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水)买醉生涯的去处——为冉云飞兄凑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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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冉兄的大文,才想起自己也是一个退休酒篓子,酒龄还痴长那么几年。前年去海口买醉后涂抹了几句,不干相映成醉,似可为绿叶

  海甸酒吧一条街(上)

  专业户是个古旧的名词,流行于上个世纪80年代。这词时代烙印挺强,缀在“酒吧”后面恐怕有歧义:既可以理解为泡吧的专业户,也可视为开吧的专业户。藜果是后者。

  酒吧是舶来品,从名称到格局,不管添加了多少本土元素,洋为中用后产生了多少变异,其西化的质地依然坚挺。比方朋友开的一个叫水边的吧,虽然以黄酒为特色,陈设也中国,但啤酒似乎总是卖得最多的。菜单上也有烈酒三碗不过岗,只是开业至今,总共有没有沽出三碗都要存疑。想当年武二郎在酒旗猎猎的景阳岗酒肆里,大块牛肉大碗酒的干云豪气,在当今的酒吧里,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余韵遗绪。

  再者,有西化的质地未必得西方的真传。我对洋人酒吧的认识全部来自于电影,我所看到的酒吧是影片情节转圜的好地方,不管是荡气回肠的风流韵事、还是血溅五步的打斗杀戮……漫道“山穷水尽”,转瞬“柳暗花明”,发生在酒吧是当仁不让,顺理成章。《北非谍影》的所有故事,涉及面广而且繁复——抵抗运动和纳粹、旧爱新欢、《马赛曲》与《莱茵河畔的树林》、逃亡与缉捕……爱恨情仇几乎全在酒吧里开始和了结。总之,印象中海外的酒吧是人家老中青男女日常生活的寻常去处。至于中土的酒吧,显见是精致化了的另类:特别的地点,特别的时间,特别的价格,特别的人;什么都是,就不是大众消费的去处。人口近千万的广州,有调查称常去酒吧的人不足6万,而且40岁以上的寥寥可数。仅这点大致就能看出中外酒吧的异同。

  酒吧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之紧密,与马克思主义相比也不遑多让。酒吧的中国特色是基本分布在大城市,并且一窝一窝的。比如广州的环市东,北京的三里屯,上海的衡山路,杭州的南山路……海口也不例外,酒吧好像集束炸弹,捆绑在海甸岛的沿江路一带。那将是我到海南第一晚的去处。

  海口出租车的好处是,白天也可以议价,如果不是特别远,多数10元就能成交,车型基本是岛产海南马自达。去酒吧前的晚饭,我强烈建议吃羊。东山羊是海南四大名吃之一,其余三样是文昌鸡、加积鸭、和乐蟹,全以地名命名。东山羊名声最盛,特点据说是因为吃东山独有的草料,没有通常的羊骚味,骚味的斯文讲法叫膻腥。在广州、深圳、北海等地都有不少以此为卖点的餐馆。

  同行的朋友对吃羊颇为抵牾,因为不久前这厮伙同同好,在五羊城广州以五只山羊做了个行为艺术,放羊归白云山后,签名此后不吃羊。因我的坚持,朋友只得用在广州不吃羊作为让步的理由。这理由显然不够自慰——因为我觉得他吃的闷闷不乐。

(灌水)买醉生涯的去处——为冉云飞兄凑趣

  出租司机往往是城市最出色的向导。海口向导告诉我们,这里吃羊,最好去工业大道。一个煞风景的路名,15元车资抵达。果然大道左侧一家接一家,都是羊们的天堂转运站,饮食日渐规模化产业化,看来叫工业大道虽不中亦不远。我们选了家吃客最多的餐馆坐下,它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臃羊”,古意盎然,也有现代感。现代感的意思其实是自由感,人人各得其所。如果你是小资,你可以联想到“雍容华贵”,如果你够愤青,只管说“臃肿”好了。这个字我解为“肥”。站在文化一边,我记得在温带或者寒带,“文火煨肥羊”是相当风雅的事。纳粹的宣传部长戈培尔曾引一诗人的诗句放话:谁跟我提文化,我就拔枪!于是30年后美国越战时,纽约地铁战里就有了一条了不起的反战涂鸦:谁拔枪,我立刻拿出文化!

  坐在臃羊馆宽阔的露天餐厅,凉风拂面,带来海的味道,神清气爽。仰头可见高大的椰树不住摇曳,此刻可以真切体会到“椰风蕉雨”确属海南的专有名词。我们叫了一斤羊肉的火锅。从店家提供的有七八种佐料的托盘上,按各自的喜好配制蘸料,我在碗中搁了许多海南才有的黄辣椒酱——当液化气蓝色的火舌,舔上不锈钢的锅底时,我们开始了文火煨肥羊。带皮的羊肉柔嫩爽滑,十分可口,我朵颐大快,不虚此行之感油然而生。与店家的交谈中,我们知道海口时兴的是吃乳羊,就是我们锅中的玩意。至于东山羊,他们露出不屑的神态,意思那是懵大陆人的,不提也罢。由于形而上决定了形而下,朋友对这顿花费42大元的晚餐显得勉强。我们没有喝酒,那是留到酒吧才干的事。

  饭后来到沿江三路,时间尚未到九点,酒吧一条街一字排开有近20家酒吧。我们逐家看过去,相互交换看法。对这些酒吧的总体印象一是这里条件得天独厚,每个酒吧的露天场所和内部空间都堪称奢侈。室外凉风习习,星空灿烂,烧烤摊飘香,也还有点气氛,无怪乎已来的零星酒客们都选择了室外。其次是,酒吧内部环境,除一两家外,大部分设计都不入朋友法眼,我的感觉很空乏,无非就是觉得呆板俗气,调子凌乱,没主题或者主题不突出……不一而足,总之没感觉,也没人气,缺乏那么点氛围。在我们挨门逐户浏览过程中,卖酒的促销小姐一直尾随。她们每人负责推销一个品牌的啤酒或者红酒,不论顾客在哪个酒吧消费了该品牌的酒,都归入自己的业绩。所以在我们选定一家坐下,朋友叫了一支赤珠霞红酒后,一直围堵的几个酒小姐立即散去。这里的酒对于广州来客,便宜,一瓶红酒不到70元,广州起码要翻倍。

  这家我已经不记得名字的酒吧,靠墙上一幅镶嵌在灯箱的大幅黑白照片和室内正饮酒的两位美女吸引我们入座。没有女伴,所以选择了吧台,也有窥伺吧内仅有的消费者——两个没有男伴,即是两个也算是独自喝酒吸烟的女子的意图,窃以为虽然彼此身份不明,也有搭搭讪的可能。吧台极大,与自己细小逼仄的一比,让朋友感慨不已。我倒是以为,效率恐怕更要紧,酒吧经营成功与否,就吧台而言,要看大小与生意成不成正比,要不无非是大而不当罢了。况且广州与海口,酒吧在价值上其实没有什么可比性。譬如这里有不少雪茄妹,挎着一个装满各种雪茄的匣子,沿吧推销。这情景我在广州就没见过。红酒配雪茄,是我一个朋友自认讲究品味的活法,那次我到他家吃他,我的暴殄天物叫他感到了品味的痛苦,批发价近200的波尔多红酒,我一人就喝了这厮两瓶;他托人从澳门带来的哈瓦那雪茄,我整晚抽足了5支。我喝酒抽烟,他脸色发青,真是怪哉!眼下啜着红酒,我不禁想要雪茄来佐,叫来雪茄妹,50元挑了三支雪茄,就着海南的椰风,吸了起来。

  海甸酒吧一条街(下)

  如果把一个城市比喻为人,那么,酒吧无疑是人体最性感的地带之一。按此逻辑,生生不息的兴奋和躁动,正是吧客们长存于心的企望,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心高潮(也是性高潮罢)——音乐衬托、酒精浸泡、眼波润滑、言语抚摸……最后是亢奋,伴着心灵的呻吟和精神的抽搐。

  很遗憾,海南的酒吧对我们是性冷感的。一瓶红酒将尽,三支雪茄成灰,依然音乐垃圾、灯光无聊、气氛压抑……这里虽然夜色温柔、凉风如水,可惜直到那两个女子离去,都没有可望营造气氛的新酒客进来,我们也没有机会前去搭话,就这样走失了一个尽兴之夜,让人顿感索然无味。我想我已经老了,才会坐失机会,非不为也,实胆怯也。将杯中残酒喝完那一瞬间,我收获了失望——我的一贯看法是,一家成功的酒吧的存在,应当是针对白昼生涯庸常和乏味的反叛,是这个城市精神生活的水泊梁山。今夜,我认定这酒吧担当不起这个冀望啦,它徒有其表,只是王伦坐镇的聚义厅。当然,与哪些真正的泡吧者相比较,我自己只不过是白衣秀士的现代版。我自然是活该,恰好也适得其所。

  我活该,但朋友是无辜的。所以我们决定移座此前已经看好的“德克萨斯森林吧”。这家以美国西部为主题的酒吧内部装饰花了不少心思,一坐下来,发现酒吧侍应和经营也花了心思。当垆酒保是当地年轻的退役乒乓球运动员,态度谦恭得体,善于迎奉。卖啤酒的两位小姐年轻美貌,青春逼人,言辞犀利,总是强迫你卖了酒,附赠你一堆明褒暗损的话,你还没有脾气。我们坐下,要了她们推销的品牌喜力,还在促销期,每听9元,花生并带有芥末的青瓜任送。

  喝下两杯啤酒,才渐渐进入状态。多年来,我也算酒吧和迪厅的常客。上世纪末一段时间,我曾经泡遍了广州淘金路一带的酒吧和迪斯高,积累了一套混迹这类场所的积 非有人明言卖单请客,否则我总要看看自己的钱袋,才决定当晚在酒吧如何作为。所以我每次入酒吧最初一段时间,都要经过以下历程——上半场闷闷不乐,注意力在价格上。下半场兴致勃勃,口水和啤酒都像极了悬河。现在到了下半场,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心智开始像快速倾倒的啤酒,泛起了泡沫。

  酒酣后的话题总是漫无边际。最初,我们与酒保和吧女的交谈围绕酒吧本身展开,大家先攀交情,热络起来就放下拘谨和礼貌,音量渐渐升高,夹杂着充满醉意的笑声,相互用调笑的言辞试探对方的底线——最终总是无一例外地遭遇无法克服的障碍。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交谈立即淡而无味,酒的优越性马上体现,所有尴尬和不快在酒精浸润下变得格外柔软,在吧台周围轻轻飘落,全没有平时那种尖锐和沉重。此刻你会快慰地赞叹,这就是酒吧!时间渐渐流逝,话题依无形的轨道慢慢到了酒吧老板身上,老板娘身上——大款、二奶、生意好坏、酒量大小、干杯、青瓜再来一碟、喝、喝吧……这些凌乱的东西纷至沓来,却不知道去处,从来没有什么结果。在消磨掉一个酒精浸泡之夜后,已经近凌晨4点。喝酒是快意的,虽然天明后,我们将头痛筋胀、口焦舌敝、神色萎靡困顿、整日昏昏欲睡——放心吧,一切都在掌握。

  我喝酒一多,烟总是一支接一支地抽。酒足烟饱以后,第二天总是留下厚厚的舌苔,味觉全无,最短也得再睡一觉才能恢复。破坏味蕾是一宗罪,因为味蕾是咱们民族的骄傲。中国人以味蕾发达名世,亘古不变地徘徊在弗洛伊德所谓的“口腔性欲期”,如果饥荒时期的易子而食不算,那么大部分欲望宣泄都朝向了人以外各类生命的尸体。略去20世纪上半叶不提,1990年代以前,酒吧在大陆可是罕有之物。如今,酒吧挟青春、音乐、酒精的威力,与时尚媒体、异国情调、猎奇心理合谋,反上了城市精神生活的水泊梁山,成为城市文化这个妖娆女郎不可少的瘦身霜和丰乳剂,遍地开花。从这个意义上讲,酒吧的存在和繁衍,是我们时代进步的证据。为了这个进步,付出味蕾退化的代价,很值啊!

  弗老把人所有欲望归结为性,其“口腔性欲”,所指大致也就是味欲罢。味欲依赖感受物质,在满足生理需求后,还可以收获心理的愉悦,这就上升到了精神的殿堂。但精神享受这回事,像水泊梁山的交椅,也有高下之分。我的看法是,“到了海南才知道身体不好”这句所指明显的名言,在海南的酒吧里恐怕是无法体现的。这是不值一哂的误解。虽然我们在酒吧内外也遭遇了承揽业务的性工作者(俗称鸡),虽然酒吧兼具了公共场所和私密空间的暧昧特性,富有情色意味。虽然大多数人对酒吧的想象无外乎是纯情共滥情一色,摇滚与摇头齐high。但与夜总会,桑拿,发廊等比,酒吧显然另类,其精神生活的意义大大强过性生活。所以,我对朋友的一个想法持保留意见。事情是这样的,在看遍海甸岛所有酒家后,朋友显然看到了这些酒吧的部分缺憾所在,顿时商业自信爆棚。离开海口前夜,当时我们泡在一家叫摩根船长的酒吧,朋友对女吧主说:我到这里来挂牌,帮这些酒吧做全面设计,应当是有生意的。朋友这话我不以为然,我无法相信设计对提升经营档次有决定性作用;倒是以为经营思想和经营积累更重要,现成的例子就是朋友自己的吧。水边吧可不是一个单靠设计取胜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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