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的媚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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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

  旗袍的媚惑

   沙 封

  1

  林巧应聘到一家书店后的一天晚上八点多钟,看到一个男顾客,认出是十几年前强奸过自己的那个原炭黑厂厂长朱浩。

旗袍的媚惑

  开始林巧并不在意走来的人是谁,因为也没有那个必要,她所在的书店,在一幢大酒店的旁边,在各色璀璨的灯光下,看不清顾客的脸庞。为了做生意,每个从门外进来的人,她都得要看过去,做出一付迎候的姿势,那不过是希望招揽到生意罢了。朱浩先是看这个营业员有些面熟,随后,一个女人的影像从脑海深处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八年前自己在炭黑厂当厂长时的新工人,面目清秀,个头适中,身材修长。那时候,他真很喜欢她,可当时自己三十几岁了,有老婆孩子,姑娘怎么会看上他呢。眼前的营业员当然不再是八年前那么青春了,可是粗看一眼,变化不是很大,印象中以前的样子还能与现在合得上。

  林巧没有认出他来,脸上是一种谦卑的笑意。在酒店的灯光下,林巧的脸上还是那么光净,眉眼清晰。朱浩的变化很大,肚子有女人八个月身孕那么大,脸上被常年的酒精烧得粗糙了,起了一层很像是酒槽的东西,头发本来也些白了,一直靠美发店用黑发油维持着。朱浩突然怀念起以前炭黑厂的生活,而眼前的林巧就是他对以前生活的怀念最好的一份牵扯,以前的生活给过他多少温馨啊。

  “林巧。”

  朱浩直呼出她的名字。林巧在这个男人喊出自己名字的一刹那,认出了面前的男人是多年前那个强奸自己的厂长。林巧显得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脸上非常难堪,眼睛下意识地向四周围看看,好像自己身上天大的秘密在这个男人的一呼中暴露了。林巧的这份慌张,在朱浩眼里,就像一只惊慌的小鹿。

  “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以前的朱厂长啊。”

  林巧的脸色已经是冷冷的,她本来扔下自己的工作,不然她可能逃开了,兴致她扭着脸,眼睛看着一边,不理睬这个男人。

  朱浩说:“生意怎么样?一个月能挣多少?”

  林巧不理睬他。朱浩笑了,说:“我买一本书。”

  林巧不看他,说:“不卖。”

  “哪有眼前的生意不做的。你们是有销售额的吧?来,给我买五本。”

  林巧眼一下子看定了朱浩,说:“你走,我不愿意见到你,你走--”她的手向门外马路一指。

  朱浩脸上笑着,掏出一叠钱,手就上去拿书。林巧满脸怒气,道:“好,你不走我走,我让你。”她叫另一个营业员帮忙关照一下,自己先走一步。

  2

  丈夫牛精明原先是一家铸造厂工人,前年也下岗了。现在在一家超市当烟酒销售部经理,底工资只有五百元,主要靠销售的效益工资。看来今天销售得不错,从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牛精明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右腿有点不太好使,酷爱读书,可是心眼小,自到了超市后,每天的心情与收入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一天收入少了,就会唉声叹气。牛精明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林巧气鼓鼓地说,我心里不快活。牛精明说,早回来歇歇也好,我今天挣的把你补回来了。林巧问,儿子呢。牛精明说,在他房间里做作业呢。把一些东西收拾停当,洗刷过后,俩个人上床,牛精明的手就过来了,在乳房上捏来捏去,林巧心里烦,把他的手推一边去,可是一会儿又过来了,那个劲头和今天的收入有关吧,林巧在心里叹口气,依了他,让他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去,到身上来。

  完事后,俩人闲聊,林巧还是把见到朱浩的事说给牛精明听。这不是秘密,被强奸后林巧哭着从厂长办公室冲出来,全厂人人都知道了。林巧为什么没有去告朱浩,一方面是怕把工作丢掉,一个从小镇上走出的中专生,能分到炭黑厂就不错了,那时候炭黑厂效益很好,人家想进都进不来,如果一告,在炭黑厂是呆不下去的;二是怕把事情张扬大了,已经是丑事了,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要拿到广播上去喊吗,厂里人是知道了,可是家乡人毕竟不知个什么所以然,闹大了,到哪里都不能见人好吗。林巧父亲是一个小学教师,他到朱浩家去了一趟,回来对女儿说,那个猪东西答应以后决不再欺负你了,还给我一千块钱,我没有要,丢在他脸上了,以后你安心上班。这样事情就结束了。

  牛精明说,我知道他的底细,现在他是服装总厂的厂长,他可发了,他的两个小舅子都被他办到公安局了,他的女儿就读到初中,现在到银行,他的弟弟原先在环保局,他就有本事办到规划局,这东西本事通天,一万多人的大厂长,求他的人多了去了。当年你不告他,太便宜他了。林巧说,他再能是他的事情,我不认得他。精明说,是的,这种人你别理他,他不会瞧得起我们穷人的。林巧关了灯,隔着屋子对儿子林生那边喊一声,睡觉了要关灯。嘟哝着,别又把灯开一夜。

  3

  自从下岗后,林巧的情绪就没怎么好过。前一段时间,厂里要职工把居住的房子买下来,扣除林巧的工龄折算,她要掏五万多块。林巧到厂里说,我不买,我没有那么多钱,你厂里要同意我打欠条我才买。厂里说,这次还是优惠,以后房子完全按照商品房价格出售,工龄补贴取消,你不要自己错过这个机会。结果,为买房子,东借西凑,欠了三万块钱的债务。房子是买下来了,林巧口袋里却连买一斤青菜的钱都没有了。

  这世界上哪一桩婚姻的完美罩衣,能经得起深究呢。何况她与牛精明的结合,起先就仿佛渗透着某种权宜之计,虽然他是一心一意的。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她可是感到有点点滴滴的不满足、若有所失的沉闷与不甘。

  这天晚上,牛精明对林巧说,我这个部门销售额总比不上别的部门,朱浩的厂可是香烟大户,如果都能从我这里订购,我的业绩马上就上去了。他要是找到我,我还不逮住这个机会宰他一把,你不是恨他吗,就当报仇吧。林巧对自己说,你别想那个门道,我是不会理睬他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朱浩和几个人从大酒店出来,走进书店。看到林巧在,朱浩就对身旁的人说,我有个熟人,你们先走。然后走到林巧身边。林巧知道他走来了,装着没看见。朱浩说,每天站八九个小时,腿架不住吧?林巧装着没听见。朱浩又说,我才知道,炭黑厂倒闭好几年了,这几年一直没找到个稳定的工作吗?林巧就是不说话。朱浩说,其实,事情过去也不少年了,那时候年轻,太冲动,这几年人的观念不是以前那样了,我看,你还是认死理。林巧又要走开,朱浩跟在后面说,你别走呀,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能帮你一把的。林巧低声甩回去一句话,有天大的困难也不会找你。朱浩站住了。

  都是那件旗袍的错误吗。八年前的那个春天的一个上午,住在厂单身宿舍的她,穿上上海姑母送给她的一件旗袍,去为表姐作伴娘。那是一件多么美的旗袍呀,旗袍那柔顺的触感,复古的款式,手工精致的刺绣,令她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遥想70年前的上海,姑母刚从女校毕业,在家里昏黄的灯光下,悠悠琴声,高挽的云髻,润白的颈,微扬的唇,低眉领首,旗袍就在这样的娇媚中登场,许是缎子,最好的真丝缎,有着幽幽的光线,衬上一两件典雅的首饰,惊艳不为过。姑母是否就是穿着那件旗袍碰见了姑父,然后就陪他走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 ?

  从宿舍里走出来,站在空旷的厂区,她感觉到一个人的眼光。那是朱浩厂长……

  一个被强奸的女人,所受到的各方面压力是很大的,她成了一个破货。林巧常常在心里问自己:我是个破货吗?我为什么是个被强奸的女人呢?

  林巧真不愿上晚上的班,心里说,惹不起却还躲不起。有一天晚上十点下班,林巧刚走出店门,一辆高级轿车滑到身边,是朱浩。朱浩对她说,你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你吃饭。林巧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朱浩说,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助你。林巧说,你为什么要纠缠着我,你十几年前害得我还不够吗,那时候要不是为了保住工作,我就告你了。现在我不怕了,你再纠缠我,我就告你。朱浩说,你告我什么,我要帮助你啊。林巧说,告你强奸。朱浩说,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又有多少人信你呢。林巧说,反正我现在是不会理睬你的。朱浩说,八年来,你身上的这股犟劲还在,我就喜欢这犟劲,你就不会顺着人。林巧傲着头,跳上人行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浩说,你别这样,我把两个厂图书馆的图书订购单,要五千册图书,给你。林巧不理。朱浩说,你就当我是个过路的人,生意还是要做的嘛。林巧说,我们是零售书店,没有你要的书,好不好?你不要再罗嗦了,走吧。

  4

  生活什么时候有了变化。

  有一天牛精明回来说,他联系到了四家厂一年的办公用烟订单,每家两千条,价格还是零售价。林巧说,你在哪里找到的门路。牛精明说,你以为你不去找朱浩,我就没别的路子了?既然想出了这个点子,我就不能让它烂在肚子里,找别的路子不就行了吗。你知道总经理给我个人的奖励是多少?5%,也就是四万。看来,牛精明的脑子还是好用,俗话说,会挣钱的挣脑子钱,不会挣的挣力气钱,牛精明一点好点子,就使一天的收入翻了几番。

  一天牛精明对林巧说,不行,我们还得增加花样,我不满足这一家两千条烟的一次头生意,还有大头呢,我还要酒的订单,谁还嫌钱多呢。

  果然,牛精明再找到他的那条路上的朋友,每个厂一年四千瓶酒,那四家厂就是一万六千斤酒的订单。林巧不相信。牛精明说,你知道我个人奖励多少?四万。钱对谁来说不是好的?家里日子好过多了吧?林巧没话了。牛精明说,现在这个社会,发现一个对你有用的人,一定不能放过,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什么是利害,这就是利害。脸面是什么,没有钱你什么脸面也没有,都是空话。

  就这样半年下去,家里经济好转了。

  人们看林巧的眼光有了些微的变化,好像她的地位有了多大的提升,那个八年前砍在脸上的刀疤,越发地被岁月磨蚀、消淡了。女人们夸林巧的皮肤好,气色好,说起流行的款式,怂恿着她去买,说她穿起来一定好看。你说,这样舒心的日子,能不让林巧的气色好起来吗。

  书店这个环境是适合打扮的,林巧开始描眉了,只要一出门,她就要化一回淡淡的妆。在镜子里,她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适合化淡妆,她不是有与李纹一样的魔鬼身材吗,这样的身材什么新潮的服饰不适合呢。林巧自问:怎么到了这个年纪,我才认识到自己所具有的天然优势,过去的岁月不知道是怎样荒废了去的。于是,在人们的眼里,林巧一下子亮丽起来。

  一个人就这样脱俗了吗,是的,这一点在林巧身上毫无疑问。我是个俗人吗,她自问道,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并不迷恋现在的生活,总下意识地要推开现在,迷恋一种别处的未知的生活,并为此激动着。在林巧走路步姿的优雅中,你会体会到,金钱是怎样使她生活、生命变得美好。

  在这一段时间里,林巧的情绪有些没着没落的。一个爱打扮的女人,当她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所取悦的对象时,她的眉眼会随着兴致的起落,走如一种落寞与无所事事之中。这样的落寞融进一种没有经济压力的随意与悠闲时,在别人眼里,就与“荣华富贵”沾上了边。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她家有钱了呗。”

  侵害的记忆在淡淡地被日月销去。有谁能说今天的林巧不是一个新人呢,一个中专生是能够懂得这些并不深刻的道理的。林巧觉得自己的心绪在越发的纤细起来,原本她就是个感性的人,细腻而柔嫩的人呢。是生活使她粗糙的,而一旦生活重新呵护她,她的原本面目又会展示出来。

  儿子林生要考省重点中学了。这是关乎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但是,儿子在班里,成绩始终在四五名的位置上摇晃,平时发挥很好,进入考场后,易被不良情绪左右,应付考试的能力差。班主任给林巧分析,他们那个班估计能有三个学生进入省重点,林生正常发挥的话,有一半的可能进入前三名,如果发挥稍有一点失常,就一点希望也没有。在班主任说话的时候,林巧的思绪从自己的身体里飘荡开去,想到了造纸总厂厂长朱浩,如果林生落榜,牛精明会找朱浩帮忙。

  纤弱的林生离省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仅仅相差2分。

  牛精明去跑了一趟。朱浩说,只能给问问看,他一向与教育系统打不上交道,人家不一定睬他。几天后,牛精明再问一次,朱浩的秘书说,老总正在开会,打了招呼说,一般人不接待。牛精明说,我们不是一般朋友。秘书说,我对你不熟悉,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牛精明报了名字,秘书说,你的事老总有答复,办不了。牛精明还要说下去,秘书对他说,厂长的工作可能要调整,到外地去,你的事情以后不要再麻烦他了。

  牛精明回来后,在林巧面前漏了一句话,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

  林巧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儿子是肯定要进重点中学的,这将是儿子一辈子的事情。她问,不是说你们的关系很好吗。牛精明笑笑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林巧说,儿子的省重点是一定要念的。

  牛精明说,朱浩这条路子一断,我就没有别的什么路了。你看还有什么办法。林巧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家里的事情一向不都是你操办吗,走关系都是你出面,现在要我想什么办法,反正,儿子的事情不能耽误。

  牛精明说,事情到这个份上了,也只有一个办法。

  林巧说,你别打谜语了,直说吧。

  你去找朱浩。

  林巧一口咬定,我不去。

  那就没办法了。

  你去,你这个做父亲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逃避责任。

  牛精明说,这事情我不管了,你要为孩子着想,你就找门路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牛精明告诉林巧,他的那些烟酒订单,都是找那个后来不再干扰她的朱浩搞来的。

  林巧一下发怒起来,你背着我干下这样丢脸的事情?我的脸真是让你丢尽了。牛精明说,你不看到我家里生活好了,你不要像过去那样劳累了。人什么时候能少了朋友?林巧问,你什么时候和他交往的。牛精明说,在他找你买书的时候。林巧甩了一只碗,说,我真是没想到有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感受,是他害的我呀,这日子我不过了。牛精明说,朱浩害了你,那也是以前的事情,现在人家可是帮了你,我告诉你,那些订单都是他叫手下人给我办的,你哥家的儿子上重点中学,也是他打招呼的,不然差五分还能被录取吗。是的,我往那一站,不打你的招牌也是你的招牌。他人爽快,我把事情一说,他就点头说,行,他办就是了。你要不领这个情,那是你的事,人家帮忙时也没指望你领这个情。过后林巧一想,也是啊,不过内心的那份别扭就是消除不了。

  两个人吵了一顿。但邻里同事们对此事是冷淡的,几乎没有与之呼应的反应,这好像不是个什么事情。甚至有人觉得林巧在家里胡搅,要不是有朱浩帮忙,他们这个家这么快翻身?当年是朱浩这个人不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还能帮忙你,说明人家还是个仗义的人,你以为人家是看牛精明的面子,是看你林巧的面子呢。八年前的事情还要抓着不放,也是个扭筋的人。

  熟人们想当然地把牛精明看作是他们这个家庭的代表,既然牛精明与朱浩是朋友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不一般的朋友,林巧自然与朱浩也是朋友,如果要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林巧与朱浩之间的“隔阂”--用敌对是不准确的--是云消雾散了。从任何一个熟人的言语中,都捕捉不到哪怕是一份的对此的不理解,时代不一样了,人们的思想真的开放了,用一句对林巧有些不尊的俗语:现在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八年前的事情还死揪着不放干什么,那是跟不上时代,观念陈旧。一笑泯恩仇嘛,人们是多么豁达呀,这个时代就没有让人不能接受的事。

  5

  为儿子的事,林巧开始找人,不是去找朱浩,而是托别的路子。但是连续出去跑了几天,一点门道也没跑出来,反而白花了些钱。牛精明真的是不管这事了,精力全部用在超市上。学生报名的那天中午,林巧无援地站立在街头,周围城市的节奏是车水马龙,她感到了自己是那么没有力量。是的,有一个很有力量的人,可是,她不能去找他。她想,是谁在限制她呢,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忙碌,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关怀别人的人比以前是少得多了。限制她的就是她自己,是她这个中专生的心里有一道坎子,自己迈不过去。车子一辆追着一辆,东南西北的各个方向,都有人追求的目标,人们互相并不干涉。

  是啊,由牛精明作中介引导来的朱浩的帮助也就到此为止了。作为一个大厂厂长,副市级干部,朱浩眼里的牛精明是微不足道的。作为一个小市民,牛精明和林巧都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林巧站在街头,眼里看到的,触及到她那女人特有的敏觉,她感觉到,对自己这个家庭来说,牛精明的使命已经完成。

  林巧的儿子没有花一分钱,进了省重点。

  那个中午,林巧在公用电话,拨打114,查到造纸总厂厂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朱浩的电话。那一瞬间,林巧下意识地担心自己嗓音的低俗与不够层次。她说,我是林巧。通过电话这样的阻隔,她才能说得出话来吧,如果面对面呢。生活就是这样把过去的秩序调整得面目全非,在面对新的秩序时,林巧露出的小家子气,是多么可笑吧。如果那个中午,朱浩不在办公室呢,后面的结果就是林巧的儿子不能进入省重点,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勇气再次拨打那个电话的。我们的故事也要重新改写,生活就是这样,在逻辑与规律或必然与偶然之间,某个情绪的跳跃会对既定的布局,作出出乎意料的调整,结果就这样完全改变了。在其中,你找不到理性上的错误,而情感又是那么稍纵即逝的,直让后来的你理解不了。

  随后,并没有出现林巧预测的朱浩不断地来骚扰,帮一个忙也就是帮了,没有续集。林巧原先以为,男人就是那种嗅不得腥的猫,何况朱浩呢,内心的惧怕虽然不能与十几年前的那次强奸相提并论,出于一个女人的柔弱本性,林巧还是像一个卷缩起来的胆怯的刺猬,可是她没有防卫的刺可以竖立。

  林巧心理上的防御渐渐松弛了。可是,这个女人在不经意中小心地把朱浩的电话号码写在一个纸条上,放到自己的化妆盒内层。当每天看到儿子上学放学,林巧的意识上是不是感觉出自己的内心,有一个被意识留出的依托区域呢。林巧对自己这样的举动作作解释说,那不过是个死的电话号码,我不会拿出来再打的。

  这样的自我欺骗被那个电话号码拨响的声音打破了。那个星期天上午十点,林巧接到电话,听到那边说“小林吗我是朱浩”时,内心有一种放下来的平静,她轻叹一口气,问,是我,有什么事吗。朱浩说,晚上我请一个外地朋友吃饭,我不想让厂里的人接触,两个没法吃饭,你来参加怎么样?六点钟到汤达酒店会客厅。林巧说,好吧。电话挂了。这时候林巧的意识才苏醒过来,她再一把抓起电话,喊道,哎哎——电话里是连续的盲音。她责怪自己,我怎么能同她吃饭,他是个浑蛋,我怎么就答应了呢。不行,给他打电话,说我是不会去的,我是被他强奸的人,我就这么贱吗,他一喊,我就像一条狗一样,摇头摆尾地去了,我就自尊呢,这样我和一个妓女有什么不一样呢。

  林巧奔过去找到化妆盒,打开内层,可以忙乱中,化妆盒失手掉在地上,碎了。她蹲下身,捡起那张条子,白纸上被抹上了粉红胭脂色。她去拨打那个电话,但是在拨最后一个数字时,手停了下来。

  林巧坐在屋里,静静地,地上的化妆盒碎片还在那里。心神平静了些后,她对自己说,外面有得是青春少女,他还会打自己的主意吗,那真是笑话了。

  下午,儿子上学走了,牛精明出去打麻将了。林巧觉得自己有许多的事要做,她在不由自主地慌乱,六神无主。要告诉牛精明自己晚上不在家吃饭,晚上儿子的作业要牛精明督促,晚饭牛精明自己烧,对了,自己得找晚上穿的衣服,脸也要简单地化妆一下。她拿出跌坏的化妆盒,对着镜子化妆起来,粉饼碎成几块,只好用捏着在脸上蹭,这样凑合,哪里能化出什么妆来,看来只有上外面的美容店去。

  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林巧竟然在家里有些呆不住,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说,看看你刚才化妆的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娼妇,你还要去美容店打扮自己,描眉上唇膏,你是要去接客吗,你真是个贱货。另一个声音说,为什么还吊在十几年前的那个事情上呢,八年了,什么事情不能过去呢,日月如梭,我也不再是八年前的那个我,朱浩也不再是八年前的那个朱浩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我之所以要去,是因为他帮了我儿子的忙,我今天是要去对他说一声谢谢,对这一件小事为什么要生出那么多事来呢。我不再害怕男人、厂长,人与人是平起平坐的,如果他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我会请他自重。

  林巧找出了那件旗袍。在镜子前,穿上它。又是八年了,还没有一点皱褶。她与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对视,她再次感到了强烈的舞台感与对比度,惊艳也好,孤独也好,不过都是自己对自己做出的风情,这一份风情又怎能渲染旧日过于乏味的时光?

  牛精明回来拿茶杯,他是第一次看到林巧穿这件旗袍,可是并没有惊异,连一句话也没有。林巧不由得问,怎么样。牛精明敷衍地说,不错。林巧顿时无味得很,在他眼里,这件旗袍可能还不如一件工作服实惠吧。牛精明问,你要干什么。朱浩两个字就要蹦出口时,林巧一下子撒谎了,她像一个偷情的女人,脸红着说,一个同学晚上请她吃饭。牛精明又出去了。林巧自嘲地责备自己,我为什么要脸红呢,怎么好像是做亏心事似的。看着吧,不过是一次平常的晚饭。

  很久之后,朱浩对她说,当时,大厅里的人都松松垮跨地坐着,她突然那么隆重而完美地进来了,男人们被惊骇住了,他们的目光凝固着。旗袍的美是忧郁的,彰显出她所有的柔媚。在男人的幻想中,走进来一个美丽而哀怨的丁香女子,那小家碧玉,有一种惆怅和迷惘的情绪,都被锁在旗袍里,然后被箍紧、箍紧……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万种,将女人的柔媚表现得恰到好处。

  在灯红酒绿的大酒店的玻璃幕墙后面,林巧第一次沉浸在一种高贵的氛围里。那氛围,在酒店的每一缕色彩和每一个小摆设,以及侍役和小姐的眼神手势中体现出来。化过妆的林巧有些拘谨,但是她的这份谨态,与她淡而雅的装束,是一致的。她坐的位置能看到自己两年前卖鸡蛋卷所站立的地方。这世界变化快,有这么一首歌曲。纷繁的世界,就是这样不断地赋予着变更着在其中行走着的人们。

  在走进酒店转动的大门时,朱浩是那样细致而又很自然地牵住林巧的手指,将不明究里的林巧带进门去,进门走两步后,又是以与朋友说话的辅助手势来结束了刚才的悄然帮助。当那只肥胖的手一接触到自己的手时,林巧全身一下子几乎僵住了,呼吸都喘不过来。她偷眼看看朱浩,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浩给他的朋友这样介绍林巧,这是我多年前的同事,也是多年的老朋友。

  朱浩的朋友说,林女士要算是你们市的第一美人。

  那一瞬间,在桌布下,林巧捏着自己还没有褪尽茧皮的手指,为过去那消逝了的岁月,黯然神伤。

  7

  林巧有了要走出书店的愿望。书店的眼光是窄小的,不再能看得高一些远一些。有另一个世界是她接触不到的,那是白领的世界,像朱浩这样的人是里面的大哥大。现在林巧看到,这样的世界并没有对像她这样的人关门,她是可以进去的。朱浩那位朋友的话,让林巧对自己的生活生出了向往,把她的视野都打开了。那个人提炼出了旗袍的姿态,那就是背离平庸而做的一次飞翔。虽然她自己知道内里的不和时宜,可她就是不能不竭力迎向那瞬间的华美。这让她具有了一个进入白领阶层最应具备的一点:自信心。

  是的,现在林巧的眼里,朱浩是个经济领域的弄潮儿。至于他的副市级待遇,那是附带的官场上的一个层次,是社会对他的的价值的一项承认,他是对社会有突出贡献的人,这时候沿袭过去陈旧的观念,说他是个强奸犯,是多么可笑的事。作为历史的一段过程,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应该被尘封起来了,他们是在大酒店的三人酒宴上认识的。他们之间不应该有什么芥蒂,朱浩作为一个企业家的进取精神,在多大程度上感染了林巧呢,他对企业发展的思虑又在多大程度上对林巧有所触动呢。

  林巧发现了自己身上有一股不可竭制的力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是多么容易,或者说,一个优秀男人对一个美丽女人的改变是多么容易。

  朱浩是这样对林巧说的,有空可以找你来坐坐吗。

  林巧说,怕耽误你的工作。

  朱浩说,我很忙,经常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这样的繁忙其实是很无聊的。你如果介意的话,就算了。

  林巧说,不,我憋在书店里也是很难受的,走出来透透气不是很好吗。

  谁能说他们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呢,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苟且可言呢。对过去的跨越,让林巧想起来觉得是那么轻易,我就是一个没有品性德行的女人吗,是一个水性的女人吗。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道德失重了吗。

  作为一个男人,或说是作为一个曾经强迫与她发生性关系的男人,今天的朱浩,言行中不再有些许性欲的意味。在这个地位和年龄上所应体现出的优雅风度,朱浩都是具有的,且不张扬。在进门时,他礼让林巧先行一步,在坐进轿车时,不是司机,而是他,伸出手护住林巧的头顶。在这样的呵护下,林巧接触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心灵最深处的渴望。

  有一天,朱浩说,小林,你知道吗,你爱人威胁过我。

  林巧惊异地问,威胁?他求你还来不及呢。

  朱浩说,他在利用八年前的那件事情,他认为如果没有那件事,他是挨近不了我的。所以,他使了这样下三烂的手法。

  林巧问,他怎么威胁你?

  朱浩说,如果我不把烟酒订单给他,他就要写信、上访,去告我,把我搞臭。我并不在乎他这些手段,我很愿意帮助你,只是找不到机会。他的出现使我难以接受,但怎样帮助你的问题解决了。

  林巧说,他的烟酒订单就是这样来的?我真是没有想到有这样的事。

  朱浩说,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我对你说起,不是要制造事端。

  然后,朱浩拿出一个化妆盒,说,送给你的,愿你越来越漂亮。

  林巧翻来覆去在手里把玩着,看得出是一盒高档的品牌,她问,要多少钱啊?

  朱浩说,我叫一个出国朋友给你带的,多少钱就别问了。送你这个礼物,是要提出一个请求,哪天再看看你穿那件旗袍。

  是啊,在镜子面前,化好妆,再穿上旗袍。旗袍的美,不是庸脂俗粉的姿态,旗袍的真正意味,是那种摄人心魂的魅惑,远非平白什么时装所能比拟。什么人都能穿旗袍吗,首先得有标准的“东方身材”,修长的腿,细溜滑腻的肩,盈手可握的小蛮腰,胸部丰满,凹凸有致……

  一个念头吓坏了林巧。她在想,是不是当初自己诱惑了朱浩?这个念头虽然一再被她压下去,可是又像个落水的葫芦,一次次再漂起。当时自己真的一点招摇的念头都没有,看来,一切都是旗袍的错。不是吗,在汤达酒店的那一次,所有的男人不都被旗袍惊骇住了吗,都是旗袍惹得祸。

  如果她不是一个被强奸的女人该有多好,现在情人、二奶、小蜜都比她好,都有一种别样的风光。她的思绪进一步深入下去,朱浩在那个早上,看到她时,不过是想与她进行一场游戏,而忽略了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不能说她的胆怯与挣扎可能是一种变相的挑逗吗?旗袍开衩,稍露洁白滑腻的小腿,步履摇曳间,一闪而逝,是否有风尘嫌疑?行走间,开衩处隐约着温柔蚀骨,回眸一笑,莫道不消魂…… 那不是挑逗吗,不是诱惑吗?不,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朱浩的错。那么,是谁的错呢,只是旗袍的错,是美的错。

  这样说来,她原本不是一个被强奸的女人。

  8

  就在这样的节奏中,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牛精明以林巧的名义要挟朱浩,在他是那么理所当然。他错误地以为,这是对他生意业绩最有效的保障,而有了这一点,他就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除了上班,林巧更多次地出去了。其实并不都是去会朱浩,只是在家里呆不住。自从得知朱浩受到威胁后,牛精明在她的眼里是那么猥琐,简直就是个小人。她曾是个心理上有残缺的人,不然当初为什么同意嫁给牛精明呢,两个人都是残疾人,才是般配的。可是现在,自有了自己穿上旗袍诱惑挑逗了朱浩、使其失控的念头后,她自身的那种犯罪过错感消失了。她想,自己曾经多么可笑啊,被舆论压得抬不起头来,又有谁懂得什么是美,懂得男女之间那一份微妙的难以把握的情感呢。

  林巧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好像在这一年里才长大,才有属于自己的思维能力。她走出了一个十几年前社会制造出的那个舆论区域,尽管因为时光的磨砺使那份压力变得支离破碎。她用自己的双手抛开它后,身心是那么的轻松。

   对林巧的变化,牛精明的思维是跟不上的,他有一种这个女人就要从身边飘离而去的感觉。他认定了朱浩又重新要玩他的女人了,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八年前的那件事,是在林巧和他结婚之前,一旦这个女人属于他,也就是私有的了,是不能侵犯的。他对她有一种救赎之恩,一个被人强奸的女人,一个破货,那么脏,谁愿要啊。他很后悔当初要去找朱浩,不然哪有这样的事情出来。

  在一个晚上,牛精明的性要求被林巧拒绝时,他一巴掌扇过去。林巧没有动。矛盾就这样公开化了。

  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牛精明去找了朱浩,可是,连门都进不了,朱浩根本不见他。他回来林巧说,你们串通好了,看着吧,他就要给几个厂打招呼,我的订单要作废了。

  事实并不是如此,在随后的一个月里,各个厂预定的烟酒还是照样来拿。朱浩没有做那样的事情。

  牛精明对林巧大骂,你怎么不告诉他呢,叫他停我的生意啊,你们这对狗男女。

  林巧说,我们日子过不下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没有必要扯上他。

  牛精明说,你们的关系可不一般,是八年的老关系了。

  林巧说,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不是你现想像的那样。

  是谁使这一对夫妻成为对头的呢?从周围的舆论中看出,朱浩只担当了一小部分。看来,舆论也在进步。朱浩所担当的责任,与八年前已经不相同了,这次人们指责他的是,他不该养情人,在这包二奶成风气的时代,这几乎不算什么指责了。还有近乎开脱的话语:八年前朱浩就看上了林巧,现在走到一起,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在林巧的美丽与牛精明的残疾的相比中,对林巧的指责被一再弱化,有人说,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如果朱浩看上了林巧,林巧有什么理由不另飞高枝呢。道德的力量再一次软弱无力。

  人们并不相信林巧所说的,他们是普通朋友关系。然而,人们对男女之间性事的宽容,消淡了对林巧的压力。什么年代了,“强奸”那两个字,给人一种很陈旧的感觉,那是个不再使用的词汇。

  在摩天大楼里,他们面对面坐在红色的软皮沙发上,身边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阳光温暖地照在地板上。桌上是两杯咖啡。朱浩这样问林巧,怎么,夫妻关系处不好?要不要冷静地想一想?

  林巧说,我对他已经没有一点兴致了。

  确实不行,就不要勉强。

  林巧说,这个事又牵涉到你了,人们议论纷纷的。

  朱浩一笑,说,随它去,什么时候没有人背后议论呢。朱浩说要是没有八年前的那件事,也许也就没有今天与牛精明的事,对此,他还是要道歉。

  林巧的泪水涌满眼眶。

  9

  林巧没有一点内疚的感觉,但是,与牛精明相比,她感觉到自己行为里的不现实不理智成分。

  林巧不再做多少家务,原先的整洁有序变成现在的凌乱不堪。除了儿子,她不再关心这个家庭的任何事。在没轮到班的时候,儿子上学走后,林巧百无聊赖地坐在镜子前梳头,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她刻意梳妆起来,把自己打扮得那么突出,这样的化妆经常要一个上午。有时,从镜子里能看见牛精明回来绕一圈又走了。她的身材更好了,这是旗袍最合体的时候。什么人都能穿旗袍吗,首先得有标准的“东方身材“,修长的腿,细溜滑腻的肩,盈手可握的小蛮腰,胸部丰满,凹凸有致。旗袍的美,不是庸脂俗粉的姿态,她穿出了旗袍的真正意味,这时候的林巧是那样摄人心魂的魅惑。

  忧郁中,林巧对自己说,八年前的那个结只有自己去解。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哭着从朱浩办公室里跑出来呢,是自己的眼泪给朱浩造成了伤害,她是个诱惑者,也就是说,是个始作甬者。也就是说,她需要人们重新认定,为什么八年前她没有去告朱浩呢,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就是相恋的,那一次他们是在做那件事,只是因为朱浩把她弄疼了。

  林巧开始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和朱浩紧密接触的事,她的姿态里甚至有很多张扬的意味。像是在对每个人说,朱浩不是强奸我,我们本来就是要好的,或者说,是情人。

  当他们又一次约定出去时,她对朱浩说,你来我家接我吧。

  那辆豪华的奔驰停在楼下,吸引了门缝里窗户后面无数双目光。林巧穿着旗袍,踩着那些目光,偏腿坐进轿车里去,她的动作是那样雍容。人是有阶层的,所有的人在看到林巧的姿态后,都认为,林巧不再是属于他们这个阶层。林巧没有阻止男人的粗心,让朱浩为自己打开车门,手护住自己的头顶。这个动作是经典的,会在所有看见的人脑海里变成陈旧的“三十年代上海的电影”镜头。

  时代真是变化了。与八年前的那次事件相同,朱浩和林巧再次发生故事,却不再能够激起多少舆论的浪花。人们把林巧的行为看作是一次向金钱看齐的世俗追求,不再上升到道德沦丧这个高度。而这正是牛精明所需要和努力要引导的方向,用道德的压力迫使林巧浪子回头,是牛精明的愿望。但是,客观上,林巧的姿态拉大了她和牛精明之间的距离,并得到了年轻人的认可。

  朱浩与整个事件的隔离,好像并不是脱离道德要求的原因,而是,民众道德要求对高层次的消淡。那些对朱浩林巧二次染指男女之事的指责,基本都是指向林巧的,女人是祸水,林巧看上了人家的钱和地位,所以才变心的,男人是不存在变心的,他们什么时候不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呢,母狗不翘尾巴,公狗赶不上。这样的民间话语,多数出自老年人之口。

  牛精明对林巧说,我是不会离婚的。

  林巧并没有离婚的念头,办离婚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呢,婚姻现在并没有阻碍她。这个家庭不再能给她温馨的情感,可还是儿子的家园,儿子在这里成长。但是,证明自己不是被强奸的女人这个念头,在她的头脑里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林巧对牛精明说,八年前朱浩不是强奸我。

  牛精明问,那是什么?

  林巧说,我们那时候有关系。

  牛精明生气道,我看你们现在才是有关系呢。

  林巧说,不是,那时候我们有关系。现在我们干干净净,一点没关系。

  牛精明说,你要为他洗怨哪,你要承认八年前你就不是个好女人,就跟人家睡觉吗,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你说你现在有没有跟他睡,你说。

  林巧说,没有。

  鬼才相信呢,是朱浩糊得你为他翻案的?你这个笨女人,真是老母猪卖比,倒贴,赔本的事情也干。

  林巧看着暴跳如雷的牛精明,心里说,你是不懂的。你能理解,当我不再是一个被强奸的女人的时候,我在心理上所能获得的自由吗?我不在乎八年前是在乎的情人这一认定,我是一个已婚男人的情人,那并不损害我的尊严,那是我自愿的,我有选择的权利,别人无权干涉我的选择。可是如果我是一个被强奸的女人,我就是一个被损害者,我的权利被损害了,是一件残缺不全的、破损的东西,是一个价值缺损的人。你知道吗,我在维护我的尊严,你不懂的。林巧深深地叹口气。

  10

  林巧到了炭黑厂。厂里的班子还在,一说到八年前的那件事,也就是牵涉到现在如日中天的朱浩,没有站出来说话。林巧说,当初不是强奸,那时候她和厂长的关系很好,在厂长的办公室里,是自己用旗袍引诱了他。炭黑厂支部书记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处理这件事的干部也升官的升官了,调走的调走了,现在的厂领导不清楚情况,不能给你任何答复。

  那天晚上,朱浩把林巧喊出去,两人在一个酒店里吃饭。林巧感觉到朱浩好像有什么话要说。饭后,朱浩又要了两杯龙井茶。窗外的城市灯火是车水马龙,让你感觉到那飞速旋转的节奏。

  朱浩说,小林,你去炭黑厂的事情我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里还有我的人。

  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再提八年前的那事了。

  那件事坏了你的名誉,也毁了我的生活。其实那时候我对你的印象挺好的,如果不是你那天太突然的话,我也许不会哭出去……

  朱浩打断她的话说,这个事你马上停下来,不要再说了,到此为止。

  再说起那个事,对你有什么损害吗。

  没有。朱浩笑着说,多少年前就没伤害到我,现在,更是没影的事情。

  林巧依然为纠正那“强奸”两个字奔走着。在妇联,她受到接待。听取了她的意见之后,妇联干部说,“强奸”和“第三者”“情人”,有本质上的不同,前者是违法,后者是违反道德,充其量不过能挂上违纪。要林巧写个材料给他们。一段时间后,妇联给了林巧这样的答复:八年前不管是厂里还是局里,对朱浩与她的事情,都已记录在案。有一个一致的确认:朱浩犯有作风问题,在党内记警告处分一次。

  这对林巧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那就是说,组织确定与民间舆论并不是一致的。作风问题就是男女乱搞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组织上在八年前,并没有把那件事当作强奸案。她是个和朱浩鬼混的女人,或是第三者插足。可是,组织上从没有对外宣布过这个结论,任由民间舆论蹂躏她的身心。如果她这一次没有追问这件事,就会被蒙蔽一辈子。

  还有,朱浩难道对八年前的处理结论不知道吗,他当然是知道的。那就是说,他是一个伪君子,他怕林巧揭穿组织上的“作风问题”,那就会将事态扩大,对他是极不利的,那一两年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期。

  迈着沉重的步伐,林巧走回家去。牛精明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有一堆烟头,看出他一个人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看到林巧,牛精明说,朱浩把今年的订单全撤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林巧脸上是倦倦的笑,问牛精明,你说,八年前的我是跟朱浩有一腿好,还是被他强奸的好?

  牛精明愣了一下,把手里的烟使劲摁在烟灰缸里,然后冷冷地说,我看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林巧靠在沙发上,头朝后仰着,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虚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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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媚惑 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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