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生命的红纱灯

erjian 33 0

生命的红纱灯

   1998年冬天,当我飘摇在北京的街头,当我在漫天的飞雪中寻找音乐理想,当我一天只能用一包花生米来度过北京那年奇冷的寒冬时,德正义无反顾地踏向南下的列车,虽然,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前方究竟是一路花香浸润的大地,还一份让人欲哭无泪的艰辛。在青春萌动的岁月里,让我们苍凉得几近悲壮的音乐,占据着我们所有草长莺飞的日子,俘虏了我们年轻欲动的心灵。

   德和我以及其都是联大第一支乐队流浪乐队的成员,他是乐队的贝斯手,那时候,我包办了乐队里所有的词曲,而德包办了所有词曲的编配。当其走向家乡那个叫芜湖的城市时,我和德却开始天南地北的流浪生涯。北京的雪似乎已下了三千年,而广州依然暖风融融,德终于第一次走在了这个充满梦想土地上。一瞬间,一种莫然的卑微感从幢幢高楼的顶尖,从每一个透露淡蓝色灯光的窗口,从闪烁的霓虹和裙裾飞扬中挤进德的心里。他茫然无措,他不知今晚将栖息在何处,他也不知道哪一个餐馆适合他这样的城市边缘客,他凌乱的脚步和长发在广州乍寒还暖的夜里仿佛向人们诉说着一段无人喝彩的青春的印记。

   风在街巷中款款缦动,夜在风中缦妙而醉人。德的背着长长的吉它,来到一座立交桥下,他*在桥墩上,看着一个个流光溢彩的门厅,看着车水马龙,仿佛看到一节节鲜亮的音符在空中飞舞,他累了,有一点饿意,在桥对面,有一对民工夫妇模样的人正在考着红薯,炉火的红光在不夜天的广州街头显得如此的苍白。德走过去,他要了两根红薯。

   孩子,还没吃饭吗?那个女人问。

   一种莫名的亲切蔓延在德有点微冷的心头。

   那晚,在德第一次亲密接触广州的夜晚,流光溢彩,和两个红薯构成他对梦想的最初最为深厚的记忆。

   今晚就歇在这里吧。德将吉它的外套铺在地上,躺了下来。他看着远处悠远的天空,和近处的灯火,不知天上人间还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感到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都不是自己的,只有这个立交桥下孤独的初冬是今晚他的全部世界。这就是流浪吗?这就是德一直以来视为生命的全部意义和主题的流浪所在吗?

   立交桥下,一个流浪的艺人吹起了色克风,那如风如梦般的曲调哀愁般的散了开去,又聚在德疲惫的心头。在色克风中,德睡着了,他走进了梦,天上人间。

   德的身上钱已是所剩无几了,理想的大旗在飘荡,可是生存目前是德必须解决的问题。他试着去应聘,他的专业是法律,可是法律在这里却无法为德谋到一个职业,这里有精通法律和世故的律师,这里有被视为人类精英的法官,而德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寻梦人,一个为了音乐而情愿不远万里在这里忍受卑微的人。他又一次来到立交桥下,两个红薯是他今晚的晚餐。他说,那时候,他想起了我,想起了北京,可他又如何知道此时的北京正是风雪迷漫呢?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份职业,一个工地的建筑工人。这是一群来自河南的民工,他们对德的到来无所谓好奇,也无所谓排斥,在这个到都在处掘金的时代和城市里,没有人关心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没有愿意把自己的温情之水倾泻于一个与自己终会擦肩而过的过客和无缘无份的都市的边缘人身上。他孤独的如一棵落光叶子的秋天的树。

   生活在砖块和水泥之间沉闷得如粘稠的风,就象无眠的夜里工友震天动地的呼声。

   元旦很快就来了,街头上温馨弥漫,德所在的工地已到了峻工期。就在那个时候,德参加了广州音乐台举办的《人在他乡,我的音乐情怀原创歌手大奖赛》。德倾其所有,买了一套蓝色的牛仔服,这是他到广州后第一次为自己买衣。他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虽不能说从此他将会走上向左的天堂还是向右的地狱,但是他明白,这也许是他梦开始的地方,是他理想飞翔的起始。

   他与工友一一道别,他抚摸着斑痕点点的六弦琴,似乎在抚摸自己的心。他终于形单影只来到电台所在的大楼前,他在传达室打电话给电台《人在他乡》的主持人浩娟。浩娟是一档午夜节目的主持人,这是一个来自安徽合肥的女孩子,大学毕业后,他只身来到了广州。后来在音乐台做了一个节目主持人,每当午夜的时候,浩娟温柔的声音就会在广州的夜空飘起,他感性的主持风格,和人文的关怀理念,以及精彩华丽的语辞让人有一种如饮甘饴的爽朗,一种幽悠清远的悸动,一份淡若游风的哀伤。德的文章经常被娟用极其感性的读出,在娟精心选配的音乐下,听德的文章常让人有种江湖落泪的断肠,心如刀割的忧伤。

   电梯向二十五楼上升,浩娟约他在节目组见面。当电梯终于定格在二十五楼时,德却有了一瞬间的犹豫。门开了,等在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就是浩娟吗?德无法想像,他的血仿佛凝固了,他很想随电梯下去,当他还是艰难的走出了电梯。

  二、

   你是阿德吗?女孩子问。

   站在德面前的是一个形如神仙样的女人,她黄色的风衣,和头上红色的帽子,以及帽子下一双似星星样的眼睛,让德想起了神仙姐姐。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词,今天,他蓦然感到,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姐姐吗?不就是一朵绝尘开放的莲花吗?

   是的,神仙姐姐,哦,不,你是浩娟姐姐吧?

   你叫我什么,神仙姐姐?呵呵!叫我娟子吧。

   德随娟走进办公室。这是娟子的个人办公室,也是她的一间小小的艺术工作室。娟为德冲了一绿茶。

   这是我的歌。德将歌曲以及CD小样放在了娟的面前。娟没有去看歌,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和她的想象差不多,高高瘦瘦的身材,清癯的面孔,略显忧伤的眼神,和一头略显长的头发。

   你去过广州的酒吧吗?娟子问。

   没有,那里可能太奢华了吧。

   不,那里流淌着是真正的音乐,那里的音乐就象你面前的一杯绿茶,清新而自然,那是灵魂可以真实的哭泣,可以笑悲痛乐的港湾,那里没有奢华,只有心灵的浅吟低唱,那才是最真的歌唱,就象雨后的丁香花开在你梦醒的窗前,一任你遥想千年的孤独,一任你飞入梦中的天堂。

   会有那种感受吗?德问。

   当然,如果说,北京的音乐文化是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和音乐大厅的话,那么在广州,酒巴便是音乐的全部灵魂灵感灵性所在。你是个流浪的歌手,所以,你应该去酒巴,没有这样的文化的浸润,你是无法理解广州的乐坛的。

   我会去的,德说。

   今晚,如果有空,我请你去酒巴。可不可以?娟子问。

   什么?德一下子愣住了,她会请我吗?德看到的是娟一双清爽而真诚的眼睛,那似星星样明亮又象溪水一样纯朗的眼睛。

   简直是一种奢望,谢谢你,娟子姐姐。德说。

   什么叫奢望,我和你一样,不都是这个城市的侯鸟吗?娟笑着说。

   那我先走了,歌和CD我留给你。德说。

   好哇,电台不远的地方有个叫“守望天长地久“的酒巴,我们晚上七点在那见面吧!

   下午德茫无目的的走着,他开始注意起一家家的酒巴,以及每个酒巴个性十足又诗意盎然的名字。比如“随爱而飞”,比如“午夜阳光”,比如“天使落泪”。他来到他第一次在这个城市过夜的地方,那个天桥的底下,天桥下一个吉它手正在唱着一首郁冬的《露天电影院》,这一是很怀旧很布鲁斯化的音乐。行人匆匆而过,很少有人注意这个戴着墨镜歌手。他静静站在那里,听这首忧伤的《露天电影院》。然后,他掏出身上仅有100元钱里的10元钱放在了这个歌手面前的盒子里。他不知道,这个戴着墨镜的人,是否是个盲人,或者是为了隐藏住内心某种的不为外人所知伤痛。如果是娟子,她会不会也向这个歌者送上10元钱,或者会更多呢?在娟子的心里,她是否把他和眼前的这个歌手放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期待呢?

   那对烤红薯的夫妇依然在叫卖着红薯。经年累月,无论风雨,他们都会在这里。如果说音乐是德来广州的期望,那么这对夫妇的期望又是什么呢?每一个人只关心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每一个也不会也不想知道什么是红薯夫妇的期望。娟子说,我们不都是飘在这个城市的侯鸟吗?可是娟子,你是侯鸟吗?你是红红的月亮,你是黄色的星星,你是午夜的精灵,你怎么会是这个城市的侯鸟呢?

   德徘徊在广州暖冬的街头。他等待着晚上七点的约会,那是和神仙姐姐的约会,那是在一个“守望天长地久”的酒巴里的约会。

   德走进那个叫“守望天长地久”的酒巴,这个被称为广州音乐灵魂的地方。他在一张无人的桌子旁坐了下来。他在等娟子的到来。

   先生,你要点什么?年轻英俊的服生走了过来。

   哦?我在等人。

   终于,娟子走了进来,没有了风衣,一身的牛仔服。黑色的牛仔服。

[长篇]生命的红纱灯

   你要喝点什么?娟子问。

   随便吧。其实德根本也就无法叫出这些鸡尾酒的名字。

   来两杯漂泊心情吧!娟轻轻的对服务生说。

   此时,正有一个歌手在自弹自唱着,那是一首高晓松《恋恋风尘》。歌声很忧郁,仿佛在黄昏的山岗下起的一场雪。

   浩娟姐,你说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侯鸟吗?

   是呀,我们有时可以做到表面的繁华,我们有时可以试着坚强,但是,我们要融入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城市里,我们要做的是比他们多十倍的努力,我们正在途中,我们依然在迁徙,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体验心情的流浪。你把你的泪揉在音乐和文字里,我只能把他们留在心里。一个男人的痛苦是来自理想,而一个女人的痛苦,大多数是来自伤害。

   伤害?德重复着娟说的话。

   有一天,你不再感到被伤害,那么你就真的不在迁徙了。娟说。

   我喜欢你的节目。德说。

   在节目中我不说伤害,因为伤害无法表达,他只能自我承受。

   歌手在唱着另外一首歌,一首说是自己写的歌。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的拨片很熟练的在琴弦上飞着,一段精彩的华彩便从歌者的指间流泻而出。

   我喜欢这里的音乐。娟说,我的很多灵感,我的很多心情便来自这里。你去唱一首吧。

   歌手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时,德走了上去。他站着抱着吉它,他看见娟正静静的面向着她。他想起了星星,他想起了天空的悠远和纯朗的溪水。他唱了一首他的原创歌曲《爬山》。

   这是一首创作于淮南联大时的歌曲,是一首曲风非常清新而又极具感染力的歌曲。德的嗓音有一股让人揪心的沧桑,和一种触人心痛的力量。酒巴里所有的人都面向了德。“忍着雨忍着风忍住悲伤,守住爱守住生命守着坚强,我会带着雪莲回到你身旁,我要你再看我成长看我恋爱我的妈妈。”这是一首德为同学蓉的妈妈而作的一首歌,那一天蓉的妈妈被汹涌的车流淹没了。在蓉妈妈最危险的时候 ,德和我以及流浪乐队在校园里举办了一场《挽救妈妈,情如雪莲花开》的晚会,晚会的主题曲就是由德作词作曲的这首《爬山》。在那个九月里,这一首歌迅速传遍了淮南联大、淮南师院、淮南工大等各大高校。

   当德唱完,掌声骤起。他走向娟,娟的眼里已是一片晶莹。

   娟的手机响了。娟说,我要走了,我的节目要开始了,记住听我的节目哟!说着娟走出了酒巴。德透过玻璃窗,看着娟走向一辆白色的凌志较车。娟回过头看了一下酒巴,不知是在看“守望天长地久”的霓虹,还是下意识地与德告别。

   凌志车载着娟缓缓而去,又迅速消失在灯红酒绿的街头。

  三、

   当娟渐行渐远,消失在红尘深深的夜晚,璨灿的灯火似乎幻化成一股莫名的失落和忧愁,如同那杯漂泊心情的鸡尾酒,红色如血,忧郁如落红片片在一个春华将尽的夜晚。

   德用一首落花流水般的歌获得了在守望在天长地久作驻唱歌手的机会。从此,每个夜晚,那个长发飘飘眼神忧郁的男孩,便会在天长地久的酒巴里演绎着关于流浪,关于理想和爱情的流连忘返和人在他乡的甜酸苦辣。他的歌清新而忧郁,如一朵静静绽放的丁香,又如一袭漠漠悠远的诗情。

   音乐电台的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德很想在白天再找一份工作,后来,通过别人的介绍,德来到一家日资企业做起了车间的一个主管,这是一家做高档服装的公司,公司的主管是一个日本人。德白天在公司上班,夜晚便在酒巴驻唱,那一段日子,是德比较开心的一段时间。在那个冬阳灿烂的日子里,一个叫风的女孩出现在了德的视线。风是公司的一个员工,一个来来自安徽枞阳的农村女孩,初中毕业以后,风放弃上高中的机会,为了弟弟能够很好把书读下去,风在不到16岁的时候,便背起沉重的行囊和一个少女或怅或惘或梦的向往走进风雨交加的都市丛林。几年来,她有过快乐的日子,也有过不堪的伤害,有梦的起飞,也有梦的熄灭,在如无根野草飘摇的日子里,风咬紧牙关,饮尽孤独和所有的伤悲。那个九月,弟弟来信了,说姐,我知道你这几年的付出,我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我对不起你。你从一个小女孩子,到如今,你有了太多的不肯说出的疼痛,姐,我的大学通知书在昨天收到了,北京大学,姐,谢谢你,我对不起你!那天,风哭了,那是来广州后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哭泣,不知道,这泪水里除了激动,是否还有其他?

   风虽来自农村一叫风仪的江心洲,但是风天生丽质,岁月的风尘把一个小女孩变得更加美丽动人,她完美的身材简直是上天的思赐,她玉一样晶莹的肤体如一树香樟花绚丽幽香。她长发飘然如瀑,她眼如一面湖水,她额如一面闪亮的珏,她心地善良,与生俱来的农村女孩子的纯真和朴素从她的浑身上下丝丝而出,让人爱怜不止,让人感到生活是如此清新高远,让人情愿为理想生生不息。

   风经常和朋友到守望天长地久的酒巴听德唱歌,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酒巴,每次都是德送风回宿舍。

   浩娟依然在夜晚在美丽的音乐中用感性的声音读德的文章,德依然在午夜的时候听那档人在他乡的节目,不过,在听节目的时候,他总在想,今晚,风也在听节目吗?今晚她睡了吗?今晚,他想到了我吗?她爱上了风那水样的眼睛,那双眼,如同一汪蓄了千年的泉水,让人浮想联翩,让人梦徊千侧。

   春节忙上就要来了,那家日资公司的很多民工都加入了返乡的潮流,那日,那个帅气的公司主管找到了风,叫风下班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风,你干得好极了!”主管用纯正的国语说,“我想提你做经理助理呢!”

   “哦,不了,我可能无法胜任,我文化不高。”风说。

   “文化?”,主管问道,继而大笑:“一千个文化也比不上你的美呀!”说着,主管走进了风:“风,亲爱的,你知道,你又多诱人吗?”主管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温柔。“我是真的真的颀赏你,读你,就象读我墙上的这份水彩画,哦,不,水彩画是死的,而你却真实站在我面前,我的天使,我要你……”说着,主管靠近了风,紧紧的抱住了她,用嘴在风的脸上乱哄着,“想死我了,风,想死我了,风儿……”

   “不,放开我,请放开我!”

   风被主管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但立即又清醒过来,她拼命脉的挣扎,她用最大声音呼喊着。主管更加疯狂了,他的手开始撕扯风的上衣,并象牛一样叫着。风趁他在胸前乱摸的时候,用力咬住他的耳朵,主管一声惨叫,手捂着耳朵。风冲出了办公室,她头发凌乱,泪水象六月天的暴雨倾盆而泻。

   “婊子,你这个婊子,”主管怒不遏,“我会让你好受的!”

   风冲进宿舍,用被子蒙住头,嘤嘤哭泣。

   第二天,在上班期间,主管突然来到了车间,耳旁的伤痕犹在。

   “给我听着,你们中国人,昨天,我的一块手表丢了,你们谁拿了!?”

   没有人作声。“怎么,不承认是吧,你们这此小偷,你们这些专门偷东西的中国猪,都给我跪下去!”

   工人被主管莫名的辱骂弄得不知所措。主管走到风的身旁,盯住风的脸,“你昨天到过我的办公室是不是!”风咬着牙,扭过头。“怎么,表情如此不自然,难道是你偷了?你这只中国鸡,你们都是小偷,中国人,猪!跪下!”

   德走近主管,他紧紧盯住主管的眼,不紧不慢地说:“经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你想怎么样,你想做出头的猪吗?哈哈哈……”主管大笑。

  德抡起左手朝那张帅气的脸狠狠的扇了下去,接着又抡起右手……。主管脸上顿时艳如玫瑰,满嘴桃花盛开。

   “你……”主管一下被怔住了,“伙计们,给我上!”主管声嘶力竭喊。

   “德哥,德哥,我的德哥。”工人们发出了一陈欢呼,“打死小日本,打死小日本!”

   主管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主管的脸上五彩缤纷,边喊边跑。

   下午,董事长把德叫到办公室,说要让工人全部下岗。德说,如果工人全部下岗,你们的公司就要关门,因为你们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多人,现在,我就是来代表工人来向你递辞呈的。董事长一下蒙了,因为,他本想是吓唬吓唬这个中国人,没想到这位中国人一点也不害怕,如果工人真的下岗,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许多工人的。

   “你想怎么样?”董事长问。

   “我要让主管赔礼道歉!”

   “可以,但是,你必须离开。”

   “只要主管能够赔礼,能够善待工人,我可以离开。”

   就这样德离开了公司,当他走出大门的时候,背后大楼上挤满了工人,“德哥,德哥”,工人们喊着。

   这是工人们第二次叫德为德哥了,这是德用他的血性,用他的尊严,用他的铮铮的人格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和声声温暖的德哥的称号。

  德向工友们挥手,与他们告别,这时,风冲出了大门,“德哥!”风大声的喊着。她来到德的面前,在那个温和的冬天里,两人第一次这么近的相视而立。

   “德哥,带我走吧!”

   德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无限的温柔涌上心头。

   “德哥,我要和你走”风哭了。

   德用手抹风的泪,然后,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背后响起一陈热烈的掌声。

   “走好,德哥,走好,风妹妹……”

  德与风向工友们挥手,他们相拥着走出了公司。在这个温柔的瞬间,在这个天地凝固的时刻,这两个流浪的灵魂相互温暖着对方……

  四、

   德走出守望天长地久的酒巴已是近午夜了,德每晚都只是驻唱到午夜时分,余下的时间就交给一个叫水菲的女歌手。水菲来自江西,一个甜得能让人感觉到,从他身上可以流出蜜来的女孩子。水菲很清纯的样子让想起一朵将开未开的栀子花。水菲的嗓音很甜很柔,听她的歌仿佛行走在山溪旁,看朵朵野花在水里摇曳,看浣衣的少女那随山风轻扬的长发,让你静静的感受山野的轻柔的风,淡淡的雾,浅浅的云,整个的云淡风轻,完全的雨过天睛,让人想去而不忍,欲离却还留。德和水菲用不同的歌唱风格把那个叫守望天长地久的酒巴装点得五彩缤纷,诗意盎然。

   德依然把收音机调到音乐台,听那档人在他乡的节目。在一段优美的音乐之后,浩娟那感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了德那不足几平方米的小屋内。

   “我亲爱的朋友,再一次感谢你午夜的聆听,你的不变朋友浩娟依然守望在冬夜里与你一起走进人在他乡,让我们一起造梦,让我们一起感恩,让我们闭上眼睛为今天的失意而安慰,为明天的幸福而祈祷。为青春记忆,为萤火流飞。浩娟感谢你们三年来的陪伴,浩娟现在是用一颗真正感恩的心与你们作最后的道别。明天,将会有一个新的主持人会走近你们,走进你们不眠的午夜里,走进你们所有孤独的心灵。因为明天,浩娟将会离开,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我会回来,但不是在这里,也许你会再见到我,但是我无法说出归期,我爱你们。这首乐曲送给你〈〈海边的阿狄的利亚〉〉。”

   什么?浩娟要走吗?她要到哪里呢?一瞬间,许多的感觉涌在心头,或怅然或忧伤或惊讶或无措。

   “人在他乡,是一档慰藉所有外来务工的人的节目,是一处你心灵休栖和疗伤的湾口。原创歌唱大赛依然会在我走后的日子里举行,感谢所有对音乐执着的人们,是你们用你们的信念,温暖着浩娟的心,温暖广州冬天的夜晚和留在这里的点点滴滴的回忆。我为你们而感动,我为生活而感动。感谢一个叫阿德的朋友,是他的心情散文给我们带来了陈陈心灵的悸动,是他的原创的音乐让我们向往未来。我只想说,在我走后的日子里,我希望所有还在漂泊流浪的歌手,走好……浩娟会想你们,浩娟会带着想念与你们在广州的今夜告别,下面的歌〈〈恋恋风尘〉〉和我的泪滴一起送给你们。”

   德静静听着浩娟毫不掩饰的真情告别,一种酸酸的情愫爬上心头,热热的泪就溢出了眼眶。节目在一种离愁别绪的氛围中结束了,最后一首歌是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

   德拨通了浩娟手机。

   “浩娟姐,你真的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呀?”

   “美国,佛罗里达,你在守望天长地久吗?”

   “我在那里等你呀!”

   德放下电话,又来到了酒巴,午夜的广州应该说凌晨的广州依然一片繁华,依然灯火灿烂如虹,依然丝乐飘飘不息。水菲在弹着钢琴,唱着德为她写的一首歌,〈〈我的曾经云淡风轻〉〉。歌罢,有人为她献上了红玫瑰,她每天都会收到很多红玫瑰,她有时也去德的小屋请德吃烤鸭,为德买来啤酒。德坐在酒巴里,听别人在唱自己的歌,有点骄傲有点感动。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浩娟即将的离别冲走了。

   浩娟穿了一套黑色的风衣,红色的围巾,显得端庄而青春,美而不媚,丽而不艳,一种纯粹的高尚,一种诗化成雨的意境空间。

   “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我要离开,你好吗?”

   “我好,不过你的离别,让我有点难过,你到佛罗里达?”

   “是的,我的先生,他是美国人,我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是我们相爱。”

   “祝福你,没有什么比相爱更让人幸福。”

   “幸福是来自相爱,悲伤是来自离别,我很爱我的节目,所以我是一半幸福,一半悲伤,就象半边是火焰,半边是海水。”

   “你从此不要再迁徒了,所以你停止被伤害,而我的理想依然远处高飞,所以我无法幸福,至少现在。”

   “走好,阿德,走好,你的梦和理想,但是,你选择的并不仅仅是音乐,音乐只是为了让生活更加绚丽多姿,可法律也能够呀,你可以成为原创歌手,你也可以试着成为一个律师,我不是说你的音乐理想太遥远,我很喜欢你的歌,是用心在体会你的音乐,我做过很多歌手的节目,你的才华绝不亚于他们,但是如今的歌坛已并非是一块圣土,你有写歌的才能,但你有高额的制作费吗?抓住所有的机会,尝试每一个新的开始,你叫我姐姐,我就用姐姐的方式与你作这次告别。道路通向城市,但不止一条呀。”

   “你会回来吗?”

   “会的,但是不知归期何处,希望你不要孤单,那个唱歌的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把她当作妹妹。”

   “希望有一天,你会实现你的爱情理想。”

   “爱情理想?但愿如此吧!你不会就去做居家夫人吧?”

   “我要去读书,金融学硕士,我们无法改变现状,可是我们能够改变自己呀!”

   “谢谢你,本来我会很伤感的,可是与你谈话以后,反而轻松了很多,是的,生活不应该总是沉重,生活应该丰富且精彩。我会记住你,你的节目,你和我在这里的两次约会,我想我这个冬天会因为你而温暖起来的。”

   “再见,我的朋友,祝福你音乐道路,祝福你的爱情理想。”

  也许这就是生活,我们会与许多人相遇,我们又彼此错过或离开,我们也许曾经相恋,但最后却相互遗忘,生活中的人来了去,去了来,我们总感觉一再错过彼此的肩膀,我们或许曾有过瞬间的感动,但是却成就不了最美的守侯,无法完成最后的永恒。我们也许会有一面之约,当我们也注定不能相携一生。生活就是这样在满足与不满足之间,在失意和希望之间,在渴望与冲动之间,在似爱非爱之间似水流年。

   浩娟与德道别,她走向了停在门外的白色的凌志车,车里是他的先生克里正在温柔的等待。看着他们离去,德想起了风。风自从和他从公司出来以后,便在一家打字社找到了工作,他们在那个相拥而泣的冬日里深深的相爱了。德在心里默念道,风儿,有一天我会开着一辆花车来接你,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就象克里接走美若神仙的浩娟子。

   爱情理想,你会来吗?

  五、

   风所在的打字社在中山大学的校园内。这是一间面向学生的打字社,打字社是陈教授的夫人开办的。打字社在三楼,通过玻璃窗,风可以看见校园内依然翠绿的草坪,高大的梧桐。下午的阳光不温不火的从树叶上透过,落在绿色的草坪上,仿佛整个的草坪上流淌着亮晶晶的水滴,鲜艳夺目的绿色,让人忘记了冬天的存在,让人心生一缕缕暖意。风喜欢这里,喜欢这样的时刻透明的阳光,以及阳光下中山大学的校园。草场上有人在踢球,那几个学生发舞风中,构成一副绝美的青春图画。风一下子想起了弟弟,远在北京的弟弟,此时此刻,亲爱的弟弟是否也正走在未名湖畔,青春扬呢?

   “小姐,打字吗?”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稿子。

   “是什么呀?”

   “审理报告,单位的电脑坏了,正在待修呢?”年轻人将稿子放在风的前面。“我在法院工作,这是我明天要向审判委员会汇报的审理报告。你是刚来的吧?”

   “我还以为你是学生呢,没想到是个法官呀!”风看着眼前这人男人,“你如何知道我是新来的?”

   “这个打字社是我妈开的,我叫陈啸,去年刚从中山大学毕业。”陈啸微笑着,看着风,一份脱俗的清纯,一种幽谷般的空灵,明亮的眼睛如窗外透彻的阳光。

   风开始打字,陈啸坐在风的身旁,感到有股淡如兰花般的若无若有的幽香。

   “你从安徽来吗?”

   “是的”

   “春节不回家了?”

   “还没想好呢!”

   “有男朋友在这边吧?”

   “唔。”

   这是一份几十页的审理报告,原告是一个见义勇为的民工叫桂子,他曾一个人在翻车现场从水中救起10多个乘客,当被救者向桂子道谢后,便各奔东西了。桂子没想到,因为寒冷,因为那次他在水里呆了太久,得了严重的肺病。经过治疗,桂子再也无法交纳昂贵的医疗费,他虽向有关部门写信求教,但问题未能解决。桂子的病情越来越重,他每天强撑着奔波在各单位之间,他只能每天一包方便面来充饥,在安庆的老家里,他的妻子正在等他回去过年,他的女儿正在等他带回下学期的学费和一个父亲慈厚深情的父爱。他坐在中山大学的校门口,面前是他写的求教信。在这个繁华的世界里,桂子却无法为生存找到一个支撑,他虚弱的靠在墙上,他呼吸困难,这个曾一口气救起10多个人汉子,这个朴实来自安庆民工,如今却泪如雨下。陈啸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桂子,桂子的身上带着报道他见义勇为的报纸。陈啸认为,如今桂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起诉民政局,而且是作为民事诉讼。当陈啸将这个想法告诉父亲时,这个法学教授却不停的摇头。父亲认为,桂子起诉民政局与法无据。陈啸认为,虽然在民法上找不到相关的条款,但是他可以从法理上,从宪法上找到依据。后来,桂子受理了这个在全国首例见义勇为状告民政局案。

   因为这是全国第一案,所以陈啸决定向审判委员会汇报,桂子能否胜诉,就看陈啸能否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审判委员会。

   这是一份说理极为透彻审理报告,尤其是报告中不时透露出的正义的理念和对弱者的同情,很让风感动。风来自枞阳,桂子来自安庆,他深深为老乡的遭遇而同情,也深深的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怀着尊敬。

   “你有压力吗?”风问。

   “当然,太大了,但是作为一名法官,最不能容让的就是对法律和良心的背判,我捧出我的结果是带着我鲜红的心,严密的说理。坦坦荡荡,无所惧怕。如果正义从我们手上丧失了,那么我们这个社会的希望还在哪里?如果我们的社会不能给英雄们最基本的安慰,我们又如何产生出英雄辈出的时代。桂子并没有救人的义务,没有哪个法律赋予了他这样的义务,他履行警察应当履行的职责,也就是说,他的救人行为,是替警察完成了义务,而警察是代表国家行使权力和履行义务的,警察如果在公务中受伤可享受国家补偿,是基于他的行为是代表国家,他在代为国家行为中受伤,当然也就应该享受补偿。桂子,是在履行应当有国家履行的义务,他的实际上是在完成一种替代行为,在替代过程中受伤,他就应该享有与警察同等的补偿。而民政局是代表政府进行补贴抚恤的专政部门,因此,可以直接起诉民政部门给予补偿。其次,桂子的行为是一种公益行为,是为了维护了人的生命安全,这应该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一个为了维护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的公益行为而受伤,当然应该有政府来买单。政府可以向受益人进行追偿。当然桂子也可向受益人追偿,但是在受益人在不知下落的情况下,国家就应该给予桂子相应的补偿。”陈啸一说到法律就滔滔不绝,他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叫风的女孩子根本就不懂得这么多,何况陈啸的理论如此的石破天惊,在国内可以说还绝无仅有。但令陈啸没想到的是,风听得如此认真,如此专心致志,她忘记了打字,她觉得听陈啸说话真的很舒服。

   “风,你累了吧,我们到校园去走走吧?”

   黄昏的校园,有点宁静,偶尔有几片梧桐树的叶子从枝头飘落在风和陈啸的街头,漠漠的夕辉照在风长长的发上,显得圣洁又有点隐约的忧伤。近处的草地上有几个男生正在弹着吉它悠悠的唱着校园民谣,那歌声在黄昏的冬日的校园内演绎着一种别样的情怀,让人感到远离红尘的喧嚣,和世俗的牵绊,让人仿佛走在一个浅紫的梦里,让人想起橄榄的绿色,水晶般的透明,又有种落红满径似的忧伤,晨虹满天般的清朗。风看着这一切,整个的沉浸在其中,

   “我请你吃饭吧!校园里有一个餐厅很好,叫南国红豆。”陈啸说。

   “好吧。”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餐厅,是几个大学生开的。风很少与男孩子单独吃过饭,最近除了德,他就再也没有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风感觉到陈啸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虽然他说法律的时候整个的充满的激情,但是他的眼睛充满着对人的温柔。陈啸要了一瓶红酒,点放了一首很轻柔的音乐。他的看着风的眼,风好象感觉到了,看着窗外一片正在飘零的树叶。

   “我就象这叶子,飘啊飘,摇啊摇。”风说。

   “我正路过,她掉在了我的怀里,于是她不再飘摇。”陈啸,若有所指,又象喃喃自语……(待续)

标签: 纱灯 长篇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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