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碎镜子

erjian 41 0

简介:

    我的挚爱/

    你微笑我亦微笑/

    你懊恼我亦懊恼/

    你向我伸出了双手/

    我向你张开怀抱/

    但是你却感受不到/

    我爱的热情/

    请打破那扇薄薄的冰冷/

    请你接受那另个世界的问候/

    镜子只能映射人的一个影子,碎了 散了 便能映射那个人的多个影子。

    你心里有几个影子?

  关于爱和成长的故事/你准备好了么?

  1)走了的女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四月,快过清明的时候,我知道了她的死讯。是一个朋友打电话来告诉我的。他问:“那孩子有亲人么?”我说 ,“应该有吧。”

  朋友也是读报时偶然看到的“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在胭脂路遭遇车祸身亡”并辅一张照片“请亲属速来认领尸体”。我找来报纸,想从模糊的像片中找到些曾经的记忆,却一时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然而我还是决定放下自己手上工作赶到武汉去。

  因为机票没有买到,只好乘当天的火车。下午下班之后向公司请了3天假,家也没有回就去了火车站。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特有的嘈杂声,加之火车的轰鸣,让我觉得如同头上箍着紧箍咒。我还是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

  上车的队伍在缓缓前行,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都几点了,还不会来么?”打电话来的是我的妻子

  “嗯,临时出差,已经检票了”

  “又是你出差阿?这次去哪里?”

  “武汉,估计后天回来。”

  “你没有拿换洗衣服呢。”

  “一两天,不要紧的。”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一定记得吃早餐。回来我再给你煮鱼汤。”

  “好好”我挂点了电话,检票上了车。

  位子是三人一排靠过道的。人并不挤,我合上眼。

  我和她是九九年秋天认识的。那年我二十一,她十九。她叫什么似乎谁也不在乎。只记得申林对我说:“哎,就是那个和谁都睡的女孩。”就连朋友打电话来也说“那个和谁都睡得女孩”,也许“和谁都睡的女孩”就是我们对她一直的称谓把。

  第一次是申林指给我看的,“看那边的女孩,挺有性格的.”那时她正坐在申林打工的小咖啡馆靠窗的椅子上出神的看书.右手边上总有一杯咖啡或果汁什么的,左手边的烟灰缸里散落着很多烟蒂。她是短发,牙齿上俨然戴着矫正器,但这一切仍会吸引你,因为她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近感,她总坐在那里。

  连续看到她一个星期之后,申林说:“兄弟,帮哥个忙。”他把我拉到她的面前,“小姐,这杯咖啡是这位先生送你的。”申林鬼笑着离开了。她缓缓地仰起头,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读她的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其实是申林这家伙情窦初开了,他也只是想熟悉一下这游戏规则,锤炼一下自己。也难怪他着急,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唯一有身体接触的女人居然是他妈。这些都是刚上大一时申林喝完酒给我吐露的心声。就这样出于同情,我答应帮他这个忙。

  直到那女孩吸了四支烟,喝完了咖啡才又仰起头来,“能再来一杯么?”我说“好”。过了阵子,她合了书看着我:“可有什么节目?”“没,就是有个小伙子想和你约会。”“在那里?”“你不乐意去那里?”“呵呵,有很多,比如火星。”这时申林端着咖啡来了,“公主,你的王子来了”她瞥了申林一眼,咯咯咯的笑起来。

  第二天申林十分亢奋,说他怎样怎样和那女孩拥抱,怎样怎样和那女孩接吻,怎样怎样把嘴唇碰破。他完全沉浸在昨晚的胜利中,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嗯?我忘记问了。”

  第三天吃午饭的时候申林跑来找我。我在宿舍楼下见了他。他仍然很亢奋,但是面色却没有昨天那么红润,眼睛里也添了不少血丝。我们找了石凳坐下来。他迫不及待的说“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我可能不是男人。”我斜了眼去看他,他似乎很认真。“噢?那是什么?”“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我不行啊”“不行?”“就是进不去啊。”“进不去?”第二天申林就和她睡了,但拿他自己的话说他们是清白的。他试了很多次,每次都还没进去就射了。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是不是平时看小电影的原因?”他诚恳地问我“不知道,也许有些关系。”“是我有问题,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啊?”“我看没哪必要吧,你又不靠那家伙吃饭”申林重重的给了我一拳,笑着说:“哥哥我现在代表先进生产力了。”他伸了一下懒腰,“得。不和你说了,小屁孩子,说了你也不懂。”他又得意的笑了。

  周末我去了咖啡厅,那里少了申林和那个女孩。吧台里新换了一个又矮又胖的武汉本土吧员,操着一口粗重的汉腔。那女孩的位置也被一个二十五六的妖艳女人和一个肥胖的老男人霸占了。总之,一切都在申林走了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三,我正在宿舍洗衣服。申林在楼下喊我,我从阳台看了一眼他,就下了楼。他面色好像更差了。我们还坐在那个石凳上,他点了根烟,平静得说:“我进去了。”

  “那恭喜了。”“只是我觉得他不属于我。”“怎么说?”他狠狠的吸了一口“她没有见红。”

  “有的人第一次是没有的,或者是意外~~~”“不。她自己说的,我不是唯一进去的人。”“哦”我们沉默了许久,在他最后一根烟还剩下四分之一时,我问:“那你爱她么?”他摇摇头“那你还去找她么?”他也摇摇头。我说:“结了,你们反正都在玩游戏,没什么大不了的。”“嗯,没什么大不了的”申林弹走了烟蒂。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言自语。火车打着单调的节拍,周围的邻居在很安静地看报纸。只有前面几个快乐的青年在打牌,还引来一些人的围观。我开始面向过道,看对面那个在看《安妮宝贝》的女孩。女孩二十岁左右,画着淡妆,齐耳的短发好像五四运动时期的女大学生。她白皙的皮肤上隐约可以看到静脉的走向。这种皮肤第一次是在那女孩的乳房和大腿上看到的,也是我第一次和她睡时才注意到的。

  那是申林退学之后的那个学期,日子仍然百无聊赖,除了睡觉和看小说以外,我也很难找到打发时间的事情。那时的我对大学生活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但又没有十足的勇气离开校园。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就去了那咖啡馆,还是那个长得很丑的本土吧员,还是一杯味道糟糕的廉价咖啡,我回头一看,那座位的主人回来了,也许上帝总会在人最困顿的时候给些欣喜。

  “喏,给你的。”我拿了一杯咖啡给她。

  她仰起头看了我一眼,低头读她的书。

  “什么书?”我凑过来。

  “左拉”她斜着头看着我。

  我合了一口咖啡说:“自然主义阿,现在很少有人看这么古老的东西了。”

  她仰起头,露着她的金属牙齿笑了“那你们看什么?”

  “村上,大江之类”

  “哦?日本人的?”她眨着眼睛“那你更喜欢谁的?”

  “呃,难说。村上精于雕琢,大江的妙于构思。”

  “呵呵,我不大喜欢日本人的东西”说完她合了书,点了一支烟。

  “我喜欢法国,这也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哦?”

  “这里是和法国最暧昧的地方。”

  她喝完我送她的咖啡,转了一下杯子,“我们去江滩吧。”

  武汉的江滩就是满清末年的列强租借地,林立着近百年前的各式洋房和大厦。

  这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我和她的第一次约会,第二次约会我们就睡了,那天是三月的一天,也许是十七号。我们在咖啡馆碰到,下午在我寝室里无滋无味地做了那事。完事之后我问她:“你和申林也这样么?”她一边吸着烟,一边用卫生纸擦着下身说:“差不多吧。”

  我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冷漠的态度:“我是第几个?”

  “这个嘛”她沉思了15秒“当然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觉得不想的时候也是有的,但终归想了解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说,想了解世界是怎样构成的。”

  “通过和人睡觉?”

  “嗯。”

  这回轮到我沉思了,“那么~~多少了解些了?”

  “多多少少。”

  后来几个月里我们又见了几次,每次都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睡。有时我甚至很粗鲁。我想,她也许并不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多少温存。

  2000年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草草度过,唯一庆幸的是我的英语四级居然过了,但未来对于我来说仍然是个捉摸不到的东西。家里人建议升学应该是条出路。中国的教育产业历来都不是泡沫,一直蓬勃发展,像吃了千百粒壮阳药一样硬挺挺的,一点疲软的态势都没有。我想也是,过六级,过计算机二级,再考个研究生,硕士,博士,到大学做个教授什么的倒也悠哉乐哉。

  2000年的秋天我自己租了房子,打算忘掉些什么重新开始。专心为家里人对幸福的诠释做点什么。一连几个月每天忙于双学位功课和英语的学习,自然连假期都忘去了,也忘却了那女孩和申林。

  十一月四日中午,突然接到了申林来的电话。“盛子,咱当兵了。在东北呢。海军!”我想申林的出路也只有这条可行。他老父亲是海军大校,这也是他唯一的退路了。“咋样啊?还在学校窝着?”“还过得去。”“兄弟你今天过寿。这大老远的没啥事,就给你报个平安了。您老万寿无疆,永垂不朽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贫嘴,多亏他还记得我的生日,我自己反而忘了。“谢谢呢,我倒忘了。”“呦,小样你就整这个吧。装的还挺忙,忙着讨老婆下鸡子儿呢吧。”“学习呢,这阵子。”“扯—淡—,好了,兄弟情谊到了,不跟你浪费话费了,过年回来给兄弟们补上顿饭,哈哈哈。挂了阿!”申林挂了电话。二十二岁生日是应该庆祝一下吧。我翻出了电话本,从头到尾翻了五遍,结果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出去。我去买了一盒“骆驼”走进了那家咖啡馆。

  去的目的其实就想遇到她,然而那天她是不在的。我问那个矮胖吧员她的去向。没想到那小胖子也一脸敏感的堆肉,“她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边上人附和着“我见到过,我见到过。”小胖子说:“她就是这里的日里花,哪个采得就是那个的。”边上的看客也笑了。不知什么原因那天特别想见到她,我在咖啡馆里一直坐到晚上十点多,小胖子凑过来笑道:“莫等了,她今晚一定是有客人了。”我又叫了一瓶百威,喝完就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去,晃晃悠悠的穿过胭脂路,走过“红楼”前的小广场,沿着彭刘杨路摸到了音乐学院。在音乐学院的门口我胸口一闷“呃——”一声,吐了一地。伴着阵阵连胆汁都要咳出来干咳,我踉踉跄跄地向里走。门卫拦住了我,把我拉到了门卫室。我自知醉了,但神志还很清楚,就连保安拿河南话说“这醉汉还真安生”都能听懂。快十二点了,这时陆陆续续有些车子进了学校,也只在门卫处停片刻,是出入登记之类吧。我合了眼不去理会,也许是酒劲上来了,很想睡觉,也很渴。

  正在我头疼眼肿的时候,一双凉的能结冰的手伸进了我的衣领。蹭一下子,我坐了起来。张开眼,是她。那日她穿着白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的大外套,简单的围着一条红白相间的围巾,梳着马尾辫,咧着嘴看着我,她的钢牙却不见了。那晚,她像个仙子。

  第二天我醒来时头还是很疼,嗓子也很疼。她就睡在我身旁。我们像亚当夏娃一样光着身子。我开始细细的端详她的身体,并用手去触摸她那如大理石一般晶莹光滑的皮肤。她从睡梦中渐渐醒来,看着我露出妩媚娇羞的笑。我用手去触及她滚烫的乳房,压到她的身上。她分开双腿。我把阳物压入她的体内,像水泵一样把她体内的分泌物抽提出来。她敛了眼,像风雨中的树叶一样颤抖着,从鼻腔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我们好像已经燃烧了起来,踢开了毛巾被,疯狂地嬉戏着,欢愉着,狂嗥着,直到精疲力竭。

  我问她:“昨天下午我去咖啡馆找你,你去哪儿了?”

  “做事呢。”

  “那你怎么知道门卫那里是我?”

  “呵呵,这个么—女人的直觉咯。”

  她点了两支烟,给我一支。她问:“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

  “上课,学习。”

  “可变得聪明点了?”

  “多多少少。”

  “真的?”

  “嗯.”

  她又咯咯地笑起来,振的胸脯也随着跳动。

  “方盛,你可有喜欢的女孩么?”她斜了头,褐色的头发瀑布一样落到我的胸膛上。

  “嗯?你怎么会知道我叫方盛?”

  “这个嘛,你的身份证咯。”原来她看了我在钱包里的身份证。

  “那作为交换,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喽。”

  “你的名字是我发现的,我的你还是要靠自己来搞清楚呀。”说完她把耳朵贴在我胸口,“你可有喜欢过的女孩么?”

  我吸了一口烟,让烟雾从鼻孔冒出,袅袅如同灵魂一样盘旋在头顶。“有的吧,我小学同学。”

  “她是什么样的?”她的耳朵仍贴在我的胸口。

  “已经十几年了,很难说呢。”

  “十几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阿?”

  “嗯,好像没有开始过。我四岁在幼儿园就认识她了,但到十岁父母工作调动就分开了。”

  “挺可惜的,要不然青梅竹马呢。”

  “嗯,是啊。”

  “你爱了她十几年?”

  我说“是”

  “写信么?”

  “没有。”

  “那么她知道么?”

  “不知道啊。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吧。”

  “那你觉得爱是什么样的?”她用手挠着我的胸膛。

  “这个”我把烟蒂塞进了烟灰缸,用手去抚摸她的头,想了大概五分钟“我觉得,爱应该是一种绝对完美的精神追求吧。如果爱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成了一个标准,以后遇到谁都会用她来比比。”

  “那比了以后呢?”

  “比了以后还是觉得她最好,和她那时候最纯洁。”

  她抬起了头,注视着我的眼睛“那你可喜欢我?”我想了几秒钟“嗯,好像之前认识一样。”“之前认识?”“嗯。”她挽起头发看着我,“我一眼就觉得你很干净。”我说。“干净?”她咯咯地笑起来倒在一旁背对着我。“你呢?”我试探的问,“可多少有点喜欢?”“啊,不清楚啦~~~怎么说呢”她沉思了30秒手一扬“感觉比较安全而已。”说完又咯咯的笑了。

  生活籍此增添了些色彩。每个周一的午后她都会来我在学校附近的寓所,吃些我做的简单食品,把烟灰缸填满,然后听着音乐欢愉。关于她的记忆也只剩下些支离破碎的场景。我们听着《巴黎感觉》的片尾曲《Porque te vas》一起过了20世纪的最后一个平安夜。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她站到一间乐器铺子的橱窗前,摆出一个优雅的pose.像断臂的维纳斯。“其实我很喜欢小提琴的。”她有和圣诞老人一样的祥和微笑。“那么你在乐队做什么的?”“我么”她摇了一下头,左手架了起来,右手放到大腿附近也架起来。“喏,就是这个”“二胡么?”“不是啦。大提琴嘛。”她笑着跳过来挽着我的胳膊。那个夜晚到处洋溢着幸福潮湿的空气。

  我们穿过了首义广场,走过了黄鹤楼,走上了长江大桥。望着江上的航标,远处的二桥,一片橙色的汉口江滩,她张开了双臂,临着从桥下涌来的江风。这时有列客车从桥下驶过,伴着滚雷般的轰鸣一股混浊的暖风从脚下升起,她的长发和着列车的节拍同大衣的衣襟还有那红白相间的围巾一起飘动着,像波兰骑士的战旗。她眯了眼 “你烦恼么?”问一直只在吸烟的我。“多少有些。”“烦恼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向前走了几步,她依在单薄的桥栏点了一支烟。“总做坏梦?”“总做坏梦。大多梦见坐公交车没有零钱。”

  她笑了笑,整理了一下吹乱的头发。

  “肯定不大好讲是吧?”

  “肯定讲不好。”

  她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用运动鞋碾灭。

  “真想讲的事情是讲不好的,不是么?”她走到我身边,交叉了双手托住下巴,又开始望那橙色的城市。我也依了上来,聆听航道上的汽笛。

  “和你一起睡,我时常悲伤的不行。”

  “很抱歉呢。”我说

  “不怪你。也不是因为你抱着我的时候想别的女孩。那都无所谓的,其实——”她突然停顿下来,转身背靠了桥栏。

  “你想过以后么?”她平静的看着汉阳江滩堂皇的花园别墅,用手玩弄着大衣的纽扣。

  “说不清。”停了一会儿我说“想是想过的,只是自己也把握不住将要发生的事。我只想公平的把握各种事情,不愿意过分夸大或过分讲究现实而已。那需要时间。”

  “要多久?”

  “说不清,也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

  她把手伸进我的口袋,脸贴过来说:“嗳,你不觉得十年就像永远永远?”“是啊”我说。

  我们下了桥,穿过红楼,来到胭脂路。“我喜欢这条路。”“为什么?”我问。“没有什么,就是喜欢而已,就像我夏天说喜欢冰激淋一样,同样可以说我喜欢冰豆沙,然而照样还喜欢酸梅汤。喏,这就是喜欢。”她很得意她的理论。我耸了一下肩。

  在中医学院的门口我们吃了些宵夜。喝着很腻的骨头汤,嚼着硬邦邦的南瓜饼,总担心把牙龈撞出血来。她凑到我耳边说:“想要你。”我说“可以阿。”她微微一笑。我们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慢慢走回宿舍。

  蓦然醒来时,她在吞声哭泣,细窄的肩在毛巾被下急促地颤抖。我插了电炉,给她披上大衣,等她停止啜泣。我用开水烫了两杯牛奶,两个人喝着,之后又点了两支烟,一支给她。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随即使劲的咳嗽起来。

  “你”她叼着烟,用手捏着大衣领“可打算过杀死我?”

  “杀死你?”

  “嗯”

  “干吗问这个?”

  她用手指擦了一下眼睑“只是想问问。”

  “没有。”

  “真的?”

  “真的。”我说“为什么非要杀死你呢?”

  “是啊”她不耐烦地点了一下头“只是一下子觉得给谁杀掉也不坏的。”

  “我不是那类人,下不了手的。”

  “是么?”她看着我眨眨她的眼睛。

  “大概—”

  她笑了笑,把烟戳进烟灰缸,喝完杯里剩下的牛奶钻到被子里。

  “活到二十五”她说“然后死掉。”

  2005年4月她死了,二十五岁,在她喜欢的胭脂路。

  2)“英雄”

  我的手机响了,是条短信,又是妻子“亲爱的,路上小心,记得想我。”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车要第二天中午才能到武昌,还有很长时间。回了妻子短信。我合了眼回忆些别的事情。

  2001年的春节,申林回家探亲。大年初三就和我们高中时的哥们儿孔权一起来我们家喝酒。那时的申林比他在学校结实了许多,一顶洁白的军帽,一身藏蓝的马裤呢制服。“咱爸说了,下潜艇锻炼一年,明年就能提干了。”他竭力描绘将来美好的生活:“哪啥,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就是干潜艇出身!”他挥舞着手中的酒瓶嚷着:“等咱当了将军,胜子,权权!海政歌舞团的丫头随便挑。”孔权一边托着眼镜一脸通红看着申林,一边往嘴里塞着驴肝儿。申林又领着酒瓶起身了,走到我父母面前;“叔~~ 婶~~我和胜子,权权,这都是从小学五年级就在一块了啊,说到底就属盛子和我最好,为啥呢?权权这遭瘟的头年就考上了。是不是哦,权权!”他打了孔权后脑勺一巴掌,孔权却呲着嘴一边笑一边嚼他的驴肝儿。“我吧,盛子吧,哪啥也不甘示弱,对不?还不是都考上了。现在就咱不是名牌,不过没关系,咱不念了,咱当将军去了。”父亲迎合着说:“这几个孩子都有出息呀。”申林更来劲了:“叔婶,您老放心,盛子是咱兄弟,我就算您儿子了。您家的事就是咱家的事,盛子的事就是咱的事啊。部队里的好丫头多着呢。盛子,你好好读你的书。这事有兄弟。”他折腾了一个晚上,喝得都走不动了,在我家睡了一宿。其实他吵吵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爸妈担心我将来只想在外边闯荡不想回家工作。于是出了一计。在家里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一个幼儿园的小阿姨。因为我挺反感父母的自作主张,所以连面都没有见。吃饭时听父母一说,申林就上纲上线了。

  父母的结合说来也很有趣。无意之中从外婆那里听来的,父亲是从县里边参的军,家境平平,因为个人勤快被当时的首长夫人—外婆一眼相中了,非要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就这样父母走到了一起。从此又是女婿又是儿子的用着父亲。风风雨雨二十几年直到外公去世,老父亲的官职就停到中校。在我读高三那年,父亲转业了。似乎从那时起才知道为什么国家对军转干部有那么多扶持政策。父亲好像移了坑的大树一样,一年之内居然没有笑过。“经济上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心里堵得慌。”父亲现在还这么说。直到现在父亲仍挂着副处的级别在科委当科员,每天一杯茶水一张报纸,也不会和小青年们上班一样聊QQ,静静等待着光荣退休。和父亲相比申林的父亲就要灵光多了,一个能看能闹的老头,自然成了部队的文艺骨干,凭着业余说相声和摄影的爱好钻进了团体一等功中队,接受多邓小平接见,又会送礼。77年入伍的他老人家现在已经是师级干部了。这可能就叫“人才强军”吧。

  说到参军,我想大凡是男孩子都有着这种尚武的情节。我尤其喜欢那身笔挺的制服。之前父母也想让我也在军队中谋一份差事,可是不争气的我在初中就戴上了300多度的眼镜。上了高中更加增加到了600多度700度。没有办法,只好上了父母都不喜欢的地方大学。

  在高中认为的大学校园和眼见的也是不同的。我们这代人背负了家长和老师太多的希望,自己的对未来的期望也同父母认为的一般光明辉煌。大学之所为大学,必有大家所在,鸟语声频,花香宜人,古树翠柏,石凳石亭,有人总在黄昏的湖畔柳下青石上弹唱“老狼”“朴树”的校园民谣。学生也是各个藏龙卧虎,课堂也势必较高中有趣丰富许多。在我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这个中南名校就成了我妄想的根源,仿佛我就要成为李政道或杨振宁了。就连已经在人民大学学了一年国际关系的孔权也跑来道喜。那年申林也很满意,他考上了二本也在武汉,“中医学院,”申林如此说“老头子填的。”在吃完“状元席”的第四天,我和申林一起来到武汉。一年不到,申林就因为不及格六门以上被清退了。听说那时候申林父亲还亲自来“通融”过,结果还是回去参军了。

  父母对我的放心是由来已久的,他们看来我和孔权这种佼佼者是一类人。他们不知道我想什么,也不需要我想什么。“我的理想是当科学家”这是我小学一年级的作文,父母始终认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始终是我,始终是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礼貌的“四有新人”。现在 “四有新人”前边又加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定语“名牌大学”,于是更加放心,更加引以为豪。就连2002年毕业时父母也不顾我理工背景还执意让我和孔权一样考外交部的公务员。他们可怎知那已经离我的角色十万八千里了。

  “大学不是天堂”这个定义在我去之前在孔权口中是有所耳闻的。然而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所以“樱花”闻名的学校确实比我想象的更加令人失望。每日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打着哈欠,听老师诵经一样的讲义,夜间听室友谈最新性闻以及外语系哪个女生的臀部大。这样,周周,月月,吃饭睡觉,郁闷成了流行的词儿,居然有人起了一个动听的名字——象牙塔。想想也不能一直如此,渐渐的开始排斥,但是到毕业也没有找到应该如何生活。

  对于申林我至今十分羡慕,虽然父母不以为然。他们总讲“不去参军就不会好端端没了儿子。”然而在我看来,申林这泥鳅都变成了英雄还真是叫人欣慰呢。2001年就在美国世贸大楼被撞的后一天,孔权给我打来电话:“申林出事了。”“怎么了?”“他们部队出海演练出事了。”“船沉了?”我立刻联想到“库尔斯克”。

  “没有,出事故了,死了七八个,正调查呢。”

  我把申林的死告诉了那女孩,那时我们正躺在浴缸里。她反应很平淡,平静就好像冬天的浴池里的水。

  “他是个好孩子。”她说

  “我最好的朋友呢。”

  “你一定很伤心吧。”

  “也许是分开久了,可也不觉得呢。”我当时确没有一点伤感,反而十分嫉妒。

  “你嫉妒他?”她望着天花板说。

  “是啊,他总是让我妒嫉呢。”

  “怎么这么说?”她一只手扶着我的肩,一只手把水推倒我的脖子上。水面荡漾起阵阵绮涟,透过薄幕能看到扭曲的身体的影子,很丑。

  “他总比我有魄力,总是在我之前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说完把烟戳进肥皂盒,闭了眼潜到水中。浑身上下都被温暖围绕着,每一个毛口都张开了,感觉每一个细胞都是酥麻的,好像我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阳物被浸在爱液中。不用使任何力量,她拉着我的手,我捏着她的指尖,在那时仿佛她是我和外界唯一的接触。

  我好像被孕育好像要死亡。我在设想申林在阿拉斯加冰冷的北冰洋中的潜艇里喝着咖啡嚼着罐头,温暖,懒散,好像我现在的感受。刹那间涌入了冰冷大海水,寒冷要次入他的骨髓,渐渐的他不再感到寒冷,反而又有了温暖,就像现在我的感觉。他想一切都过去了,他可以活下去了。他想游出去,但是除了漆黑之外只有冰冷的舱壁和管道。他开始紧张,因为缺氧他开始头痛,鼻子开始充血。他不情愿的开始呼吸,吸入的只有和他身体一样温度的水。这不是母体的可以呼吸的羊水。是混着柴油,氯化氢的温暖的杀人液体。他绝望,他悲伤,他开始痉挛。我的手攥紧了她纤细的手指。刚才的舒适完全消失。我拚力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她诧异的看着我“你在干什么?”

    “没,没有什么。”我忍着水流入眼睛的涩灼说“申林就是这样溺死的。”

    “这种死法怎么样?”她盘了头发问我。

    “很难受”我说“相当难受。”

  过年回家听父母说,老申全家都这一冬天都没有过好。一天到晚报社、电台、电视台的来采访,还有人武部、民政局、市里的领导,部队的代表来看望,就连教育局长也来请申林父亲为高中生作弘扬爱国主义的报告。

  大年初三,孔权带着一个穿军装女孩到我家,来了就介绍:“这位是唐荣,申林在部队时的朋友。”孔权托了一下眼镜,一脸严肃的说:“方盛,和我都是申林生前最好的朋友。”他低下了头喃喃道“我们都为他的牺牲深感难过。”“其实我和他了解也不多的,只是来我们疗养院疗养过一段时间。”唐荣的声音很动听,好像收音机里主持夜间节目的女主播。“他在的日子,真好。”唐荣的眼圈泛红了,孔权马上递上手巾纸。我在一旁无话可说:“其实,申林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只想敷衍一句,不想唐荣居然失声哭了起来。孔权一个劲给我使眼色。我知道自己已经尴尬的不行了“其实他也算不错了”我补充着。

  唐荣不是为了申林才来这里的,那会儿唐荣已经是孔权的女朋友了。申林出事以后,孔权第一个接到唐荣打来的电话,也就是想通过朋友渠道委婉地向家里转达吧。孔权这就一不做二不休,以安慰弟妹为由,以联打了三个月电话,最终赢得了唐荣的芳心。这过年都带回家里来了。和这些相比,我更关心申林是怎么死的。

  “事情是这样的。”孔权说了一大堆饱含专业术语的话。大概就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申林他们的潜艇秘密出航,要去打什么“红军”旗舰。按理讲这都是安排好的,一般按照自己的游戏规则办事不会出事,毕竟只是对抗演练而已。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潜艇的艇长是海军工程大学的海归博士,非要按他在美国学来那套“创新”。总之,由于潜艇下潜深度不合适,通气管进了海水,发动机用了舱里空气,所以一下子没了氧气。之所以认为申林是“英雄”据说是他和另一名战士一起倒在了舱口,硬是死拧着舱门,好让其他舱室有足够时间逃离。这听起来很像曾经看过的一部灾难片,但我怎么也不相信申林会把舱门关上。我肯定申林那家伙是想拧开逃走吧。

  正月初六,市里的电视台就开始播放叫做“XX市的好儿子——申林”的纪录片。那个熟识的申林在电视上就成了,天生聪慧、乐于助人、弃医从戎、可歌可泣的英雄。记得高中时就经常骂我们的胖办主任语重心长的对记者说:“申林这孩子在高中就是聪明的,乐于助人的。是广大老师都一致称赞的好学生啊。”高中校长则说:“申林同学是坚强的,在第一次高考失利的情况下能够重整旗鼓,最终考到理想的大学。这就是他的优秀品质啊。很值得现在孩子学习啊。”他大学同学如是说“他很节俭”“他大一就自己打工”“他不乱交朋友的”“很有同情心的人,在公车上会给孕妇让座”。更有趣的是采访他的的大学党委书 “申林同学对人生有着执著的追求,有着对祖国和人民有着无限的热爱。这也正是他选择了我校,又离去从军的原因。他是我们学校的骄傲阿。”申林确实成了英雄,电视台恨不得从幼儿园开始分析发掘申林的英雄事迹。最令人荡气回肠的是主持人用一种哀伤的语调朗诵了一篇类似“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所谓申林日记本上的诗。我始终不相信两次高考语文都只有80多分的申林可以写出诗来。即使写出来,头一个读的也必定是我。渐渐地,他被刻画成了现时代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甚至是雷锋。在称呼申林的时候,前边总要加上一大串冗长的定语。2002年清明,他在市里的烈士陵园下葬,那天我也在场。

  骨灰是由部队医院转给部队,再由部队首长派代表送还申林父亲的,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撒到大海里了。那天没有下雨,风和日丽的。因为有电视台拍摄,所以来了很多人。申林父亲丧子加之一冬操劳,身体显然已经不如从前了。抖抖瑟瑟地接过裹着军旗的匣子,敬礼,回礼,整个情景好像九七香港回归时的换旗仪式。市领导致词,部队代表致词,申林父亲在一旁憔悴的看着胸前裹着军旗的方盒子。默哀,献花,在低沉的葬曲下合了石塚。碑上赫然刻着:“精忠报国,戍我海疆,北海卫士——申林之墓。”由此申林成了远近闻名的英雄,被追认为共产党员,个人一等功,授予“北海卫士”称号。他的纪录片据说还曾送到《东方时空》,后来也不知所云了。老申也因此成名,一年以后老申提前退休。现在仍和老红军老八路一起在高中、大学向年轻人作报告,讲他家申林以及他自己的“英雄事迹”。

  众人走后,我和孔权、唐荣来到申林碑前。唐荣依了孔权拭着眼泪。孔权作做的好像在演话剧一样说道:“申林,你放心的走吧。你是我永远的朋友。现在有方盛作证。我会好好照顾唐荣的。唐荣会幸福的。我们都会幸福的。”唐荣钻到孔权的怀里哭起来。我用手指去摸那碑文,那红漆的“北海卫士——申林之墓”

  像临摹书法那样写着。在写了几遍之后,“申林之墓”这四个字从我的指尖刺入了脑髓,突然大梦初醒一样意识到,那个曾经和我一起拿着手工课做的小白花和煮鸡蛋到烈士陵园敬礼的少先队员死了;那个中学时总照抄我作业并且连名字一起抄去的少年死了;那个99年春天和我一起骑着自行车去海边的小伙子死了,那个一起通宵玩星际、打CS、拍着肩膀叫我兄弟的申林死了。他死了。

  唐荣为申林献了一束鲜花,绚丽得如同把整个花店搬来一样。“申林,你会保佑我们么?”唐荣挽着孔权“申林~~我是爱你的。”孔权附和着“我们都爱你。”

  我在他墓前盘腿坐下,燃起了外边买来的纸钱。我点了三支烟,是申林生前最喜欢的“红河”,放到他的碑上。申林确实是走了。

  3)自己和将来 什么是爱

  我深吸了一口气,张开了眼。看了看手表,快一点了。从车窗外团团的漆黑中我看到了一个憔悴的身影,冷漠迷离还有些狰狞和颓废。我一直在努力雕琢自己的形象,努力充当一个堂皇的角色。难以置信,那车窗中的影像就是我,就是别人眼中的我。

  从申林死了之后的那个学期我就不再去咖啡馆了,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我们最后一次睡是在寒假回家之前。我是下午的火车,前一天中午她来找到我,我们一起吃的火锅,一直吃到下午3点。四点半钟回到宿舍洗了一个澡,就同以往一样乏味迅速地喘着粗气,寻求短暂的麻痹,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的吸着烟,等待着兴奋的再次降临。我已记不清楚那天她穿什么衣服,更记不清楚那天要了多少次,只记得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口饭也没有吃,直到我第二天下午一点半穿上衣服打车去火车站。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趴在那里好像水上漂浮的尸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没有了她以后的大学生活突然有了处处碰壁的感觉。我的脾气变得很暴躁。因为听摇滚和同屋人打过几次驾;因为打架单放机也被人砟过好几个;因为打架还被学校记过一次过;因为打架差点毕不了业。大学烂漫的时间已经就要结束。紧促的时间也把我原始的欲望逼到了角落。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我终于熬完了我的大学。毕业那天我把我的15吋显示器从宿舍窗户扔到了马路上。

  “你是方盛师兄么?”我在学校组织的“散伙饭”上遇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我叫宋欣,99级的。”我正好噎住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不住的打嗝。这个宋欣我从室友那里听到不下百次了,迎接新生时就被广为流传了——一个以写悲悲切切琼瑶类小说见长的女生。而今一见,我还是为之一振。只见她一条漏脐牛仔裤,咖啡色低胸吊带衫,一串镶着水钻的小坠子和我的眼神一起被深深的乳沟吸引的摇来摆去。我不敢再看,也一时停不下打嗝。宋欣说她在学校论坛里认识了我,很喜欢我写的文字,每次都通宵读,后来连我回的贴也读。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在学校湖边的柳树下问我

  “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可喜欢我?”

  “谈不上多喜欢,你写的东西。”

  “嗳,谁问你我写的东西了。是问你可喜欢我?”

  “马马虎虎了。”

  “怎么说马马虎虎?”

  我冲她一笑“我都要走了,不考虑这个了。”

  宋欣头一歪,眨了一下眼睛:“就是因为你要走了才来给你说的啊。”

  “不在一起,我不能关照你的。”

  “那才纯洁呢。”她顽皮地说“给我写信吧。”

  最后我得到了她一串笑声和一个地址。

[短篇]碎镜子

  “一定要记着来信哦。”她做着鬼脸。

  毕业后,我工作找到了杭州。工作头一个月,孔权打来电话,说他要外派了,三年后才能回国。“唐荣要调到杭州,你平时替我多照顾她。谢了,兄弟。”最后他说。一个月后,唐荣果然出现在杭州,我在海军疗养院和她见了一面。唐荣显然没了清明节的哀伤和憔悴。

  “孔权这一走,我还不适应这份孤单呢。”唐荣说

  “那是。”

  “有时间一起出去玩啊。”

  “好。”

  于是每个星期五晚上我就给宋欣写信,星期六早上给唐荣去电话,当天或周日一起去逛街。

  宋欣的信大抵都是星期三到的,其间大多是她的琐事和新近写的文章。偶尔还会摘抄点诗词歌赋什么的,看起来很奇怪。我是懒散惯的人。收信后必酝酿两日再回。回信也采取她的老路,摘抄点笑话,最后总不忘加上一句“好好学习。”

  和唐荣走在大街上总会引来不少路人的注目。可能是因为她制服里婀娜的身姿和军帽下可餐的容貌。我虽然算不上柳下惠,但对唐荣却始终不会多想到哪里。一是因为她是军人;二是因为她和申林和孔权的关系。然而这唐荣却把我当孔权一样用了。买衣服,买首饰,逛公园,唱卡拉ok,健身,游泳,玩什么都叫我陪她,而且还很有理由地说:“方盛,我在这里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是个男人啊。”刚进入社会的我,像刚走出大棚的花草,东倒西歪,站直了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算个男人。没房,没车,更没有钱。陪着她的感觉就像陪着一个花钱机器。

  又收到宋欣的来信了,这次她说学校举行了一次国标舞大赛。和她一起跳华尔兹的是校艺术团的一个帅哥。这个男生迷上她了,为了最求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楼下弹唱,大地图字,鲜花海洋,这都太泛滥了。最狠的是他在论坛上找到了她一年来发的所有贴,并在其后都回了一万个“我爱你”并且还是分别用中、英、日、法、韩五种语言写的。我现在仍很佩服那孩子的毅力和决心。宋欣也觉得如果再拒绝是否有些不仁不义,来信说:“你以后会记得我么?和他相比我显然更喜欢你。和你相比他显然更爱我。所以,我们是不是先不一切都放到冰箱里,爱情的保质期很难说是吧。”宋欣和那个男孩同居了,在我回了第七封信以后。

  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因为如她所说,我的确没有一点付出。再说她是她自己的。

  不用写信,周五就可以去找唐荣了,虽然和她在一起总有些压抑,但毕竟在这个城市也只有她是我所熟悉的。

  有一次在一家土耳其烤肉店,她问我:“你能给我说说以前么?”她问得很含糊,让我感到不自在。“以前”是个熟悉又陌生的词儿,我和我的记忆都打算忘记的干干净净的呢。她的一问是要我打破那些忘却的计划。“过去!?”

  “嗯。有时候很想知道你和那个人的过去。”

  “都过去了阿。”

  “回想很难过么?”

  “倒也不是。”我实在无法联想到土耳其烤肉和我们的童年有什么联系。

  “不好说是吧?”

  “也不是。”我嚼着肉“不知从何说起.。”

  她把她盘里的肉夹到我面前“从你们认识说起吧。”

  我看着唐荣,看着她放着期待光芒的眼睛,就把我知道的那个申林说给她听。

  我和申林从小在一个部队家属院长大。从幼儿园中班开始就和我是同学。申林从小个子就大,所以常在午休时和其他小孩打架。我则总会在老师出现之前睡着。申林因此成了阿姨教训的典型。那个时候幼儿园里有很多公共玩具,比如电动坦克、惯性汽车、积木、魔方之类的。申林曾玩坏过一辆惯性汽车,阿姨一气之下不准他再碰玩具。每次看到其他小孩儿都有玩具的时候,申林就在边上翻白眼,气急败坏的强别人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得过“小红花”。申林在幼儿园就成了“问题儿童”,女孩子们听到他来了有的甚至会哭,虽然他从不欺负女生。和申林成为好朋友还得从我办的一件傻事说起。在大班,也就是5、6岁的时候我和一个女生拌过嘴,大概就是我的七彩橡皮泥被她全部揉在了一起,让我被老师训了一顿。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我就躺在地上伸起腿来打算把她绊倒,结果还真把她绊倒了,并且撞到桌角上,居然还撞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让人家姑娘封了四针。那会儿不知为什么那女孩向阿姨告状还非说申林也有责任,说是我和申林把她推倒的。为此她妈妈还警告过我们,“我们家圆圆将来嫁不出去,你们两个负责。”申林根本就是冤大头,然而他却欣然承认是他推倒高圆圆,并且公开道了歉。其中玄机我一直没有琢磨透。虽然申林已经中了招,但老师仍不放过我,总问是不是我也参与了,我大义凛然的发誓:“我没有推。”为此我也没有少挨打。幼儿园阿姨让我们反省,一连在院子里反省了一个星期。我只能和申林玩,所以就很熟了。阿姨们是不想承担责任,加上申林平时就捣蛋,我想对乖一点,之后也就是认定是申林干得了。我每天照样可以得到“小红花”。从那以后申林就常和我玩。因为申林一向欣赏我的创意。我经常提出烧蚂蚁,爬房子,捅马蜂窝这样子的有挑战性的游戏,远比“打沙包”、“藏猫猫”、“弹珠子”要刺激的多。申林凭着自己的勇敢和我一起钻防空洞、爬山、玩“野战”到了小学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小学给我的记忆就是一天到晚瞎玩,下了课就没命地往厕所跑。申林还是经常和人打架。我却是在一次用弹弓打破一个小我一级的男孩子的头后被父母禁止和男生来往了。没多久我又在掏鸟窝时摔断了腿,在家休养了很久,也因此留了一级。我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认真读书了。

  申林读了两个初三。因为第一次中考就没有考上个像样的高中,所以留了一级,又和我成同学了。申林很聪明,并不是很努力的他各门功课都说得过去,也许是有一年的基础吧。我压力很大,为了上重点高中我一天学习十个小时。七月成绩出来时申林比我少十分,正好是市里最好高中的分数线。我们都如愿以偿了。

  重点高中周围同样有很多游戏厅,网吧之类的。申林的聪明就用到了玩游戏机上。三年下来,没有一点进。人们都说能上这所高中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然而第一次却和申林一起落榜了。我们什么都没有考取。

  高四是个特殊群体,我半年没有说过什么话,没有看过电视,没有笑过。每天只有做题读书,过着驴子般的生活。申林仍然很悠闲,自己和周围总有很多乐子。然而我们早就不是同一类人了。他头顶上的太阳显然比我的要明亮的多。

  “我们都考上了,并且在一个城市。”我吃完最后一片肉,总结道。

  唐荣微微坐直一点,若有所思地说:“男孩子成长原来是这样子的。”

  “我们是这样的。”我一边擦嘴一边说。

  我可以猜到唐荣在想什么。对于申林和我的那些往事还是忘掉的好,现在想起来总有些耻辱的感觉。反正申林已经死了,以后可以不再想了。

  “她有喜欢的女生么?”唐荣睁大了眼睛问。

  “倒是没听说过。”我说。

  “那你们绊倒的女孩呢?”

  “噢,高圆圆阿。也许在哪里读书要不然就嫁掉了,不然只有我负责了。”

  “呵呵。你们还真能瞎闹的。”唐荣嘟起嘴笑了。

  “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我问

  “是我和他认识两周年呢。”唐荣用吸管在橙汁中搅动着“那天我看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那天他和几个水兵在海边拍照。他跑过来说‘战友,帮忙拍张照片好么。’拍照时他表情特逗,让人一看就乐得不停。我说拍好了,他就恢复自然了。他说:‘景色这么好,给你也拍一张吧。’呵呵。我就欣然接受了,还给了他我的电话和地址,让他洗出来给我。没想到他就在我们疗养院呢。”

  “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啊?”我笑了起来。

  “是啊”唐荣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也笑了起来。

  也难怪,申林这么标志的小伙子,谁不一见倾心呢。

  其实]申林是有女孩子暗恋过的。在高中曾经有个相貌还可以的叫个什么婷的女孩还托人给申林传过纸条,而申林却看她不起,仅因为人家女孩家长在外地承揽建筑生意,“不就是包工头家千金么。”申林如是说。申林没有想过和女孩儿交往,加上自己一派公子哥作风,更没有女孩儿问津了。

  唐荣是幸运儿,因为申林在遇到她之前长大了。在她心中申林几经是个完美的好男人。我不忍心唐荣难过,也不忍心申林难过,所以什么婷和那女孩的事也就全当它没有发生过。封印了,直到烂在肚子里。

  那是2002年的11月4日,我的24岁生日。唐荣打来电话说要来我住的地方看我。她带来一瓶红酒和一个生日蛋糕。“今天是我生日。二十二岁。”唐荣进门就说。我感到有点突然,更多的是惊讶。虽然早就习惯了唐荣略显神经兮兮的行为,这次却让我很不自在。孔权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们联系了,很久很久,久的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我看着唐荣,她一边吃我做的烤鱼,一边喝着红酒,偶尔翻一翻我丢在沙发上的杂志,若无其事地哼着我说不上来的调调。

  “嗳,美女,吃蛋糕不?”我拔掉了生日蜡烛。

  “哦。你吃吧。”她头也没抬敷衍道。

  我一个人默默坐在餐桌边吃起了奶油蛋糕,心里却忐忑起来。现在总会让我联想到我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日子。

  唐荣丢下杂志,坐直了问我:“方盛,爱情是什么样的啊?”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个,很难说呢。”我不想故弄玄虚,确实没有什么根据可以回答 “我没有经验,不知道啊。”

  唐荣沉默了五六分钟。“那你觉得恋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么?”

  “也许吧。哦,也不尽然阿。你和孔权不是天各一方么?”

  唐荣不耐烦地说:“是啊,是啊。这样有和没有一样。”

  我接着说:“孔权工作忙吧,你要理解他。”

  “我们不会幸福的。”唐荣摇着头说。

  “怎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啊,那时候孔权关心我,我就把他当作依靠了。但是仍然忘不了申林呀。总想拿申林和他比,虽然孔权比申林有才华,但还是觉得申林更好~~~”

  “但申林已经走了啊。”

  “是啊。我把全部都交给了他,他却走了。”唐荣开始抽泣了。她低了头,短发遮住脸颊,用手揉着制服的衣襟。我给她递去纸巾,她接过去揉了又糅。

  “你不会看不起我吧。”唐荣说话很轻,好像犯了错误的小孩。

  “怎么会。”

  “真的?”

  “当然。把全部都交给自己爱的人有什么错呢?”

  唐荣仍在流泪,我也坐到沙发上,轻轻和她相拥在一起,用手轻抚她的背,说:“都过去了,孔权不会介意的,不是么?”唐荣哽咽的说:“方盛,如果孔权不要我了,你会要我么?”

  “会的。”我摸着她的头,像安慰一个孩子。

  她擦了一下眼泪,昂起头来看着我,那清澈见底的仁子仿佛要看透我内心深处的一切。我感到她呼吸里有太多的酒气,一定是醉了。我正要开口说送她回去的话。她用食指和中指封住了我的嘴。她眨动着她的大眼睛,微微张开粉嫩的唇。

  “今天就要我好么?”她认真的说。

  “好”我答应了。

  我拥抱了她,她把嘴唇贴上来,火辣辣的,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舌尖已经撬开了我的牙齿。回想到以前游泳时看到的她迷人体态,阳物情不自禁地高举起来,直挺挺地顶着她的小腹。她停止了吻我。除掉了身上的制服和裤袜,从上到下只余下内衣。

  “来吧。”她躺在了沙发上。我被她的直接吓住了,心想左边也不是右边也不是。唐荣却说了:“怎么了?要做人工呼吸么?”我更懵了。

  唐荣起身解了我的衣裤,看着下垂的阳物,用刚才那张合我接吻的嘴轻轻把它衔起来,并用一只手推着捏着,用舌头和牙齿去刺激那些生理敏感部位。阳物又耀武扬威起来。

  唐荣除去内衣,坐到我的身上。阳物也顺势和她整个人契合了。唐荣有两座硬挺的乳峰,远比那女孩的吸引人。她一边上下抽动着小腹,一边自己抚摸着乳房,好像我仅仅是给他提供快感的橡皮人。她的小腹收缩的很剧烈,仿佛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一样,我想这也许就是我输给她的标志。又热又紧,阳物到了极限,愤怒的喷出了苦心经营的种子。唐荣的小腹仍旧不甘心地抽动着,仿佛要榨干我最后的元气。“我不行了”我说。唐荣才慢慢停下来。“哦,你排在里边了?”“嗯”她从我身上下来,坐在沙发上开始用手指去沾下身苍翠毛发上那些带着体温的油滑的液体,并且都攒到手掌上。“你的。”她疲惫地笑着把手伸到我的面前。我递给她卫生纸,她却说喜欢这东西,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就是不擦。她凑到我耳边说:“我还要。”随即又开始对我的人工呼吸。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来,没想到唐荣却很早走了。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方盛,谢谢你。”

  我想,我对唐荣和唐荣对我似乎更像一对偷欢的陌生人。我和唐荣也只有那一夜,以后她在我面前仍然是那个淑女般的女护士。从此唐荣再也没有提起过申林,也不主动找我逛街了,给她打电话也经常找不到她。我有一段时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4)梦 还是一场梦

  十二月,唐荣转业了,回大连老家。我去车站送她。

  坐在候车室,她对我说:“那天是我的第一次纪念,你不会介意吧。”

  “没什么。”对这个问题我显然很疲惫。

  “谢谢你,成全了我。”唐荣又低下了头。

  “做朋友应该的。”

  唐荣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精美的贝壳项链。“这是我在海边捡来给申林做的,把它送给你吧。”

  “还是给孔权吧。”我说。

  唐荣怔了一下,说:“我和孔权以前什么都没有的。”她沉了脸部在看我。

  “那好。给我吧。”我伸手去接,她却绕在指尖不给我。

  我蹲在她面前,握住了了她的说:“你看,这次是你自己后悔了。”

  唐荣转过头来含着眼泪看着我说:“你知道它的意义么?”

  “知道。”我说。

  “那你知道自己的责任么?”唐荣问我。

  我思考了片刻,说:“不知道。”

  唐荣叹了口气,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我们这样默默地坐了许久。

  开始检票上车了,我送她进了月台,上了车厢,放好行李。我下车去,她跟来下来。

  “能像恋人那样和我告别么?”唐荣在月台上对我说。

  “好啊。”我拥抱了她。她没有再穿制服。而是一件鸭绒黄的高领毛衣,毛衣收放很得体,加上一条浅色的牛仔裤,把她的曲线勾勒的楚楚动人,引来不少人羡慕的目光。

  她闭起眼,仰了头。我知道她在期待我的吻。我吻她。

  “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后悔过。你呢?”唐荣轻轻的说/

  “我也不后悔的。“我应和着。

  “你用心喜欢过我?”

  “一直觉得那是奢望。”

  “会想我么?”

  “会的。”

  “想什么时候的我?”

  “你说呢?”

  唐荣挣开眼睛,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项链,掂起脚给我挂到了脖子上。摸着那个用海军领花做成的小坠子,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是清楚的。就拿这个作纪念吧。”

  唐荣又深深地吻了我一下,用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说:“你早就有喜欢的女孩了吧。”

  “嗯,啊。这个。”我支支吾吾。

  唐荣拉了我的双手:“不过也要谢谢你了。”她真诚地一笑。

  开车的铃声响了。列车员开始催促起我们。

  唐荣搂了我的腰扑到我怀里,疯狂地和那夜一样的吻我。开车前一刻,她上了车,就站在车门的窗边。我呆呆伫立在站台,看着缓缓离去的列车。车走远了,我便朝出站口走边回忆刚才的唐荣。唐荣是喜欢我的。唐荣是想和我恋爱。我拿起了电话一遍又一遍疯狂的拨着唐荣的手机,希望能告诉她我也想和她恋爱。可是每次听到的却只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我走出了月台,出了站,身心兼惫。回了家一个人喝了一瓶枝江大曲,倒在沙发就睡着了。醒来来时已经是深夜,口渴难耐,开了一瓶西湖啤酒大口大口咽下去。我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电话,一闪一闪地显示有未接来电。我打开一看,是唐荣。她打了七八个电话。我拨了回去,她关机了。她还发了六条短信。

  “盛,想你了。”

  “盛,我知道你不爱我。对么?”

  “那个项链你不想要可以随便丢到哪里,垃圾堆都可以。不要对我说你丢了。”

  “你在干什么?”

  “本来想你会要我留下的,你确实不在乎我。对么?”

  “忘记我吧。”

  我用牙次咬着嘴唇,看来我是没法向唐荣解释清楚了。算了,算了.我把电话扔回了茶几。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迷幻之中回想那女孩,回想宋欣,回想唐荣,回想她们的身体。我用左手把自己带回到过去,在漆黑的夜里独自追溯往昔的日子。

  我躺着的身体变得僵直起来,没有了元气。头顶的天花板渐渐形成一面镜子,但有更像一扇门。我走了进去,看到的却是一片泛着土黄的天地。走过一道沟壑纵横的土垣,我见到这个世界一点唯一的绿色。一个用松柏枝叶搭建成的牌坊,左右两边各用白纸写着“无常喜弄人”、“变幻善莫测”的联。我走进去,眼前有一条路,虽然很窄但却是水泥铺成,即使两边是枯黄焦烂的密林,我却没有什么胆怯。沿着路走,走到尽头是一间小屋。轻轻拉开那扇屋门,却看到无尽的黑暗。我百无聊赖,退回去显然没有什么必要,前边也没有什么可以走的路。算了,进去吧。我走了进去。

  时空仿佛错位了,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一条横在我面前的长廊,幽暗仄长。我正立在长廊之中。我想离开这诡异的房间,转身却连刚才的门也不在了。长廊两侧都是窄窄的门,一模一样,我只能看到一端的窗,仿佛有着明媚的光。我朝那光走去,但是那光却不曾给我一点温暖。光在渐渐远去,虽然我努力向那里走去。我好像堕入了一个深井,能看到的只有井口里透过的光所照到的一排一排的门。我感到无望捉到那线光明了,渐渐放慢脚步。身后的黑洞中却吹来阵阵阴冷的风,好像要把我的灵魂带走。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就这样地堕入深渊。我想喊救命,却发现已经喊不出来。我想拚力摆脱却根本跑不动。我的灵魂,已经给吹到了发梢。难道只有灵魂可以去享受那缥缈的光明?我绝望了。

  我用手转开了身边的门。即使把自己送给魔鬼也不能堕入黑暗。门开了,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四四方方,什么也没有,即使是青色的却有久违的温暖。我用背顶着颤抖的门,不知该往哪里走。静静的,静静的,在那个狭小,与世无争的空间坐在地上慢慢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已经天亮了,自己坐在火车上。周围已经有人陆续从洗漱间回来了。我转过去看了一眼那个看书的女孩,正好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金属牙齿,然后又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嘴,只露出她迷人的眉眼。我也向她微笑了一下,便转过脸来。我刚才做梦了。打开手机,是妻子的三条短信:

  “起床了,快吃早饭。”

  “亲爱的,你吃的什么?”

  “我去上班了。中午到妈妈家吃饭。”

  再看一下时间,都八点多了。

  我洗漱完毕。坐在座位上看着身边那姑娘。她看到我在看她,又笑了笑,合了书对我说:“你到武汉么?”

  我说:“是的。”

  “看你一路一总皱着眉头呢。”女孩侧了头说。

  “哦?是么?”我微笑着说“因为我是想家吧。”

  “呵呵,你可真逗。”女孩看着我眨着眼睛“我看你很眼熟呢,呵呵。”

  “是么?”我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呢。”

  “真的?”

  “是啊”

  “你觉得我像谁?”

  “我的一个朋友。”我微笑着说。

  “女朋友?”

  “呵呵,初恋的。”

  “哦~~~~”女孩开心地笑起来“你多大了啊?”

  “二十八了。”

  “结婚了么?”

  “嗯”

  “结了婚还想初恋的女孩么?”

  “呵呵”

  “呵呵呵~~~~~”

  女孩告诉我她要到汉口下车,她是同济医科大的。她说很高兴认识我,如果我有时间要到汉口找她。我欣然答应了,并拿到写有她的电话的小卡片。上边只有一个英文名字Cherry,还有一条手机号。

  我在武昌下了车,混在人群中走出车站。几年来这破旧车站一直没有什么变化,路边仍然有很多拉客住店和乘车的皮条客。我走到车站右手边的那家蔡林记,吃了一盘烧麦、一碗热干面,慢慢回味大学时的美味。拿出电话,拨出朋友的号码,十秒钟之后电话接通了。

  “盛哥,什么事?”

  “我来武汉了。”

  “啊?”

  “怎么,不欢迎啊。”

  “欢迎欢迎啊。”朋友接着说:“又有什么大买卖来武汉了?这会儿在那呢?”

  “这次是私事。我在车站蔡林记呢。”

  “要不然我下了课开车去接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吧。你说那个认尸的事在哪办呢?”

  “什么?你是来认尸的?”

  “只是想来看看她。”

  “诶有,盛哥,可真痴情啊。不过为了这种女人不值吧。”

  “我不是她的客人啊。”

  “一直就没有给过钱?”

  “是的。”

  “好吧,满足你的心愿了。我一会儿开车接你,等会儿啊,马上就到。”

  我又叫了一盘虾饺,慢慢嚼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朋友开着他的QQ到了路边。

  “去派出所?”朋友问。

  “先去胭脂路吧。”

  我们来到那条跨越时空的狭窄旧路。我在想以前她挽着我的手在这里走过,以前她把手放到我的大衣口袋里说她喜欢这里;我想到我们在小屋里没日没夜的厮混;想到在长江大桥上她那如花的容貌。一切都在这条破旧的路上开始,结束。

  “方大老板,想什么呢?”

  “哦,没有什么。”我返过神来“你还记得中医学院边上那间小咖啡馆么?”

  “很久没有去了。现在汉口那边的酒吧比较好。”朋友笑着对我说“今天晚上不如一起去找点乐子?”

  “都结婚了,还不老实。”我要着头说。

  “男人么,今天我老婆回娘家了,没事!”朋友很兴奋得说。

  “那也要为人师表啊。”

  “哈哈哈,没事。”

  “我想去那个咖啡馆看看。”我提议。朋友答应了,绕进螃蟹甲的小巷里。

  咖啡馆已经拆迁了。朋友说“看来你可以把她忘干净了。”

  “是啊。”我蓝色的大学记忆已经找不到一点证据了。

  “回学校看看不?”朋友提议。

  “好。”我说。

  今天我才第一次感到了母校的可爱。树,人,建筑都是那么恬然和谐。那种美感让我全然惊讶当初为何愤怒和郁闷。

  “这几年学校没有什么大变化。”朋友说道,“也就是我们这批,大改大动。”

  朋友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老师和学校领导的事情来。我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着。转转校园还有朋友的公寓,已经四点多了。

  朋友问:“还去认么?”

  “算了吧,太晚了。”

  晚上如朋友安排我们去了汉口。先去看了看新修的江边公园,然后去“豪客来”吃了份牛排。最后去了朋友比较熟的一个酒吧。

  朋友很娴熟的和女孩子们打着招呼,不一会工夫带来两个姑娘。

  “这位是杭州来的方老板啊。你们要好好替我招待他啊。”

  “知道了,林博士。”女孩们粘到我的身上。

  朋友说:“喝好啊。房间我都订好了。”

  “林博士,你老婆今天又不在家啊。”一个穿粉色吊带的女孩嗲声嗲气的说。

  “是啊。宝贝儿。正好找你和Anna陪我‘双飞’啊。“

  “讨厌了,每次你都只疼人家Anna.。这次只让我陪你嘛。”

  女孩倒在了朋友怀里。我身上的女孩还在耳边说着讨好的话。我看了一下表,快十点半了,起了身。

  “我想先休息了,昨天有些累。”我说

  “好好。我把车钥匙和门卡给你,Anna、Cici老地方。让她们给你带路。”朋友显然还没有在这里尽兴。

  “不要了,我自己出去转转,一会儿再回来。”我说。但朋友执意要她们陪我,拗不过他。就带了她们出来了。女孩们把我带到朋友定的酒店。我借口有些急事,开车走了。

  我把车停到沿江大道上,站在江堤看远处的长江大桥。看着江对岸的武昌,看着长江大桥上点点灯火,我又想那女孩了。我把手伸到口袋,摸到了一张卡片,是Cherry的。突然很像见到Cherry,我拿起了电话。

  “Cherry么?”

  “你是?”

  “今天在火车上认识的。”

  “哦,是你呀。”女孩开心地说:“怎么你的事这么快就办完了?”

  “还没办。”

  “你现在在那呢?”

  “粤汉码头。”

  “好,我去找你。”

  “你们寝室不关大门?”

  “呵呵。我不在学校住。”

  十分钟以后,Cherry来了。她穿了一条枣红色的苏格兰方格裙,一件白的外套,头上卡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发卡,手拎着米黄色的小包。一见到我,她就迎上来。

  “在这参观呢?”

  “是啊”

  “晚上还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

  “那你不会让我一夜陪你吹江风吧。”

  “你说呢?”

  “呵呵,随你,你是客人么。”

  “随便转转吧。”

  我把车开过来。女孩惊奇的说:“你在武汉还有车啊?”

  “不是了。朋友的。”

  我们把车开到钟家村,吃了点宵夜。又到了古琴台,停好车。沿着引桥一直走到桥头堡。

  “你很喜欢武汉呢?”

  “是啊。”

  “初恋在这里么?”

  “呵呵。”

  “她现在哪里呢。”

  “也在这里。”

  “那怎么不去找她呢?”

  “太久了,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也是。我也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我的初恋情人呢。”

  “他在哪里?”

  “他移民了,澳洲。”

  “分开多久了?”

  “两三年了,他出去我们就分了。”

  “现在你呢?”

  “现在?嗬嗬,自由自在啊。”

  她双手交叉,倚在桥栏上,那样子很像五年前的景象,只不过这次我们站在汉阳的桥头。在桥上伫立了很久。我做到了心里什么都不想。

  “回去吧,你还真要我陪你吹一夜风?”女孩对我说。

  “我送你回去。”

  “算了。我和别人合租的,现在人家肯定睡了。”女孩说“今晚我陪你吧。”

  我们开车来到那家酒店,开了房间。

  女孩进屋放下包就去浴室了。不一会儿,从浴室里探出头来。

  “要进来一起么?”

  “不了。有些累。”

  女孩莞尔一笑。

  Cherry 出来时身上裹着浴巾。微笑着对我说:“你可是真的老了,坐一夜车就累成这样了?我放了水,你尽去泡一泡吧。”

  “好的。”

  我躺进了浴池。很舒服。全身肌肉松弛了。

  我泡了很长时间澡,并非想籍此驱除劳顿什么的。等我出来,女孩已经爬在床上睡着了。我看着她像小狗一样圈着身子抱着浴巾,袒露着洁白滑润的背,好像一捧雪,心里着实心疼起她来。帮她盖好被子,我去了另一张床,自己睡下了。

  七点,妻子发来了短信。我正在刷牙。

  “亲爱的,忙完了没有?早起要记着吃饭啊”

  我看着妻子发来的短信,鼻子一酸,居然流出泪来。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又有了从前的模样。

  走出卫生间,女孩仍然在熟睡。发出轻轻的鼾声,看来她才是真的累了。我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从衬衣里掏出了她给的卡片。用房间里的圆珠笔在上边写着:

  “Cherry,谢谢你。你会幸福的。”

  我打开他的小包,拿走了里边那三支安全套,放进了一千元现金。

  我向服务台预警了当天的飞机,二十分钟后就拿到了机票,飞机是上午的。车钥匙和房卡我都给了服务台让她们转交给朋友。

  我拿起电话打给妻子。

  “亲爱的”

  “嗯,老公,事办得怎么样?”

  “完了,这就回去。”

  “真不愧是老公,这么快。”

  “呵呵。”

  “亲爱的,想我了吧..”

  “想~”

  “呵呵。我最喜欢听你说想我了。”

  “中午在家等我吧,坐飞机回去。”

  “真的么?太好了,我这就请假,中午给你煲鱼汤.”

  “嗯,好。”

  中午我就回来杭州了,吃了我妻子最拿手的煲鱼汤。至少,那一刻我是幸福的。

  (完)

  共计22263个字

标签: 短篇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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