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庙村,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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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庙村,1999

   1

   文青又骂得天昏地暗。她一边骂一边摔东西。镜子,梳子,黄瓜洗面奶,蜂窝煤球,宁康的内裤,二块五角的沙河牌香烟。五楼东脚那个租住的房间里,遍地都是文青仍的东西。每逢这个时候,宁康总是闭着嘴蹲在床头吸他低廉的香烟。烟雾一股一股地从他的身上冒出来。黑色的烟雾铸成了一个坚硬的圈,恍惚间把他罩住。文青近乎骂了一个小时,也许累了,在窗外过道的灶房里找了一个半截黄瓜,她啃着黄瓜,捡地上散落的东西。宁康也扔了烟头,和老婆一起清洁地上的狼藉。文青踢了宁康一脚说,抽你妈的屄,就知道抽烟,看你那怂牙都成啥了。宁康摸摸满脸的胡须傻傻一笑。

   你赔我的洗面奶,这还是上次摸奖摸的呢。文青抓着摔烂的洗面奶,那浓浓的汁液在手掌汩汩。

   谁让你一生气就扔东西呢?宁康拉着老婆的手说,你从前不是这样啊,你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八年前好歹也是厂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啊。那个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县城的大厂报道,你好黑啊,说话都是诗歌语言。你形容豳州的天是天使的脸。好纯洁啊。你说这是当年周公稼穑的地方。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你常常吟诵《诗经。豳风》。你是我们八个大学生中第一个入党的第一个当了官的。车间党支部书记,正儿八经的正科级呢。八年后你咋满嘴的脏话呢?

   咋就说到了八年前呢。那半截黄瓜凝滞在文青的嘴上,大颗大颗的泪珠跌落。文青呆呆地坐在地上,手抱着头,半晌方说,咱们工厂不是破产了么?我一个车间支部书记算啥啊,早都上锈了。不知不觉间我就满嘴粗话了,不知不觉间我就无端爱发脾气,爱扔东西。你就说今天吧,咱好不容易卖了一百块钱的货,你却收了个假钞,就因为那个姑娘穿着超短裙挺着个大胸露着两条勾人的长腿啊。

   不是不是。宁康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中午那个超短裙的腿就是他妈的长啊,饱满,性感,像两个洁白的笋。宁康从五个染着花的脚趾甲一路攀援,他故意把一块硬币丢在地上,目光燃烧,看到了两腿间的黑色蕾丝,姑娘媚眼如丝他醉了。他呆滞的目光欢送姑娘婀娜远行,及至进货回来的文青一声吆喝,他才如梦初醒。文青跑遍了白庙村的三条巷子,都没有找到那个眼睛会雷人狐狸。她昨天拿一百块钱来买一盒木糖醇,我把钱给她扔了,说不卖。她乖乖把钱拿着走了。敢拿假钞来骗老子,老子是谁啊。你这个蠢货叫人家色迷了,男人就是他妈的贱啊,你又不是处男,没有见过女人啊。

   宁康搂着文青,咽了一口唾沫,说,老婆,等咱们发财了,我给你买最贵的能把脸洗成十八岁的洗面奶给你买最大的带游泳池春暖夏凉配备保安和保姆的的房子给你买最豪华的能一家人开patyde 和dance的车子。

   文青摸着他满是茧子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我不该仍你的内裤。宁康抚她着荒草般的头发说对不起对不起。两个人搂着哭成一团,那哭声很大,越过窗户,逶迤着到了楼道。

   疯子,简直是一对疯子。窗外的人叹息着悄悄离去了。

   2

   竖琴递给我一块小黑板,让我写“无空房,勿打扰”。竖琴说,你的字写得真好,你要是和贾平凹一样出名了,这个字就值钱了,怕是满西安市的店铺都要请你题字呢?

   我笑着说,那你就好好保存呀,这可是难得的真迹呀。竖琴把小黑板挂在门口说,省的每天都有人来问有房子没有,烦死人了。

白庙村,1999

   竖琴是这个五层楼房子的主人,我来租房的时候,她的房子刚刚盖好,大部分是空着。她看着我拉来了几三轮车书,满眼的是惊讶。她说,你是作家?我摇摇头。你是机关干部?我说机关干部有用三轮车拉书的么?那你就是记者,防火防盗防记者的记者。我说,记者都等同于盗了,你看我像么?莫非你是城市拆迁户,暂时到这里过度来了。我不知可否地摇摇头。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凭着这么多书,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学识的人。竖琴给我帮忙搬书。我租住的是顶层。竖琴说,顶层冬天冷夏天热,你不如住三层,你们知识分子细皮嫩肉的,那能受的了这个苦啊。我说,我喜欢顶层。这里高哇,可以看到城市的表情。你看,南边,就是高新技术开发区,就是西安最现代化的地方,西安生产力最活跃的地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楼底下的白庙村,能看到更真实的西安,从前的长安就是从一个农村的变迁开始的。

   竖琴呵呵笑着说,你像是一个市长啊,忧国忧民的,莫非你是来微服私访的。我说,市长即使微服私访也有大批记者跟着,有必要像我这样在五楼苟延残喘么?我是一个候鸟,城市的候鸟。

   竖琴皱了皱眉头,就听见有人叫,竖琴,快下来,厕所堵住了,粪都流到院子了。

   那是财富的嗓音。财富见了我,犹如一只愤怒的猫,每每亲自用目光把我相随。窗外的蜂窝煤炉子总是熄火,我去一楼换火的时候,财富的母亲说,我正炒菜呢,给你把旺煤换了,我的菜炒得没人吃,你先等等。她们把饭吃结束的时候,我的胃隐隐作疼。财富的娘就喊,五楼的眼镜,火好了。我用钳子夹了烧红的煤球,千恩万谢。晚上睡觉便十二分的小心,几次到窗外看我的炉子。炉火很旺,烧的我的心里亮堂堂的。

   后来再换火,财富妈的脸就绷得紧紧的。我便给了她两块煤球。她才有了舒缓。把烧的快成灰的煤球夹出来说,这个旺,你的炉子很快就会着的。我伺候炉子比伺候人还艰难。每天晚上起床看几次,有时睡得沉了,炉子就灭了。有时明明离家的时候炉火很旺,回来的时候炉子却被浇了水一样。文青笑话我说,你的炉子怕是永远也活不过一天。阎王爷要他的命呢。我不知道她是话中有话,后来的一次事故我明白了。

   这几日里不见了竖琴,原来是到北郊辛家庙村她的妹妹家里去了。竖琴的娘家在高陵,竖琴在白庙村卖了四年菜,菜市场就在村子中央的马路边。竖琴的摊位正对着财富家的大门。财富爱看竖琴卖菜。竖琴的胳膊很白,和从淤泥里挖出的莲藕一样。竖琴的牙齿也很齐整,和明星的牙,闪烁着陶瓷的洁白。竖琴爱笑,一笑就是一个酒窝。你的笑太像那个大明星陈好了。财富盯着竖琴的红丫丫的唇说。竖琴就咯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竖琴就用手捣了一下财富的额头。财富就晕了。财富洗脸都舍不得洗那里呢。财富已经离婚三年了。老婆只会生女娃,生了一个又一个,全是丫头片子。一个罚一万。离了,老婆回娘家了,一个娃都没要。老婆家就在村后靠近友谊东路的那条巷子。老婆家有一幢六层高的楼。白庙村的女娃不朝外嫁。白庙村的男娃也不娶外地的女子。男女的资源就在一个村子分配流通。不是本村户口的村里每年就不给你分配红利。盖房子没有你拆迁补偿没有你。这样长时间体内循环会不会人种退化呢。没有人研究这个问题。反正白庙村的傻瓜白痴疯子弱智日见其多了。

   解放了,财富的天成了解放区的天了。财富成了单身男人了。财富妈张罗着给儿子找媳妇。至少是本村的,会生儿子,没有儿子咋地行啊,这麽大的家业啊。找了三年了。财富鼻子旁边的那个痦子越来越大了。那痦子上边还有几根黑毛呢。财富的牙好难看啊,该不是野猪返祖吧,大门牙往外飘着,上边经常有菜叶子。白庙村太小了,就是三十多户,谁家不清楚谁家啊。我们家有房子,每个月的租金都花不完,我们一楼有四个门面房,全都出租了,房租还要涨呢。呵呵,财富妈,咱们村子谁家少房子啊?咱们又不是打工的,又不是那一帮子菜贩子。

   财富妈一家一家地给儿子找老婆。倒是东头白家的女子答应了,可这个女子自小侏儒。个子只有100厘米。还不如幼儿园的孩子。看到这个小人财富那个七窍冒烟了。妈你这是侮辱我呢这个快奔四的东西早都落伍了。小人倒是喜欢财富把财富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按。财富妈只好一家又一家地寻找。

   这个时候,两个人手拉着手进屋了。竖琴是第三次进这个深井一样房子。仰头,楼顶看到尿布大小的天,天上挂着内裤乳罩袜子。一楼很暗,白天不懂夜的黑。财富搂紧了。香真他妈的香。几年都没有吃肉的感觉。不是香水的香。真水无香。玉米棒子的香味。青草的气息大葱的刺激泪眼朦胧莲花白一层层的嫩叶莲藕里有一个链接的一个孔。颤抖啊。财富的手伸了进去。只摸了一把。饱满如瓷器。财富的另一只手嫉妒了,他离开浑圆高翘的臀,朝一个白乳突袭。好了,竖琴叫了一声,拧身就走。财富没有抓住,冷了,坠入了冰。财富整晚整晚的失眠。他偷偷跑到五楼文青的窗下。他知道这对夫妻有每晚夜战的习性。床在响,文青在叫,财富的手就也来越快。财富几乎是和宁康同时冲上巅峰的 。不同的是宁康叫着老婆啊老婆,财富却叫着竖琴啊竖琴。

   竖琴躺下去的时候,白晃晃的荡漾。财富吃着,如走进了白花花的水里。财富的手去解竖琴的皮带,竖琴说,好了,我要去卖菜了。财富战栗着说不要卖菜了。竖琴说,不卖菜我吃啥 啊?竖琴瞬间就穿好了衣服,她摸了一下财富挺得老高的器物说,我要卖菜了。财富没有抓住,一片云飘走了。

   财富说,我要娶你做老婆。竖琴熟练地给人称着西红柿,说,二斤三块找你两块。财富抓住了她的手说,别卖了给我做老婆。竖琴说,土豆八毛钱一斤,可以给你算便宜一点。财富说,给我做老婆。竖琴说,你能做了自己的主啊,你不怕你妈啊 。

   财富说,不怕,我妈怕我。财富又拉着竖琴去了那个大房子,这回竖琴主动吻了他。那舌是香的,带着甜甜的温润,吸吮着吞吐着。竖琴的手在他全身游走,若有若无,每个毛孔都在呻吟。竖琴往他的耳朵里哈着气说,你好坏啊,把人家戳疼了。我就是要戳你啊。他坏坏地说,把矛一样的坚硬钉在竖琴的腹部。他的手又解她的皮带。竖琴突然说,好了,我要卖菜了。他说,不卖了,做我的老婆。

   不卖了我靠什么生活。

   做我的老婆我家的三十几间房子都是钱,像开了一个银行。

   那和我没有关系。

   你做我的老婆那些就都是你的了。

   让我进去吧我熬死了。

   你要是真爱我就光明正大地娶我我不在乎你二婚我还是大闺女呢就看你妈同意不。

   我妈不同意我就跳楼从五楼跳下来。让我日吧。

   结婚那天晚上我会给你的。

   竖琴又走了。鬼魅一样走了。

   财富从五楼往下跳的时候,所有的房客都在观看。每个楼层都有探出的脑袋。我拉住了他的衣服,你是个汉子。我说。让我跳下去,财富凶恶地说。

   富娃娘同意还不行么你跳下去娘也跟着你下去。财富妈抱住了儿子的腿。

   3

   财富没有跳楼,竖琴的妹妹却跳楼了。

   我很黯然说,是我害了你妹妹。

   竖琴说,不怨你,只怪我妹想不开。

   一个月前竖琴曾带着妹妹咨询我。北郊的辛家庙拆迁,一个人可以补一套房子,但是只限于本村的户口。妹妹是高陵人,自然按照村上的规定,没有她的份。妹妹受尽了婆家的白眼,恩爱的丈夫也要闹离婚。婆婆放出话,只要本村的女子愿意嫁过来,可以给五万块钱。妹妹抱儿以泪洗面。我安慰她说那是违法的,村规民约怎低得过法律?便给她写了一纸诉状,告到了未央区法院。一审判决村委会败诉。村委会不服,上诉至西安中院。中院久久不判。说嫁城女是个庞大的群体,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利益要研究研究。拆迁日近,那个晚上妹妹喂孩子吃了奶,就消失了。翌日,妹妹死在了院子。

   和你没有关系,要是中院判决俺妹赢了,那她 就没有白死了。竖琴擦着眼泪。上个周高陵老家来了五十多人,皆一身素衣,在院子里为妹妹搭起了灵堂,花圈摆满了村子,唢呐吹得天气惨淡,纸灰漫天飞舞。派出所也出警了,鉴定是自杀。哭声在村子蔓延了一个周。村委会人道主义赔偿了十万妹妹婆家赔偿了五万。妹妹的骨灰埋在了老家的山顶上。

   唉。竖琴叹了一口气。人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挺住。

   我回头看到一个人在楼梯口张望。我说,财富,你上来啊。财富露出了剃得灯泡一样光亮的头,竖琴,睡觉啊,没有你我睡不着。

   4

   我有时夜里回来很迟,静谧的院子像一口古井 。偶尔听到床上活动的声音。竖琴叫的悦耳,像是一曲民间小调。财富就狼奔犬吠了。那声音高到极处,疑是死去,却突然高处坠落,风生水起。初几日,财富的门不见开过,永夜笙歌。财富初次临幸的时候,竖琴不要他动,竖琴动了,竖琴双腿举起,竖琴像小犬一样翘着,竖琴上下坐着,竖琴还吃了,财富大叫,激动地哭了,说,以前的婚白结了,好好,一连说了无数个好。财富对竖琴言听计从,竖琴每日把财富伺候的舒坦,财富逼他妈交出了权,竖琴成了财富家的王。

   夜夜笙歌是老李说的。老李在搂下开了一个性用品商店。财富最喜欢老李那个地方。充气娃娃粉红色的。德国苍蝇。印度神油。美国伟哥。这是正宗美国进口货,蓝色药丸,药店要卖一百多一颗呢,我卖你二十块,保证你大战三个小时。老李挣了财富不少钱。财富说这个鸡巴美国伟哥骗人吃的像红薯粉。老李说药效还跟人的体质有关系呢,你用这个喷剂不错。财富又满怀希望回房子了。老李暗笑。老李从来不吃。全他妈的骗人。老李也偷偷出租三级片和色情片。一个片子五块钱,利润高的很。学生租那些来异乡打工的也租。财富也爱看那种玩意。他爱给老李讲他和竖琴的房事。他讲的很精彩,老李听的口水都流到嘴角了。老李就会经常潜到竖琴的窗子底下偷听。

   白庙村越来越瘦了,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病夫。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搅拌机。家家都在盖楼,村中机器轰鸣。抬头能看到一线的天。楼房盖得越来越近了,能听到彼此说话的声音。竖琴也开始盖楼了。不盖不行啊,多盖一层补偿就多一层呢。听说快要拆迁了。院子里堆满了水泥和沙子。房间的安静打破了。对不起让你看不成书了。竖琴歉意地说。我把《世界是平的》放回了书架。美国人汤马斯·佛里曼在这本书里说,十辆推土机抹平了世界。开放源码、外包、离岸生产、供应链、搜索技术让世界边成了一个无缝链接。

   而现在,推土机正成为城市的入侵者。城市的墙上那个火红的划着圈的拆字分外刺目,宛若一团火。那个被判了死刑的建筑也许就在某个清晨突然从地上消失了。白庙村墙上的“拆”字写了几年了,但是一直没有拆的消息。小道的新闻吹得人心像是脚手架,凭空多了许多生冷。房子就越长越高了。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如流如织。我来的时候,村子多么静谧啊。似乎是喧嚣城市里的一个隐秘的绿洲。村子南边就是著名的二环南路。中间的隔离地带是一块巨大的麦田。村中人常去那里耕种。夏天麦苗灌浆的时候,能听到汤汤的水声。秋天黄灿灿的。我常在地里徘徊。在这里我能寻觅到遗忘的节气。坐在麦田,看到高架桥一路逼近,气壮山河。一早醒来,麦田不见了,似乎被人施了魔法,代之的是水泥车挖掘机拉土车。巨大的鳌,凌空挥舞。不可一世的广告牌描绘着这里的未来图景。贵族领地世纪珍藏。长安府邸,世界心脏。少数人的私人会所。我不会再做麦田守望者了。我在寻找回去的路。

   白庙村成了一个万花筒和西安一块高速旋转。村口的医院前每天都围了一拨人。残疾的瘸子坐在破烂的轮椅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底部涂着黑色的碟子,上面粘了三个黑瓜子。肥胖的女人手里攥着几张十块钱的钞票。红短袖说猜呀绝对是三个。猜对奖励双倍。我都目睹了他们四年了。他们表演的神情四年来没有变过。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多么天才的群众演员啊,简直成了这里的腕了。一伙用黑瓜子骗人的家伙。我亲眼目睹一个回乡的青年在托儿的起哄中,转瞬输了一千块钱。他回家没有路费了。他在医院门口哭了一个上午。我常常目睹有人上当,给骗子送上十块五十不等的钱。骗子表演了四年,村中人来来往往。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才刚刚进城。骗子一表演就是四个年头。我打过几次报警电话。110接线员每次都是耐心地询问地点人数情形我的电话我的姓名,但每次我都对警车望穿秋水。

   有的人背着尼龙袋子包裹的被子,挨家挨户地寻找房子。收电视洗衣机电冰箱磨刀子磨剪子。广东老中医专治梅毒淋病尖锐湿疣。白纸黑字。电线杆和厕所的墙壁上都成了他的领地。办证上网学历证结婚证处女证高级职称证保证信誉童叟无欺。温州小妹按摩踩背。东边的那条巷子开了十几个发廊一到夜晚粉红色的暧昧铺天盖地。北边是友谊东路,那儿可以看到西北工业大学雄伟的大门。大门口经常看见几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她们说她们是学生,出来挣点学费。我说你们真是学生么?她们说我们有学生证晚上没有课我们有使用自己身体的权利和自由。你真老土你做么?她们上了一辆车。我不知道他们的学生证是不是假证贩子做的。不过家的也能上网查询呢。进了校门,正在开校园招聘会。妈地,一张门票都炒到了五十元。美容院招聘洗脸工都要会六级英语。她们是为外国妞服务么?只招五个人就有六十个女孩报名。送水工需要本科学历,且限于名牌工科院校。呵呵,一切现代化的太快了,无怪乎门口援交的女孩笑我出土文物了。熙熙攘攘的招聘会。报刊亭前围满了人。本市的新闻说猪吃了跌进猪圈的孩子。省报说一个大学生裸体征婚,声明自己是纯粹的处女。征婚对象七十五岁以下,只要有钱有车,其他不限。都市报说某大学生回家养野猪成了百万富翁,进了胡润富豪排行榜。寻狗的找猫的觅女友的。我挤出了人群,沿着一条林阴路,出了东门,就是著名的电子市场。

   我常在电子市场买些盗版软件。买下时下流行的所谓大片。间或也在商贩的诱惑下买几张AV光碟。十块钱三张。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日本著名的AV女友泽尻绘里香。她纯情的模样简直赛过了大学校园那些高傲的公主。我蹑手蹑脚地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侵犯知识产权的东西。每次从电子市场回来我觉得就像做了一次贼。我生怕碰到警察。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几对男女交集一起,急不可耐啊。男生的手已经伸进了女生的裙子里。我笑了笑,校园就是好啊。多么自由啊。水鸟与野鸭齐飞,缠缠绵绵翩翩。村子里到处都都是出租影碟机的,押金二百,一小时五块。我抱着机子,看到刚才在草地上翻滚的男女携手进了一家旅馆。

   租了啥子碟啊?路过一楼的干菜店,宁康笑眯眯地问。

   看好你的店,小心文青又咬你。

   文青到丰庆路进货去了。你小子又弄了花碟了吧。

   我是欣赏,哪象你色迷迷的。你有文青就够了,还看啥碟呢。

   正说着,文青蹬着三轮车回来了。我帮他们从车上取下冻鸡咸菜粉条酱油醋和大蒜。忙活了一阵子,文青把货摆上了货架,她递给我一包锅巴说,感谢你的劳动。你的劳动让我们温暖。

   是很温暖啊。十一点我正在看泽尻绘里香。她翘着臀穿着T子裤大波震荡满眼放电。她呻吟的样子让人听着销魂。宁康进来邀请我去吃火锅。在他们的自制火锅里,我们涮着菠菜海带土豆和宽粉。宁康说我都快成咸菜了。当年我还是校文学社的社长呢。文青说,你现在哪里有诗歌的灵魂 啊,分明是一个小贩,头发几周不洗,满身散发着臭味,整日邋遢着拖鞋,就是看女孩的眼光还有些激情。宁康喝了一口啤酒说,你都中文系呢那里还像一个女人穿着睡衣就上班皮肤皱的像树皮奶子瘪的泄了气屁股肥的像床板臭屁放的震天响。石头闷着头把一杯酒喝完了说,不知是生活改变了我还是我改变了生活。我说,石头,你老家有好好的工作不干,到西安来干什么啊?石头说,我到西安来寻梦啊。我家的甘蓝丰收了今年能收五六百斤呢,洋葱也不错,能收一千多斤,下次我回长武老家给你们带一些。

   我们四个人就喝酒,喝的天昏地暗。

   我回到房子睡的时候,宁康跟着我上来了。他说,碟看完了么?我说,看完了。他说,那我就搬回去看啊。文青让你看么?是她让我借的,她说日本女人就是生的骚,那种骚是从骨子里飘出来的,女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男人呢。

   我去楼下的厕所,路过他们的房子,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呻吟。

   四楼房子的灯光亮着。石头正在校对一部书稿。书稿上的署名是某个集团的老总。我说这个人很有名啊,我经常在人民文学上看到他的作品呢,著名作家啊。中国作协会员呢好几个文学团体的理事或 呢?石头神秘一笑,点了一支烟沉思起来。

   这本书马上就要出版了,中国作家出版社,档次够高吧,省上的好几个大腕都写了序,省委副书记题的字,下个月十号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召开研讨会呢。石头带着醉意说,你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么?是我这三十几年的精华啊,咱出版不了,让别人出了也很好啊,这是带着我的精血啊。

   我说,你醉了,以我的鉴赏,某的文学功力很深厚啊。石头喝了一口酒说,你知道啥啊,我本身就是一个报告文学家诗人散文家评论家,只是怀才不遇罢了。我很疑惑,你说的是真的么?石头说,你以为我愿意堕入低层一天和这些贩夫走卒为伍么,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是闹市的大隐啊。

   他喃喃地说着,这时一个人轻微的敲门。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超短裙几乎可以看到粉红色的内裤。半个胸裸露。呼之欲出。齐耳的短发。你学的啥专业?美术。学生证带了么?带了,我们是讲究信誉的。快餐二百包夜六百。你还有姐妹么?我们需要两个。只要你肯出钱,我们也是挣学费,今晚幸好有空。不过你要付我介绍费。

   我摇晃着石头说,你喝醉了吧,小心警察来了。石头把一杯酒灌进肚子里说,身体是个人的,警察早就懒得管了。你放心,今天哥请客。我说,你喝醉了。石头生气了,把一把钱仍在床上说,哥今晚有的是钱。

   他也许没有醉,也许是我醉了。我走了,我回到了六楼。

   几天后石头喝醉了,满村子疯跑。他边跑边唱。钞票啊钞票你在世上成霸道。铁门啊铁窗铁锁链儿在狱中想母亲。石头的哥唱得很好,虽是醉了,调子拿捏得很精准。他满村子跑着唱到了凌晨三点,回来就抱着门口的石狮子睡着了。我看见他的眼上挂着泪。我把他扶到了自己的房间。我用热毛巾擦着他的脸。他抓住我的手说,兄弟,我没有醉,我是心里难受啊。

   某天,看见他在村中的诊所里打点滴。他说,兄弟啊,哥病了。我说,那咋不去省人民医院看病呢,那儿距离这里只有一站路啊。他说,这里方便啊。他一连打了六天针。周末,我们吃麻辣烫。石头又喝醉了,他说,妈的,那个杂种坑了我四千块 啊。我说,谁啊?就是那个小诊所啊。你那天晚上意志力坚定,没有比美色摧毁,我可惨了,包夜弄了四次那个美啊,结果染上病了。

   不久,那本书出版了。石头给我送了一本。研讨会的发言国内权威的文学报刊全文刊登了。省内的四大媒体都进行了全文。某总大手高举,俨然领袖。六年的等待,石头终于如愿以偿。某总把他调到了集团公司,作了起草文件的秘书。石头请我在南二环的格莱美唱歌。他说,兄弟呀,咱们在白庙村患难与共,哥最难忘了。他让妈咪叫来三十多个小姐让我挑。我拒绝了,我说,咱们就唱歌喝酒吧,你那晚上的歌喉可以上央视的青歌大塞了。他生气了,自作主张地给我叫了一个学生模样的清纯小妹,说,把这个老板陪好了,小费加倍。陪唱小姐猫样地蜷缩在我的怀里,他搂着那个长的像范冰冰的的小姐到卫生间了。他们的声响鬼哭狼嚎。她说,你哥们好厉害,他们完事了,咱们也去吧。我说去卫生间还要男女同去么?她格格地笑着说,哥真的清纯啊,卫生间就是打跑啊。我给了她一百块的小费说你走吧你还可以去赶其他的场子。她吻了我一下说,哥哥是好人我都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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