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武林风云》系列

　　第一部 人在江湖

　　第一章 踏莎行#

　　“天色已晚，杜兄为何还如此着急赶路呢？”说话间，山路拐角处已缓缓步出一人，紫色面皮上三缕墨黑长须轻轻拂动，一袭白色长衫，双手背在身后，脚步不丁不八，正好站在路中间。

　　杜青衣心下一沉，此人既然在此拦截，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三更时分赶到公主岭了。

　　时令正属初夏，大地已为一片绿意覆盖。空中弥漫着丝丝风雨的气息，天色渐暗，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杜青衣脚步没有停，但速度骤然缓了下来，沉声道：“苏先生，想不到您也淌着趟混水。杜某受教！”言讫，漫天刀影犹如一条黑龙，直劈紫面人。

　　 “好，久闻‘墨刀’已然超过‘迎风一刀斩’，直追‘小菜刀’，照我看来，杜兄这一招‘小墨龙’比‘小菜刀’的‘菜刀天下’犹有过之。”紫面人面露笑容，面对刺面而来的刀影视若未见，竟气定神闲地评论起杜青衣的刀法来。

　　杜青衣脸色一凛，继而露出惊喜的颜色，刀影顿渺，眼睛盯着紫面人的后方，口中大叫：“楚大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会？”紫面人面色大变，身子不由向后转去，“楚生元明明在西路——”

　　 “忽——”一条似有若无的影子已自紫面人左侧飘了过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苏成月，你说得不错，楚大哥确实在西路”，继而渺不可闻。

　　 “可恶！竟然上当了。”紫面人一脸懊丧，“我竟忘记了这小子是杜家人。”

　　 “燕如鹰，杜似箭，龙飞风舞翔九天！”说的就是武林四大轻功世家。沧州燕家，滇南杜家，榆林龙家，朗州风家。“墨刀”杜青衣，正是杜家人。

　　 “杜青衣，你虽然凭诡计过了我苏成月这一关，但是，前面拦截你的是龙九。”紫面人朝着人影已渺的方向放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风雨已经无情地洒落在大地上。

　　天色，已然全黑。

　　杜青衣，仍在急奔。

　　苏成月最后说的的那几句话，他是听见了的。确实，能穿过“大悲剑”苏成月的拦截，杜青衣自问也只有两个字：“侥幸！”但是，如果前面真的是龙九的话……杜青衣不敢再往下想，身子如离弦之箭，在这初夏的急风苦雨中隐然如飞行一般奔驰在川陕交界的光雾山上。

　　 “杜似箭”，说的就是杜家轻功以迅疾见长。这一路奔来，杜青衣在连过“杀人不见血”集团座下十二、十五、二十杀手组成的“连环三击”、崆峒俗家弟子“无剑不成双”左氏兄弟、岭南吴家“第三招”吴新田、一统会七大尊者之首“大悲剑”苏成月四关之下，依然保持如此急奔身形，实属不易。虽然第四关侥幸而过，但前三关的截杀依然让杜青衣胃部一阵翻腾——f

　　——“连环三击”，系江湖三大明杀集团之首“杀人不见血”五张王牌击杀之一，由在该集团中列第十二、十五、二十的三名杀手组成。成立三年来，先后有淮北武林大豪“奔雷掌”张华林、长江水道“索命五鬼”、塞北铁剑门副门主“我命由剑”祝江山等十余数高手死于此击下。但正午，杜青衣在光雾山脚下过了由“连环三击”组成的截杀，并且以“小青蛇”一刀斩断了其中两个杀手的头。当然，他拼着挨了一刀，伤在左掌，见肉寸许。杜青衣清楚地记得当那两个头颅飞离身躯落地后，身躯依然晃动了几下方才一头栽倒在地，继而在断头处血如泉涌，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红。另一个杀手在杜青衣斩头得瞬间就逃了。打不过，逃！这是“杀人不见血”集团的要讯。其组织者对其解释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杜青衣遇到的第二次拦截者是左梦田、左梦地双兄弟。这两人虽仅是崆峒俗家弟子，但是崆峒派的“无相神剑”却连崆峒五散人都没有他俩练得纯熟。而“无相神剑”，两百年前就是武林六大剑术之一，其间更经八十年前“八侠聚义”之首萧无名精研、改良、创新，一举跻身前三。“八侠聚义”是怎么回事？萧无名是什么人？武林中，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

　　面对左氏兄弟使出的“无相神剑”，杜青衣自然无法破招。但是他快，凭借杜家快绝天下的轻功，杜青衣硬是妙到毫巅地用“大青龙”“小青龙”两招斩断了左氏兄弟的剑。剑断，左氏兄弟立马走人，连话都没有留一句。过关时，已是午后三刻。

　　——“第三招”吴新田绝对是个神秘人物。在岭南吴家，他没有什么地位，但在十万大山，他却被供为万家生佛，当地多处村民每日顶礼膜拜。原因无他，六年前，吴新田游山玩水至十万大山，因衣着光鲜，竟然受到几个二流武功的毛贼抢劫。一怒之下，吴新田不仅解决了这几个毛贼，还连杀两天两夜，荡平了十万大山的八座强盗山寨。自此，十万大山再无强盗。可是，吴新田绝对不是个侠客。其人放荡不羁，好游玩，向来无意江湖纷争，不感兴趣的事遇见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至于其外号“第三招”那是一般人见过他交手的极少，就是在和好友较技时也只到第三招便收手。

　　杜青衣遇见他时在一条狭长的山道上。一遇到他，杜青衣就知道是吴新田。因为当时他背对着杜青衣，右手执杯，左手擎一白旗，上书“岭南 吴”三个隶体大字，“吴”字下绣“新田”两楷字。杜青衣没有说话，就出刀。从“小蚯蚓”到“小青蛇”，继而“小青龙”“大青龙”“小墨龙”一连五刀，削去了吴新田白旗的红缨枪尖，并用“大墨龙”挡住了吴新田的酒杯。枪尖坠地，吴新田就停了，留下两句话飘然而去，“杜家竟出了使刀高手，难得？但是后面的关口你能过吗？”

　　想到苏成月，杜青衣一阵苦笑。“大悲剑”苏成月，绝对不是他杜青衣能接得下的。当时若不是灵机一动，抬出大哥楚生元，现在只怕已经倒在了苏成月的剑下。

　　大哥，你现在到了哪里？

　　楚生元静默着。任凭狂乱的雨滴在身上恣意横行。

　　这里是光雾山西路相国林。前方五里，就是公主岭。

　　楚生元站在相国林中的一处无林处。本来，这里是有树木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这里已经被人砍成了一片十丈方圆的空地。地上，连残枝败叶都没有一丝一毫。在有如乱披风的的急雨形成的雨水浸泡之下，地面已渐生乱泥，滑不溜秋。

　　天空有如黑漆锅底，不着一丝亮意。奇怪的事，初夏时节下如此急速之雨，竟然没有雷声和闪电的伴奏。

　　风声，雨声。楚生元的耳中除了风声，就是雨声。

　　风雨如磬，一灯如豆。

　　这是一座典型的西川农家小院，屋盖得极矮，隐约间似已与四周山林混为一体。如果不是明灭闪过的黄晕灯光，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荒山野岭中竟然有人家居住。

　　室内，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分列方桌左右，此外别无他物。

　　椅上，端坐二人。左首一人，面色红润，身材微胖，着紫红外袍，左手执一枚粉玉石白棋，右手托腮，似在沉思。桌上，黑白二色棋子绞杀在一起，正至中盘难解时分。

　　右首人身形高大，一脸肃穆模样，不怒自威。玄色长袍，前胸后背各绣一朵大红腊梅。

　　 “楚生元真能过得了文家山那一双老鬼？”发话人是右首身形高大之人，似在询问，又似自语。

　　 “照常理，楚生元要败文家无忧双魔，至少也得千招之后。但是，今夜雨大，双魔不良于听，这个可真是难说了……”

　　 “如果加上血衣童子呢？”身形高大之人忽地微微一笑。

　　 “血衣童子？你是说‘杀人不见血’第二号杀手‘血衣童子’薛轻雪——如此一来，那楚生元断无生理！”红袍人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左手白棋已落在棋盘正中，正是天元位置。

　　 “此处且不去说它，另外东北二路就凭杜青衣、田惊鸿二人我想也不会对计划有丝毫影响。我担心的是南路——”

　　 “南路？南路不就是一个江尘吗？他的‘问天五剑’虽得自天山真传，练得也颇纯熟，但有‘斗转星移’莫一凡拦截，试问江尘又如何能闯得过？难道莫一凡——”

　　 “区区一个江尘自然不足为惧？莫一凡虽是陈二哥座下，但在这个时候，我也不至于担心他会中途生变。我担心的是‘蓝月亮’！”

　　 “‘蓝月亮’！”红袍人悚然动容，面上笑意尽去，‘傲月宫’左宫主‘蓝月亮’蓝楚儿？”

　　 “正是，据线报，蓝楚儿天黑前已达南路下马碑！”

　　 “难怪四哥在这棋盘上南路留一空门，原来变数已生！”顿了顿，红袍人长袖轻拂，桌上棋粒尽皆不见。

　　 “几日不见，五弟‘长袖当空舞’竟全无一丝烟火气，想来已至‘无心’境界了吧！”

　　 “四哥说笑了，卫五多谢四哥指点！”“点”字传来，余音已似在里许开外。

　　 “卫五啊卫五，你只知蓝月亮难惹，岂知东路杜青衣那边变数已生，龙九迟迟不现，杜青衣已过驸马渡，更糟糕的是，杜青衣过后不久，杜羽飞也出现了。唉，只怕……”被卫五唤作四哥的高大威猛着轻叹一声，人影已失。

　　黄晕灯光“噗啦啦”一闪，暗了下去，但眨眼间复亮如初。

　　从过尚书塘开始，杜青衣就觉得身后有人不疾不徐地跟着。虽然他连换杜家“连环踏步诀”“飞星追矢”“无影还似有影”三种轻功身法，然而，那种有人跟在身后的感觉不但挥之不去，反而愈来愈强烈。这种感觉，让杜青衣窒息。

　　 “难道是龙九？”这个想法已经憋在杜青衣心里好久了。

　　急奔时，杜青衣有好几次真想停下来，大喝一声：“哪个鬼鬼祟祟的东西，有本事就出来祭刀！”然而，杜青衣没有说，更没有停下来，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一味狂奔。

　　今日不比往日，此身已不属自己。

　　驸马渡！

　　驸马渡前十里就是公主岭。

　　杜青衣在自过“大悲剑”苏成月后，就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赶到驸马渡。

　　因为龙九。

　　龙九是龙家人。榆林龙家与沧州燕家，滇南杜家，朗州风家同列武林四大轻功世家。龙九更是这一代龙家门主“九转神龙”龙绕枝的唯一儿子，排行第九，他前面共有八个姐姐。龙九年纪不大，刚过二十，但在武林中的名号已不下于乃父，只因他不但在小小年纪已然将家传轻功“飞龙隐”习至“飘”字诀，更从八个姐夫处习得八项绝艺。

　　 “飞龙隐”共十字诀：急、荡、闪、转、飞、摇、滑、飘、腾、隐。百十年来，龙家习至“隐”字诀仅三人，龙九的父亲龙绕枝，目前也仅习至“腾”字诀，因此搏下了“九转神龙”这一雅号。龙九以双十年华，习至“飘”字诀，在龙家，还是第一人，在武林，也是第一人。

　　龙九的八个姐夫，不是一方豪侠，就是武林俊才，皆属当今武林响当当的角色。龙绕枝一生最得意的也就是他这个八个女儿的联姻。因此，龙绕枝虽然不是龙家成立以来武功最强的门主，但是，在他任门主的这十五年，却是龙家最扬眉吐气的十五年。

　　龙九为龙绕枝唯一男丁，不仅龙绕枝疼爱有加，龙家上下无一不把龙九供若天人。八个姐姐虽然出阁，但每年都要带夫君回龙家住上一旬半月，对于小弟弟照顾得自是无微不至，亲家的不传绝学尽皆倾囊相授。所以，武林传言，龙九的武功已不在三年前泰山青年高手刀剑大对决中排名第二的江南“不归刀”南宫无双之下，直追第一人“残剑”柳如云。

　　杜青衣自问在龙九手下连一成胜算也没有。

　　杜青衣当然也不是弱者，出道江湖六年，搏下“墨刀”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三年前，在那场大对决中，他的“墨刀”与关外大青山关家少庄主关山月的“迎风一刀斩”难分轩轾，并列青年名刀第六。那场大对决后，有二十个青年成了无数江湖习武儿女的梦想。“十把刀，十柄剑”几乎就是三年来的整个青年江湖。

　　但是，那一战，龙九没有参加。

　　这三年来，杜青衣习武更勤。六年前，从杜家走出来的那一天起，杜青衣就决定不再回头。

　　杜青衣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想到了楚生元。

　　是的，没有楚生元，就没有杜青衣的今天。五年前，杜青衣为搭救母亲家一远房亲戚，独自一人夜闯巫山，单挑巫山三霸。那时，因作战经验不足，在成功击杀大霸蒋昆华、二霸冯立之后，被三霸沈从之的花言巧语蒙骗，一时不察，中了道儿，被捆作一团，扔到了奔腾不息的滚滚长江中。在沈从之看来，一个被捆得手脚不能动弹得人在湍流水急的巫峡之中是断无生理的。杜青衣当时也没打算继续活下去。

　　但是，恰巧楚生元当晚买舟东下扬州，所以，杜青衣得救了。此后，杜青衣唯楚生元马首是瞻。

　　此次分四路奔赴公主岭，杜青衣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做什么。但是，既然是楚生元让他做的，他什么也没有问，就上路了。

　　 “楚大哥，我已过驸马渡了！你在哪里？”

　　杜青衣在心里大喊。

　　但是，身后那道若有似无紧跟的身影似乎还在不疾不徐地跟着。

　　天愈暗，风更急，雨犹狂。

　　※ ※ ※r

　　薛轻雪暗暗抿了一下自额头沿鼻翼滑落至嘴角的雨水，感觉淡淡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缓缓闭上了双目。他知道，文家双魔动手了，现在，他需要的是放松，充分的放松。C

　　 “相国林，楚生元”六个徽墨书就的蝇头小楷，上附一大红叉，直将“楚生元”三字生生劈成四半。纸是上好宣纸，润白之中夹杂丝丝黄晕，捻之既软且柔。

　　只一眼，薛轻雪便将这不过三寸来方的纸片深深刻进了脑海之中。仅轻轻一抚，纸片便化为灰烬。

　　当是时，正午，日光渐隐，风雨欲来。

　　文绝现在很自信。

　　无色、无味的“飘尘香”已经随风雨布满方圆二十丈。

　　虽然前方十丈方圆的小空坪没有人，但是，文绝知道，楚生元绝对就在前面空坪尽头。因为，相国林是由西进入公主岭的必经之路。

　　此时，距天黑正好过了两个时辰，按行程算来，楚生元应该在一个时辰前进入相国林。

　　文绝曾经对文色说：“我制造了一种毒，你看能不能解？”

　　文绝给了文色一小撮粉末。

　　文色拿着这一小撮粉末，在“无毒居”住了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文色仍然拿着这一小撮粉末从“无毒居”出来，对文绝说：“我不能解！”

　　 “那谁能解？”文绝问。

　　 “三个半人。”

　　 “我也认为只有三个半人，你确实厉害！”文色说，“不过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你这毒叫什么？”文色忽然问。

　　 “飘尘香！”文绝笑眯眯地回答。

　　现在，布满这方圆二十丈就是文绝和文色都认为只有三个半人能解的“飘尘香”。

　　楚生元武功虽然厉害，但是他绝对不是那三个半人。

　　这一点，文色知道，文绝当然也知道。

　　所以，当文绝用“飘尘香”时，文色朝薛轻雪隐匿的方向摇了摇头。

　　如果这时候有江湖人物看见卫五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无论是谁也不会想到以和气闻名的大义钱庄的老板卫大善人卫大义竟然有如此高明的轻功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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