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与凤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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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一

  三月五日晚上,我将一片门钥匙,交给对门的李家。

  我敲李家的门时,是娟妹子来开门的。

  这孩子,几年不见,就长成大姑娘啦。

  记得零二年国庆前夕,我结束打工生涯,提着行李箱,爬到六楼的家门口时,一眼看到正抓住楼栏杆的她,还在蹒跚学步呢。那时,她才一岁多。

  如今出落成一个高挑秀气白皙的大美女,惊艳的同时,慨叹岁月苍老了我们这一代人。

  我向她解释说:“我放片钥匙在你这里,我妻子从武冈回到邵阳,你把钥匙交给她就是。”

  娟妹子接过钥匙,朝屋里喊一声妈妈,而后才关门。

  唉,娟妹子喊妈的人,其实并不是她的亲妈,而是姑姑唐。

  唐是邵阳本地人,老家在杨家垅过去不远,属菜农。唐家四姊妹,她属老大,下头有三个弟弟。

  父亲退休后,唐顶职进了宝庆制药厂上班。

  九十年代里,唐就下了岗。同时下岗的,是她的丈夫李。

  李下岗,每月还能领到一百二十元的下岗生活费。唐下岗后,一分钱也没有。

  为谋生计,唐进洗车店打工洗车。李在工厂学的是锻工司锤,进了私人开的厂子打铁。

  而三个弟弟,借口姐姐顶了父亲的职,他们顶不到职,没有正式工作,都不肯赡养父母。

  唐将父母接到家里来住,直到父母先后去世。

  最小的弟弟七五后唐宝,中学都没上,是小混混、无业游民一个,在社会上混上了一摊子垃圾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无假。唐宝和这些垃圾人,天天厮混在一起。

  抽烟喝酒,到处闲逛。不是若事生非、打群架,就是撩妹筛毛讲痞话。

  一次打群架,唐宝将人打成重伤,被抓进班房。

  很快,判决书下来了,唐宝被判刑五年,移送永州监狱关押。

  唐宝的妻子刚生下娟妹子,丈夫就坐牢去了。

  一个人要挣钱养活母女两个,还得照看不到一岁的小孩。日子无法过下去,人都快崩溃了。

  她抱着娟妹子,从邵阳去永州探监的时候,向唐宝递交了离婚协议书。

  唐宝怎么拦也拦不住妻子,只好在协议书上签字。

  唐宝问:“孩子你要带走?”

  妻回道:“不带走。”

  他赶紧给大姐打电话,请她收留他的孩子。

  唐宝坐牢坐到零六年。

  本来,就在这一年的年底刑满出狱的。

  可他在一次放风时间里,偷偷溜进警卫室,盗打电话,跟娄底一位妹子通话筛毛。

  他对妹子说:“宝贝,我很快就要出来了。出来后,我就来娄底见你。真是想死你啦!”

  妹子说:“哥,我也想你,你快点出来吧。我在等着你,天天望着你来见我呢!”

  唐宝的嘴巴还对着话筒,左一个啵,右一啵的打着。

  电话里的情妹妹,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甜。

  真是干柴烈火,一碰就着。

  两人的欲火,差点就沿着电话线,一点一点的爬过来。只差那么一小段,眼看就要碰头,撞出大火花来。

  筛毛人眼里的时间,简直是凝固的。或者说,筛毛时,完全没有时间概念。

  唐宝这一通电话,打完了整整一次放风的时间。

  警铃响起,他才猛然记起,该挂机了。

  他刚要转身往回走。

  “唐宝!”狱警一声断喝,将唐宝抓个现行。

  唐宝因严重违反狱规,加刑一年半时间,罚款三千元,并要亲人前往永州监狱,一次性交清罚款。

  唐家没有三千元存款,还是从我家借了两千元,自己再凑一千元。

  唐身体很差,坐不得车子,连火车也坐不得。

玉林与凤第三十三章

  只要屁股下面是移动的,身体就极不舒服。脑壳晕天转地,胃里翻江倒海,吐得连黄胆水也会倒出来。

  唐从永州回来后,对我妻说:“坐车太吃亏了,真是押着我上杀场似的!”停了停,又叹声道,“唉,前世作了孽,有个这样的撩脚货老弟,管了小的,还要管大的。我的命也太苦了!”

  就这样,唐坐不得车的人,也要坐车,从邵阳去永州探监,给弟弟送去四季衣服与食品。

  光是买烟的钱,唐就花了不少。

  唐宝要抽好烟,差烟不抽。

  唐每次送东西过去,都得买上两三条芙蓉王,给弟弟。

  唐一边帮人洗车,一边带着娟,将娟从不到一岁带起,一直带到初中毕业。

  娟没上高中,说不想读书,多花妈妈的钱,要去打工挣钱,来回报妈妈。

  娟在隆回打工,一个月能挣到两千五百块钱。

  她自己留一千钱的生活费,其余一千五,给了唐。

  二

  唐的弟弟不扎正、不学好,独生儿子海也不成材、成器。

  海坨上初一时的成绩,还是全班前十名,可一次上网吧,迷上打游戏后,成绩就直线下降,落到倒数十名了。

  初升高,没有考上重点中学。

  高考分数也远远没过线。

  唐家出钱,让海在长沙读了个私立大专。

  大专毕业后,海揣着文凭去广州应聘工作。

  招聘单位的人,拿着海的文凭,在网上查验了一下,而后不屑的将文凭扔过来,冷冷的说:“假的,是野鸡大学,查不到!网上教育系统数据库里,并没有这种文凭备案。”

  家里白白花了几万元,买来一张一文不值的马粪纸!

  在广州整整找了两个月的工作,海仍旧没有着落。

  身上从家里带去的盘缠,用得只剩下几块钱了。连水也舍不得买来喝。

  将最后几块钱,用来打家里的电话,叫唐马上打款过去。

  海打完电话,走出电话亭,顶着白花花的太阳,在大街上没走出多远,人就像坍塌的柴捆一样,轰然倒地。

  这伢子,从娘胎里,就带来唐的基因,有个晕病。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唐只坐车晕,走路不晕;海是坐车晕,走路也晕。

  海走着走着,晕病来了,人就不省人事的倒了下去。

  走到哪里,倒在哪里。

  这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先前几次,是发生在往返学校的途中。边上有同学或者好心的路人,将他扶起,急送医院抢救,并通知家人前去。

  这一次,却发生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里。

  海身边的人行道上,敲打起一次又一次匆遽的脚步声。没有人驻足停留。

  渐近又远去的脚步声,将海的生命,一点点地敲碎、带走。

  情况万分危急!

  终于有人停下脚步,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海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而后掏出手机,拨打120电话。

  120车到达后,这人还上了车,一路陪护着海,赶到医院。

  海住院期间,这人帮他交清全部医疗费用,还每天守护着他,直到出院。

  在这人的帮助下,海很快恢复了身体健康,同时还找到了工作。

  他联系上他的恩人,还与她租房同居了。

  这个人,就是海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女人秋。

  三

  二零零八年,对于唐家来说,是人气最旺、最热闹的一年。

  七月,唐的弟弟唐宝,从永州监狱刑满出狱,住进姐姐唐家。

  八月,儿子海带着女友秋,从广州回来了。

  才六十五平米的二居室,只摆得下两张床。一下子多了三口人,怎么睡?

  唐和老公李老两口,主动将铺位让出来。

  大床给儿子和女友秋睡。

  小床给娟妹子和她的爸爸唐宝睡。

  他俩只好将硬木沙发垫床被子,在被子上摊上床单,将就着睡在沙发上。

  唐宝悄悄地对妈妈唐说:“妈,秋怀上了。”

  唐惊讶道:“孩子,你真是蠢宝一个!怎么抓冷饭坨坨吃!你对秋完全了解吗?结婚证都没有扯,秋的家庭情况和个人情况,你一点也不知道,就下了种,生米煮成熟饭,连退路都没有了!”

  海将他在晕倒在广州的大街上,是秋送他到医院进行抢救。

  还替他付清了全部医疗费用。

  秋是他的大恩人。这样好女孩,怎么能舍弃呢!

  唐点了点头,又狐疑地问道:“海坨,第一眼看上去,秋有点老相,你问了她的年龄没有?”

  海摇摇头,说:“没有问,应该差不多吧。”

  唐说:“差不多?要是差得远呢,你可就亏大了!”

  海在家休息了快一个月时间,就将有孕在身的秋,交给母亲照顾,自己一个人去了广州打工。

  其时,我还住在邵阳的家中,每天上班。

  下午,我到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偶尔撞上了秋,也来到唐家的阳台上。

  我家的阳台与唐家的阳台,只隔一个窗子的距离。

  我瞭了秋一眼。

  秋确实老相,皮肤黑黄,人儿单瘦,像是营养不良似的。眼睛有点往里凹陷,鼻头也塌塌的。人不像个什么,比起帅哥型的海来,真的差许多。

  难怪唐说她蛮出老。

  第二次与秋重逢,同样是在阳台上。

  其时,已经是当年的十二月中旬,秋已经产下女婴。

  那天,秋头上扎块红布,怀里搂着她的宝贝,站在阳台上晒太阳。

  唐家的阳台是敞开的,没钱封闭。

  在没有封闭的阳台上,阳光斜着身子,慢慢地靠近秋和孩子。

  慈祥的阳光老人,伸出温暖而透明的手指头,轻轻抚摸着孩子粉红色的脸蛋。

  孩子在母亲怀里双眼闭着,眼皮一跳一跳的。

  一定是感受到,阳光穿透皮肤的力量了。

  唐两口子既喜又忧,喜的是一下子升了级,做爷爷奶奶了。

  忧的是这爷奶的名分,来得有点不正。

  儿子和秋,结婚证都没扯。这婚礼该如何办得下去。

  难道让秋抱着孩子,与儿子一道走上婚姻的红地毯?

  唐告诉我妻,说秋是贵州人,心蛮好,不多嘴,说话轻言细语的,又肯做家务。

  家里的活,都是她抢着干。

  孩子的尿片,也是她洗的。

  家里实在太窄了,住不下这么多人。

  更可恼的是抽烟的唐宝。每次都待在屋里抽,不站到阳台上抽。

  满屋子烟味,大人闻到,都不好受,不要说孩子。

  唐跟他讲了好几次,说家里有婴儿,还有你的孩子娟,都不能吸二手烟的。

  可他偏偏不听姐的,还是照旧在屋里抽烟。

  而唐的老公李,他也抽烟,但每次都在阳台上抽完烟后,再进屋的。

  唐和老公商量,给唐宝租房的钱,叫他去小区集体宿舍,租一间房子,一个人住。

  小区集体宿舍的租房,不贵,月租才二百五十元。

  一间十八平米的单间,没有卫生间和厨房,要到公共厕所去解手。

  唐和老公商量好后,就跟弟弟说了这件事。

  “唐宝,”唐拉着弟弟的手说道,“跟你商量一件事。”

  唐宝问道:“什么事?”

  唐说道:“从下个月起,我拿二百五十元钱给你。你拿这钱,去小区十栋的集体宿舍,租一间房子住下。好不好?”

  唐宝一听,火冒三丈,起着高腔,怒骂道:“娘卖卡的,真是把老子当二百五是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去住十栋的集体宿舍吗?”

  唐见弟弟发这么大的火,立即改口说道:“好了,不要生气,算我讲错话了。”

  一晃半年过去了,唐宝吃住在姐姐家中。

  每天都坐车往城里跑,傍晚回家吃晚饭。饭后,又进城玩去了,直到深夜才回来。

  唐劝他找工作的话,唐宝当成耳边风。

  四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唐和老公李,一起去了社区,向工作人员打听了怎么办结婚证的事情。

  回家后,唐对秋说:“小秋,你和海,还是赶在元旦节,把婚结了,喜酒办了吧。”

  秋点头答应道:“好的。”

  唐继续说道:“听工作人员说,要你和海两个的身份证,才能去民政局办结婚证。”

  秋一听要身份证,脸就刷的红了,支吾着说道:“我的身份证在广州丢了,回贵州老家补办了新证,但还要过半个来月,才能办好寄来。”

  半月后,唐收到秋从老家寄来的身份证,拆开邮包一看秋的身份证——贵州毕世地区农村人。

  我的天,秋是一九七六年生人,比八五后的海,大了整整九岁!

  难怪,第一眼看上去,秋就蛮老相的。原来,真是蛮老了。

  北方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可秋大三的三倍。即使按北方人的说法,也嫌太大了。

  何况南方人,找对象,都找女方比男方年龄小的,没有找年龄大的习俗。

  秋在一旁看唐的脸色,像一把老盐菜一样,暗黑暗黑,知道自己彻底露馅了,顿时,自己的脸红到脖子根。

  海的母亲嫌她年龄太大。看来,与海结婚,肯定是结不成了。

  秋抱着孩子,主动向唐解释道:“伯娘,都怪我不好,没有向小海讲出我的实际年龄。”

  唐嗔怪道:“你为什么在我儿子面前,瞒了年龄?”

  秋说:“我没有瞒呀,海从来不问我多大了,我也没有说自己的年龄。”

  唐说:“小秋,我跟你说,你比小海大九岁,也太大了。这结婚证,看来是不能办了。你才生下孩子,在我家多住几天,等孩子满了月,你身体也恢复好了,再回老家吧。”

  秋问道:“那孩子呢?”

  唐说:“孩子留下,我们来带。你是要出去打工的人,不能带孩子受拖累。”

  秋没有吱声。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住在顶层的唐家,屋里像冰窖一样奇寒。

  唐将屋里的门窗,都用旧报纸裱糊了一次,堵死了门窗所有能进风的缝隙。

  屋里暖和一些了,只是光线暗下来,白天也得开灯。

  唐从我家借走一个热水袋。

  加上自家的,两个热水袋一齐上阵,捂热孩子的被窝。

  即使这样,孩子还是三天两头感冒。

  腊月里,唐家是最难熬的日子。时常看到深更半夜里,唐拧亮手电,抱着生病的孩子,下楼去厂里的医务室看病。

  过完年,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孩子的情况也大为好转,不像先前那样多病了。

  秋生下孩子,就一直不来奶水。唐每天得冲奶粉喂孩子。

  唐暗示过几次,让秋离开这里。

  然而,秋好像木头人似的,对唐的暗示,一点也不明白,依旧住在唐家。

  进入阳春三月,鸟语花香的季节到来了。

  海和秋的孩子,也有快四月大啦。

  孩子可爱是可爱,只是黑户人口,无法落户。

  这几天,秋搂着孩子不离手。

  孩子睡觉后,秋就将屋里大人穿的冬服,以及孩子的衣服,全都洗了一个遍。

  洗衣机不停地运转着,一桶接一桶地洗着全家六口人的衣物。

  唐宝在三月里,终于找到工作,给一家物流公司开货车,跑长途。

  一天清晨,秋起得很早。

  洗漱后,就给已经醒来的孩子穿衣服。

  孩子这两天,又有点不对劲,老是咳嗽。

  秋吃完早餐后,来到唐面前,轻声说道:“伯娘,请您给我两百块钱,我想带孩子进城,去中心医院看看病。”

  唐边从裤兜里掏钱,边说道:“到面前的医务室看就要得了,还跑到城里看病做么子,难得行哟!又不是蛮恼火的大病。”

  秋从唐那里拿到钱后,就向唐弯腰行了一个礼,然后搂着包着布片、显得鼓鼓囊囊的孩子,抬脚出门,向楼下走去。

  秋这一走,就像脱钩的鱼儿,再也不回来了。

  唐在家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仍不见秋抱着孩子回家。

  拨打秋的手机,手机是关机的。

  唐觉得疑虑丛丛,是不是秋和孩子在外面出事了,看病看了一整天,也不见归屋?

  唐走进秋住的卧室,随便察看了一下,就发现,孩子的衣服以及秋的衣服,皆不见了。

  这使她联想起,秋怀里的孩子鼓鼓囊囊,那样臃肿的样子,她顿时明白了——原来,秋跑路了,带着她和海生下的孩子,回贵州毕节老家了。

  真是人财两空。海坨,你把父母害得好苦呀!

  唐一屁股软在床头,伤心地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子后,唐随即去床头拿抽纸,揩眼泪。

  扯抽纸时,看到秋睡过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张小字条。

  字条上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敬爱的大伯、伯娘:

  首先,小秋得说,我带着孩子,不辞而别,对不住你们了!

  当我听到你们说,将孩子留下,我不能带走时,我的心,就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凉得全身发抖。

  要知道,孩子再贱再丑,再无名分,都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是没有任何合法手续,就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这一辈子,也有可能上不到户口。

  但我是她没有结过婚的母亲。我有责任和义务,将她抚养成人。

  今后,我打算不再结婚。

  孩子,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理由。我与她相依为命,一刻也不能分开。

  我抚养她长大,还指望她养我到老送终呢。

  至于我与小海的认识与结合,现在看来,是老天故意捉弄我的一出闹剧。

  好在,这闹剧如今终于收场。我与你家小海,今后也不会有任何联系。

  最后奉劝你们,永远不要来贵州找我以及我的孩子。你们是找不到我们的!

  唐看完字条,伏在枕头上,又一次伤心地大哭起来。

  就这样,唐和李两老口,终于没有做成爷爷奶奶。孩子跟着她妈跑了。

  唐的儿子海呢,一直在外打工,如今一晃就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没有找到对象成家。

  唐经常唉声叹气:“唉,要是孩子在我这里的话,都上小学啦!”

  五

  三月六日,天还没有亮,我起来弄早餐吃。

  出门时,才刚过六点。

  坐二十八路车到汽车东站,买票进站,坐上邵阳至城步的班车。

  十点不到,我就下车,站在武冈汽车北站的门口,等七路车去机场了。

  下午两点五十五的航班,我在机场足足等了三四个小时。

  百无聊赖间,我向玉林发微信:“这几天在忙什么?我今天回北京了。”

  一会儿,玉林就回话了:“怎么,你今天就走?真是太快了!你又不在武冈住,想跟你聚一聚,都找不到人。”

  他又说:“登机时间是多少,要三点去了?还早得很咧!我请你客。你从机场搭七路车,到正一大酒店下车,我们在店里吃个饭,为你饯行。好不好?”

  我婉言谢绝道:“玉林兄,你的盛情,我心领了。这饭就改到下次吃吧,今天不吃了。我已经到机场候机,又何必再离开机场,跑来跑去的呢?”

  玉林见我坚辞,改口道:“好吧,下次你回来,我一定请你!”

  我问他:“凤还在惠阳吗?”

  玉林说:“还在惠阳。”

  “你想她吗?”

  玉林反问道:“怎么不想呢!”又说,“凤可能就在这几天回武冈。”

  “不是说,要等到深圳飞武冈的航班通航,才坐飞机回来么?”

  玉林说:“她有急事,得提前回武冈。”

  “什么急事?”

  “沙场重新整顿,搞员工责任制,要责任到人,员工必须在规定日期内,赶到公司,签许多责任状。”

  “看来,凤的弟弟开的沙场,蛮正规了。”

  “凤说,去年,她从公司拿到四万元的股利,这钱比开家具店,拿得轻松多了。其实开店,累死累活的,也只能赚到五六万,还得承担赔付风险。加上凤已经拿到养老保险的一卡通,从这个月起,每月有近一千块钱的养老金领。她的收入,还是挺可观的。”

  玉林还告诉我,去年因武冈机场,举行隆重的首航仪式,邀请上级领导出席仪式。

  因此,政府抓环保,抓得极为苛严。

  凤所在的沙场,停开了好几个月时间。上头说,要保证河道通畅,水质清洌,不现浊流。抽沙船一律封机,不允许启封。

  沙场只好往广西调沙过来。

  凤的弟弟,找到资源一个沙老板,请他到武冈来考察,洽谈生意。

  弟弟还将凤叫去陪客。

  凤对弟弟说:“你找错人啦,二妹、三妹,比我年轻漂亮得多。干嘛要找老的陪客,不找年轻的?”

  弟弟笑着对凤解释道:“大姐,你岁数大,同时人情世故也老练通达,会说话,会打圆场。你就是我们家的凤辣子嘛!我相信,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会有开心的感觉。再说,资源沙老板的年龄,跟你差不多。你陪他,会有共同语言的。”

  资源的沙子,真是好沙。白净如练,颗粒晶莹,拌什么都筋力强韧,粘散合度,结构坚固。

  遗憾的是价钱有点贵,弟弟与沙老板谈来谈去,就是谈不拢来。

  沙老板坚持高价,一百二十元一立方。

  这个价,加上物流运输开支,大大超出弟弟心理承受能力,亦大大超出武冈建材界都得能接受的价位。

  弟弟对凤姐说:“你和沙老板谈,看能不能降到一百到一百一十元一立方。”

  凤答应了弟弟。

  六

  没过几天,弟弟就打凤的手机,说沙老板今天中午到武冈,他已经在金泉酒店订了餐,要凤去金泉陪客。

  凤说:“小弟,我把我的闺蜜邓叫上来吃饭,好么?”

  小弟说:“这事,是我们沙场内部的事情,不能叫外人知道,最好不要带其他人来。”

  凤说:“知道啦,我不带人来了。”

  金泉酒店,就在城西路,离西站不远。但离凤的租屋,还有好几里路呢。

  中午十一点半钟,凤下楼出门。

  在路口,搭上一辆摩托车。

  一会儿工夫,她就出现在金泉酒店的门前了。

  巧得很,凤刚下摩托车,就看到弟弟与客人,正从小车里钻出来。

  “老板,您好!”凤快步上前,伸手握了握沙老板的手,热情地打招呼。

  “雷嘷,雷嘷!”沙老板打着广西腔,喜笑颜开地回应着凤。

  小弟向沙老板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凤。”

  同时,告诉凤,沙老板姓许,就称许总吧。

  如今,姓的后面,不带个总,就显得弱了点,就像是弱势群体一样了。

  三人并排走进酒店大厅。

  人也许是越年轻,就越有活力吧。小弟在姊妹中,属他最小,还是七四后,而就数他脑瓜子活,胆子大,点子多,最能赚钱。

  人年轻,就有一股子敢打敢拼的闯劲。

  都说,沙场,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办的。

  沙场老板,一般都是当地道上的人物,把持一方,垄断沙源,维持高价,其他的人,别想插手进来。

  小弟偏偏不信这个邪,说:“我不是道上的,又怎么了?难道我有钱,有合法手续,不让我开沙场吗!”

  他以房子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三十万元,注册成立了金沙沙场股份有限公司。

  如果说,手上只有三十万元,就想独资开沙场,那就太开真了。

  一条抽沙船就上百万。还有洗沙、筛沙、传沙、装载、运输等一系列机械,全套设备,没有三四百万,是不可能办下来的。

  小弟搞众筹,但有一个原则,不筹外人的资金,肥水不过别人田,只筹自家屋里亲人的钱。

  他有一个梦想,就是带领姊妹,通过办沙场,走向共同富裕。

  为此,他走遍了武冈各个沙场。

  考察来考察去,他发现,随着城乡建设事业越来越兴旺发达,盖房起屋,大兴土木,建材之一的沙子,需求量越来越大,有着供不应求的旺象。办沙场的老板,没有哪个不是狠赚了一笔的。

  于是,他决定开办他们家族的沙场。

  他说服了三个姐姐,每人投资十万。

  凤因手头紧张,没有这么多的钱。

  小弟说:“那就首投五万。然后拿出两年的年利,作追加投资,凑足十万。”

  钱还远远不够,怎么办?小弟盘算了一下,用这点钱,只能买二手设备了,而且连二手设备,也买不齐全。

  他想,先买非买不可的应急设备 ,其他的,等赚到钱再买吧。

  他先不买抽沙船,只买小型的沙机。

  第二年后,他才陆续增添了二手抽沙船、洗沙机和铲车。

  又过了两年,他们有了自己的东风大卡车。

  小弟亲自开车,一有电话要送子,小弟就钻进驾驶室,开动车子,载好沙子,在手机上输入目的地,进行GPS语音导航,很快就将沙子运送到客户那里。

  公司才开的头两年,时不时有当地的小混混来沙场捣乱,都被小弟一一治服了。

  慢慢的,金沙的牌子立起来了,在客户中有了很不错的口碑。

  都说,金沙服务好,信誉高,价格公道,沙子质量也不错。

  后来居上,金沙公司在短短的四五年期间内,就从名不见经传的不起眼小公司,一步步发展壮大,崛起腾飞,一飞冲天,成为一家在武冈数一数二的大沙场。

  这一次与广西老板谈判,与公司开拓沙源,扩大业务,寻找新的发展途径,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

  这次,小弟将大姐拉来,他相信姐能胜任这项工作。

  他们来到二楼一个包厢坐下。

  服务员前来沏茶的同时,递给小弟菜谱。

  小弟客气的将菜谱,让给许总,说:”你是客人,你自己先点几个菜吧。看哪些菜适合你。”

  许总连声谦让道:“随便吃,随便吃,我就不点啦!”

  凤站起来,接过许总手里的菜谱,说道:“我来点吧,点得不好,许总不要见怪哟!”

  许总冲凤笑了笑,说道:“你们这么客气,我怎么会见怪呢!”

  凤说:“我知道你们广西人,吃得比较清淡,不像我们湖南人,离不得油辣。那我就多点一些清淡菜吧。”

  许总点点头,回道:“似的,似的,你随便点吧。”

  凤要了一份青岛啤酒鱼、一份纸包土蒸鸡、一份竽头扣肉、一份白灼基围虾、一份香麻鱿鱼丝、一份墨鱼炒西芹,一份蒜蓉粉丝鲍鱼、一份海参冬瓜汤,再给弟弟和自己点了两份开胃下饭的辣菜:一份酸豆角、一份镭钵蒜椒泥。

  终于凑齐了十道菜。

  酒是邵阳老品牌五星开口笑。

  凤对弟说:”再来一罐饮料,我不喝酒。”

  等菜上桌期间,许总与主人聊着天。

  凤问:“许总,喜不喜欢唱歌?吃完饭,我们去KTV唱歌。”

  “我不会,再说,下午还得回资源,家里的事情,少不了我。”

  有顷,酒菜陆续上来了。十个菜,摆满了桌上的大转盘。真是粥多僧少,一人有三份多菜,就是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

  凤发现,弟没有给她要饮料。

  小弟开瓶筛酒,给主客斟上满满一杯酒。

  三人举杯碰了碰,开始喝了起来。

  桌上没有饮料,凤只好舍命陪君子,也喝起了白酒。

  “许总,我敬你。你是难得来的远客,酒一定要喝好。”凤将杯子举向许总,一边与他碰杯,一边这样说道。

  “谢谢款待,谢谢款待!今天,我很高兴,酒肯定会喝好的!”许总咧开吃四方的大嘴巴,笑说道。

  凤才敬罢,弟弟就端起杯子,向许总敬酒。

  在姐弟两人轮番攻击之下,许总的酒兴越喝越高,话语越来越多。

  凤趁机道:“许总,你是大老板,赚钱的路子比我们宽,卖给我们的沙子,就优惠一点吧。你也不靠这点钱。”

  许总向凤乜斜着微醺的醉眼,一边点头,一边很爽快地回道:“好,好,优惠你们。你说,优惠多少?”

  凤连忙说道:“整一百给我们吧。”

  “那可不行!”

  “一百零五。”

  一百零五与一百,有很大的区别吗?”许总反问道,他今天喝酒有点高,但脑瓜子还是挺清醒的。

  “许总,那就一百一吧。下次你来武冈,我一定请你唱歌。我俩唱二重唱。”

  许总亮着眼睛,冲凤笑了笑,说道:“好的,就喜欢听妹妹这么说话。那就一百一吧。下次再来的话,你给我订好唱歌的包间,我俩好好地唱一唱!”

  小弟一听,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从广西许总手上调进的沙子,就这样终于谈成了价。

  一百一十元一立方沙子,从资源运到武冈来出售的话,还得加上运输费用和过路费用以及税费等,不卖一百五十元一立方,是赚不到钱的。

  这个价位,比本地沙子,还是贵了十元左右一立方。

  不过,资源沙子质量杠杠的,在武冈不愁没有销路。

标签: 林与凤 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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