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
在长沙工业大学里,莺是没有的,因为那里草不长,太短,被一块块瓷砖砌围着,旁边还插块牌子,写着:请勿践踏!
早上刚刚下过一场雨,天还是阴沉沉的,但空气却很新鲜,树枝上早就翠嫩欲滴,草叶儿尖上挂着水珠,晶莹剔透,微微地颤动,像美丽少女睫毛上的泪珠。
三,四节是单片机课,可能大家对这堂课的热情度过于欠缺,一百二十个座位的大课堂里只坐上了三十来个人,而且规则地分布在四个角落和门口,中心地带却荒无人烟。有经验的老师都知道,坐在角落里的学生,一般都是在看小说,或者是在玩手机游戏,而坐在门口的,不用说,是随时准备开溜的。面对这种情况,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了,在长沙工业大学里,学生上课就像打仗,先是集团进军,然后就是小股撤退。但不管教室里还有没有学生,对老师来说,课还是要讲下去的,而且进度要快,因为他们必须要早点结束一学期的课程,留出尽量多的时间让学生们去复习,不然,在期末考试时就会有太多的人打白旗,这不仅仅是损了自己的声誉,更重要的是对不起神圣的人民教育事业。
刘教授并没有因为学生的冷淡而影响自己讲课的热情,依然保持着洪亮的嗓门与丰富的肢体语言,讲到激动处,突然摘下眼镜,转背又戴上,一会儿双手叉腰,一会儿高举双手, 一会儿一个稍息,一会儿又是一个立正。顾冰看在眼里,不由得为他没有观众的表演而发出阵阵呓笑,觉得他就像一个在练晨唱的戏子。顾冰打心眼里还是佩服这个叫刘旭刚的老头的,虽然他的课很少有人上,但他凭着出色的课题研究丝毫不能动摇自己在长工大权威教授的地位。他曾经说过一句让很多人绞尽脑汁也琢磨不透的话:在大学里最好的成绩是把所学的功课统统忘记!顾冰也谨记刘教授的高论,上了一个多学期的课,还没弄懂单片机与单放机之间到底有何区别?
顾冰茫然地看着窗外,天空又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雨点,溅在碧绿的棕树叶上,激起并不好看的水花。真是见鬼的天气!顾冰从心里埋怨。他仿佛觉得有棵野草在他胸腔里肆意疯长,一直蔓延到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顾冰的心里一直在响荡着昨天下午系主任那指桑骂槐的话:“某某同学不要以为自己会写一手好文章就不可一世,高傲自负是要吃亏的!”顾冰心里清楚,昨天在开会的所有学生会干部当中,以写文章著称的只有自己,其原因是他拒绝为文艺部主办的“化妆舞会”做海报宣传。顾冰觉得很委屈,他认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顾冰是大二第一学期开始担任系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的,当初系主任汪林海给他颁聘书的时候,曾笑容可掬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他从此就是信息工程系的窗口形象大使了。顾冰当初就觉得汪林海的笑容很阴险,因为他知道“大使”级的工作决不是那么好干的,后来事实也证明,其实一个系的窗口形象也就好比一个女人的面部形象,是需要时时刻刻去点缀与妆饰的。顾冰可怜自己是个男人,没有那份细腻与耐心,后果是办起事来就频频挨骂。
在拐过楼梯弯道的时候,顾冰发现一个留有齐耳短发,娇小可爱的女孩正迎面走上来,他心里一紧,想转身回避,但那女孩直视的目光早就表明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寝室一定是三缺一,”娇小女孩盯着顾冰笑。
“哪有的事,我还要上课呢。”顾冰陪着笑。
“哼,现在可是上课时间,我发现你撒谎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娇小女孩一脸鄙夷。
“麦诗,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今晚要到图书馆找资料,明天要交思想汇报。”女孩蹬蹬蹬地上楼去了。
顾冰感到心里一阵失落,因为他发现女朋友麦诗最近好象在刻意疏远自己。
也许是麦诗的优秀而使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她是长工大第一名嘴,曾经代表学校参加省大学生演讲赛而荣膺冠军。现在是学生党员发展对象,学习之余,就是呆在宿舍对着一叠稿子抒发共产主义思想。
顾冰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围着打扑克。
“哎哟,领导回来了,来,来,我给你让个座!”胖子贺哲嘴角叼着一枝烟,笑得有鼻子没眼。
“算了,你们玩吧,我还有点事情。”
自从顾冰当上宣传部长以后,室友们便打趣他为领导。顾冰听得刺耳,总觉得大家此时称他为领导同把妓女称之为小姐一样面目可憎。
顾冰从电脑里调出一个文档,里面有一篇他花了一个星期才完成的稿子,名字叫《跨越千年的爱》,这并不表示他写作能力不强,而是他觉得这篇稿子值得自己花一百二十个心思去对待,因为这是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的学姐向他约的稿,并承诺他说一旦采用发表即付稿酬400元。顾冰感到非常的荣幸,也感到非常的骄傲,虽然说是就熟人之便,但人家毕竟是代表着一家正规的杂志社,在他的心里,这就好比国家 代表党中央向全国人民发表电视讲话一样,有着很大的权威性。于是在当时的第一时间他就通过网络向所有自己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传达了这一让自己兴奋却让别人嫉妒的消息,就好象自己的作品已经发表了一样。其中受害最深的是“芷青”文学社社长古浩,他是顾冰生活中的文友兼密友,也是第一个被顾冰告之这一消息的人,他当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认为顾冰在挑衅他,借约稿事件自抬身价,这也难怪,毕竟同行是冤家,何况在文学社自己是社长,顾冰是主编,这下属一下子“才”高盖主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岂不面子扫地!但碍于情面不好发作,只好借其他方式来发泄,结果是在肯得基找回了点安慰。
顾冰的约稿是情感故事,在动笔之前,他本想写自己和女友麦诗的故事,但苦于构思又找来几本言情小说作参考,可看来看去又觉得不行,因为他发现那些故事的情节其实都很普通,真正的卖点是在于作者能够很好地描述男女双方下半身遭遇时的激烈场面而给广大读者带来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但他和女友至今也只是偶尔拉拉手,搂搂腰而已,远远还没有达到可以让顾冰以床为材料而作文章的火候。为了能够标新立异,顾冰几经冥思苦想,特地设计了个异度空间的恋爱,女主角是南宋词人李清照,男主角就是他自己,文章的情节大抵是女主角文坛得意,情场失意,一直在寻寻觅觅却找不到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落得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后偶经时空隧道,来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遇到了相貌英俊,
才思风流的顾冰,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后来二人比翼双飞,泛舟烟波浩淼,出入山野秋林,填词赋诗,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岂料好景不长,天妒凡福,二人在乌江垂钓时,李清照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为西楚霸王项羽所作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时神思恍惚,失足垂舟,由于乌江水急,李才女瞬间被急流卷走,在顾冰无力回天的痛呼中做了鬼雄,追随项羽而去了。顾冰痛失爱妻后,怀抱《李清照全集》,誓不再娶,最后剃度归隐,梅妻鹤子了下半生。通篇文章顾冰是精雕细凿,声情并茂,或诗或词,文采斐然。
顾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越看心里越爽,哼着小调找出那杂志社的邮箱地址,正准备发出去,却听见贺哲扯着公鸡嗓子叫自己:“领导,有人找。”顾冰探头一看,发现是古浩,心里顿时一乐,心想自己的大作正好没人欣赏,现在有人自己找上门来,能不让他见识一下?
“哎哟,原来是社长大人,来得正好,拙作刚刚完成,请你指点一下!”顾冰连忙让坐。
“呵呵,早就想拜读顾主编的大作了,好的,先睹为快了!”古浩一脸微笑地坐到电脑前。
听他讲话的语气,顾冰觉得他笑得奸诈。
顾冰很诧异古浩看文章的速度,眼睛在做匀速运动,word页面却在做加速运动,自己刚刚看完两行,他却跳过了一页,一篇三千多字的文章,他居然用分把钟就看完了。
顾冰心里想作难,但想起自己似乎平时也是这么看别人文章的,也就只好忍气作罢。
古浩用手理了理头发,一脸严肃地说:“文章虽好,但标题欠妥。”
顾冰凝视着古浩的表情,心里半忧半快,因为他清楚古浩的性格,只要一讨论到文学,他严肃到像个学者的时候,就表明他发现了一些问题,庆幸的是,他对文章的本身没有挑出什么毛病,仅仅只是针对标题,这已经很难得了。
“为什么?”
“你的标题虽然很大气,但不够时尚,文学是人们的精神消费品,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不但要有自己的品位,还要紧追时代潮流,与物质消费品一样要让大众接受,一篇文章的标题可以说是文章本身是否能够吸引读者眼球的焦点所在,这就好象大家买东西要看品牌一样,马虎不得的。”古浩若有所思地说。
“那该怎么改?”顾冰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你说现在哪部电影最流行?”古社长又露出神秘的笑容。
“当然是《我的野蛮女友》了。”
“这就对了!李清照不是有句让人千古传诵的词句‘人比黄花瘦’么,你若把标题改成《我的黄花女友》,岂不是与《我的野蛮女友》有异曲同工之妙。别人一看到标题自然就联想到了《我的野蛮女友》,这不就一下子引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古浩显得很激动,在顾冰面前上演了一场人工降雨。
顾冰用手撑脸作沉思状,借机抹去古浩的分泌物,良久,搓掌大笑:“古兄高论,小弟佩服至极,那就如是改了!”
修改完毕,顾冰慎重一敲Enter键,把《我的黄花女友》和自己的满腔自信邮到了网络的另一端。
古浩从电脑桌上拿起一个烟盒,打开一看发现是空的,便问顾冰:“还有不有?”
“这段时间为了写东西,钱包都抽空了。”顾冰歉意地摊摊手。
“文人贱命,算了,明天晚上7:30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讨论我们“芷青”文学社期刊《芷青人》的创刊事宜,校党委宣传处处长谢严英今天又找我谈了话,叫我们尽快把这事落实下来,你先准备一下,明晚给大家讲讲如何展开征稿工作。顺便把你的准夫人也叫上,我想请她做我们的临时主持人,地点是图书馆四楼阶梯教室,可别忘了。”古浩叹口气地站起身来。
“好的。”
“那走吧。”
“去哪?”
“当然是买烟去!”
第二天的天空已经放晴,风轻云淡,柔和的阳光刺透高空的纯澈,洒在枝头,洒在草尖,洒在恋人相挽的臂弯,也洒在顾冰的心里面。早上起来,为了去掉口中烟臭,顾冰俯身洗脸池漱了三次,为了梳去头上凌乱,他又围着镜子转了三圈。因为麦诗说过,她不喜欢看见顾冰随便的样子。
“哟,领导又搞全身大扫除了,莫不是又要召开什么重要会议?”贺哲从床上坐起擦着惺忪的睡眼。
“你知道个屁,人家装修门面是为了跟麦美人约会。”廖常青白了贺一眼,继续敲打着自己的键盘。
顾冰拿起一本书在廖常青的头上狠狠地敲一下,佯怒道:“管你个鸟事,做你的木马程序吧,臭小子!”
“希望你整整齐齐的去,凌凌乱乱的回啊,嘎嘎嘎嘎。。。。”顾冰转身离去的时候,从背后传来贺哲恐怖的笑声。
顾冰敲开麦诗宿舍门的时候,发现只有她的同室好友郭琼在。
“麦诗呢?”
“哦,她一早就被一个电话叫出去了,怎么,搞跟踪来了,呵呵。”郭琼坏坏地开顾冰的玩笑。
“嘿嘿,哪的话呀,找她有事呢。”顾冰不好意思地搓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那你下午再来吧,她那时应该回来了。”
“好的,谢谢你了。”待郭琼重新关上门的时候,顾冰的心不觉有点沉重起来,他不知是因为没见着麦诗,还是因为叫麦诗出去的那个电话。她到底上哪去了呢?
长工大有个很大的仿苏州园林式建筑,有喷水的假山,有雕檐的亭子,有翩翩的彩蝶飞过花丛,有娓娓的金鱼追逐浅底。依依的垂柳披着满头的长发对着潋滟的池水自顾其影,迂回曲折的长廊一直延伸到绿荫深处。这个园子有个很典雅的名字,叫做“怡情苑”,学校投资建造这个园子的本意可能是体现在“怡”字上,是想让那些老教授们退休后有个心情放松,养性怡神的地方,比如早上打打太极拳,对对弈;傍晚散散步,拉拉家常。晚上他们一般是不敢来的,因为这里黑,怕摔跤。年老的教授不来,年轻的学生们却来了,通常是一男一女的性别搭配,络绎不绝,越是最黑最深的地方,他们就越喜欢钻,他们当然不是来打太极拳或者下棋的,他们是冲着“怡情苑”的“情”字而来的,“情”字可组词为“爱情”、“情调”,年轻人都普遍认为在一个有情调的地方谈爱情,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在夜晚的“怡情苑”就成了谈恋爱的天堂,所到之处,细语呢喃,充盈于耳。
顾冰怅然若失地走进“怡情苑”,由于是周末,里面的人比较多,遇到几个熟人,顾冰牵动一下嘴角肌肉算是打招呼,很多年老的教授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在放风筝,闹糟糟的。其中就有刘旭刚,他的孙子看起来很调皮,风筝被放到树上,下不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脚上的鞋子被蹬得老远,哭嚷嚷地要他爷爷把风筝拿下来,刘旭刚一边腆着大肚子,气喘吁吁地捡来鞋子,一边望着树稍上的风筝,无计可施,于是只好不停地哄孙子,说等下给他买新的,遗憾的是那小家伙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硬是要树上的,越哄就越哭得惊天动地,可怜的刘教授一生不知解决了多少学术上的难题,可偏偏被小孙子的风筝问题弄得团团转,急得一个劲儿地摘眼镜擦汗。顾冰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发笑,于是自告奋勇地爬上树帮他把风筝取下来。
刘教授拉起破涕而笑的孙子,向顾冰道谢:“多亏你了小顾,哎,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我这孙子就这样,一不顺他的意,准闹个翻天覆地,呵呵。”
“刘老师怎能这么说呢,举手之劳罢了,您的孙子可真乖巧。”顾冰用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作喜欢状。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孙子,刘老头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眯成一条线:“呵呵,是啊,是啊,这小东西不哭不闹的时候还是挺乖的。”
顾冰觉得这是句废话,不哭不闹的小孩肯定是乖的,这谁都知道,问题是小孩不哭不闹是不可能的。
“那是,您好好带您孙子玩罢,我到那边去溜达溜达。”顾冰此时实在是没有心情跟老头子围绕一个关于小孩子乖与不乖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拐过长廊,便可看见一座假山,上面正喷着水,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假山的周围是环形的水池,偶有红色的金鱼跃出水面,泛起层层的涟漪,柔和地荡漾开去,美丽而不失婉约,恰如初恋男女的心事。这里是顾冰与麦诗常来的地方,他们喜欢背靠着背地坐在水池边上,看水中的鱼儿成群地从脚边游过,看洁白的云朵飘逸在湛蓝的天空,然后顾冰念起缠绵悱恻诗句,一腔的深情,却是十分的肉麻,唤起麦诗脸上阵阵红晕,抡起娇小如玉的拳头一边捶他一边说他是闷骚男人。
顾冰兀自站在水池边上,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伤感,麦诗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跟他来这个地方了,以前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天。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在这个“怡情苑”里,他不知道自己和麦诗留下了多少快乐的声音与幸福的气息,而如今却找不到一丝痕迹,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它能否改变麦诗?能否改变两年来苦心经营的爱情呢?顾冰看见池水中有张面孔,一筹莫展。
麦诗打顾冰手机的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惊叹于一些好莱坞女明星的三围大小。麦诗透过话筒的声音差点没让满嘴口水的顾冰把自己呛着:“听说你今天找我了,有什么事吗?”“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今天去哪了?”听着麦诗冰冷的口气,顾冰只觉有股热血直冲向脑门。“神经病,我去哪还要向你汇报啊,有事快说,没事我可要挂电话了。”“宝贝,别发火嘛,跟你开玩笑呢,今天晚上7:30我们文学社在图书馆开社员大会,古浩想请你做主持人,你好好准备一下。”顾冰想得通小小的原子弹可以炸平广岛,却想不通如此娇小的女孩可以发出如此大的声音,只好柔声赔笑打哈哈。“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这事要看有不有时间了。” 麦诗挂断电话的声音让顾冰的心脏好一阵抽搐。
顾冰赶到图书馆的时候,麦诗早已经在那里背台词了,齐耳短发在明亮的灯光下油亮着,一对浑圆的乳房高高地撑起敞口休闲毛衣,迎合着无数双不安份的眼睛,顾冰看得心里醋意翻涌,正在心里不断地问候他们母亲,古浩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埋怨的说:“你怎么来了也不吭一声呀,学校领导都来及了,快过去打声招呼吧。”顾冰回过神来,发现古浩这家伙西装飒爽,头发被摩丝弄得像受到攻击的刺猬,毛毛坚挺。“古社长果然好领导风范。”顾冰一脸讪笑,心里却说金玉其外,贱骨其中。古浩所说的领导就是校党委宣传处的一帮人马,坐在最前面的一排,正中央的是宣传处长谢严英,其余旁边的还有七八个,顾冰不认识,估计是来起衬托作用的,顾冰先向谢处长握手问好,然后再向两旁点头示意。
麦诗在开幕词中以出色的普通话赢得台下如潮的掌声,居然还有个家伙吹起了不怀好意的口哨,顾冰又忍不住在心里和他母亲发生了一百次性关系,麦诗好象一点也不在意,依然在台上笑得面如花圃,顾冰的心里不禁感到隐隐地酸痛,就是那张笑脸,给他带来无穷的柔情,让他如痴如醉,让他觉得自己最为接近幸福,而此时此刻,她的笑脸,她的柔情面向的只是观众,属于顾冰的,仅仅是遗留在他一个月前的记忆中。
宣传处长谢严英的讲话像是在做长时间的政治报告,听起来没跟《芷青人》创刊的事扯上任何关系,从“积极弘扬”到“大力支持”,从“开拓进取”到“贯彻落实”,从开始到结束,顾冰所有的反应就是报以照顾她面子的两次鼓掌。当麦诗叫顾冰上台讲话的时候,顾冰发现她极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顾冰心里一咯噔,原本背好两页纸的演讲词顿时忘记了百分之九十,只好精短扼要地抠重点,半分钟不到便狼狈地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下面嘘声一片,古浩更是气得脸发紫,嘴里不停地将他和乌龟扯上血缘关系。
(二)
文学与爱情,组成了顾冰的全部生命。 这句话是校书法协会会长邓建波一次在酒桌上的感叹。
顾冰之所以能够认识邓建波,纯粹是因为一群美女的原因。大一的一天,顾冰与古浩在“怡情苑”散步,津津乐道地讨论索尔#8226;贝娄的小说和他五个老婆之间的关系,在经过长廊的时候,他们都惊异地发现,差不多全校的美女都集中在自己的前面,团团地围着什么拍手欢呼,古浩看得心旌荡漾,一把拉着顾冰往美女群里钻,说要看看什么东西比他古社长更受美女欢迎。结果他们看到一个高瘦的小子在现场挥毫,一首行楷体的《将进酒》已经完成,他正在后面签署着自己的大名:邓建波。那字写得豪情万丈,力透纸背,颇有大家风范,这让古、顾二人顿时叹服,玩文字的人都有惜英雄重英雄的气概,不觉间就相互自我介绍起来,后来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哥们。
古浩在大学追的第八个女孩子有着一副让男人看见就想入非非的模样,用邓建波的话来说就是,轮廓分明,重点突出。古浩为把她弄上床,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文才与生活费,待他如愿以偿时,却发现那女孩子不是处女,他便懊恼地质问她以前跟哪个男的干过,有多少次云云。结果那女的面不红心不跳地穿好衣服,反啐他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少在老娘面前装纯洁,老娘不是处女,你难道还是处男吗?气得古浩的脸像只焖透的茄子,晚上便拉着顾冰和邓建波去陪酒,三杯猫尿下肚,三个男人便成了愤世骇俗的英雄,先是古浩一句话语惊四座:“女人是用来交配的,兄弟是用来交心的。”顾冰和邓建波感激得两眼通红,连连向他举杯叫干,后是邓建波的嘴巴被酒精刺激得不听使唤,一口一个顾兄,一口一个古兄地对二人大加评论,其中对顾的评论就是那句,文学与爱情组成了顾的全部生命。当时顾冰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诗句:
对于世界,
你只是个女孩。
但对于我,
你却是整个世界
---《致麦诗》
长工大第63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快要来临的时候,信息工程系上下像如临宿敌般地磨刀霍霍,系主任汪林海更是像个战地将军,天天召开系学生会干部工作会议,说要大家厉兵秣马,充实弹药库,好在艺术节那天作出绝地一击,还特别强调宣传部的工作任重而道远,要负责整个艺术节的宣传工作,顾冰瞧汪的架势,总觉得他好象要把校文化艺术节办成系的文化艺术节,心里不禁为他的虚荣而感到恶心。但顾冰还是要对汪林海心存感激,因为汪林海还要求他全力配合素质拓展部组织演讲活动,而素质拓展部部长不是别人,正是计算机信息管理班的女强人,麦诗。
顾冰认为汪林海的话给他的爱情带来了第二个春天,冷冻了快两个月的感情终于又可以得到升温的机会,他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向古浩透露了这一消息,古浩却神色凝重,扔出一句话酸得让人尿崩:“电子班和计算机班可以组成信息工程系,但电子班的男人和计算机班的女人却并不见得能组成婚姻。”
顾冰气急败坏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555”砸向古浩:“闭上你的臭嘴!”
下午是马克思哲学原理课,顾冰宿舍四个人有三个人没有打算去上课,还有一个根本就是一个月也难得见几次面的影子侠,名叫陈一兵,吃住在网吧,至于学生宿舍,只不过为他搭建临时寓所而已,记得有次网吧停电,百无聊赖地只好跟大家去上课,老师在足足盯了他几分钟后,突然问道,我们班是不是来了新同学?结果大家爆笑,原来大家发现陈一兵脸色蜡黄,胡子拉渣一大把像个小老头,怕是他娘亲也不认得了。顾冰从床上坐起,扭头看看另两个,贺哲在一边抽烟,一边看卡通漫画,而廖常清则全神贯注地编着木马程序。顾冰掏一支烟扔向廖常清:“老廖,我说你这整天敲来敲去的烦不烦啊,打扑克!”
“打就打,不打是孙子!”廖常清啪的一声把烟点上。
“三缺一,怎么打?”贺胖子懒洋洋地翻着书,样子很失望。
“我叫上陈一兵。”顾冰说着就打电话,电话那头闹糟糟的:“领导什么事?”
“在干什么啊,回来打牌,就差你了。”
“没空啊领导,我在传奇呢,再练上一段时间就要升级了!”
“我说你龟儿子还没练成仙啊,没成仙就快回来,不然兄弟们就把你开除党籍了!”
“怕了你们,等等,就回来。”
廖常清的意思是打三打哈,输了钻桌子,顾冰和贺哲骂他不是男人,说要玩就玩刺激点,两块钱一局,陈一兵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于是小数服从多数,两块钱一局地玩了起来。顾冰的手气特别的火,第一轮就打了他们三个光头,钞票滚滚入袋。贺哲一脸郁闷:“领导最近怕是女人摸多了吧,手气怎么这么顺。”“摸你姐姐的大奶头。”顾向胖子伸出一只手:“给钱,给钱,你还差6块。”“打完这局再说,”胖子在嘴里哩咕,“妈的,今天这牌见鬼了。”
陈一兵说自己忘了买烟了,歪头对顾兵说领导来一枝。顾冰敏感地把牌收紧,掏出一枝烟递给他说:“龟儿子想偷看我牌是不是?”陈一冰半眯着眼睛吐出一团烟雾,慢悠悠地说领导,我看见你婆娘昨晚和一个男的在网吧。“妈的,打牌的时候不要谈女人!”顾冰忽然觉得有只王八在自己胸腔中爬行,十分不是滋味,麦诗不会是另结新欢了吧?
门外砰砰作响,口袋渐空的胖子显得很是恼火,把一对老K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吼一句妈的,哪个王八蛋,催命啊催!
顾兵的辅导员陈惠兰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心地善良,面上总是洋溢着慈祥的微笑,还喜欢经常邀请大家到她家作客,清理她家的小吃存货,所以深受学生们的爱戴。顾冰曾照着她的名字说她惠心若兰,而贺胖子则说她的微笑像母亲。廖常清总絮叨贺胖子说这话很煽情,肯定有阴谋,不只一次反驳他说你个直娘贼的意思是说她的微笑像丈母娘吧!大家都认为老廖的话是有根据的,陈惠兰有个在滨江师范大学艺术系念大一的女儿苗苗,长得眉清目秀的很符合现代男人的审美标准,用古浩的话来讲就是,该大的都大了,该圆的也圆了。顾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时,裤裆里很快就搭起了帐篷。
陈惠兰是长沙城人,但她总说对农民的儿子特别有感情,原因是三下乡那时期,她到闽南农村插队,遇上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路知青,年轻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尤其是年轻男女们在一起就更有说不完故事的故事,就在那个布满玫瑰色彩的中国乡下农村,陈老师认识了一位来自上海,会画画的男人,一次插队回来,她羞答答地塞给那男人一块手帕,没几天那男的就回送她一副油画,如此一来一往,男人就信誓旦旦地表示,为了响应毛 号召,一定要实现长沙与上海之间的革命联姻。一次春雨过后,万物复苏,那男的说要带陈老师去山野踏青素描,满怀柔情蜜意的她便跟随那男人来到一片竹林,那里春笋破土而出,美不胜收,谁知男人片字不提素描,而是嬉皮笑脸地说为了取得革命突破性进展,要跟她那个,一边说,还一边毛手毛脚,陈老师吓得心惊肉跳,坚决不从,结果男人就霸王硬上弓,扯了衣服扯裤子,就在这万分危机时刻,一个挖笋的农家孩子正巧看到了这一幕,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一条恶犬咆哮而来,那男人吓得两腿打哆嗦,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就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出竹林,留下衣着凌乱的陈老师瘫在地上忘情悲恸。讲完这故事,陈老师说真要感谢那孩子,不然她这一生说不定就完了,但在顾冰他们看来,他们更应该感谢那条狗,不然就看不到如此赏心悦目的苗苗了。
陈惠兰把他们四个人的牌全都收集在自己的手中,指着桌上零零散散的钞票说,谁的,收好。各人只好恹恹地伸出手,唯有胖子一动不动,那厮因为自己的言行,头部接近裤裆。陈老师笑着拍拍他的肩:“今晚苗苗在家,你们四个也一起到我家来坐坐。”
输了钱的胖子总在抱怨陈老师来得太巧,太不是时候,顾冰忍不住在心里骂他是猪脑壳,因为他看待问题有套自己的逻辑:如果没人打草,哪里会惊蛇?在陈惠兰来宿舍之前肯定发生过什么。顾冰曾一度很欣赏自己这一发现问题分析问题的严谨态度,却被他那个叫麦诗的女孩子视为多疑,一个月前的《芷青人》创刊大会后,顾冰愤忿于麦诗对他的冷漠态度和对其当天去向缄口不言,便把她拉到“怡情苑”进行“言行”逼供,结果弄得那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得梨花带雨,说顾冰根本就不信任她,不是真爱她,还要分手什么的,那架势让顾冰原本决定问个水落石出的坚强意志在瞬间坍塌,吓得他就差点没跪在她面前叫姑奶奶了。
事实上,下课回来的同学们证明了顾冰的猜测是正确的,原来是汪林海针对全系学生出勤搞了个突袭检查,在他们班上拍了陈惠兰的桌子,说她监督不力,让学生把课堂当市场。同学说汪林海当时的样子很吓人,圆鼓鼓的小眼珠差点把眼镜给撑破了,而陈老师却唯唯诺诺地替他们说好话。听到这里,顾冰觉得眼圈有点痒,这让他想了自己的母亲。
1982年9月,在衡山南麓一个叫谭子山的小镇上,一个男婴带着揪心的啼哭挣扎在一个女人的体下,当接生婆将还没有洗去羊水的孩子用布裹好递给女人时,女人淌着幸福的泪水亲着男孩的脸蛋说,乖崽,妈妈从此又多一个值得一生牵挂的人了。男孩长到10岁那年,开始对异性的生理结构产生奇妙的幻想,在一个夏日的傍晚,他在一个稻草堆里剥光了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结果被女孩的母亲抓了个正着,女孩母亲就骂骂咧咧地向他父亲告状,父亲原是个明哲保身的教书匠,却没料到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色胆包天,为向世人证明自己绝不娇容纵子,便提根扁担追得自己儿子满山满野地跑,女人见势不妙,便将脚力不支的孩子揽在自己背后向丈夫哀求:“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吓着了孩子。”红了眼的丈夫哪里肯放过追到眼前的“胜利果实”,只见一根光洁的棒子浴着血红的霞光高高落下,女人身子随之一侧,便捂着肩膀瘫倒在地上。顾冰想,母亲当时该是如何的痛啊。
邓建波打来电话说,总算老天开眼,终于让他发现个极品女人了,拜托顾兄为他起草一份情书,要求绝对经典。顾冰说日你妈,我现在哪有心思写那个玩意儿。邓在电话那头猛“靠”一声,说为了兄弟的终生幸福,你就算豁出半条命也得帮了。顾冰见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是碰上无赖了,就连声说行了行了,到时候借你的极品女人用一晚上算报答吧。
邓建波总说中国还有最后两个传统情感观保持者,一个是顾冰,另一个便是他自己,人清高得出类拔萃,像他的字一样,是别人模仿不来的,在长工大,他是无数女骇子想为之献贞操的对象,身前身后总是弥漫着女人香,他却视若无睹,暗地施展闭息大法,拘人千里之外,惹得古浩边吞口水边叹息,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邓建波曾对顾冰说过,现在的女孩子开放得毫无保留,玩爱情就像小孩玩过家家,过了这家进那家,纯粹个肉体供应商,如果这辈子找不到完美的女人,就遁入空门做和尚算了。为了勉励自己,他就写下四个字贴在床头:曲高和寡。以示自己要洁身自好,决不滥情。
苗苗晚上的打扮很有时代节奏感,靴子比裙子长,头发比上衣长,露出白晃晃的两条大腿和玲珑娇小的肚脐眼儿看得四个男人心慌慌。顾冰首先想到了改革开放,它在赐予中国人财富的同时,也剥夺了中国姑娘们身上的衣裳。贺胖子看起来很不自在,不停地改变坐姿方式,估计是下体捣鼓得难受的原因,顾冰用手捅捅他的背,暗示他不要在陈老师面前失态。
陈惠兰对女儿说给哥哥们倒茶,那丫头一脸冷酷,极不情愿的样子,顾冰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心想我的麦诗呢,下一次见到我,她又该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呢?贺胖子一声师妹长一声师妹短地跟苗苗套近乎,笑得一张肥脸严重变形,遗憾的是苗苗似乎并不领情,一句话就把胖子的满腔热情逼进了死胡同:我说过你是我师兄吗?看着胖子难堪的表情,顾冰的心头不觉闪过一丝快感,因为他觉得在这方面自己比胖子有优势, 2003年4月10日,学校为省大学生演讲大赛举行选拔赛,麦诗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和流露自然的情感摇荡了顾冰的心旌;2003年4月13日,顾冰托人转交给麦诗一首诗:在每个有月亮的夜晚/我都会把你想起/请不要问为什么/虽然不信佛祖不信上帝/你依然是我的宗教我的诗/---《致麦诗》;2003年4月15日,顾冰在图书馆前拦住了一脸惊羞的麦诗,并以过生日的名义邀请她共进午餐;2003年4月16日,古浩在文学社发布新闻:工大佳人得诗倾情,芷青才子泡妞得手。
顾冰忍不住地笑笑,那个时候自己很风光。
在茶几上的食品袋快要告磬的时候,陈惠兰成了外交家,她对眼前的四个可爱的学生作了一番良性扫描,针对他们各自的优点进行理想性的概括,也对他们的未来表示美好的展望,但在关键处,她又摇身一变成了评论家,她落实到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就是建议他们好好把握现在,努力学习,严于律己,比如说,要严守课堂纪律,尤其是不要逃课!顾冰诸君禁襟危坐,听得脸上红白颜色更换迭次,引得苗丫头在旁讪笑不已。
“陈门宴”后,大家都对系主任汪林海表示深恶痛绝,恨不能用口水替他沐浴。骂得高尚点的就说他是现代官僚主义新版本,骂得粗俗的便从他的生理缺陷一及数落到他的血缘复杂,就如贺胖子的言论:瞧他那对小眼珠,横看直看都像只王八。引发此次口水大仗的原因要归咎于顾、廖、贺、陈四家老汉打来的电话。老汉们在电话里就逃课事件发表愤慨的声讨,当事者们在听筒旁经受痛苦的煎熬,事后大家对系里各位老师在平时的德行作出系统而深刻的分析,最后统一意见,有着卑鄙告状行经的最大嫌疑便是汪林海。
(三)
校园文化艺术节的日子越来越迫近,麦诗也为演讲活动的筹备事宜忙得不可开交,顾冰作为她的助理兼情人,也就就工作之便,以公谋私地为进一步接近她找了不少借口,比如说,为了替她节约时间,大清早地就打好开水,买好早点送到她宿舍,为了替她驱除疲劳,下午再提一兜水果给她清清肺火,后者是,睡觉前憋足尿劲想个话题,再打个电话过去找她聊上几十分钟。起初,麦诗还是搪搪塞塞地表示难为情,可时间一长,也对男友的关怀表示感动,对顾冰也和颜悦色了许多,且来物不拒,有时还娇娇嗔嗔地要顾冰替她捶捶背,中午排队替她打打饭,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热恋期。顾冰欣喜万分,自觉一腔努力没有随着一江湘水向北流,回到宿舍更是情不自禁地哼起邓丽君的《甜蜜蜜》,惹得廖常青击键长叹:才子得意之时,便是狼嚎之时。
长沙工业大学的学生们仿佛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因为他们的脸上总是写着疲惫。学校有数不清的社团和组织,宣传栏有贴不完的海报,图书馆的活动室总有花样迭出的活动,校外饭馆有举办不完的生日宴会,“怡情苑”总有不停的约会和拥抱,新建的出租房总会供不应求,邮政储蓄厅的窗口也有永远排不完的队。歌舞升平,缠绵悱恻,这也许就是时代娇子们所向往的大学生活,他们拿着父母大把大把的血汗钱在这些被称之为“学府”的地方砸就自己的乌托邦世界,营造自己一腔“日后建设祖国,报效社会”的壮志豪情。
邓建波前来索要情书,顾冰把日前从《读者》和《诗刊》里节选出来的文字复合杂交了一份递给他,他看了两行,笑颜逐开地甩给顾冰一包“和”白沙,说哥们,这是稿酬。顾冰板着脸说:“日你妈,是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心理却想,盗版这行情确实吃香。
湘潭师院的局长也打来电话说,师院樱花园里的樱花马上就要开了,要顾冰带家眷前去欣赏,他也顺便欣赏下嫂夫人。局长是顾冰高中时的密友,白天同桌,晚上同铺。此人长相威猛,但目光细腻,善于测量,测量的对象是女孩子的三围,意思是说,他每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身材,便会很专业地样子说出人家的三围尺码。女同学们深受其苦,就连任课老师也不能幸免,当时教他们外语的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一堂课上,女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此君在听耳机,他悄悄地对顾冰说,妈的,老师的三围大概有36,28,36,处女的三围一般没这么大,她肯定被人睡过了。可能是耳机声音干扰的原故,他没有把握好说话的力度,结果全教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笑得都快断了气,女老师更是气得哭淋淋地跑出教室,一个星期没来上课。那一次,他在学校挨了处分,在家挨了揍,同时也博得了“目光测量局局长”的雅号。
顾冰对局长说,我尽量争取过来,你多准备点人民币。
湘潭师院的樱花又要开了,转眼又到了四月中旬,顾冰忍不住扳指叹息,自己认识麦诗已经快两年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自己仿佛拥有了什么,又仿佛失去了什么,好象曾经开心过,又好象曾经失落过,人的成长过程为什么总是如此的复杂,如此的疲惫,如此的让人难以琢磨,也许,人就是在这不断的拥有与失去之间瞬间成熟。
四月的长沙,感觉已有初夏的火热,历经过冗长的寒季,女生们的衣裳日见轻薄,身体上相应的重要部位日益凸现,如同潮水退去,一座座岛屿浮上海面,无数隐藏的美丽暴露无遗,校外鲜花店又开始畅销起来。贺胖子表现出明显的忧患意识,率先站出来发表战前讲话:有女朋友的,暂且退后,没女朋友的,要加油追击。顾冰忙作补充:没有阵地的,要努力开辟,有阵地的,要誓死捍卫。顾冰的补充主要是侧重后半句,他嫌麦诗的衬衣过于透明,而乳罩却色彩浓艳,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差异,便抗议说,你看你穿的都是什么东西,严重缺乏安全感。那女孩立马就来了劲,哭得不依不饶,痛诉他的大男子主义作风:“你是我什么人,我爱穿不穿,管你什么闲事”。顾冰见势不妙,慌忙作揖退出。
贺哲连续几夜彻夜未归,诸位室友对其失踪感到忧虑,纷纷怀疑他是受陈一兵的影响迷上了网络游戏,当大家向陈一兵兴师问罪的时候,陈一兵痛苦得像只滚水烫着的耗子,跺着脚直嚷嚷:“我现在算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看着影子侠无辜的表情,大家也就不再忍心说什么,只好在心里孕育其他诸如遭遇不测之类极悲观的想法,就在准备贴广告寻人的第二天晚上,贺哲一脸疲惫地回来了,他进门就兴奋地大叫,兄弟们,老子终于脱处了,老子再也不是处男了!
贺胖子的声音带来了不小的骚动,顷刻之间,顾冰他们的宿舍就挤满了临近几个宿舍的人,他们众星捧月似的围着贺胖子发表道喜之情。顾冰看着贺胖子满脸的凯旋得意,不禁感到心头无比的失落,因为在他们大学或者其他所有的大学里,像顾冰他们这般年龄的男子还是处男的话,那就是失败的象征,在古浩的《古氏语录》里记载着这么一段话: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如果你还想把自己的贞操像处女地一样荒芜起来,准备在新婚之夜留给另一半去开垦的话,那说明你是愚蠢的,因为,到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另一半早已被别人耕耘无数了。
那天晚上,贺胖子从外面提回啤酒数箱为自己祝贺,顾冰喝得十分的透彻,只感觉朦胧之间,一个光溜溜的女人身体在自己的面前蠕动,无论怎么抓却也抓不住。第二早醒来,睡在脚头的胖子睡相甜美,鼾声还正均匀,顾冰摸摸自己潮湿的胯间,忧伤地笑笑,如果十一年前没有那小女孩母亲的一声吆喝,自己大概早就不是处男了吧。
古浩提着一摞打印稿来找顾冰,说这是《芷青人》的全部征稿文章,自己已经看过了,要顾主编再抽时间审阅一遍,因为马上就要出刊了。顾冰接过看一下,吃惊地发现,铅字旁边全是古社长的草书,不禁顿生感叹:“古社长的敬业精神令人观为叹止,更何况文字功底如此深厚,实在是不需要小弟再班门弄斧多此一举了,我看这样就很好。古浩“嘿嘿”地接过稿子,说过奖了,过奖了,顾主编的文采我也是很欣赏的。顾冰陡然觉得古浩的笑容很真诚。
古浩问顾冰和麦美人进展得怎么样了,顾冰一脸凝重,扔给他一枝烟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也有情。古浩打火机点烟,表情深刻地看着顾冰一言不发。顾冰瞧得不自在,就说你龟儿子便秘啊,透个气都这么困难?古社长摁灭烟屁股,拍拍他的肩膀说,是兄弟我奉劝你,不要对那女人太好了,要不然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顾冰不与置可地笑笑:“古社长一向在女孩子身上勤练工夫,今日练到未卜先知这一最高境界,着实可喜可贺。
古浩伸出手说再给我一枝烟吧,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掂量清楚,不要陷得太深,兄弟我是为了你好。顾冰心头闪过一丝不安,递过烟说,古社长何出此言,愿闻其详。
古浩把烟架到耳朵上,叹口气说,恐怕你有一心落花意,人家却是一江流水情啊。
顾老汉突然打来电话,叮嘱顾冰要好好学习专业知识,别走歪门邪道,听党的话等。顾冰只是在听筒旁“哦、哦”其声,别无它话。 顾冰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多年以来对父亲是如此的冷漠,也许是那一年,父亲用扁担打伤母亲以后,也打伤了自己那颗对父亲尊敬的心灵吧。顾冰忽然心理一咯噔,怎么听都觉得老汉的话像临终遗言,便慌忙问,爸,家里没什么事吧?“没事,你好好表现,”说着老汉便挂断了电话。顾冰惶恐不已,却听见廖常青对他说,领导,苗苗她妈叫你去她家一趟。
学校宣传栏贴出一张大红海报,上面公布着预备党员的照片和名单,麦诗在上面笑得神采飞扬,顾冰看得内心一阵暗然神伤,他总担心有一天,娇小的党员姑娘会和他这个无党派人士划清阶级界限。当日顾冰昧着良心买把百合前去给她祝贺时,小姑娘接过花插在床头花瓶里,端详数秒后,忽然眉头一挑,“干吗这么浪费,这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你就不能有点觉悟啊。”
对于麦诗那句“觉悟性”的话,在顾冰看来,这还是可以忍耐的,大不了就算是侍侯宠物进食时反被它咬了,但不管怎样,这宠物还是自己的。而不能忍耐的是,当时顾冰进她宿舍时发现,她正和另一位预备党员进行着友好而亲切的交谈,那厮也是学校里的一名大员,位居校学生会 ,唤作于亮。在顾冰的印象中,此君属他最所不齿的捕蝶派人物,在一次同学生日宴会上,此君是座上宾,刚开始时,他倒还一派儒雅风范,但酒过三巡后,此君便豪情万长地宣称,他在三个不同女人的肚皮上玩过扑克!
于 潇洒地向顾部长伸出手,说麦诗你怎么不介绍一下。麦诗在一旁“吱吱唔唔”地搓手,笑得一脸空洞。顾冰只疑那是只打扑克的手,心中醋火万丈,恨不能一把拉过来,然后一刀砍下,但有考虑到不能浇灭麦姑娘对于 的一腔热情,也只好很大度地样子把手伸过去说,我是她男朋友,见过,见过。
从那时起,顾冰开始为麦诗的肚皮担忧。
陈惠兰说,学校在公布这一批预备党员的同时,立刻就要着手发展下一批学生党员的计划了,鉴于顾冰是学生会干部兼社团领导人,她已经将顾冰列在侯选名单之中,日后就推荐给学管老师刘旭刚。她还说她已经给顾冰家里通过电话了,同时叮嘱顾冰要发挥自己的文采优势,把入党申请写得丰厚饱满,今后在生活中要努力克制自己,少打扑克,勤上课,少抽烟,勤工作。
生活这东西就是奇怪,当你认真准备去面对的时候,它却总是表现得异常残酷,可当你毫不留意的时候,它却莫名其妙地在你身边降临一个又一个惊喜,一个又一个幸福。如果说陈惠兰的话让顾冰认为是幸福征程的开始,那么杂志社学姐的电话便让他觉得幸福之路一片亮堂。学姐告诉顾冰,他的小说《我的黄花女友》已经顺利通过三审,定期发表。
顾主编双喜临门,为了感谢广大朋友对自己的厚爱与支持,便对麦诗谈了自己准备广发英雄帖,宴请各路英雄的想法,让他欣慰的是,麦美人这次并没有说他铺张浪费,没有觉悟之类的话,反倒表示积极地支持,赞扬他有情有义,心系大众。
顾冰按人头统计,估计有四桌的规模,费用除了邮政卡上的500元,他还打电话给老妈说生活费被偷骗取500元,还有就是准备象向贺胖子那个财主借上400元,谁知贺胖子自从脱处以后就难见人影,陈一兵就更不用说,他若能借出钱,除非网吧失火。于是顾冰只好将目标锁定廖常清,开始那小子吱吱唔唔地表示不愿意,顾冰急了,便对他承诺说,日你妈,日后老子稿费来了,立马就还。
那天晚上,顾冰觉得自己好象是脚踏着筋斗云,徜祥在幸福的海洋,交错的酒杯碰出悦耳的声响,麦诗微醺的脸像红酒般鲜艳,她偎依在自己的胸口,望着几个喝得不成样子的家伙站在桌面上跳舞,笑得花枝乱颤。顾冰环拥着她,一脸陶醉地说:“麦诗,等那稿费来了,我一定给你买件漂亮的礼物。”麦诗眼角一片湿润,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说:“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顾冰承认这是在他生命的22个年头里听过最为感动的话,虽然不知道麦姑娘是不是因为内心的一时激动而造成言语上的冲动,但他感觉就像清晨一趟平静的河水,柔柔地升腾着温暖的雾气。
多么美好的感觉,若这里只是他们的二人世界该有多好,没有别人的目光,没有醺人的酒味,他们可以紧紧地拥抱,面对面地呼吸,仰望安详的夜空,看北斗七星在那里点缀永恒。
待结完帐,顾冰欣喜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剩下600元,便对麦诗说,这个礼拜我们去湘潭师院玩吧,那里樱花开了,听说很美的。
(四)
湘潭毗邻长沙,大概只要一个小时的车程。虽然在繁华上湘潭远不如长沙,但由于是一代伟人毛泽东的故乡,这都让在这座小城工作学习的人骄傲不已,记得刚考上大学那时期,大家都兴奋地互报即将前去深造的地点,顾冰对局长说自己在省府心脏,那家伙也毫不视弱地回答,我在 家乡。在这个年代里,自豪的背景是虚荣。银行存款,亲戚关系,工作职位,就读学校,电脑型号,手机款式,男朋友的高度,女朋友的胸部等等,这都是一个人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这个社会之所以处处都充斥着自负的原因。顾冰刚进大学那阵子,就经常对同学们说,他的家就在南岳衡山的脚下,以此迎来无数惊羡的目光。他也曾无数次地对麦诗承诺,将来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带她爬上祝融峰,看那山色空蒙,听那凡音袅袅。
顾冰和麦诗在湘潭师院大门口下车的时候,发现局长已在那里恭候,在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姑娘,同麦诗一般的个头,穿着橘红色的休闲外套,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局长向顾冰抱怨,问他是不是赶牛车来的,让他等了两个多小时。顾冰瞟了一眼眼镜女孩,回击道:“我看你是男女搭配,等得不累,你这腐败份子,什么时候又招了贴身秘书。”
“呸,老子是个粗人,可不像你们文人那么善解风情,能够带着女朋友出双入对地来共赏樱花,”局长气得发抖,指着娇羞不安的女孩说,“两年不见,你小子眼睛就长到肚皮上了,她,你不认识了吗,高中时咱们隔壁班的,原来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顾冰骤然想起了什么,怔怔地看着那女孩,终于认出了这个在高中时差点为之失身的女孩,“你,你是柯蕾蕾。”
柯蕾蕾抿了抿嘴唇,镜片后面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低着头说,是的,我以前经常在广播里朗诵你的诗呢。
麦诗剜了顾冰一眼,很高兴的样子忙着和局长搭讪,柯蕾蕾极不自在地揪着自己的衣角,面上绯红,恰如记忆中的一个傍晚。
那是临近高考的一个傍晚,残阳如血,在学校后山头的灌木众中,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柯蕾蕾偎依在一个叫顾冰的校园诗人的怀里,手里拿着他的诗:
呈上那颗自己早已认定的心
是很久以前
唯一的愿望
却始终不能与它分享幸福
也不能把它的痛苦来承担
简单的辉煌
成了永远的梦想
——《梦想》
柯蕾蕾双手环绕着顾冰的脖子,深情款款地说,这么久以来,我之所以会在广播里朗诵你的诗,是因为我像爱着你的诗那样爱着你。
往事固然遥远,但温馨依旧。那是顾冰生命所拥有的第一份情感,单纯而美好,没有任何欲望的驱使。当时他听了这句话,就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肆意膨胀,无法抑制,他用自己火热的唇将柯蕾蕾淹没,双手将她的衣裳一件件褪去,他清晰地记得,柯蕾蕾当时里面穿的是一件很耐看的红色花边蕾丝内衣,笼罩着少女迷人的青春。就在顾冰准备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柯蕾蕾却挡着他的手说,不,不,现在我们还不能这样,就要高考了,我心慌。
高考三年后,在湘潭,当年那个心慌的女生依然心慌慌地站在顾冰面前,面若霞晕,眼藏伤感,只是比以前更添一份气质,更多一份矜持,而顾冰已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她正亲昵地挽着顾冰的胳膊,表情复杂地大量着柯蕾蕾。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孩,新事旧事推枯拉朽般地涌进脑海,顾冰的心中不觉有了一种莫名的忧伤,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毕竟不能埋没一切,就如柯蕾蕾,她和局长一起站在校门口等了他两个小时,是否还枕着高考前那个傍晚而来呢?
柯蕾蕾问顾冰还写诗吗?顾冰正准备对她说现在不写诗了,改写小说。谁料麦诗一把抢过话茬:“他呀,还真是个酸秀才,每周给我写一首呢。”听了这话,顾冰的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笑容,自己的《致麦诗》系列诗已经快有满满的一个笔记本了,在长沙工业大学所有的文学创作中,该系列诗也许是自己绝大部分的内容,而它唯一的观众,即麦诗,以前总视它为笑柄,认为它做作,矫情。想不到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她却拿它来作为争风吃醋的武器,顾冰实在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该高兴,还是伤悲。
刚进樱花园时,顾冰发现自己被局长口中的形容词给骗了,事前局长向顾冰吹诩说每逢开花时节,樱花园中是美艳绝伦,游人如织。游人如织倒还是真的,男男女女的比树要多得多,至于美艳绝伦,那就太名副其实了,早知这样,他就带麦诗回自家看桃花去了。眼前是疏枝横斜,淡花点点,熠熠的闪光灯中,有不少的女人在樱花树下摆出各种曲线玲珑的姿势,骚气渐欲迷人眼。更绝的是,有个长发男人蹲在地上,捧起一把花瓣暗然神伤,嘴里念念有词,看样子是在呤诗,顾冰看在眼里,心想他能像林黛玉那样有把锄头就完美了。南岳衡山有个上封寺,也就是座用一摞石头壁起来的拙劣建筑,并没有什么惊奇独特之处,但每天都有一车又一车的人拿着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去凭吊它,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它有一段长远的历史背景----他是隋朝时候修建的。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像上封寺,樱花园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它们并不一定会有什么欣赏价值,但一定是供人附庸风雅的好地方。
柯蕾蕾,麦诗两人正笑容可掬地互给对方照相,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顾冰知道她们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起码他清楚麦诗的脾性,她现在向他的朋友们示好,回去后,肯定会向自己示威。局长一脸羡慕用手肘捅捅顾冰说,“想不到你马子前面是蛮有水准的,不知手感如何。”
顾冰气急败坏地踢他一脚,“日你妈,你小子若还有点口德,就给我闭上,让她听见可就完了。”
在一次朋友生日派对上,古浩向顾冰开玩笑,说麦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胸部之大,不可掌握。结果不慎让麦诗听到了,古浩的脸孔立马赚得可乐一杯,顾冰同时也遭遇了池鱼之灾,麦诗说他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说他和古浩是对路货。从此以后顾冰想与麦诗亲近时,他的手也只能是在她的手臂和腰上打转转,绝不敢越雷池一步,这让他觉得知道很窝囊。
顾冰恨恨地点上一支烟,对局长说,今天晚上,你给我行个双人房间。
顾冰打定主意,晚上自己一定要脱处。
晚饭原本是局长请客,结果是柯蕾蕾买的单,饭桌上的柯蕾蕾很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一个劲儿地向顾冰敬酒,脸红得像个柿子似的,还“老同学,老同学”地叫得异常亢奋。麦诗手拿一杯雪碧,假装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一言不发。局长兀自地自斟自酌,没好气地嘀咕,“他妈的老子怎么就不是个诗人”。
柯蕾蕾摇摇晃晃地端起一杯啤酒,问顾冰是喜欢唐诗,还是宋词。顾冰碰她一下酒杯说,喜欢宋词多一点。柯蕾蕾笑笑,将杯中残酒喝尽,说那好,我考考你,晏殊《采桑子》中“时光只解催人老”的下句是什么?
店外华灯初上,身影摇曳,一对对年轻的恋人相依而语,痴痴而笑,他们在说什么呢,是在倾诉满腔的柔情密意?还是在讲述真爱不变的古老传说?麦诗扶柯蕾蕾去卫生间吐的时候,顾冰分明看见她的眼角噙伏着晶莹泪花,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厉害。“我像爱着你的诗那样爱着你”,三年前,这个女人伏在他的胸口勇敢地表白自己的心迹,三那后,这个女又用晏殊的词向他表达满腔酸楚,“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柯蕾蕾的眼泪,顾冰的惶恐,麦诗的狐疑,一切是来得那么突然,就像夏日之雨,隐患之火,让人毫无准备,手无举措。晚饭后的麦诗就不再理会顾冰,顾冰要挽她的手,她甩开说别扭,顾冰要搂她腰,她挣开说热。到局长给订的出租屋里,麦诗一声不响地翻看着冲洗的照片,顾冰坐在床头沉闷地抽烟。隔壁房间早就声乐亢奋,男人在喘息,女人在吟叫,席梦思床在“吱吱叽叽”地伴奏,明日祖国的栋梁们正为他们的爱情而癫狂。外来的刺激,让顾冰的下半身骤然活跃,他从背后一把抱住麦诗,吻着她的耳根说,“我爱你”。麦姑娘轻微地颤抖,并不怎么声张,以为阴谋得逞的顾冰,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就在他准备去解她衣扣的时候,麦姑娘才可能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开始奋力挣扎,说我不,我不,你喝醉了。麦诗的抗拒,更加激发了顾主编的昂扬斗志,他用几近霸蛮的方式一件件地解除了麦姑娘身上的武装,就在考虑该用如何一种方式进入时,他发现了麦诗的嘤嘤哭泣。
上封寺的慧能小师傅曾经对顾冰说,芸芸众生,因果相联,善生善果,恶因循环。床上的裸体美女眼泪愈发磅跎,口中不停地叫器“顾冰,你这个流氓,我恨你,我恨你!呜呜…………”顾冰惊慌失措,隐约感到自己苦心经营两年的爱情,可能就会因为自己的蠢行而付诸东流,也许慧能那个家伙说得对,善生善果,恶因循环。如果是爱,何必生恨呢。洗了把冷水脸的顾冰渐渐清醒,他从地上一件件捡起麦诗的衣服,扔给她说,你穿上吧,今晚我睡沙发。
(五)
在新党员培训班开学典礼的前一天,学管刘旭刚召开了个动员大会,顾冰在到会的所有新学员当中找到了不少的熟人,有书法协会会长邓建波,文学社社长古浩,吉他协会理事郭琼,还有一个就是动员大会的发言人,学生党员代表于亮。 台上的刘旭刚憨笑可掬,两目慈祥。台下诸生神态庄严,端坐如雕塑,像是裤裆里憋着一泡尿,比如说古浩,就算现在有个女人脱掉裤子在他面前跳舞,估计他也会无动于衷。顾冰看得心里隐隐作笑,心里想刘旭刚这个老头笑容其实挺真诚的,没想到在他们面前倒成了个笑里藏刀的法官。
在顾冰的印象中,整个动员大会中,除了刘旭刚的笑容让自己觉得党途一片光明外,剩下的都是无聊,尤其是那个发言人于亮,他在台上激情感慨,滔滔不绝,从党员该如何规范自己的生活作风到建设祖国四化,一副党性修养崇高的样子,整个拿着鸡吧读圣经的嘴脸,让顾冰胃里一阵阵翻腾难受。
会后郭琼问顾冰是不是和麦诗发生了什么事,不然麦诗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触及到顾冰的话题就缄口不言。郭琼的话一下击中了顾冰的痛处,自从湘潭上床计划失败后,麦诗就一及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有时候在学校遇见,她也会把自己一米七八的个头处理成一粒灰尘,视若无物。这都让顾冰忐忑不安,他总担心麦诗有一天会去告他。回来后他跟古浩谈起那事时曾问他说,那算不算强奸?那小子一脸严肃,然后憋足屁劲说:“不,那不算是强奸,顶多只能说是强奸未遂!”
宿舍日见冷清,顾冰躺在床上满怀忧伤,廖常清像个得道高僧,盘在床上对着电脑可以数日无语,影子侠陈一兵可能还在网络上游走,贺胖子更是有了婆娘忘了兄弟,很久都不曾在宿舍过夜,一回来也只是换换衣服,整整头发,然后一拍屁股跑掉。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搬出桌子摆出扑克,再吆喝一声:“哥哥们,玩牌!”可如今这一切,都如疾风过窗,流星破空,要想再抓住它,似乎已经遥不可及。顾冰翻身打开电脑,痛苦地敲上一句话:年轻的世界,一切的喜怒哀乐,皆因女人而改变。
《芷青人》的出版,正赶上学校的文化艺术节,这在学校里是一件很轰动的事情,宣传处长谢严英更是笑歪了牙齿,她在庆功会上就开始廉不知耻地替自己邀功:“《芷青人》是我们宣传处向学校,向校园文化艺术节献上的一份大礼。”顾冰听了这话很不服气,私下里向古浩抱怨,说《芷青人》分明是我们搞出来的,跟她们宣传处有什么干系,难道借腹生的孩子,也会给自己的脸面贴金子?古浩古怪地笑了笑:“这个世界,就你小子天真。”
顾冰想想,觉得古浩的话其实蛮有道理的。湘潭回来后,麦诗总是冰霜笼面,自己却并不以为然,小女人嘛,难免不在男友面前撒撒娇,赌赌气,只要自己设法让她开心,还怕她不回心转意?可后来种种迹象表明,顾冰的不以为然渐渐已成为必然,对于顾冰的诸多手段,麦诗都软硬不吃,唯一强调的便是分手。顾冰急火攻心,孤注一掷,买来红色蜡烛数十根,在麦诗的楼下摆成巨大的心型点燃,高呼麦诗往窗下看一眼,可惜此招仍然没有挽回麦姑娘的芳心,倒是赢得了宿舍管理员的充分注意,要不是围观的人多自己趁乱跑得快,差点就被学校保卫处以“纵火犯”论处。心有余悸的顾冰一宿未眠,他不知道自己细心呵护了近两年的女友为何有如此的狠心?
廖常清见顾冰日益消沉,对他表示出异常的关切,常常鼓励他说要振作起来,什么堂堂一丈夫,这么有才华,还怕找不到好的女人,紧随着又深情悲叹自己也有苦处,说什么母亲病重,父亲下岗,无力再寄生活费之类。顾冰明白廖常清的心思,这厮是对自己采取攻心战术,此招叫做旁敲侧出,关心自己是假,关心他那四百快钱倒是真的。顾冰仿佛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倾注了冰水混合物,凉到了极点,平时身边的人那一声声哥们长,哥们短的感情居然还没有四张红票子的厚度。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难道自己就是演绎这个悲乐世界的一个道具?
汪林海就校园文化艺术节一事召开全体系学生会干部工作总结会议,会上汪林海对所有学生会干部的工作表示强烈的不满,究其原因是学校其他院系的活动开展要比信息工程系的更为出色,比如说土木工程、机械工程系、英语系等。作为维护系的窗口形象的当要人物顾冰,更是首当其冲的挨了汪林海的一顿狂批。 汪林海在会上指名道姓地骂顾冰,说他没有职业素质,责任心严重不济等,当时全教室的人尤其是麦诗就在旁边,顾冰羞得抬不起头来,一股强烈的受侮辱感油然而生,日前积压在心中的所有委屈顿时全都被激发起来,忍无可忍的他把桌子拍得山响,指着汪林海的鼻子就叫嚣:“放你娘的狗屁!我肤浅,你以为你带着两个玻璃片就有深度?我们为活动的事没日没夜的干,你坐在办公室泡龙井,这就是你的工作热情,职业道德?”刹时,教室更显得死一般的寂静,学生突如其来的反抗让汪林海又惊谔又气愤,他站在讲台上混身颤抖,像是一块挂在风中晾晒的腊肉,嘴巴张合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顾冰,你、你、你竟敢公然辱骂师长!”
看到汪林海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撒了气的顾冰更觉镇定,他“哼”的一声冷笑,继续回击道:“是的,我骂的就是你这种人,你为师不为表,对学生不重教化, 反倒恶言相向,刻意凌辱,你虚荣心作祟,见不得别人好,不足之处,不会自身找原因,只会强加于学生,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枉称师长?”噼里啪啦地讲完这通话,顾冰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原来在老虎屁股上摸一把,也会让人开心。这年头,不管有不有道理,老师骂学生是职责所向,若学生胆敢骂老师,那就是操守有问题。在摔门而出的刹那,顾冰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
想起麦诗的事情,顾冰就感到心头隐隐的痛。98年9月20日那天,一位老奶奶一脸虔诚地向观音菩萨上香,替她刚满16岁的孙子祈福,少年却在心里暗笑奶奶迂腐,说一个泥巴女人哪来那么大的能耐赐予众生幸福。老奶奶当时听了这话立马就黑了脸,痛斥少年大逆不道,罪不该亵渎神灵。受了委屈的少年一时气盛,一把抓起观音就往地上摔了个粉碎。结果害得念了半辈子经的奶奶徒步爬了一天的衡山,拜了一路的佛,算是替无知的孙子赔罪。窗外是无边的夜,也不知蛰伏着多少伤感。顾冰不觉泪流满面,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奶奶,早已追随菩萨而去,此时次刻,自己最需要安慰与呵护的时候,又有谁在身边?麦诗呢?在顶撞汪林海的时候,她是否还会为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的男友而产生一丝的紧张?
电视屏幕中的长沙,永远是个激情飞扬的城市;一个生动活泼的城市;一个时尚新潮的城市;一个快乐幸福的城市。超级女生,明星学院,美丽中学生等节目让一批又一批的人走向华灯似水的舞台,继而走向锦绣璀璨的未来。欢声而歌,激情而舞,感觉就像天堂。顾冰透过六楼宿舍的窗口,漠视着夜色中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心中有着莫名的孤独,犹如一只迷失于旷野的羔羊。
他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许自己根本就没有来过。
大家都在背着自己窃窃私语于得罪汪林海的恶劣后果,记过?取消入党资格?开除?其实这点顾冰并不在乎,就在自己打定注意骂汪林海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后果,甚至还为可能到来的最坏结局做好了打算,假如早上被开除,下午就打点行装南下广东。其实顾冰是个追求自由但从骨子里都透着倔强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麦诗,自己会不会递交上入党申请,实在是值得考虑。顾冰隐约记得自己曾经也有过一点理想和抱负的,初中是数学成绩好,就想做个数学家;高中时发表了几篇小诗,就想做个诗人;而现在,他却发现,生活中的东西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单纯和美好,所有的理想和希望都如一个梦境,想想,他对自己也挺失望的。
在顾冰的预料中,陈惠兰找到了自己,但他无法预料的是,陈惠兰并没有疾言厉色地批评自己对老师的不尊敬,这要是换成老顾,恐怕又要越野跑上一次了。她一脸忧愁地对顾冰说,在全班45个学生当中,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他。还说,能考上大学是挺不容易的,自己的前程要靠自己去把握,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可千万别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毁于一旦,不然就太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一切关心自己的人了。顾冰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当日骂过汪林海后,他跑回宿舍喝二锅头,正意气风发的时候来了电话,他抓起电话就吼:“喂,哪位老板?”结果那头马上风雨大作:“什么老板?是老子!老子要真是老板,也被你龟儿子拖穷了,没出息的东西,连老师都敢骂!这么多年的书你都念到脚背了?”
父亲的教训让顾冰透体冰凉。他认为,其实老顾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之所以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骂口,是因为他站在自己也是个教师的立场上。这让顾冰感到愤怒,他毫不犹豫地回击老顾说:“是老师就不会犯错?是老师就完美?这年头,不知有多少教授嫖娼呢!”顾冰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老顾拍桌子的巨响,不由得打个冷颤,若不是隔着这几百公里的光缆,老顾这一巴掌也许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老顾是个犟脾气,发起飙来就没完没了,几十年来,孔孟思想也不能使之儒雅。顾冰手捉听筒,神情木纳,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哽咽:“有话好好讲,你可别吓着了孩子。”
92年一个夏日的傍晚,残阳如血,燥热正慢慢消退,炊烟在微风中温柔飘散,成群的八哥“扑哧、扑哧”地在水田间盘旋,试图寻找金黄而饱满的稻穗。一个男孩在田野间惊恐地奔跑,在他后面紧随着他的父亲和母亲,父亲手举着扁担,
满眼红丝,母亲诚惶诚恐,大声哭泣。男孩终于脚力不支,被父亲截住,扁担被高高地举起,就在这关键时刻,母亲扑过来把男孩挡在身后,恳求地对父亲说:“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吓着了孩子。”那一次,男孩毫发未伤,母亲的肩膀却挨了一扁担,从此落下一到冬天就肩痛的毛病。
“冰冰,长大了干什么?”母亲一脸微笑。
“长大了考大学。”
“为什么要考大学呢?”
“考上大学后,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我要把妈妈接到城里过快乐的生活。”
“乖崽,长大了肯定有大出息。”母亲一脸幸福,眼中泪光闪动。那是88年9月,男孩在家办的入学仪式上与母亲的对话。男孩现在已经大学三年级,出息大到依然让母亲为自己当心而哭泣。
陈惠兰长叹一口气,把电脑桌上的两只空酒瓶放进垃圾篓,说顾冰你还是不要和汪主任斗气的好,有什么难处跟老师讲,不要只眷顾酒瓶子,喝这东西伤身体。末了,还补充一句:“在下次的思想汇报中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顾冰头也没抬一下,只怔怔地看着垃圾篓,那里躺着的两个玻璃瓶儿花掉了自己钱包里最后一张票子,其实那东西味道并不怎么样,顶多是让自己少想点事情。
想到钱顾冰心里就抓狂,这个月刚过中旬,钱包夹层里只剩下几枚硬币,中午打饭时又发现饭卡上余额已不足两元,这就意会着下顿饭打个白菜还得看食堂伙计的脸色。更要命的是,廖常清那小子因为那400元债务,一看到自己掏出钱包,两眼就炯炯有神。原本指望那400元稿费来解燃眉之急,可杂志社那边办事就像妇女怀胎,端午节发表文章,国庆节也不见得有稿费来,这可能就是那些三流作家顿顿泡方便面的原因。顾冰暗地叹口气,如果再向家里要,恐怕老顾不会那么乐意合作,要么就借,再想想周围的人,信心全无。
顾冰在《思想汇报》的四个黑体字下面重复地敲着三个字:“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他在心里盘算,下顿该跟谁蹭饭呢?
其实顾冰是没少花家里钱的,刚开学时老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他算了一笔帐,除去每学年五六千的学杂费不算,光生活费每月平摊就有两千多,按学校每日八块的伙食开销,一个月下来,顾冰还有1700元左右的零花。另外,去年底买电脑花了三千四百元,今年初买“诺基亚”手机又花费一千六百元。顾冰隐约地记得,没交女朋友之前,自己在班上最差也能算是个中产阶级,冻不到饿不坏,形象还算得体,两天一包精白沙,一周一扎生啤。偶尔还能给班上的一些贫下中农们几十元,百把元地发放些救济贷款,反正没陷入过弹尽粮绝的困境。只是好景不长,在一次演讲中,自己被一个叫麦诗的女孩声带所吸引,从此走上勒紧裤带搞建设的道路。对此顾冰心里也有一本帐,比较大宗的有:2002年9月5日,麦诗生日,三桌酒席花费600元,外加送绒毛娃娃一个120元;2003年9月5日,麦诗生日,四桌酒席花费750元,外加珍珠耳环一副300元;2002年8月15中秋节,送高档月饼一盒花费240元;2003年情人节,送99朵装玫瑰花一束花费450元;其余的像每逢周末逛超市,逛水果店交纳给售货员的数目不详;每晚自习后买单带夜宵进“怡情苑”的数目不详;节假日外出旅游租相机买胶卷吃饭付车费的数目不详等。想想这些,顾冰心里也挺内疚的,老顾月收入900元,母亲更不用说,开家小店勉强能够维持运转。看着从自己手头大把大把流失的钞票,顾冰想,这些钱肯定跟镇上的信贷社有直系亲属关系。
顾冰给局长打了个电话,勒令借款500元。那厮表示为难,说兄弟啊你也要明白我的处境,我也是吃父母五保的,现在干什么不要钱啊,吃饭要钱,穿衣要钱,就一个月上厕所买纸巾也要好几元,我也是人呐,又不能像动物那样不吃不喝搞冬眠。
顾冰知道局长在哭穷,那小子从小家庭就不错,老妈是市一家知名医院的护士长,工资不菲,老爸更是在市财政局担任要职,一天到晚就泡在钱堆里,估计也纳了不少众生财。顾冰当即就愤慨地声讨:“他妈的少装孙子,你那点旮旯心思我还不清楚?别人校内挤宿舍,你校外租公寓;别人手机像砖头,你的手机可拍照;别人貌帅没女友,你人丑美女却排队跟你走,你说这说明了什么,别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告诉你,这钱你要是借了,我感恩戴德;你若不借,我跟你断绝兄弟关系。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一下就将了局长的军,电话那头立马就有了反应:“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我尽量想办法,把你银行帐号发过来。”局长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也有几分仗义,高中同学三年,顾冰摸透了他的性情,要是有事相求于他不答应,只要下狠招就能扭转乾坤,所以这一招顾冰总是屡试不爽。
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顾冰给古浩打了个电话,那小子接得心不在焉,旁边还有种声音又细又软,一听就知道是雌性动物发出。顾冰沮丧地挂断了电话,反复考虑后,他还是决定去找邓建波。
自从从顾冰这里拿走那封杂种情书后,邓建波就像个武林高手似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在校园里露面,但能在他的宿舍里找到他,这确实令顾冰高兴,心想这顿饭的希望是有了。看到“曲高和寡”四个字挂在床头依然遒劲,顾冰心里居然有了久违的亲切,也不知道这小子跟他那极品女人怎么样了?本来打算在上次刘旭刚的动员大会后向他咨询,谁知一散会后这小子就遁了形,让自己好生苦闷。细看起来,他比以前更加消瘦,眼角隐藏沧桑,不知是因为相思成疾,还是纵欲过度。顾冰站在他旁边的时候,他居然也没有反应,只是对着一摞白纸不停地施暴,其中有两张飘落在地上,上面写着:“男盗女娼”,“奸夫淫妇”。飞龙走凤,落笔有力,点如剑锋,撇似刀鞘,处处透露着杀气。
顾冰隐约嗅到了什么,自古以来,引发牢骚的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要么是因为愤慨不平;要么就是自视清高。但从邓建波的纸上内容看,他所述的都是男女之间违法的性关系,由此可以想象他的极品女人可能存在问题。顾冰有点不自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卖乖送人情:“邓兄高雅,落笔有神,好字!”
邓建波换上个凄清的笑容,将手中毛笔轻摁在砚上,说好个字好人高雅,承蒙顾兄抬举,只是尘世多俗物,凡眼见不得真佛。顾冰觉得邓建波的话中有话,只是不好参破,世上有好些东西原本就是这样,一旦弄清楚了,就显得全没意义,说不定还会让自己受伤。比如说在那次牌局中,陈一冰说他看见麦诗和一个男的在网吧中度过一个通宵,即使自己受到了无比的震惊,但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向麦诗挑明,他情愿把它当作一个密压在心里,也不愿知道它是真的。
顾冰说:“要不要我陪你喝两杯。”
邓建波揽过顾冰的肩膀说:“走,兄弟我请客!”
在校门外靠西边有整整一条街的饭店,且布局一致,一楼是餐馆,二楼是出租屋。长沙工业大学的女孩子们基本上都是通过这里完成少女到少妇之间的过度。男男女女们通常是楼下下馆子,楼上就脱裤子。古浩说这是富有中国特色的校园市场经济交易模式,顾冰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古浩就反驳说,你看呀,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邓建波和顾冰一路走过,被各种招牌撩得眼花缭乱,湖南的“湘菜馆”、四川的“麻辣都”、重庆的“火锅城”、兰州的“拉面馆”、扬州的“炒饭楼”等,总之一句话,这里等于是团结了全国各族人民,荟萃了华夏美食精华。饭店老板们像个皮条客一样,肥硕的脸上堆满诡秘的笑容,泛着猪肉的油光。
二人在重庆火锅城挑个位子坐了下来,顾冰点了刷羊肉,邓建波叫了啤酒。推杯换盏,酒来瓶去。顾冰喝得不知清晨黄昏,直嚷嚷要老板帮他叫麦诗过来同饮。邓建波也喝到了高境界,摇摇晃晃地摸索到餐厅一个墙角,打开门户就要撒尿,老板脸都被吓青。在老板的陪同下,邓建波作业归来,又开始说些什么全国书法数他第一,随便写个字就能摇荡无数美女春心之类的豪言壮语,最后还趴在顾冰耳边说,顾兄呀顾兄,你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早些日子,我看见她和那个于亮手牵手到怡情苑呢。
酒实在是种不可理喻的东西,说是可以替人解愁,可在千多年前的唐朝出了个叫李白的狂徒,冷不防吟出个什么:“举杯浇愁愁更愁。”结果一语道出了天下醉酒者的真谛,他妈的醉酒无非是替心灵脆弱的人找个装疯卖傻的借口罢了!迷迷糊糊的顾冰正趴在桌上感受飞翔,好象就要接近天堂。可邓建波的话就像当头一棒子打折了他的翅膀,顾冰从九重天上直栽下来,跌成一身的伤痛。
顾冰可以肯定,如果自己还站得起来的话,绝对会冲向麦诗的宿舍,当面向她质问清楚。这年头,被女人甩是耻辱,但被女人往头上扣帽子更是耻辱中的耻辱。顾冰的脸上早就酒醉三分别样红了,此刻再加上浑身颤抖,额上青筋暴出,咋一看就像魏军中的关公。邓建波吓得膀胱差点失控,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惟恐发生命案。顾冰当即施展鸳鸯连环腿,只听得“哐啷”一声响,桌面就在地上作起了圆周运动,什么碗呀,碟呀,全在地上碎尸万段。老板闻讯赶来,看见一地的惨状,眼珠直翻白,舌头直打结,想说什么,又不敢说,面色痛苦,如丧考妣。
“我一生一世都要在你身边,像根绳索一样,紧紧地绑着你。”2002年9月5号,在怡情苑的喷泉边,麦市诗怀抱绒毛娃娃偎依在顾冰的胸口,一脸深情,满目娇羞。
“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在我身边。”2003年4月11日,在顾冰的入党庆祝宴上,麦诗泪眼动人。
…….这是属于自己多么真实而遥远的声音呵。
顾冰像姑娘似的趴在邓建波的肩头大声哭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也许是他自读初中以来哭得最轰动的一次,引得众人围观。不为父母责骂;不为老师教训;不为考试失利;也不为生活困顿,只为一颗渐行渐远的心。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蝶恋花》
也许麦诗就是墙里的笑佳人,自己却在墙外孤旅独行,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忧伤,怎样的一种悲情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道道内容复杂的目光聚焦在这个哭泣的墙外人身上,他想,自己的哭相一定很好看吧,不然,怎么能吸引这么多人呢?
邓建波吃力地将顾冰按在椅子上,顾冰也终于渐渐地安静下来,浓浓的倦意不停地席卷着脑袋,让他怎么也难以睁开眼睛,惟独可以感受的便是胃里的澎湃汹涌。顾冰感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黑暗而诡秘的环境,就像武侠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只剩下声音。
“你看,你看,你的朋友把我的东西摔成这样,我是卖吃卖喝的,可不卖餐具桌椅,你说怎么办?”
“我朋友的事我搞定,你把损失折算一下,我赔就是。
“这不是学生会的那个顾冰吗?有什么伤心事啊,喝成这样。”
“是啊,他好象还是文学社的主编呢,大才子一个,你听说过吗?”
“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像这般哭的,真丢人,呵呵。”
“滚!滚!看什么看!都他妈的跟老子滚!操!”
………又一个无边的夜,所有的烦闷与急噪都已经静默,世界在安睡,预待着崭新的明天,可谁又能够知道,明天,将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样子?
窗棂早已被阳光刺透,顾冰突然被人摇醒:“领导,领导,不好了,贺胖子出事了!”
酒劲并未完全退去,脑袋还在疼痛,顾冰像是做了噩梦似的腾地从床上坐起,眯着眼睛抓衣服:“快说,贺胖子怎么了?”
廖常清“啪”地掀翻一只铁桶,恨恨地说:“偷盗,保卫科那群王八蛋说他潜入大一新生楼偷手机,人脏并获。”
怎么会呢,贺胖子怎么可能去偷盗呢?他是那么的老实,再说他也不是缺钱花的主呀!他可千万别出事啊!顾冰的心被拧成一根麻花,贺哲是跟自己比较要好的哥们,平时从未跟自己红过脖子瞪过眼,平时打牌欠他钱,从没见他催着自己还,偶有几次小吵小闹,之后总是他主动给自己发烟。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年冬天,自己踢球回来,一身臭汗,想洗澡时却发现热水瓶是空的,宿舍其他人都扮白痴,只有贺胖子把自己两瓶泡面用的开水贡献给了自己,结果害他晚上啃了两个冷馒头,第二天就让校医院的女护士料理他屁股。
事情来得太突然,顾冰又急又气,红着眼睛就找武器,心想他妈的龟儿子胆敢污蔑贺胖子,老子就把他妈的保卫科的人全都送进医院五官科。
保卫科办公室里肃穆安静,贺胖子正耷拉着脑袋,卑微地站在墙角,浑身颤抖得像个疟疾患者。两个审讯人员把桌子拍得“劈啪”作响,嚣张过解放前的国民党,陈惠兰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目光直直地盯着办公桌上的一只深红色的女式手机。
顾冰握紧了手中的拖把,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贺胖子一否认,就率领大家一起冲进去武干。
只是没想到的是,贺胖子的口供太让大家失望,那小子不但承认了自己的偷盗行为,还可怜巴巴地向他们求饶:“各位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顾冰手中的拖把“哐啷”落地,恨不能冲进去揪住贺哲的衣领,然后再给他两嘴巴!他妈的死胖子,老子在别人面前装惯了孙子,这次连给老子一次逞强的机会都不行。想起昨天下午邓建波的话,心里就来气。
至于贺胖子为何要偷盗,这一直是大家所关心的话题,通过他自己的长篇追悔,其中心思想被顾冰概括成五个字:她妈的女人!
想想贺胖子,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以前大家都以为帮他脱处的是苗苗,为此大家心里还落寂了好几天。结果万万没想到,女主人公竟然是位职业女性,“星星发廊”的洗头妹。那个女的顾冰有印象,一脸的妖媚,胸部巍然壮观,可以做女性乳房界的法人代表。有次顾冰陪同古浩去洗头,古浩还有意无意地用头捅了捅那部位,那女子不但不见怪,还露出个甜美微笑,并突然做出个夸张的按摩动作,身子紧贴古浩的背部,腰部以上往古社长头顶方向90度弯曲,双手像摩托车手加油冲刺状操纵着古社长两边的太阳穴,那女子整个胸脯赫然全堆在了古社长的头皮之上,让顾冰得以有幸在有生之年真正见到了“泰山压顶”之盛况!事后顾冰取笑古浩,说那女子是个调凯子的老手,你小子肯定得上钩。古浩嗤之以鼻,说我古社长是这么没品位的人么?这种货色胸大无脑,我怎么会看得上。
结果现实是这样,什么人玩什么鸟,较之古社长,贺胖子显得品位不足,一下就撞到了该洗头妹的山峰上。据贺哲透露,他第一次对那女人产生好感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对世界波,而是因为那女的免了他的洗头费,这让外表复杂但内心单纯的贺胖子感激不已,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由于量的积累达到质的飞跃,两人就这么洗来洗去地洗到了床上。
如果那女人后来不总是开口向贺哲要钱,贺哲都坚持说这是爱情。遗憾的是,胖子没想到那大奶妈的床就像久未维护的矿,说不准就塌方,脱裤子前她满嘴是爱情,提裤子后就变着戏样地要钱,连每次做爱都要玫瑰花瓣铺满床。就这样,在短短的半个月内,贺胖子搭进去了七千多元,其中五千多送进了大奶妈的口袋,另有两千捐给了花店。
“七千多该有多厚呢?”廖在一旁用计算器边算帐边叹息,“贺胖子的脱处成本实在太高。”贺哲痛心疾首地哭:“日她妈,那婊子放线钓鱼,我怎么没想到这是个套呢?”
顾冰默默地点上一枝白沙烟,想起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情,神情悲哀。生活啊生活,你可真它妈的够歹毒,大千世界成了你的舞台,芸芸众生都成了你的戏耍,你会给谁才不下个套呢?顾冰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张巨大的网正向自己逼近,终会将自己收去。
那段时间顾冰极端无聊,但思想却挺尖锐的,看什么都扎眼,为此校园内的两只垃圾桶,一个路灯都得以提前退役,尤为可怜的是,汪林海办公室外的花盆一夜之间就变了内容,水仙变成了大葱,吊蓝变成了芥草,其窗台上还赫然停放着一具老鼠遗体。气得汪林海一改平时知书达理,翩翩君子形象,动不动就拍桌子骂娘。
但不管怎样,课还是按时去上,这倒不是因为害怕汪林海抓自己的小辫子,实在是因为闷得慌,身上没钱也没地方可去,倒不如去课堂凑个人数哄哄陈惠兰的眼睛,不要让她对自己太失望。想起陈惠兰,顾冰心里还是挺感动的,这个老师算是真诚为了学生,不会像汪林海那样成天摆出高姿势,也不会唱花脸耍花枪,更不会脱掉裤子放屁,满嘴的仁义道德,转背就干不入流的勾当。据一位学生会干部说,那次系学生会工作总结会议后,他去刘旭刚办公室作口头思想汇报,汪林海也黑着脸跟了进去,并添油加醋地替顾冰罗列罪名,什么思想混乱,品行不端,有危险倾向等,刘旭刚吓得差点高血压中风,惟恐学校潜伏着这么一名恐怖分子,慌忙打电话向陈惠兰了解情况,待陈惠兰与汪林海唇枪舌剑了个多小时后,刘旭刚才依理作出判决:保留顾冰的入党资格。
清醒后的顾冰对自己那天在“火锅城”的哭泣十分懊悔,因为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为一个女人而哭泣并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他一走出去总会迎得颇高的回头率,这也许就是名人效应,哪怕熟悉的人都会以一副深切同情地样子对自己进行劝慰,顾冰也会觉得无地自容,这年头,同情与嘲笑只是一纸之隔,人心叵测,当面是褒扬,转背可能就是笑料。顾冰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但在面子问题上,自己还是懂得该如何去维护,比如说,努力不去想麦诗的事情,闲下来就对着电脑反恐。可他总是发现自己所做的努力都事与人违,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麦诗的身影,在怡情苑;在食堂;在花间小道;在衡山之颠,她总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深情,与自己十指相扣,相偎而行,身段阿娜,目光婉转。可惜美梦短暂,人性脆弱,醒来后的顾冰总是情绪翻涌,泪光又开始闪耀。
顾冰开始有点羡慕起古浩来,那厮在哪方面都不见得比自己有优势,就连女人最看重的身高,他也得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可他就是从不缺女人,身边的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温柔,且个个都愿意为他宽衣解带,死心塌地,好象除了他古浩,那些女人的生殖器除了撒尿都会闲置,和他交往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被人甩,只见过他甩人。早些天又看见他和一个全新的面孔在一起,在校外的一个影吧里,那女的面目清秀,身材火辣,坐在古浩的腿上,一脸的幸福。后来顾冰向古浩咨询,那小子一脸神气地说:“是外院的,学英语,一到高潮就满嘴yes。”
古浩也不曾一次批评顾冰说他对待感情太柏拉图式,一切理想化的东西都容易幻灭。真情与执着都很傻逼,正人君子都在手淫,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这让顾冰想起了自己在高中的一位同学,名字叫许江,虽长相一般,但成绩不错,在老师们的眼中早就是个准进士,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高考前的一个月他突然宣布放弃高考,去南岳衡山当了一名和尚,入住上封寺,取个法号叫慧能。大一暑假的时候,顾冰特意去拜访他,困惑地问他,你小子是不是脑袋进水了,放弃好好的大学不读,偏要青灯黄卷,抱佛祖的汗脚?慧能诡秘地笑笑,说你看看这寺庙里哪还有青灯黄卷的影子,到处都是电灯电话,自来水供应,念经的都是DVD连着扩音器,我白天守着电脑打CS,晚上就从公德箱里掏取大把的人民币,又轻松又惬意,何乐而不为呢?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顾冰听得一肚子的感慨,马上讨伐慧能们的卑劣行经:“罪过,罪过,你们哪里还是什么和尚,简直就是江湖骗子,骗取大众血汗,玷污佛教文化。”慧能哈哈一笑,拍着顾冰的肩膀说:“你知道什么叫做解放思想么?那就是要摒弃旧观念,接受新思想,跟上时代的脚步,只有这样才会拥有持久生命力,中国的基本国策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是什么?经济就是人民币,你们读大学的目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这东西,其实大家都一样,你们利用的是知识,我们利用的是信仰,区别在于途径与手段,没有高尚猥琐之分,生活中的一切真和假,都他妈是骗人的玩意儿。”未了,他居然还拿出一组照片请顾冰欣赏,说,这是我女朋友,靓不靓?
莎士比亚不再畅销,黄色小说一版再版;梁山伯和祝英台退居幕后,西门庆与潘金莲相携走向舞台;放纵任流渐显开明,坚持固守视为愚蠢。在现实面前,美丑之间该如何来衡量,真和假之间该如何来抉择,顾冰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决不只自己一个人在思考。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麦诗了,这是件很难过的事情。自己也曾好几次试图着去找她,可她冰冷的态度总让顾冰心灰意懒。说实在的,顾冰绝没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就算是在湘潭的那个晚上,自己虽然冲动了点,这在恋爱男女中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害,何况最后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大二时的一天,麦诗参加系里面的演讲选拔赛,碰巧顾冰正要赶排当月的校报,结果错过了她的演讲,后来这姑娘一走下讲台就哭哭泣泣地找顾冰,问他是不是不再爱她了?大三第二学期,也就是从湘潭回来不久,顾冰买来蜡烛在麦诗的宿舍下面点成心型图案,呼唤她爱的回归,而该姑娘紧闭窗户,头也没探出一个。这就是女人,是妖怪,折磨得自己心口难开。你用十分去在乎她时,她一分也不在乎你,你用九分去在乎她时,她连那一分也要拼命夺回来。
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全部色彩。
邓建波走进顾冰宿舍的时候,顾冰正瘫在电脑旁,目光呆滞,电脑里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张振宇的歌:
一个人在这个夜里
孤单得难以入睡
真的想找个人来陪
不愿意一个人喝醉
醉了以后就会流泪
数着你给的伤悲
为什么你总让我憔悴
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邓建波啪地关掉音响,拿面镜子放到顾冰面前,说:“来,来,来,来看看你的尊容,很艺术家是吧?”
镜子中那张是多么有意境的脸啊,面色削黄,鹳骨突出,眼布血丝,眉蹙沧桑,头发如乱麻打结,胡须似野草肆惮。如果拍张照片放大,估计跟凡高的自画像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顾冰艰难地扬了扬嘴角,用手把镜子挡开,然后伸向邓建波说,烂人,来枝烟。
邓建波叹息一声,掏烟帮他点上,顾冰很潇洒似的吐出一串又一串的烟圈,盯着邓建波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你应该振作点,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沉默。如果不是烟雾在升腾,空气好象在瞬时凝固。
香烟早已经燃尽,也许是因为烧到了手指的原因,顾冰迅速地将烟屁股扔进垃圾篓,扭头看了看邓建波,撸把衣袖说,再来一枝。
邓建波掏出整盒烟砸到顾冰的身上:“抽!抽!抽死你!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就是个女人吗?没有她,你还得好好地活着!”
顾冰发疯似的扑向邓建波,揪住他的衣领,照着他面门就是一拳,竭斯底里地咆哮:“日你妈,看不起我是吧,我是孬种,没用!但我不需要同情!你们这些人,都他她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在看我的笑话!骗子!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邓建波坐在地上,用手擦着涌出的鼻血。
顾冰痛苦地蹲着,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良久,邓建波捡过烟盒,拿出一枝放到嘴上点燃,然后递给顾冰,平静地说:“其实我把你当成唯一的朋友,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只会伤心,不管你相不相信。”
顾冰递把纸巾给邓建波:“你知不知道,当一个人心破碎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邓建波低头笑了笑:“知道。”
顾冰一脸诧异,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子。
邓建波挨着顾冰坐下,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那年高三,我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当时我班上有个女生,看起来很文静的那种,家里比较穷,成绩也很一般,考大学也许是她唯一的出路,当时我就决定帮她一把,天天给她补习功课,自己掏钱给她买资料,两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抱着我说她爱我,我当时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年轻,不敢接受那样的事实,我就找个借口跑开了,原本以为这事在此就可以告一段落,谁知,一个星期后,那女孩子就就写信给我说,如果我不接受她,她马上就放弃高考退学。我吓坏了,我不敢想象因为自己而影响一个女孩一生该会是怎样的罪过?我终于答应了她,并且全心全意地以男朋友的身份去呵护她,这就是我的初恋。其实,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挺幸福,我们相互关心,相互鼓励,都有了一种别样的精神依托。高考后,她终于如愿地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而我来到了长沙。然而,巨额的学费使她陷入了忧愁,她父母甚至想到放弃,看到她终日以泪洗面,我心里也刀剐似的难受,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我终于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我偷了妈妈一副祖传的金耳环,跟别人换了两千块钱给她交学费,后来妈妈发现耳环丢了,茶饭不思,伤心得大病了一场,你要知道,那耳环我妈妈是准备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后来那女孩开开心心地去了上海,临走的时候对我说,等大家都毕业了,马上就结婚。我很开心,心想,等到了结婚那天,我就把这个真相告诉妈妈。可是,可是……..”
邓建波的声音越来越低,喉结频频滚动,他开始哽咽。猛吸一口烟后,他继续讲道:“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女的一到上海,就没了音讯,我天天给她写信,都没有回音,后来她终于回了 ,只有寥寥数句,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只有那个男的才能帮她完成学业,还说她对不起我,要我自己珍重。我不信,就从长沙跑到上海去找她,见到她后我才知道她所说的丝毫不假,她的确有了新的男朋友,是上海本地一个房产开发商的公子,阔气得很,把她打扮得珠光宝气,再也不像个农村姑娘。她叫那个男的拿4000块钱给我,说是补偿我,我没有要,一个人的心都碎了,钱还有什么用?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长沙的,但我知道,今后绝对不会去轻易招惹一个女人!直到后来………..”
邓建波早已经说不下去了,哀怨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果不是他今天讲这个陈年故事,顾冰绝不会想到,曾经那个孤傲清高的邓建波,内心会是如此的忧伤。
“后来,你就遇上了那个极品女人?”
邓建波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烂货一个,我又一次看走了眼,是外语学院学英语的,看起来清清纯纯的,其实贱得入骨。前一个星期吃我的饭,后一个星期就上了别人的床。”邓建波恨恨地说。
鸟过惊林,春暖花开,世界如此美丽,然而是什么让我们如此忧伤?身边的这个男孩,才华超群,用情坚贞,怎么也会如到如此的伤害?曲高和寡的背后,该会有如何深的一段渊源?站在人生的边缘,又该以如何的姿态去面对我们全部的,不堪的生活?
眼泪早已经风干,邓建波还有着无限的感慨,他对顾冰说:“兄弟呀,既然别人不能给我们幸福,我们自己还不能给么?所以,我们要选择坚强。”
顾冰提前十分钟走出课堂,直奔学校小卖部,四周瞧瞧见没人,迅速把一张两元小钞扔给女老板说,买两块钱散烟。女老板打量了顾冰半天,顾冰脸上红潮迭起,说我人长得再帅也不用这样看吧,让你老公瞧见了多不好。女老板啐了顾冰一口,说你这屁娃娃才多大,下面还只是两粒花生米,就开始开起老人家的玩笑来了。这女老板二十八九的样子,四川人,比顾冰大不了几岁,相貌姣好,身材也不算烂,属于典型的家居少妇,难能可贵的是她性格豪爽,善讲黄色笑话,所以接洽了不少学生顾客,更据称她曾一度成为陈一兵的意淫对象。入校三年来,她便是顾冰固定的烟草供应商。女老板撕开一包软白沙,掏出8根烟递给顾冰说:“没见过你娃娃这么寒酸的呀。”
顾冰笑笑,点燃一枝烟说:“谁没有过落难的,我又不知道该到何处去卖身,如果卖给你,你要不要?”女老板伸出白皙的中指在顾冰的额头上重重敲一下:“你娃娃变坏了哦。”
顾冰的心头涌过一阵苦涩,心想最近若不是靠邓建波接济,自己恐怕早就在地上拣烟屁股了,霍去病21岁当了将军,张之洞23岁入了翰林,自己的年龄已接近于十分之一个二百五,离理想中的生活居然是那么的遥远。
在宿舍蛰伏了个多礼拜,顾冰的心里日趋平静,看到外面阳光灿烂,便很想出去走走,于是给邓建波挂了个电话:“贱波,陪哥哥到外面散散步。”
“去哪,烂人,喝酒我可不奉陪。”邓建波看起来很警觉。
“看姑娘行不行?”
从长沙工业大学校门出来,一直向西走,大约一公里的路程就可以看见一座小山包,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杉树,时过五月,更见郁葱,林间小道,蜿蜒曲折,鸟飞蝉鸣,更显其幽。原来这座小山包是没有路可走的,只是长工大来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曾经有个校友写了个文章,把它称之为继校内“怡情苑”之外的另一个爱情革命根据地,那一条条小路更是印证了历届长工大学子们的爱情历程。顾冰第一次带麦诗来的时候,就对麦诗说,那些小道都是前辈们走出来的,我们另外开辟一条怎么样?
邓建波边走边抱怨,说你个烂人没事跑这儿来干吗,就不怕见景思情,旧病复发。
顾冰递给他一枝烟,说:“这个地方你来过吗?”
“来过”,邓建波面色沉了沉,马上强调,“只来过一次。”
“就是跟那个外院的女生?”
邓建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谁也没有开腔,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太阳渐渐地沉了下去,金色的余辉刺透树梢,落下一地的班驳。古浩正搂着一女子的纤腰,迎面走来,一脸的春风。顾冰一打量,那女子正他在影吧里看见的那个,面目清纯,身材火辣。
“古社长好兴致啊,什么时候干起游击队来了,子弹都上膛了吧?”顾冰瞄了那女的一眼,不怀好意地开古浩的玩笑。
古浩也不甘示弱,马上还击:“怎么,二位来这里打猎啊,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收获哦。”说完,手还不忘在那姑娘的腰上紧了紧。
那个姑娘好象对古浩和顾冰的玩笑话一点也不兴趣,只是看了看顾冰身边的邓建波,很快又低下头,过了几秒种,又把头抬起,露出个很好笑的笑容:“你,你好啊。”这一幕很像周润发电影的一个经典画面,周润发在一次格斗中受重伤至残废,为了不拖累他的女朋友,他就悄然离开了女朋友隐居了起来,然而他女朋友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爱,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他,终于有一天,他女朋友找到了他,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看见女朋友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惊呆了,百感交集,他突然把自己坐的轮椅转过去,背对着女友,但是,几秒钟过去后,他又把轮椅转了回来,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换了经典的周润发式笑容,灿若霞光。
不同的是,那女孩子的笑容极不自然,可以说是一瞬即失。而邓建波,好象挺不给女孩的面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扭头看着树林深处。
顾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头,心想邓建波跟眼前这个被古浩搂在怀里的姑娘难道还有什么故事?
古浩低头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邓建波,也皱了皱眉头,笑着说:“建波兄,好久不见你了,哪天,咱哥们几个好好坐下来喝几杯。”
邓建波扫了古浩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没必要了古社长,做你的兄弟我不配啊。”
顾冰随口跟古浩敷衍了几句,拉拉邓建波说,我们到那边走走吧,不要打扰二位的两人世界了。
邓建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踏步就往前走,古浩异常尴尬,脸上的迷惑之色越来越浓厚。
顾冰与邓建波交往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他有这么好的脚力,这小子看起来精精瘦瘦的,想不到还是个越野好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追上他,顾冰攀着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兄弟,像这种女人,不跟她在一起,也许是件好事。”
邓建波甩开顾冰的手,冲着旁边一棵树就是一脚,粗声喝道:“日他妈!”
古浩与邓建波武斗起来的时候,大概是晚上10点多钟,当时顾冰正在睡觉,待闻讯赶去时,硝烟已经散尽,只剩下两个伤兵和一片狼籍。当时的情景就好象两个武林高手刚拼完内力,彼此都坐在地上喘气,但又都不忘相互警惕,圆睁着眼睛虎视着对方。
也许战斗力不相上下,双方各有损伤,邓建波手腕见红,古浩额头挂彩。其发生战争的原因,据古浩后来的分析是这样,古浩对下午邓建波在山包树林对自己态度感到吃惊,鉴于平时他们兄弟般的情谊,觉得有必要弄清原因,于是就到邓建波宿舍找他,谁知邓建波这小子牛得很,尿都不尿自己,心里一时感到难过,情急之中就讲了句跟邓建波妈有关系的粗话,邓建波听了,冲过来就在自己的额头上来了一猛拳,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反目之战。
顾冰明白事件的成因,导火索就是那个外语学院的女人。他把交战双方都请到“怡情苑”,顺便从四川女老板的店里赊了几瓶啤酒,一包好烟。
顾冰率先讲话:“兄弟们,你们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只是一声不响地吹酒瓶子。
顾冰苦苦一笑,点上一枝烟,继续说:“大家能在这里相识,拜的是缘分,在一起相处,难免总有些误会,化解了,也就什么都好了,有些事情是我们所不能做主的,那就随它去,只要我们能把握住现有的,那就很有意义,譬如我们的兄弟情谊。我相信你们之间决没有任何人会刻意去伤害对方,如果你们都是讲兄弟情谊的男子汉,就让我们喝光这里所有的酒后继续做兄弟,”顾冰顿了顿,默默地看了看两人,声音低沉地继续:“如果不能,你们愿斗就继续斗,愿做仇人就做仇人,我也当没交你们两个兄弟。”
“怡情苑”里鱼贯出入的男女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三个寂静的男子,他们一口口地喝酒,抽烟,融入这夜色的宁静,未曾有一声叹息,而在他们的心里,又该会有如何一种激荡的故事?
良久的沉默,邓建波抹了抹眼睛,声音嘶哑地说:“其实我也并不是跟浩哥过不去,只是,只是那女的太伤我的心…….”邓建波已经说不声来,代以伤心的哭泣。
古浩狠狠地把一个酒瓶往地上摔了个粉碎,继而给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他跨到邓建波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实在对不起,如果我古浩早知道你跟她在谈,我绝不会搭上她的,若有半句违心的话,我天打雷劈!”
看到眼前两个男人和好如初地站在自己面前,顾冰早已经热泪盈眶,这一次,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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