.于是,她义不容辞.
但她缓下口气说,澜,我想见见他,行吗?海澜已走进海里去了,她也脱了鞋子,站到和她一线的水里.水正涨着,很快没过小膝,没过她们一路走来的足迹,泡沫吐出一条新的白线.你看,海澜将手指向夕阳,盏盏顺手看,大批的海欧围着夕阳起舞,像一圈花边.舞动着,飘逸着.夕阳将它们染成桔红,红,赤红,由浅至深.最后的美丽啊.海澜张开手臂.海欧依次向大海深处飞去,飞得很远.
晚上老板非要请客.吃石斑鱼,盏盏说刚才饿吃了一点现在不饿了,想回去休息.就不破费打扰了,老板姓陈,叫陈小咪.陈小咪就咪起好看的双眼说那好那好.明天吃也是一样的.如果有麻烦记得找我呦.海澜,送送你姐妹.真是一妖老板.不知怎么,盏盏就是对她没好感.
回到旅社盏盏扔掉鞋,在床上躺下,身体像散了架,种莫名的被逼上梁山的懊恼.她觉得睁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圈一圈地荡波纹.索性睡吧,闭着眼还是一圈一圈地荡波纹.鞋碰到花架,这种鞋是软底的,又像乒乓球似地弹到门框上,又撞回花架方罢休.真比打靶中心的比率还高.花就这么给摧残了一半,簌簌地落下大片花瓣.盏盏支肘看着好好一筐花的惨状,想该不该向李海涵汇报一下情况呢?为什么他不先打电话过来?为什么我要倒求他呢?不行!可他一定很着急呢?汇报什么呢?只有一点眉目,海澜死心塌地地守着江山英雄,她一来反倒像横眉竖眼的多事婆,倒演一出出力不讨好的傻剧.心里飞快地想,手也飞快地拨号码,拨完了,一看,马上又删掉,改给文筠阿歪她们,威威不知怎样了,走了没有?许悦子有没有那么露骨地”表演”?这个活菩萨,在生人面前很会上演”母子情深图”.没人接.大概很好的.
熹光的女朋友宝枫是一名白净的护士,清秀的脸庞.短短的发,粉煞费苦心的护士服,怎么看怎么是一个纯牌的女学生.海澜说,这叫水灵.这儿的女孩长得都水灵.盏盏立即呛头,我们是黑老斑.海澜说,我哥不喜欢挖苦的女人. 盏盏扬扬已走了形的眉毛,小女子天性也,皇帝也改不了,那你是不喜欢我哥了?不知道,这种事得看机缘.嗳,先说你吧,这个宝枫有什么来历吧.应该没什么,有来历的是陈小咪.她真有那么可怕吗?她会杀人.你干吗还呆在她身边?为了保护熹光, 我要保护他.海澜说得很斩钉截铁.
盏盏在听第一遍的时非同寻常,再听第二遍时觉得陈小咪的魔爪.熹光的铁骑,海澜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孔,小鸟惊惧状的宝枫,一齐滚进了脑海里,开始厮杀.她仿佛听见了子弹穿透了坚硬的石头,迸裂了金属玻璃窗,震碎了头发,奋不顾身的海澜扑上前去,英勇地,又无比骄傲的.血,染进了墨绿色的地毯,红色的花瓣,多么真实又多么地虚幻.掀开那厚重的地毯,花瓣红得一粒一粒的,是一颗一颗鲜活的心……
不,是盏盏大呼小叫道,甚至得了癫狂风,急得轻便鞋折成了U形的饼合.海澜说,干吗这么撕心裂肺呢?盏盏突然低眉顺眼,嘴巴干涩地说,我们是一体的.伤了手,胳臂还会好过吗?海澜说,别想那么多,幸许是有惊无险,得了俊男还铭心刻骨.是,只要心动,神经颤抖,都会铭心刻骨.她们坐在二楼候诊处蓝色塑料迷你椅上.盏盏觉得医院的这种椅子便于人永远陷入一种游离状态,不知疼痛,不知死活.海澜不喜欢绿色的,说那是生命的一种僵硬;喜欢蓝色的,像水一样地流动.她们不约而同地挤在一起,叉开腿,双手抱胸,目光比那护士还要令人发抖.她们从来不去计较生命的长短,但却计较情感地质地,计较得要命.海澜掰起手指,一个一个地细看.盏盏有些不耐烦了,手解散到裤腰下,踱到窗前,拉开百叶窗,阳光本本分分地给她一记炫耀.她忙缩回头,背靠墙,手插进口袋,脚不停地踢着节拍.海澜翻着眼看一瓢而过的宝枫.踏踏地抱个病历来像只欢快的小鹿跑到二楼的另一端,另一端是更衣室.她该是去见熹光了吧.盏盏只是看见这么一个俏丽的背影,跟其它的背影没什么不同.她好奇地问,澜,为什么别人是追男主角你却追男主角的女朋友?我是配角呗.海澜酸酸地说.那也不对呀.什么不对?我追他的影子.海澜也踏踏地欢快地蹦得像只小鹿,只不过怀里还揣只兔子.
有些细节是盏盏可以忽略不计的,她可以只重视结果不必重视过程.而海澜享用的却是过程,而不重视结果.结果是早早预感到的,像盏盏这次的到来.细节就是可以用鸟语花香形容的内容.像你买了一件新衣,挂在研究橱窗里是那么爱不释手,买回家才发现多了一条自己认为很多余的饰边.扯去花边那感觉又很奇形,因为先前的爱不释手变成了一声叹息之后又转为束之高阁.这逻辑怪吗?放在海澜身上百怪而无一怪.她喜欢极甜讨厌极酸.你认为微酸的东西她已酸得吐泡泡.你吃着甘甜的东西她认为一丝丝甜的末感.谁都有不合乎逻辑的时候,海澜不人合乎逻辑的时候大多是一个正常人逻辑缜密得连苍蝇影子都无懈可击的时候.
怪只怪人是高级的,周围有懈可击的动物都是低级的.
盏盏躺回旅社时海澜正忙着帮陈小咪发货,真不晓得这些花都去养了谁的眼.几乎每根每朵上都有海澜的一句祝福,说实话那就是一句咒语,咒天下有情人早早解脱,般配的心有所属,黑老八娶白雪公主,青蛙脱了皮就是癞蛤蟆.那么自己呢?永远预测一千种结果,每一种结果都是一个传奇.那么盏盏和海涵呢?永远没有结果.没有的,或许永远是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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