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骑在我背上
1.我是一滴无法落下的雨
季节伤风了
年迈的母亲两眼昏花
湿漉漉的潮音
漫上枕头
搁浅我雄性的梦想
亲切的呼唤千回百转
探过窗帘
让目光接近二月的蓝天
洞开的小窗是我深陷的眼窝
一种吉祥在昨天的眸子里昏暗
脚下的岸及四周的天
温存我的歌吟
在云里
我是一滴无法落下的雨
回忆家园
诗歌里布满智慧的词语
生活的枝头结满了诗和太阳
我是肩上的风
风上是纵横的路和故乡的云
把乡愁朝落日吹去
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一片桔色的黄昏
和隆起的新坟
水井那么远棕榈树又那么近
我把怀念一点一滴地往诗里想
并举着小麦和野花
宣告我对故乡的热恋
——荷洁《回忆家园》
我是接到表姐电话的那天晚上读到这首诗的。因为那时我的心情根本无法言喻,喉咙好像一直被滴了沥青的棉花搪塞了一般,两只鬓角也像被固定了夹板一样僵硬的发痛。
表姐是让我明天去西工大补习班报到的。她已经替我交了学费。
真的,没有人了解我当时的心情。面对全村一个个鄙夷的目光,我的心简直都被灼烧的支离破碎。人就是这样,以前我在学校拿第一名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便会指着我的背影教育她们的孩子:你看人家李建云,平时多向人家学习,要不你将来就犁把大学。我听了当然心里乐滋滋的。可是人总有个祸福旦夕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那些女人见了我连理都不理,背地里还会说一些不三不四、杂七杂八的话,让我的父母脸上都没有光彩。就拿王逸军来说吧,他以前根本就没我学习好。他爸曾经还我爸开玩笑时说我拿我儿子换你儿子,意思他儿子将来可能不会考上大学。结果他儿子在几年后的今天考上了天津大学。那天我去他家找他儿子时我明明看见王逸军坐在炕上看书,他爸却说不在家到地里干活去了,然后便默不做声昂着头背着手,理直气壮地出了门,意思他现在可以借着儿子的威风扬眉吐气了。
我贼他妈,别提我当时的心里有多难受。不就没考上本科,世界就在我的眼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清楚的记着那天在代销店门口人家议论谁家的孩子考了多少分录到哪个学校,而且谁又上了哪个专业等等。我爸的嘴动了好几次都想给我申辩一下我也上大专,可他还是没有底气,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给他像南开、天津大学一般的威风。他便在一阵纷纷扬扬的议论沉默之后起身蹒跚地走了,我分明看到他的背竟然有一些微微的驼背。我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像接到分数通知书那时心里不是滋味。
电话是在村里的那个曾经在外面干过事的人家里接的。他以前在铁路上有些业绩,很早便退休在家,整天闲的悠哉悠哉。他劝我说上大专不一定比本科差,接着又举了他儿子的例子来教育我。总之,滔滔不绝,势若流水,我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根本没有心思去研究他言语的价值成分或者对我前途影响的重要与否,我只想立刻逃脱这种被“黑色七月”淹没和吞噬了我们这一代心灵与精神的枷锁。
你到底上不上?我爸坐在人家椅子上问我。
上。我说。我是低着头说的。
万一明年考不上怎么办?我爸说。
我不后悔,考不上就考不上。
对。这是你说的,到最后你可甭怪我,甭说我不叫你上。我爸的脸有一点忧郁,踌躇几下后说。
我不怪你。我肯定地说。
我妈只是无奈地看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那人在他的炕边了个姿势,可能腿有些困。
建云,你也不想一下,你光一年交学费就得两千六,再加上吃饭,一年就得五千多块。到咱县上才能化多少,你爸挣几个钱容易吗!他两眼直直望着我,言下之意我是一个极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根本不知道爱惜钱。
我全当拿五千块钱买个本科。我说。
他张了张嘴,似乎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然后又闭上。脸只是涨的老红,显然是因为我没有给他面子,怒目的双眼分明是说我没有教养。
我爸用眼睛白了我一下。
往回走!就你话多。我爸说。
我像一个蔫了的黄瓜一样耷拉着一步一步挪了出来,又一步一步地挪到自己的领地里。
喂就去?我妈站在门口问已经坐到炕边的我爸。
你问人家。我爸指着我。
去!我说。我想去。
喂就收拾东西。钱够不够?我妈又问。
还差二百多。我爸拿着笤帚,一只手在笤帚芒芒上不停地搓着。我明早到他爸爸跟前去借。我爸说。
我回到自己屋里将能用的书装好,然后对着墙上贴的那句自己亲笔挥毫泼墨的“追求生命之光辉”而热泪盈眶。
为什么中国八亿多农民的儿子只有凭着考大学才能摆脱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难道实现个人价值的过程偏偏要蹲在教室里反反复复背诵那些无聊的式和单词!难道考不上大学就会被饿死!我想。
我把条幅揭下来,压在炕席下面。
我妈在另屋里翻箱捣柜,为我张罗衣服和被褥,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地和我爸说着。
叫你妈送你?我爸突然站在我的门口。
不管咋么。我赶紧擦掉满脸的泪水,说。
把钱咋么拿?我爸说。
夹在书里面。
能行不?他有些担心我这有创意的想法。
能行。我说。
喂就对。我爸从来不对我有过分的要求,从一开始念书他便很少过问我的成绩。因为我的学习根本使他可以放心的,何况我又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去了好好念,给咱争个气。甭胡乱花钱。人要吃饱,吃饭甭怕花钱。甭跟人家城里娃打捶。要听老师话。我爸一句一句,像是在叮嘱他生命中那最神圣最光辉的一页一样。黑了老早睡,明儿还要走呢!他然后往屋里看了一圈,看看我收拾好的包,便轻轻关了门出去。 我想起荷洁的诗:我是一滴无法落下的雨。明天我将远离对故乡的热恋,到那个陌生的城市独自漂流。我也想起禾谷的诗《关于父亲》,所以便提笔将自己的心灵注入那个抄过禾谷诗的本子里,一直到天亮。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母亲叫醒,我揉眼睛,看看隔壁屋子。
我爹呢?我习惯把我爸叫爹。
给你大伯帮忙去了。赶紧吃饭吧,不是九点之前要到吗?我妈将拖鞋从院子里提进来,在一旁等着我。
我下炕时蓦然发现我妈的眼睛红肿红肿,浮肿的像两颗煮熟的花生贴在她的眼圈上,眼角的皱纹如黄土高坡的沟沟壑壑一般。我把鞋提在手里,仿佛一尊冰雕在那里注视着我妈。
2.睁开陌生的眼睛
那天考完英语我从城关初中门口出来。因为暴雨刚刚停,花花绿绿,无颜六色的伞将考场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我憋着气像一片轻薄的纸似的从人缝里挤了出来。我怀疑中国的高考不是在考学生,而是在考为人的父母。
英语难不难?难不难?一个和我爸差不多年龄的男人拉着我的手迫切地问。
我苦笑着昂了昂头。差不多,差不多吧!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差不多到底差多少!
他拍拍我的肩膀。看来你真的考的差不多。其它科呢?
也差不多吧!我说。
他的脸顿时失去了先前的表情,凝固的神色像一只煞白煞白的苦瓜挂在他国字型的脸上。
哎!他叹了一口气,额头被岁月风瘦的皱折深深地如一个川字。我娃说数学难的很!他说。
就是有些难。我说。我数学最后两道题还没做哩!
呀,上小学文化革命,结婚时搞晚婚晚育,结了婚又来个计划生育,接着又给你们搞个九年义务教育,现在考大学又并轨。考上大学愁;哪来那么多钱供你们,考不上又愁,你回来能做个啥,重活又拿不动。他说。
我轻轻点点头,同意他的观点囊括了整个农村的现状。
我和我妈在潘家村车站下了长途车,然后转到24路。我妈从一出门便拎着我装书的那个包,还不时摸摸我那本英语词典在不在。她在车上把包压在自己怀里,根本没有感觉到车箱里的温度。
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中年妇女一上车就和她旁边的人聊了起来。现在这个世道,瞎人咋这么多。她说。我刚在丰登路买东西,一个农村模样的小青年过路时看见路边扔了一沓钱,他就弯腰捡了起来,谁知后面过来一个人硬说那钱是他丢的,小青年也没说啥就给了人家,可那人还硬说少了五百多,要小青年赔他。她说这些话时心里有些忿忿不平。农村人就是农村人,那些瞎人就瞅那些没文化的人来骗。她说。那些瞎松都是合伙谋好的。现在出门要小心,不要占便宜,他扔的那沓钱可能外面就一张真的,其它的里面包的都是纸纸。
就是得。旁边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男人插了一嘴。这些瞎松骗人点点可多了,年始我在解放路走时,不操心碰了一个过路人,那个人一把抓住我。我才看见那人在用一根火柴掏耳屎。他要我陪他五十块钱,要不就去医院。我看见他耳朵里淌着血,没办法最后给了他五十块钱。结果回家给大伙说时,人家都说我给那家伙给骗了,他耳朵里淌的是红墨水。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些瞎松迟早要给公安局收拾的!
我妈捅了捅我,低声说道:你千万要操心,甭拾人家遗的钱,也要小心甭碰人家人。
我笑着。没有这么严重吧!
就你能!我妈说。
我妈在西工大航海学院的教学楼下给我看着包。我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报名的地方。我和我妈便坐在阴凉处歇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领着他的儿子也在那里转着,然后朝我走过来。
西工大补习班是不是在这里报名?
好像是吧!我说。我也刚来,一来就没人。
那人看了看我妈,又瞅了瞅我的行李。
你从外地来?
哦!我是宝鸡的。
那么远。他说,那咱到楼上去问问。
我妈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意思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我笑了笑,低声对我妈说他不像个坏人。
我跟着他,像个胆怯的小松鼠紧跟着他。
那个看门的老头拦住我们。
人家早上八点都报了,现在来到哪里报名啊,明儿再来,明儿再来。
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金卡猴,递给了老头一支。老头先前酷似黑风僵硬的脸马上松弛下来。
你到七楼看看吧!可能还有人。他说。这边有电梯。
我被老头戏剧般的表演有些头晕目眩。他刚才明明给我说下班了不能上去,而且电梯是坏的。
这种人最势利,这叫狗眼看人低。
城市毕竟是城市。我爸说的对,出来要穿的飘一点,要不人家瞧不起咱。尽量要说普通话。可我是地方台转中央台,扶风话里夹着武功腔,人家一听就出来,明显低人一等。
我真的很希奇,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电梯。那个中年人不知道在墙上的什么地方摸了一下,然后门就开了。我觉得像小时候和小朋友在土壕里溜土坡飞一样的感觉。
中年男人朝我笑了笑,显得很和蔼。
几个老师还在那里忙活着整理讲义。他们过去说了好大一气才乐意的走了。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这个同学你有啥事?一个老师看到我,问。进来啊!
嗯!我说。我是来报名的。
不是早上报名吗,现在人家都走了。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是从扶风来的,车现在才到。我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向老师一五一十的交代。
哎吆,这么远!她赶紧握住我的手。我记得二班有个扶风的学生。你找到住的地方吗?
没有得。我说。
这样吧,你后天早上来,我们是后天上课的。你先找个地方住,明天一定要安顿下来,要不没法安心学习。你在这里有亲戚吗?她问。
有个姐姐。我说。
那后天你来这里找我吧!
我冲她笑笑。王少辉他妈还说城里人很涩皮呢,不像农村人,去了人家家里连口水都不给喝。农村人就是慷慨,要口水喝还能给顿饭吃呢!现在我初步可以证明王少辉他妈的观点是片面的。我今天遇到的这两个城里人就不是她说的那样。
除过那个看门的老头。
3.不是爱情
早上我慌慌张张吃了些东西来到学校,那个老师把我交给一个很和蔼的女老师。她说她是我们的班主任,姓姚。
我被老师带进教室,顺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教室先前如同麻雀窝一般叽叽喳喳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低着头,我知道:我的衣服很寒酸,一点也不洋气。
我找到表姐是在来西安的那天下午。她带着我和我妈去了一家很不错的餐馆。我吃的很滋润,因为那些东西我以前很少吃过。表姐和我妈好些年没有见面,谈的很开心。我吃饱后便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橱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
我发现城里人穿的很少,而且女孩很娇气。我和我妈坐24路车时在边家村十字路口还看到两个女生握着一个打气桶给车子打气哩!
我把我妈送到劳动路口。她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你把这些都拿上吧!她说。出了门,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
够了。我说。我还有四百多。
拿上。我妈说。你还要给你姐还呢!我留十块钱坐车就对了。
我没有吭声,手里接着我妈还微带体温的五十块钱,心里一阵阵酸楚。然后她便上了车。我一直看着我妈的背影。突然她转过身,轻轻对我笑着说:好好念,没钱了你就吭声。
我点了点头,车便就开了,一直在我眼神的恍惚与眼睛的模糊中消失了。
那个和蔼的老师收拾了一下讲台,宣布一会儿要上课。底下顿时一阵骚动,顷刻间又在她目光的停滞中安静下来。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蛮漂亮的,她用笔捅捅我。
你是哪里的?她压低声音说。
宝鸡的。我是用方言说的,因为我说普通话浑身不舒服。
你咋不说普通话?她显得很惊奇。
我不会。我说。
哦。她点了点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建云,你呢?
老师用手拍拍同桌的脑袋,她探起头望了望,冲着老师笑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教室里其他人也跟着一阵哄笑。
我叫徐莹,徐福的徐,晶莹的莹。师大附中的。
我一个劲地瞅着她。
王少辉给我说城里女生很大方,不像农村女生那么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如果关系好了会握你的手,还会请你吃饭。
徐莹拍拍我的肩膀。你老是看我做啥!她的脸很红,不过很好看。
我和表姐在白庙村找了一间屋子。我是和同村的索文胜一块住的。我俩从穿开裆裤在一个土壕里溜土坡到考大学同时失败,又一块流浪到这里,况且现在还要睡在一张床上,可谓同病相怜。
那天下午老师让我们那排放学打扫卫生。真的,我没见过放学会有这么快的节奏,在我的那所县里高中也没有这样的情况。放学铃一响下面便沸腾地收拾东西,全然不顾老师的存在。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啊!而且城里的学生根本不拿太多的书,书包里除了几本书外加一个练习本以及一册卡通漫画,剩下便是吃的东西。
徐莹放学还塞给我一罐雪碧和一袋旺旺雪饼哩!
我有些不好意思,放在那里一直到教室里剩下我一个时,才拿出来一口又一口地品尝起来。我觉得城里人挺好的,一点都不像王少辉他妈说的那么涩皮。上回她到我家借了一大瓶油到最后还的时候竟换了个小瓶,而且还没装满。
老师一踏出门,后面就像泄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出教室,哗啦啦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就这种态度还来补习,上个屁大学!我想:人家有钱吗!!
晚上我拿着半瓶的雪碧遇到索文胜。
你买的?他很惊奇我有这么快的速度适应城里的生活。
同桌送的。我说。
女的?他用一种诡异的目光。
那当然。我乐滋滋的。喝不喝,不喝我就喝光了。
废话。他一把抢过去。让我也尝尝这是啥味道。你小子!他说。
其实徐莹挺好的。我自言自语。
徐莹是谁?
我同桌啊!
怪不得她好呢。你小子刚来就不老实,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说。
不是。我是说她心挺好的。
他呵呵直笑。
那天晚上我做梦竟然也梦到徐莹,而且她一直还望着我笑。
我记得高三那个快过年的春天学校补课。我原本打算要回家的,结果下了鹅毛一样的大雪,深的可以埋到人的膝盖。我没办法去了同学家。第二天回去一看到我妈,她突然抱着我大哭起来。
妈,你咋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你不回来也不给家里捎个话,让人光操你的心。我妈顺手用围巾拭着她的眼泪。
我呵呵一笑。都一竹竿高的人了,还能遗了不成。我说。我知道我妈昨晚一定又在门口站了一宿。每次我礼拜天回家她都会见到我人,哪怕天再黑,星星再多。她说我骑车的声音她老远就可以听出来。
4.关于父亲的手
教我们语文的是西安市教育界很有名望的一位老师。他平易近人,知识渊博。虽然六十来岁,腿部有些残疾,但很刚毅,有点鲁迅的遒劲与坚强,头发黑黑地却倔强地竖在头上。而且讲课声音铿锵有力,节奏欢快,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与陶冶。
那天语文测试他布置了一篇作文,叫《群众愤怒声讨李洪志》。我写成了小小说。
徐莹看着她的卷子,作文四十分。
你的作文可能老师留着给我们当范文了。她说。你的语文一定很好了?
那不一定,作文好不一定语文好的。
反正给你没发。你以后教我写作文吧!她莞尔一笑。
其实我很紧张。我害怕老师在评讲作文时叫我发言,因为我还不会说普通话,如果真的说起来大家也一定会笑话我。
李建云同学。老师拿着我的卷子,在我料想之中。
几百双目光的瀑布一下子便汇聚到我身上。我全身一阵痉挛,像无数根针在刺一般。
你是哪个学校的?她问。
扶风高中。我说。我是用普通话说的,虽然声音很小,但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说了出来。
徐莹很是纳闷。你不是宝鸡的吗?
扶风就是宝鸡的。你地理怎么这么差。我说。
她瞪着我笑了笑。
我真的很感激这位老师。他使我懂得了文学亦人学。在我追求个人生命过程中去体会和品味人生的真谛。就像在菜根谭的儒道佛三家之言劝解世人一样,有了澈清澄明的感觉。
我记得那次和我爸去黄堆水泥厂给人家拉水泥,结果拖拉机在路上爆了胎,幸好我爸配着备用胎。他三下五除二地拆了车带,让我到工具箱给他拿梅花扳。
我看着一扳手的机油就用纸包着递给他。我爸白了我一眼。我突然看见他被岁月侵蚀的眼神竟然有些昏黄的浑浊。他一把抢过扳手。 怕把你弄脏,啊!知道脏你就好好念书,也知道钱是咋么挣的你就会省着化。我爸说。
我看着我爸,将地上乱滚的螺丝摆成一行。
那天上午吃饭时,我爸给我要了半斤水饺,他却吃了一碗扯面,而且喝了两大碗的面汤。我爸平时在家从来是不喝面汤的。
我在食堂吃过饭回到教室。徐莹还坐在那里学习。
你怎么不回家?我边翻我的书边问。
想和你谈谈心。她看看我,两只眼睛很有光芒。
我挽了挽袖口。
谈——谈心,我和——你。我有些吞吞吐吐。
难道我和你不能——谈吗?徐莹将胳膊放在下巴下看着我。
不是得,我是从农村来的,你是城里的。咱俩没有共同语言。我搔搔脑门,嘿嘿笑着说。
好你个李建云,你瞧不起人!徐莹顿时变了脸色,两眼像一把刀子似的盯着我。
不是得,不是得。我忙为自己申辩。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和你思想差别太大没办法交流。我爸再三叮嘱我要和城里同学搞好关系,要不出门就会吃亏。
那我问你,你家都有谁?
我差点没给笑死,徐莹竟然会问这样无趣的问题。
我爸、我妈、我姐和我。你想查户口!
你还有姐姐,你家超生!?
我不是告诉你我家是农村的,不像你们城里,一家一个宝贝,像个小皇帝似的,什么都依着。我们那里家里都有兄妹呢!我十分自豪。
你喜欢你爸还是你妈?
当然我妈。
为什么?
我妈喜欢撵弄人啊!
徐莹疑惑了半天。啥叫撵弄啊?
我看你就是城里人,甭让说你把麦青当韭菜!撵弄都不知道,就是喜欢拾掇人啊!
你还别说,李建云,我真的分不清麦青和韭菜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很认真。你告诉我吧,我先前还问过我爷爷,他一时半会儿竟然也说不上来。
我苦笑着。从食用角度而言,韭菜可以吃,麦青却不行。我说。
废话,全是废话!
我瞥了她一眼,她现在的样子全然一个小学生在专心地听老师讲课。这样吧,我教你一个区别它俩最简单的办法,你拔两根尝尝,有草腥味的是美苗,吃的惯的便是韭菜,韭菜你总归吃过吧!
她将信将疑,两只眼睛忽上忽下,不停地打量着我。
就是去年收秋。我和我爸去修拖拉机。我坐在那里只管盯着拆下来的零件不让人偷走。我爸很熟练的拆卸着他用汗水蕴藏了半辈子的每一个螺丝。他似乎摸清了车上每一个零件的脾气,竟然能轻轻松松地把它们拆下来,又很麻利的将它们安上。我爸每次修车的时候都要穿着那件工作服,虽然被我妈冠了“油串串”的美名使她洗了近半辈子也不愿扔掉,但我爸还是愿意穿,他说穿这衣服有一股很特别的感觉。我不知道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我爸的手还是不停地拆着螺丝。我这么多年竟然没发现我爸的手会是这样。那天我却呆滞了,我很清晰地看分明了我爸那双被日子磨砺和冲刷的双手。我也明白是他的那双手支撑和挽救了像我们这样一个贫穷而又特殊的家庭。我爸是在家排行老大,往下还有四个叔叔。我爷在我三月之余便溘然而世离我们而去。只剩下我奶拉扯着我爸和他几个弟弟。当然他的担子便不言而喻了。现在让我来给你看看我爸那双手吧!不,应该叫做欣赏,欣赏与看的差别太大。就只是他的左手,食指奇形怪状的不能与其它四个指头相齐并论,像一个被季节吹干了的树桩孤零零地挂在那里。那是我四岁收麦的时候,我爸在麦场上打麦弄成这样的。那天我爸在麦地里割了一天的麦,可以想象在烈日炎炎的炙烤下人们的困乏劲。他拉麦一到麦场竟然倒在麦垛里睡着了,呼噜声惊的可以在五里以外听到。这是我妈说的。
那天晚上要打二亩多地的麦,我爸在边打盹边入麦捆的过程中有些疲惫不堪,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声哎呀使我们感觉到时间的停滞。他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指,半天竟然没有一句话。大约几分钟后,我爸满脸痛苦的表情显得有一些狰狞。我的指头,我的指头!我爸疼痛地大喊着。快关闸刀!快,快!然后我就看见我爸右手的指缝里流出一片片殷红。我妈慌张地翻过像山一样的麦堆,扑腾一声趴在我爸面前。天!!指头咋了!指头咋了!!打麦机,打麦机里——我爸没有说完便晕倒在麦草垛里。我妈抱着我爸嘶声肺裂地喊着。其他人在恍惚中借着麦场上昏暗的灯光为我爸寻找那丢失了一半的指头。谢天谢地,那半截指头竟然还好好的包在麦草垛里。当然,最终我爸的指头还是给大夫接上了,就成了现在这个十分丑陋而且难看的样子。他的指节那么长,全然成了皮包骨头,而且中间粗两边细,像一根枯了等待朽的木桩干巴巴地长在那里,并且手背上全是口子,一个连着一个,里面灌满了油污。是因为太深了,油进去的时间太长便在肉里成为历史的烙印,再也无法洗掉。他那块小拇指指甲也竟然没了。每个指头的尖端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布。他说裂了油或水进去会疼。再翻过来看看他的手掌心吧!满掌的茧如一块干裂的书皮发黄却又那么皴,皱巴巴地像一张报纸贴在那里。我分不清哪里是他的指纹,哪里又是伤痕。反正一道一道地密密匝匝地布满在他手心。我妈说我爸的手简直能犁地,我只知道让他给我搔过一回痒痒变再也没有。
我泪水哗哗地掉在本子上,两手紧紧抱着我写的那篇名为《父亲》的文章发苶。
徐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怎么了?李建云,你哭啥?
你不懂,徐莹。我说。我想我爸。
你想你爸?!徐莹两眼睁的老圆。
5.心灵在感动中流淌
我和王乾为一道数学题争的面红耳赤,竟然都没有一点失败的恐惧和沮丧。
你农民!王乾在我向他指手画脚说他是谬论的时刻竟然这样骂了我一句。我内心原本的自卑便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说实话,我本来就看不起这些在被窝和蜜缸里长大的寄生虫,没有经受过生活的磨砺和风雨的洗礼,甚至什么活都不会干,竟然有人说西红柿长在树上。嘿嘿!天哪!!笑话,天大的笑话。现在竟然骂我农民。
我握紧拳头怒目瞪着王乾。你有本事再说一边,我农民咋了!没有农民你还吃个屁!!啊——我嗓门大的声音都沙哑起来,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神经病!说你农民咋了。王乾也不服气,满嘴嘟囔着。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说谁神经病!你就没有资格喊农民这两个字。我使劲一提,王乾便轻轻地飘了起来。徐莹慌忙从旁边拉着我的胳膊。放下,放下,你先放下再说。她望着我,目光中有一丝乞求。
我转过头来瞅了她一眼。告诉你小子,看在徐莹的面子上我这回饶了你。
王乾瞪了我一眼,拎着书包拧着脖子气咻咻地出了教室。徐莹一把把我拽出教室。
你有病,李建云,在教室里发那么大的火!
我望着徐莹的表情有些木然,竟然无话可说,心里酸酸的没有一丝勇气。我不知道我对着她竟然那么懦弱。
你自己心里到底有啥事?说啊!她抓着我的肩膀摇着。说啊!我会帮你的呀。
你把我当朋友?!我用眼光直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难道你一直把我没当朋友?她惊奇地眼神象一把利剑。
我——我——。我心里忐忑不安地跳个不停。我总是思量城市和农村有个天然的壕沟。我说,我咋么都没有办法跨越它。家里穷,去年我没考上,本来我想在县里补习的,但最终还是选择来这里。你知道为啥吗?
徐莹困惑地摇了摇头。继续!她说。
我看不惯村里那些人的眼神。那一种眼神,简直是让人在地狱里无法再生还的目光那样犀利,那么沉重,那么阴郁。每一次回家都叫人难以喘息。我为了逃避这种沉闷为了今年能考一个好大学才来这里。在这里要花比在县里多一倍的钱,我心疼我爸我妈呀!不就是去年没考个本科吗,他妈的,今年一定会考个重点的!我把心里所有的牢骚都发了出来。
徐莹不再吭声,两眼的泪水簌簌而下,流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一份动人的妩媚。
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前天徐莹给我那张擦手还没有来的及用的餐巾纸递给她。你甭哭。我说这三个字是竟然有些颤抖。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
你太善良了。她说。我真羡慕你。你爸妈是那样地疼你爱你,你也那样起谅你爸妈。可我不是,我爸一天到晚只知道开会,我妈也只知道搞她设计。他们从我七岁开始就让我自己一个独立地照顾自己。以前还有个疼我爱我的奶奶,前几年也去世了。我讨厌我爸我妈。这几年他们从来就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每次都是我和同学一起买的。钱可以买到我喜欢的衣服,可买不到父母的爱呀!她显的很激动,两只手在我眼前晃动。他们太自私了,自私的要命,在他们心里就没有感觉到人与人之间还有爱这个字眼。
老师出来了。我给徐莹使了个眼色。
她用餐巾捂住眼睛。
徐莹怎么啦?老师问。
我慌慌张张。徐莹半天没吭一声。老——老师,她眼睛刚才进了个虫子。我吞吞吐吐。
哦,那快去洗洗,不要使劲揉眼睛。老师说。
徐莹轻盈一笑。你啥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这——这好像,不用学吧!我望着她纤细的手。你们家里三个人关系都这么复杂!!
天气预报说今天温度三十九摄氏度。我看至少有四十度。太阳像个发疯的泼妇一般拼命得炙烤着这个城市。人热的都头晕脑胀,懒洋洋地躲在屋里不出门。傍晚的气温更是骤然而升,像个蒸笼似的冒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气,将赤身裸体的市民裹在其中。
索文胜热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把人能热死。他不停地用书扇着。咱到院子去睡。他说。
对面住的是女的。咋么睡,又没凉席。我说。
管他呢。把床板抬出去,铺几张报纸。
他的思路很开拓。抬头可以看见一闪一闪的星星,身下却是一股一股涌动的热流。
隔壁房顶上一对男女正在那里抱着接吻。索文胜扳着我的手指说。你看,那里,那里。
不会吧!咋这个样子,太肉麻了吧!光天化日之下。我说。
屁!这是黑天。看不惯是吗?这是城里,不是农村。我班里昨天还有一对在午睡的时间抱着亲嘴哩!索文胜反驳我。
城里现在咋都成这样呢!我说。怪不得农村人都争着往城里跑。
屁!你别老土咧。这叫前卫,懂吗。索文胜指着我。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没你脑子渠渠多。我说。
6.在生存中成长
校园海报栏上说今晚有全省大专院校卡拉OK大赛。所以徐莹说她想凑凑热闹,反正回家也没多大意思。徐莹边看着《青年文摘》边吃着炸薯条,还会偶尔咯咯笑上两声。
田昊匆匆忙忙从楼下跑上来,从脖子上卸下包放在桌上。
徐莹你还不回家?他问。
我,我一会回。她剩下的薯条全塞进嘴里。
田昊瞅了瞅我,傻不拉叽的一阵怪笑,便拿着一叠光盘腾腾的跑到楼上去了。我知道他又去机房打游戏。他这种人,像得了小儿多动症,猴子屁股坐不住,而且满嘴的污言秽语,上课老是说话,几乎每节课都会让那个臭老九批评一顿。我的原则是对他:避而退之,敬而远之。
他老爸是西北大学的教务处主任,他妈是西大的教授。徐莹对我说。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竟然会教育出这样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扶了扶眼镜,惊异地问徐莹。
他见了谁都卖弄,恐怕人家不知道他爸他妈是教授。
那你家呢?我问。
我。徐莹低下头。你别问了。她的声音很低。行吗?
我们看完节目已经九点多了。天哪!田昊竟然趴在教室里做作业,这无疑于地球人在太空中发现了外星人,真是天大的奇迹!
这么黑了,你还不回去?我问田昊。徐莹在一边收拾东西。
我今晚就睡教室,我跟我老娘吵架了。他说。
那也不至于睡在教室,教室很冷呀!我说。
反正我不回去睡。他趴着一动不动,俨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徐莹显得有些急躁,站在那里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教室的前门被谁推了一个缝,探进来一个脑袋瞅了一会又出去,我张望了一阵,回头看着徐莹。
然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男人。我和徐莹纳闷。
田昊听到声音蓦的抬起头。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抓起一本书朝那位很气质的女人砸去,女人身子一闪,正好砸在它的胸口上。你滚!谁让你来的。我不回去,今晚我不回去!田昊像一头疯牛,狰狞地看着他们,又捡起文具盒朝男人砸去男人用手一挡,没想到一下子砸到额头上,顿时起了一个红包,男人用手捂着额头。来者便是田昊所谓的父母。
徐莹吓的愣着,像一尊蜡像一般脸苍白苍白。
我被眼前的一幕幕惊得仓皇无措。心里蓦的一阵涨痛。眼泪便哗哗流了下来。说真的,我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用这种极其恶劣的态度对待他的父母。我在家里根本没有顶过父母,也不敢。
那次就因为和我妈来个玩笑就被我妈打的认了黄黄,以后更是小心谨慎,更和谈去打我爸我妈。我不知道从那里涌出的一股力量竟然使我的内心有一股正义和从容。我抢过去一步在田昊的面前,然后便重重的一记耳光烙在他的脸上。我便看到五个红红的指印印在田昊稚气的脸上。
我的手有些胀痛,一直痛到心里。
你怎么这样对待你爸你妈!!我五雷轰顶般的对着他,声音中带着一股嘶声肺裂的悲痛。你还是不是人!!啊?!
田昊竟然被我的这一呐喊惊的目瞪口呆,像一只孤零零的丝瓜挂在架上。
我转过头来看见他爸老泪纵横地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
小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有本事,没有本事把我儿子教育好,让他到这里来影响你学习。他满脸的泪水糊在他沧桑睿智的脸上。
我拉住他爸不停挥动的双手,心里悲恸地满口却不能说一句流利的言辞。叔叔,你不要这样啊!叔叔——。我使劲拉着他,大声地哭喊着。
他爸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叔叔对不起你啊。叔叔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叔叔没有本事教育好田昊,让他到这里来影响你学习。他哭着说。
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在他的儿子和跟他儿子年龄相同的孩子面前象剜却心头肉一般的痛哭,我素昧平生。
我拉着他出了教室,他妈跟在后面。
你帮帮大叔吧!田昊和你关系不错,你说他他会听的。我现在愈说他愈不听,现在都弄成这个样子。他显的很无奈,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那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开了口。你就帮帮我们吧!
我啜泣着说。叔叔,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一定说说他。我用袖子擦着眼泪。今晚让田昊先住我那里,你先回去吧!这两天我说说他。
他爸激动的握住我的手。谢谢你,小兄弟。谢谢你,小兄弟。我感到一股沉重的分量压抑在我已经裂了缝的心灵上。
他爸便捂住额头消失在我被泪水弥漫的视野里。
我顺着墙壁溜着蹲在地上呜呜直哭。
徐莹瑟缩着抱着书包蹲在我面前。你别哭了,好吗?我想回家。她忽地抱着我哇哇大哭起来,像在秋风中凛冽的树枝。
我觉得我现在和徐莹都那么可怜。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在黑夜里四处漂泊一般。
那一夜是二OOO年二月十三日。我终身刻骨铭心。
7.情人节的前夜
不懂得生活的人就那么弱智。
田昊根本没有顾及他爸他妈一晚上的一举一动,更没有对他的行为感到一丁点的内疚和悔恨。简直朽木不可雕也!我嗓子还疼着。
他妈的!城市养了一群猪!索文胜气的两眼望着他直骂。你没有一点人性!!
田昊呵呵一笑。去死,你上当了。他老是这样子,都成了职业演员。我还不知道他们那点花花肠子。你这被子咋这么臭?他抓起被子闻了
闻。简直是猪窝,叫人今晚怎么睡!
睡不睡,不谁就走人,这么多废话!索文胜把被子抢过来扔在床上。你他妈的就知道好吃懒做!
两个农民!田昊嘟囔着。
你说啥!?我盯着田昊稚气的眼神一动不动。有本事再说一遍。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没说啥,我没说啥。睡觉睡觉!田昊顿时胆怯的像只麻雀怯生生地拉着被子。我想他一定想起那天我对王乾歇斯底里的态度。
少跟我睡一个被窝。索文胜把被子一卷,自己蜷缩在床一边。近墨者黑,我怕跟你睡觉我也会成你这种德行。索文胜蒙着头对田昊大声说
你滚!我不跟你说。田昊只留着两只眼睛。拉灯!拉灯睡觉!!
少挨我!我一把把他紧贴着我的腿往里直挤。满身的毛,都进化到原始社会了!滚!我说。
城市养了一群猪!索文胜拉了灯还在说。
田昊,你才是名副其实的一头猪。我说,你想你今黑这么对你爸你妈对不对?!
猪就猪,睡觉睡觉!他干脆用被子紧紧蒙了头。
你连猪都不如!索文胜气的满嘴的脏话。
天凉的日子,人的心情也好像被风吹的凉了似的,浑浑噩噩的整天除了做题还是做题,没有一丝况味。那天下午我正困的在教室里打瞌睡,我爸突然站在了门口。我赶紧追了出去。我怕给同学看见我爸衣衫褴褛的身影,那将是一阵莫名的无法言喻的耻辱和难堪。所以我赶紧飞也似的跟了出去。我爸看到我时满脸的灿烂之光,额头盈着一阵阵晶莹。
你咋么来了?我低着头问我爸。
我准备到户县去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你。我爸顿时失去了先前的神采,一幅为难的样子。我来看你还有钱吗?我爸说。
那咱下去吧!我听到楼道里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我怕又是田昊那个混蛋,免得我又在他面前丢脸,而且他还会在众人面前天花乱坠地嘲笑我一番。
钱我还有一点,这个月就够了。我跟在我爸身后。
他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从中间拿出一张五十块的递给我。拿上。他说。我看见我爸剩下的只是些角票。
我还有,我不要。
你拿上,甭胡乱花就行了。好好学,甭跟同学打捶。我爸将钱塞进我手里。我的心是酸的。
然后我爸的身影在我眼前逐渐的消失,直至融入城市街道的风景之中。
猪,赶紧起!都六点四十了,迟到了!!我听到外边一阵骚动的声音赶紧看了看表,然后对着田昊和索文胜喊。
索文胜“腾”地坐了起来。你说几点?!
六点四十。放快些。
你他妈的懒猪。起!起!!起!!!索文胜使劲拧着田昊的鼻子。
你寻啥?我满嘴的牙膏泡沫对着田昊呜咙着。
牙膏!
没牙刷你刷个屁!
叫他用你鞋刷刷。索文胜边洗脸边笑着说。
你把牙膏给我。他呵呵一笑,挤出一股牙膏在右手的食指上,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将食指就塞进嘴里来回刷起来,还蛮像那回事。
怎么样?田昊乐呵呵地朝着我。
你笑个屁,满脑子的歪渠渠,小心把你手咬了。索文胜抓起书包往外跑。
8.生活的真谛
徐莹:
你好!
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给你写信,这会使我的心情有点安慰和快乐。其实很后悔选择这座城市,那份天然的屏障永远使我无法拉进我们之间
的距离。虽然有你、陈翔、王筱这么多的好朋友,但毕竟,城市永远是城市。
一九九九年的秋天我来到这里,眼睛里充满的多姿多彩使我的思想成熟很多。今生尚且没有太多的痛苦,田昊走进我的生命也许是苍天注定,他的故事也会让我刻骨铭心。
当然我很贫穷,思想的幼稚也使我无法融入你的生活,就像那天晚上你请我和索文胜吃饭时候,木讷的我只知道自己吃,竟然也没有一句言语,还是索文胜不停的提醒我和你谈心,要不我想那天晚上你一定会不开心的。
千禧年的那个晚上,在人潮如水的南门外,你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不说一句话。美丽的火焰是你的眼睛,将喜悦和激动淋漓尽致的闪烁起来。你快乐地拍着手,还不停地给我讲一些故事听。其实那时我一点都没有心情,因为那天听到父亲住院的消息。他老人家不小心从楼上跌下来,摔坏了右侧的第七根肋骨。我的表情是漠然的,脑袋也是木木的一片空白。我想你也一定看出了我那天的心情。父亲是一家的支柱,他倒下了我们整个家业就倒下了。所以大家玩得很扫兴。不管如何,希望你能原谅。
日子如梭,蓦然间已经认识你们半年之多,四月中旬我就回家,然后永远离开这个留给我灰色记忆和痛苦的城市。
今天是情人节,祝你快乐。
进步!
李建云
2月14日
一个人静静的在教室,写完这封给徐莹的信。窗外的月光淡淡的,如一层光粉洒在窗棂、地上和桌子上,蛮有一股诗情画意的味道。我蓦然的笑了,很罗曼蒂克的感觉。因为那天晚上停电,我点了蜡烛。
在租的房子下的小店里买了一份过桥米线,边看安顿的小说边消受着,一份悠然自得的闲适。索文胜已经呼噜在床,嘴咧着发出惊雷般的声响,映着皎洁若水的月光,活像一具木偶平铺在黑夜中。
我想起那天晚上徐莹请我在小寨一家穆斯林餐店吃饭的情形。出来行走在华灯璀璨的夜际之中,微微的风将她红晕的脸庞拂的有些丝丝的清凉和舒适。徐莹因为多喝了一点啤酒的缘故两个脸蛋泛地煞红煞红,很招人思索的风韵。她还不停的给我讲一些笑话惹我高兴。
沿着长安街的灯光,黑夜中穿梭的车辆荡醒了一层层沉睡的灰尘。夜幕中清醒的人们一群一堆聚在路旁侃谈着千禧年的快乐。
忽然一个小女孩跃在我和徐莹眼前。很稚嫩很可爱的样子。大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稚气的声音婉转的像百灵鸟一般。
我顿时一呆,抬眼看看徐莹眼睛扑腾扑腾地不知所措。徐莹莞尔一笑,轻轻地蹲在小女孩的身前。
姐姐不要。徐莹用手摸着小女孩的脸蛋,然后将她额前零乱的头发拨顺。
买一朵吧!小女孩转过头看着我,姐姐那么漂亮!
呵呵。我心里在笑,城市毕竟是城市,连七八岁买花的女孩都懂得语言的艺术,我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厉害呀,看来今晚这花一定得买下,要不还不知道她下面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呢。
要不——买一朵吧。我望着徐莹的眼睛。
呵呵。她开心地笑着,用一种很淑女的眼神看着我。那好吧!不过不要你掏钱,我自己买,然后你再送给我。
那怎么行。我不可能拿别人的东西来借花献佛,让人家开心。不行,要不就不买了。我说。
这是你说的——她的声音拉的很长,有点失望的惆怅。
她将钱塞进小女孩的手中,然后从花篓中抽出一支鲜红鲜红的玫瑰。一朵朵花瓣紧紧地拥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令人陶醉的芬芳之源。我想就是由于这样才使初恋的人们对它产生了特别的感觉。徐莹在唇前轻轻举起闻着,显出一幅很陶醉的样子。
她将花递给我,用一种期求的眼神注视着我。
祝你快乐!我将花放进她手中,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股热流瞬刻传变我的全身,像无数只虫子似的在皮肤上蠕动着,给人一股舒服和幸福的感觉。我是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徐莹眼睛里盈着泪花,晶莹地像珠宝店里灿烂夺目的珍珠。谢谢你。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这群人有病!索文胜听到我讲完这段情节时油然一句。自己掏钱买开心,神经明显有问题。你小子小心一点,小心几天后她也传染的你有病。
不过我觉得我有点喜欢她。我说。
白日做梦,吃你的屎吧!小心今年又考不上。他说。
9.花非花雾非雾
我正在投入地写我的小说,田昊却不停在我面前悠来悠去,烦得人心里难受。
你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像只幽灵似的。做你的作业去!我瞪着田昊。又想我给了两句,混蛋!
田昊呵呵一笑,傻的像一个白痴。我有话给你说。
放!别影响我创作。我寻思着,这家伙又有什么歪主意。
我跟我家里说好了,明天想请你和索文胜到我家吃饭。他有点紧张,吞吞吐吐地说。
我惊的要命,怀疑他又用什么魔法使他的父母有了这种愚蠢的想法,肯定是偷了哈里·波特的魔法棒,要不就是吃了迷昏药。你跟你老娘又好了?我问。
叫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说好了明天晚上放学。他有点不耐烦。
那好,我回头再告诉索文胜。然后就埋头思索起来。
田昊站了一会没趣也就回到他座位看起书来。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插述一些题外话,高中时候有个很要好的笔友在西工大附中,现在与我在同一处,很遗憾却一直没有见过。前些日子听到她以全省理工类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北京大学金融系,当然心情便由衷的激动和兴奋。提到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家庭与田昊非常相似,
父母都是政法学院的教授,但她却从小那样懂事,真的令我时常琢磨不透,她与田昊的差别竟然那么大。田昊的母亲是个婆婆妈妈的女人,只要遇到我便会絮絮叨叨地把田昊的故事像历史一般水泄不通地讲给我听,好像我是他儿子的偶像对田昊非常崇拜一样。讲到兴奋之处她还会像
电影里的特技蒙太奇手法一样,激动的热泪盈眶,砸自己的心口,弄得我心里也湿漉漉的。我以为要是鲁迅老先生要重拍他的《祥林嫂》,田昊的母亲充当主角应该是光屁股骑驴——恰入其缝,而且她老人家的那句口头禅便是“是我害了田昊,从小把他惯坏了,现在说又没有办法”等等+^%~@$#,我都听地脑子里出现马赛克,使思维有些停滞不前。人类最大的敌人便是他自己。我一看到田昊的傻样就想到这句世界众多名人总结的哲言——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世界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
其实我的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我朋友的浓缩。假若我的朋友看到定会将我砸成肉酱,但我不怕。倘若我一天成名,我的朋友也会跟着我的作品成名,就像蔡智恒笔下的阿泰。所以我的第一部中篇《边走边欣赏》中的何为便充当了这个角色,可惜我却没有给他带来几份可观的利润和收入,还遭到很多网友的谩骂和调侃。不过没关系,《骑在我背上》不会有那种结局,也不会有那些痞子型的人物。毕竟很多是写我父亲的。
再回到我的小说,把我的父亲请出来。
深冬,风叱叱地刮着,凛冽的像刀割一般。
我爸要去麟游拉煤。凌晨三点钟,我妈便把我从睡梦中拽醒。我迷迷糊糊地坐在拖拉机的后座上,在他的“咚咚”的轰鸣和上下颠簸中还是糊里糊涂,尽管抖的能把人的肠子里从嘴里抖出来,我还是醒不起来,摇着摇着偶尔还会将头撞在玻璃上,顿时痛的脑子彻底清醒,不过一会又会睡过去。就这么折腾差不多快到七点,天刚麻麻亮,车便开始进山了。绵延不断的山一眼望不到头,顺着逶迤的盘山公路向四处的山脚看去,像蜗牛一般的四轮在一块一块银白的石块缝隙中穿梭,偶尔还会听到几声炸山的轰隆声。我紧紧蜷缩着一动不动,生怕热量被外头的寒冷给吸收掉。父亲稳稳当当地坐着,在很有频率地颠簸在驾驶椅上,突兀的背嶙峋着,像云南石林里奇形怪状的是石头。
来到田昊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她老娘收拾的很干净,当然,家里干净,人也干净。很客气的请我和索文胜进屋。那个当初喊我小兄弟的父亲热情地握住我的手。
谢谢你们来我家。他高兴地说。
我和索文胜站在客厅不敢进去。明亮的地板没有一点杂尘,光滑的仿佛一只蚂蚁上去也会将胯骨给歪了。
没关系,没关系。进来,进来!她老娘乐呵呵地拉着我们走了。其实我明白她心在滴血,要不是为了她儿子,她才不会这么爹声下气地讨
好我们这两个黄毛小子,或者根本就没有一点可能。我寻思她恨不得将我跟索文胜塞进马桶,用洗厕水狠狠冲洗一遍。
阿姨不会介意的。田昊,快给同学拿饮料。你们喝雪碧还是可乐?她很麻利得张罗着,俨然一家之主的威严。老田,你去准备做饭。
城市是有很多这样精明的女人。在莫泊桑眼里她便像《漂亮朋友》中马德莱娜的形象,高雅却很城府的那种,也算时代造就一代巾帼吧!
报纸上天天都报道那些不平凡女人的逸闻街事,很无聊也很无趣。我想我如果是报社记者我定会将田昊老娘作为一个重点对象来进行个走访,
然后再给她老人家开个专版,很可惜我不是。
厨房时不时溢来一股油香的爆炒味,让人有些口水馋流的思想。索文胜像参观博物馆一般在三室两厅里踱来踱去,仔细品味着城市的另一滋味。我的双目却紧紧锁定在那张布满窟窿的门扇上,很不均匀地分布在眼前,陷下去的木花还孤独地挂在那里,有些黯然的凄凉,与这个整洁干净的家以及家庭主妇的形象有些很不相称的感觉。
呵呵,很有趣,看来这一家三口很耐人寻味。我有点像阿家莎·克里斯帝笔下的比利时侦探波洛一样窃思着。
10.在路上思索
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山顶的胡须上。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艰难爬行终于进了麟游县城。小小的城市座落在四周都是群山的河道里,交通极为不便。据说这里现在还是全国重点扶贫的县区之一,不过小县城有着很悠远的历史,早在唐朝便设立县,唐初建成皇帝的避暑行宫——九成宫,而且现在还完完整整地保留着。所以使得这个贫穷的山城便有了几份骄傲的地方。况且唐代名家欧阳询的《九成宫碑文》已成为当今历史学家与书法家研究的宠物。曾在周商时期,这里及周边的岐山、扶风一带成为中国文化的中心,周原文化的核心便渊源的聚集在这个很不起眼的弹丸之地。从政治、军事、文化、民俗、饮食等等都影响着中国商周以后每个朝代。尤其是小吃,可谓称之为中华特色小吃的一绝,在秦川古道称之为“西府名吃”,种类颇多,且各具特色,有着浓郁的乡村气息和民族风味。可惜随着历史的辗转,太多的辉煌湮灭成灰尘。如今的周原旧地,都狼藉一片,生活古朴的难以与城市的华美并提。
父亲和我在一个叫“宴君苑”的小店坐下。每人都要了一份大碗两块钱的扯面。很精致的小店,只能容纳四个客人的两张小桌,却收拾地十分整洁,与这个落后的小城有些极不相称。看这小店的名称思索,或许深山之中必定隐居着高人吧。历史的足迹还隐隐约约显露在这家小店里。想起《陋室铭》的句子:“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店主有些自嘲的味道,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吧!在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的滋润之下,寒冷便被驱逐到九霄之外,有点像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他要了五分钱的一碗面汤,然后吃了他妈给他烙的馍。”五十年代的关中平原,已与改革开放之后有很大不同了。
滋润地吃完面条,很舒服地打着饱嗝,用卫生纸擦去满嘴的辣椒油,全然一种幸福涌上心头。所谓“饱不思危”,或许便是这种感觉。
父亲还要了一小碗的西府特色小吃——豆腐泡馍。适口的豆花脑很养人,加上很地道的佐料,吃过一次总给人想第二次的感觉。三分钟之内,绝对是三分钟之内,父亲就将它在自己肚子里消受了。他很满意地伸了伸腰,用他那双很干涩的手背擦了擦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钱,从中拿出一张很崭新的五块钱。
给你钱,老板!父亲说。然后他很习惯地将头侧向一旁,用手指捏着鼻子擤鼻涕。店主的眼神有些愕然,但她毕竟没有说什么,或许她认为父亲的年龄这样太伤他的尊严。我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一直红到耳根。父亲真的很不在意他的形象,从不约束自己的行为。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吐痰,也会在众人面前毫不晦涩地擤鼻涕,甚至放屁。父亲原本就是一个很实实在在的农民,没有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那么多的约束和讲究。可是父亲这次却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在店主的客气声中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窘然地带着我逃了出来。
弗洛伊德在他的心理学专著里提到过这样一种人,略带神经质却很要面子。其实我觉得田昊应该是那种人的缩影与再现。吃过饭后田昊很自豪地告诉我门上的洞是他一人的艺术杰作,因为上次和老娘对干时几拳干出来的。
我竖起大拇指。
了不起。厉害。有本事。翅膀长硬了,可以自己飞了。屎也干了,不用你老娘擦屁股了。我一口说一大堆。我看你真的弱智,白痴的要命。
他呵呵一笑。反正过几天要搬家的。砸了就砸了。
索文胜又用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瞪了田昊一眼。白痴。他说。你到也慷慨,砸自己的东西都这么客气。
你们在谈论什么?这么开心!田昊他五十岁的老爸从厨房里进来,笑着问我们。他双鬓已经飘起几丝花白,额头上也平添了几条幼儿园小朋友用画笔描绘的几条小河,全然可以“野渡无人舟自横”了,或者跑进去一只蚂蚁还会认为是深渊哩!看来岁月催人老,连城市里的教授也难免。我寻思着,原来城市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天堂,没!没说什么。我转过身对着田昊的父亲。没说什么,叔叔。
那你们继续聊,继续聊。田昊的父亲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就立即出去了。
你爸还给我喝酒?!索文胜惊奇地问田昊。我可是滴酒不沾啊。酒色才气这四样我一个都不染。
你怕个屁,不就几口红葡萄酒吗,我一次可以喝几瓶,又喝不醉!田昊像一个专家似的在向他的学生上课一般。你不知道酒壮娀人胆吗,多喝点明天到你班上搞个女生!嘿嘿——他傻笑着。
我爸都不喝酒。索文胜说。酒可以乱性,乱性!你懂吗?他镇静其事的样子。
不喝就不喝,你个胆小鬼!你爸不喝酒你就不能喝了吗?难道你意思田昊他老子不打田昊他爷,田昊就不打他老子了吗!!非也,照打不误。我说。
你滚,你滚!滚你妈的李建云。田昊举起手就朝我打。又把矛头指向我。
索文胜在一旁边喝着可乐边乐滋滋地笑着。说的好!说的好!
11.有一种心情叫感动
我曾经怀疑过中国的小说,几乎每一部都被世人称誉的都夹杂着几份色情和爱情的东西。很担心中国小说的趋向,但它还是照例的往前走着,并且越来越多的将题材转向农村。有位诗人曾说中国已经没有了诗歌,中国的诗人也死光了。偶尔又翻起2000年的优秀小说集,读起白连春的《拯救父亲》,便也有了将这篇小说写下去的勇气。几天前收到一位自称是朋友的e-mail,用很坦诚的语言告诉我他找到了这篇小说中的原型。深深沉思一番,其实又很难确定究竟谁是文中的原型。酒醉之后的清醒才是小说的真谛。毕竟,中国的小说人也死了。
再回到小说。
早晨我退了那间10平米的小屋。炎热的夏季,古城的温度高的简直是个大熔炉,全然可以将人烤焦。
晚上睡在教室里,开着吊扇驱赶着食人的蚊子。大约深夜两点,城市的喧嚣才被寂静代替,眼皮也耷拉地挤成一条缝。聪明的蚊子像精灵一般顺着毛巾被直钻进我的脚脖子叮着。一晚上起来不知多少次来洗脚都无济于事。与蚊子斗争几百回合,天也亮了,眼睛红肿的像两个大枣一般粘在眼皮上,走路都没有精神。一连几个礼拜,终于没了精力与蚊子过招,人也憔悴了很多。脚每天泡在水里那么长时间也烂了,穿着硬底鞋走路会蹭的脚跟疼的要命。
于是,决定回家。明天就走。
夜晚城市的霓虹灯在炎热中发出艳丽的光芒。
我将田昊送出教室。
一种心境,很难言喻。
总以为田昊是城市中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从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真实。全然我错了。当我说出我将离开城市的几个字以后。他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在我面前哭了。
我无语。的确,在这里我学到很多东西。我懂得了城市的宽容与现实;我了解了城市的阴暗与善良;我理解了城市的爱心与虚伪;我也懂得了城市的关爱与帮助。但城市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城市。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佛家禅语早便诠释了它的真谛。毕竟我是农民的儿子。
好好学吧!还有一个月时间,一定可以补上的。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我拍拍他的肩膀,一米八二的个头,比我高一个头。祝你成功。我说。
几分钟后,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我眼帘里,就像二月十三日那夜在我眼前消失的背影一样,渐渐被黑暗吞噬了。
回到教室,整理好东西便开始记述一天的心情。炎热将人的心情驱逐地无影无踪。忽的一阵狂风将窗子吹打地噼里啪啦的乱响,没过几分钟,几声轰鸣与闪电将黑夜喧闹起来。一阵急匆匆的跑步与吵杂在校园里沸腾起来。不多时,夏日的暴雨便像柱子一样咆哮着从天而降,教室里立刻弥漫了一股郁闷的热气与泥土的味道。窗棂的雨滴像魔鬼一般拼命地撞着玻璃,雨水顺着玻璃往下爬,像幽灵受伤的眼泪一样滴在窗台上,然后顺着墙壁流下来。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人生也有了太多的突然。
田昊半小时前还问过我高考之后回不回来。我犹豫着没有回答。我在担心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几只黄牛在山坳里悠闲地啃着青草。河谷里浑浊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着,平坦的地方淤积着一堆堆冲积的淤泥,显然是刚下过暴雨,山谷里爆发过洪水。父亲慢慢地开着车,由于装满了的煤,太快会将车箱里的煤全掉在路上。蜿蜒的山路像蛇一般逶迤着,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拖拉机像一头上了年纪的老牛一样吃力地向前爬着。
坐好,别动弹。父亲斩金截铁地说。然后很熟练地踩了一下离合换了档,迅速地将方向盘往右不停地打,车像一只凌空而起的鸟儿,在向心力的作用下不停地转向,然后我看到窗外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山谷,紧紧靠在车门前。我真为父亲捏一把汗,终于过了最危险的地方,父亲将车停下来。我拿出母亲为我们准备的苹果和水与父亲享受起来。
你看那里。父亲用手指着。上回到这里差点就翻了,幸好对面上来个车紧靠着,要不——父亲没有往下说,他不会说下面不吉利的句子。
我将苹果拿在手里,呆呆地看着父亲煞白煞白的眼睛。我不知我能对父亲说些什么才会有用。现在的父亲,我觉得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路边的树苗一片狼藉,一堆煤零乱地堆在路边。放眼望去,往下的草与树枝都被压的乱七八糟。深谷里,一辆卡车歪歪地躺在那里,报废了成了一堆烂铁。显然这辆卡车也是拉煤的,可惜从山崖掉了下去。
爹,你吃苹果。我用小刀削了皮,将苹果递给了父亲,却不小心给刀子割伤了手。针刺一般地疼,一直到心上。我忍着,再疼也疼不过父亲的心。我知道。
12.火光在前
徐莹坐在我的对面,一声不吭。她用一种很犀利的眼光。
我们是逃课出来的。她带我到一家很别致的冰吧。冷气开着,很凉爽。把橱窗外的炎热像瘟疫一样隔开。我用手一直拨弄着钥匙环,让它不停地在手里翻来覆去。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种氛围。毕竟我知道,我也是那么喜欢她。
徐莹将头稍稍低了一下,将脖子上的链子拿了下来。她紧紧抓住我的手。
给你,这是我在丰峪口的一个寺庙里买的,一共两个。它会祝福你的。她有些泣不成声,眼睛里洋溢着泪花。我等你的好消息。她说。然后端起桌上的可乐,一口气喝个底朝天,脸被憋得通红通红。
我用一张洁白的纸将它包起来,放在贴身的衣袋里。
我们会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说。我那刻真想抱抱她,可我没有。我知道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徐莹将头发拉直了,紧紧贴着脸吊在耳旁,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很特别很特别的感觉。我会——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我说,有点像电影里的台词。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我。
这是我能做到的。相信我,是我自己的。她说,眼神有一丝期待。回去再看吧!
然后她便起身离开了,暖风卷起她素白的裙子,像天空里飞翔的鸽子。徐莹没有回头,一点没有,在疾步地奔跑中消逝在城市的车流人群中。
妈的!老板,来两瓶啤酒!我冲着柜台的小姐,声音里有些愤怒的悲伤。
旁边的人用很怪诞的眼神注视着我,像在看一只发了疯的羔羊。
二000年母亲节的日子,城市的某个角落正在热卖康乃馨的时刻,我回到了故乡。
那一夜,我没有送给母亲什么,母亲却激动了好一阵子。留下的,只有泛黄的一页可以留存的日记。
透过朦胧的双眼,夜是如此炽热。静寂如同黑的幽暗,无一丝灵性和活气。灯光在静溢中微弱地呻吟,撒下一缕没有精神的光和热。生活显得如此憔悴和神伤!
黑夜拉开了生命沉睡的翅膀!黑夜也照亮了生命前进的曙光!黑夜会将生命托向辉煌!
也许这是最末一次与徐莹相处的日子。感觉难以凭借心灵的言辞诉诸。淡淡酸楚的心境一直沉默,犹如静寂中无人的原始森林一般。虽然
一直在苛求一种莫名的宽慰,但也无奈于这种压着性子的生活。平静的确是一种完美,打破沉寂只能造成内心的沉闷与伤痛。
生命原本就是奢望的,原本也便是在希望与寂静中度过的。
闭上眼,深深地思索着,不禁泪水涌出眼帘。放弃实在痛苦,但又有什么办法!!?
父亲又去出车了,晚上十二点还没有回来。
那个国子形脸的男人稀里哗啦给我讲了一大堆,有点像发了洪水时的滚流。不断挤出来的考生渐渐的向县城的两端涌动,最后都进像火柴盒一般装进了水泥的楼里。
你爸没有来看你。他怪异地瞅着我。你真给你爸争气。
我没有吭声。“我真给我爸争气。”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他的这句话,像一句咒语一般一直萦绕着我。
来不来都一样。反正是我考试又不是他考。我很幽默地回答了他。来了也没啥用处。
你看你这娃,咋这么说。能没用吗!他露出黑黑的牙齿,浅笑着反驳我,显然是个瘾君子。
我呵呵一笑,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建云。我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父亲撑着伞站在我眼前,像一尊威严的山一般矗立着。
13.背上的眼泪
成绩是在月底才公布出来的。徐莹打168给我查的,比重点线高40分。本应是激动的事情,我却出奇地平静。
田昊呢?我拿着话筒向徐莹。
很差,别提了。提他只会让人伤心。电话那头,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
父亲让我把钱还你。我不能接受你的钱。我想起那天回来后徐莹给我的信,父亲和母亲为此愁了一夜。人要一口正气。父亲对我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呵,娃,不能要人家的钱,咱人穷志不穷啊!父亲用他很简单的道理批判我,然后用手绢将那沓崭新的千元包起来。有时间送给人家。父亲对我说。
这是回家第一天晚上的事情。
电话那头,徐莹的哭泣代替她微弱的声音。
你留着吧!开学之后你可以做学费用的。那全是我自己零花钱,不是抢偷来的。徐莹顿了一下。这也许是我最后能做到的。真的很感谢你这一年走进我的生活,让我了解了生活的广阔。真的。下个月我就去法国,签证都办好了,可能——可能以后不能再回来了。她一口气说完。
我听到话筒里一阵呜呜地哭声。然后“啪”地一声,那端就挂了。“嘟——嘟——嘟”地响个不停。
我愣在那里,听着话筒,耳朵里嗡嗡地振动,像是刚发生了一场地震,让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般,时间停止了。
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路边的树叶都被烤得有气无力地蔫着头。知了躲在树枝的阴凉下卖力地卖弄着它极度沙哑的歌喉。
父亲戴着草帽正在地里干活。
堂弟建辉载脚马跨地向地里跑过来,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地紧紧贴在身上,背上湿了一大片,他边跑边喊着,还不停地挥着手,脸煞白煞白的。
二——二伯,不好咧!赶——赶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看你个二球。有啥事你慢慢说。父亲看着建辉。看把你热的,这么热的天跑那么快抢孝帽去!
建——建云哥,他——他给——建辉张着嘴,语言被跳动的心脏压迫地一个字一个字的。建云哥去学校拿成绩单,回来时给——给车撞了!!父亲狠狠地将锄头往地摔去,在天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冲破夏日的热流。然后喀嚓一声,锄把被摔成两段,极不情愿地掉在干裂的地上,扬起一股弥眼的尘烟,像两根断了腰的木偶躺在那里,露出白哗哗的茬茬。父亲的手里一股殷红顺着指节流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父亲便很不灵便地向地头奔跑,脸色黄的像一页黄裱。
其实小说就是在这个夏季结束的。我将钱钟书《围城》还没有拜读完的日子,家里来信说父亲出事了,在城市的高楼层里修理时不慎从五楼跌了下来,幸好还有防护网,只摔坏了几根肋骨。小的时候读过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很不理解他为何要用“肥大”两字来形容父亲的伟岸。十几年过去了,当我举笔写完这篇小说时,才真正体会到这两字的神圣涵义。城市也有很多父亲,但他们却和我父亲完全不同。因为,父亲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
14.漂泊的梦想
当我背起行囊迈出门槛漂泊到祖国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开始我的大学生涯的时候,田昊去了北美洲美丽的枫叶之国——加拿大,他父亲花了三十万帮他去国外镀金。徐莹也到了西欧的法兰西之国,开始她梦一般的生活之旅。天晴的日子,我会一个人到海边,拿着那串很别致的项链静静的坐在沙滩上独自欣赏着,海浪在海风中轻轻的涌动,将我的思想一直沿着太平洋的暖流飘浮到大洋彼岸,也飘到法兰西一个很美丽的小镇上——
将生活的记忆
放飞心灵的执著
尘封的思绪
在惘然中飘荡
还木有评论哦,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