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林外史——我的流氓兄弟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熊猫
第一节 秋风秋雨
我的父母有两个儿子,一个起名叫龙秋风,另一个起名叫龙秋雨,是一对秋天出生的孪生兄弟。
孩子出生那天,外面正下着小雨。
我是比龙秋雨早一个小时离开母亲怀抱的,所以我家的户口本上,长子是龙秋风,次子是龙秋雨。
从小到大,龙秋雨没叫过我一声哥,虽然我一直叫他弟弟,虽然每次因为龙秋雨弄坏我心爱的东西我和他争吵时,母亲总会教训我:“秋风你是哥哥,怎么不让着点弟弟呢?”
2001年的一个夏天,某全国性综合类券商投行部的总经理龙翔宇给我打来电话,兴致勃勃地嚷道:“弟弟、弟弟,你那里传真多少?我给你传份资料!”
“谁是你弟弟?你丫又欠揍了是不!没大没小的~”我可没好脾气给他。
“别废话,快告诉我传真号码!”他依然兴致不减。
我不太高兴地告诉了他传真号码。我那台廉价买来的二手传真机吱呀了半天,才吐出一张纸来。是一份扫盲类科普杂志上的一篇文章。
“收到?”弟弟追问。
“唔。”我答。
“快看!”弟弟催促道。
传真纸上的字很小,我抠搂着眼睛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那狗屁文章的大意是:据最新科研结果表明,从生理学角度讲,双胞胎中晚出生的应该是老大。
“快叫我哥哥!这证明不论是在理论上还是事实上我都是你哥哥!而你这么多年来从没叫过我哥哥!快叫哥哥!”龙翔宇的声音喋喋不休地响着,就好像一堆苍蝇飞进我的耳朵里。
“狗屁!”我对着手机恶狠狠地挤出这两个字,作为对这篇狗屁文章和这个狗屁兄弟的双重总结,便挂了机。
我当然不能叫他哥哥!我和龙翔宇互称对方为弟弟。这是一场糊涂官司,谁也打不赢。在这里,我还是按照中国的传统伦理道德习惯,称呼他为:弟弟。
像所有的双胞胎母亲一样,妈妈自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起,就给我们兄弟俩穿同样的衣服,同样的鞋袜,剪同样的发型,买同样一式两份的东西。
在7岁之前,大人们还是很容易将我和弟弟分辨出来的,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搭积木或者看画册的是我,满地乱窜、东掏西摸、招猫逗狗的是弟弟。
家里的钟表常常会因多出几个零件而停摆,收音机、电唱机被弟弟捣弄过后就会拒绝再发出声音,家具们都披上了刀戳斧砍之迹,而我,也无法拥有一件完整的玩具。
我必须在出恭的时候随身携带一支手电筒,否则就有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完成臀部清理工作的风险,因为弟弟常常会在此时以节约用电的名义在门外关掉卫生间的电源。每次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我也得先要警觉地审视一下弟弟的动向,看看心血来潮的弟弟是否又趁我不备撤走了椅子,从而令我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因从小酷爱阅读而早早戴上了眼镜,弟弟为防止我的眼镜被盗失窃,会热心地帮我在眼镜横梁上锁上一把将军不下马的大锁头,以此来考验我鼻梁的负重能力。在门缝里架上铁锹柄暗算我,偷偷往我鞋里面灌沙子,在我饭碗里埋小虫,在我被窝里藏图钉,趁我午睡时涂花我的脸,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弟弟的脑袋瓜儿里永远都装满了稀奇古怪、花样百出的鬼主意,肚子里总有使不完的坏水。总之,有弟弟出没的地方就危险重重、杀机四伏。
到妈妈那里告状也是告不赢的,妈妈总是会说:“淘小子,长大了才会有出息。”
就这样,在弟弟的白色恐怖笼罩之下,我度过了自己苦难的童年。
父母都是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几经辗转来到这个北方的中等城市落脚,爸爸在市信访办做接待工作,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
一个星期天,爸爸值班,妈妈要做家访,爸爸只好带着我和弟弟同去单位值班。
一进爸爸的办公室,弟弟的眼珠就盯上了桌上的电话机,上前去一把抓下电话听筒。爸爸忙制止道:“别玩电话机,你摘掉听筒,外面的电话就打不进来了。”
爸爸给我拿出一摞《红旗》——他知道我喜欢图画。
“这些图画真漂亮啊,是给我的么?”我睁着期盼的眼睛。
“这是公家的,只能在这里看,不能拿走。”爸爸的话语中微含歉意。
我坐在椅子里看了一上午的图画,那些书很厚,却只有第一页和最后一页有图画,中间都是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内容晦涩难懂。
一上午的时间,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十遍图画还没有看够,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电话铃声或者爸爸的训斥声:“秋雨!这个不能碰!”“秋雨!那个不能拿!”“秋雨!你怎么把我的抽屉翻到地上了!”
中午时,爸爸打回一壶开水,收起桌上的《红旗》,取出家里带来的馒头咸菜,开始吃饭。
那个年头,吃白面馒头要比现在吃哈根达斯奢侈的多。何况,有些哈根达斯是黑作坊生产的,馒头是爸爸亲手蒸的。
爸爸常常教育我们:“不蒸馒头争口气!”
饭后,擅于捕捉色彩的我发现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光辉,那是一捆捆落满灰尘的纸,却都粘有一枚枚花花绿绿的画片。那是个色彩单调的年代,全国人民都穿着统一的服饰,艺术之美更是难得一见。我蹲在那里琢磨半晌,这些画片有的相同,有的不同,却都是同样的色彩斑斓。
“这是什么啊?爸爸。”我问道。
“那是信封。”爸爸答。
“信封都是这么好看的画片啊!”我惊叹道。
“那画片是邮票。”爸爸告诉我。
“邮票是什么呀?”我因问道。
“邮票是寄信用的。”爸爸解释道。
“寄信的?”我又问。
“寄完信就没用了。”爸爸不厌其烦。
“没用的呀。”我鹦鹉学舌道。
刚发现这堆好东东的时候,弟弟也赶忙挤过来看,一听爸爸说是没用的就马上退避三舍。
爸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说:“你喜欢,就剪下来带回去吧,反正是没用的。”
那个下午,爸爸和我一人一把剪刀剪邮票。
那个下午出奇的静,弟弟没再吵闹,电话铃声没再响起,爸爸和我一共剪下了几千枚邮票,弄得灰头土脸的,晚上回到家被妈妈好顿骂。
第二天,星期一,爸爸下班回家就把弟弟一顿胖揍,弟弟把爸爸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玩坏了,由此造成本市信访电话三天无人接听。
事到如今,这件事上我还是感谢弟弟的,要不是弟弟弄坏了电话,也没有我和老爸共剪邮票的那个静谧的下午。
此后,爸爸隔三差五就会给我带些邮票回来,有时几十枚,有时几百枚。
把一摞摞的邮票放在大洗衣盆里浸上,泡开邮票与信封纸之间的浆糊,将邮票清洗干净贴在窗户玻璃上,晾到八成干,小心揭下,垫上白色软纸,夹到厚厚的辞典类书籍里压平,再将整张的玻璃纸裁成小块,把一枚枚邮票包装好,分门别类地收藏起来。这是我少年时代最大的乐趣。
阿弥陀佛,弟弟对我收集邮票的活动没有进行任何破坏工作。这不会动也不会响又没有用的花纸片提不起弟弟的任何兴趣。按他的说法是:“小姑娘才攒花糖纸玩呢。”
妈妈却很不乐意,她说:“秋风你怎么蔫淘啊!我刚擦的窗户就被你弄得花里胡哨的!”
这时候爸爸会来打圆场:“玻璃我擦,玻璃我擦。”
上小学之后,大概是在老师的教鞭作用下,弟弟安稳了许多,妈妈高兴地直夸:“瞧,我们家秋雨懂事多了。”
而我却还不知道,这正是我一生噩梦的开始。这时的弟弟,会先去向妈妈讨一份零用钱,再冒充我去向妈妈讨那份本该属于我的零用钱。这当然逃不过妈妈的火眼金睛,但被弟弟混水摸鱼、乱中求胜,而屡屡得逞的情形也时常发生。
为了彻底达到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的目的,弟弟开始刻意地模仿我的言行举止,达到惟妙惟肖的程度,一般人很难将我和弟弟分辨出来。若干年后,果真演绎出几个“张公吃酒李公醉”的荒唐故事。
这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心理健康和精神状态,其后果严重到:我只要一到公共场合就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总担心会不会有陌生女孩冲到我面前,对我无端谩骂指责。那样将会让我无地自容。要知道,这都是该死的龙秋雨作的孽!我可是比窦娥还要冤!
第二节 流氓年少时
为收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的公开审判,爸爸花掉自己半年的工资买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这是当时家里最昂贵的电器,白天要锁在小柜子里,晚上才搬出来看,以防止弟弟的破坏。
“四人帮”彻底垮台了。“两个凡是”被批判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中华大地,文革中被贬为臭老九的知识分子忽然受到了重视和赏识,社会地位显著提高。爸爸的一位大学同学火箭式地由副处级提升到了副部级,爸爸也被破格提拔为本市的副市长,没多久妈妈也调到了市教育局做科长。
爸爸当官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住大房子。我们搬到了新家,我和弟弟各自拥有了单独的卧室。
爸爸再也没有闲工夫给我带花花绿绿的邮票回来了。爸妈的工作异常忙碌起来,常常是一个出差刚走,另一个就要出差;一个回来呆几天又要出差走的时候,另一个出差还没有回来。照顾弟弟生活学习的责任落在我的肩上。
弟弟此时最大的变化就是在欺负了同学之后,不再说:“我是一年二班、二年二班、三年二班、四年二班、五年二班的龙秋风,你能把我怎么样?!”从而害得我的冤枉屁股挨妈妈的巴掌。还要受小朋友们的冤枉骂:“龙秋风,龙秋雨,是一对,祸国殃民的大坏蛋!他们不让人民吃好饭,专给人民吃黄豆,喝凉水,跑肚拉稀真难受!”“龙秋风和他弟,水了吧嚓,洗脚水,把面发,被窝里吃,被窝里拉,被窝里放屁崩爆米花!”
弟弟现在说:“我爸爸是市长,你敢把我怎么样!”那语气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个调戏林娘子,逼得林冲雪夜奔梁山的高衙内。
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体系当中,一个小城副市长的儿子,在当地无疑具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一群大大小小,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人渣整日众星捧月般地麇集在弟弟周围。
这群人渣篡改了流行歌曲的歌词,大街小巷地传唱:“采姑娘的大灰狼,背着一包安全套,清晨光着大屁股,奸遍姑娘小媳妇… …”“别看我的年纪小,可是我的功夫高,一夜能打五六炮,每炮都打仨小时… …”
他们还编了顺口溜:“一二三四五啊,使劲往里杵啊,六七八九十啊,一定要坚持啊,坚持坚持再坚持,再坚持三个小时!”
这群人渣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奸懒馋滑坏,阴损毒辣黑,样样俱全;打架斗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无恶不作。
我羞于与之为伍。
上初中了。放暑假了。爸妈又都出差了。早晨起来,我随意炒了两个小菜,蒸一小锅米饭,伺候弟弟吃喝。弟弟吃饱喝足,抹抹嘴,招呼也没打,又跑出去鬼混了。
收拾过碗筷,我捧着一本西游记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看到二百多页时,眼皮打起架来,合上书,翻身睡觉。
朦朦胧胧中,似乎弟弟回来了,门厅里好像有女生在说话,说话声又消失了。
我迷迷糊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梦见自己走在街上,被一群人误认做是弟弟。他们拿着刀枪棍棒追杀我,边追边喊:“你爸爸是市长你就可以欺负人啊!”“今天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他们越追越近,我拼命地跑,心里着急,想象孙悟空一样驾斤斗云逃走,双脚用力一蹬,竟真的飞了起来。却怎么样也飞不高,只是在小树梢与电线杆之间穿行,我双手拼命地划动,象在空气中游泳。
地面上到处都是拿着兵器的人,纷纷指着半空中的我乱骂:“小兔崽子!有种你就永远别下来!”
鲁智深也混迹在人群当中,但见那莽和尚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线,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舌绽惊雷,哇呀呀一声爆叫:“兀那鸟人!如何敢调戏林兄弟的娘子,该当何罪!今日须绕你不得!待洒家揪你下来,大卸八块剁成狗肉之酱!”说话间只见那莽和尚纵身一跃,也飞了上来。我更是惊慌,被一条电线绊住了脚,一头栽将下去… …
我吓醒了,胸口怦怦地乱跳,半晌才平静下来。忽觉得肚子上冰冰凉的,伸手一摸,小腹上已是湿湿粘粘的一片了。那里怎么会淌出这脏东西来?心里满是犯罪感。慌忙翻出一套干净的运动短衣去洗手间洗澡。
路过门厅的时候,瞥见弟弟卧室的门关得严严的。
呼哧呼哧洗了个澡,换过衣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弟弟的卧房门开着。弟弟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并排坐在小床上,那女生是我们的小学同学,班长刘娟。两个人都是通红的满脸汗。
“秋风你也在家啊,没出去玩啊?”刘娟笑着和我打招呼。
“班长来了!你看这天可真够热的啊,吃块冰湃西瓜吧。”我讨好地去厨房宰西瓜。
刘娟上学晚,比同学们都大几岁,老师就让她做了班长。女孩子发育又早,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也比她矮半头。占据海拔优势的刘娟经常居高临下地训斥同学,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地位至少相当于半个老师。
记得一天早自 们都在温书,嘈嘈杂杂朗诵着,班长刘娟拎着教鞭在过道上走来走去做监督,路过弟弟座位时,刘娟举起教鞭用力敲了一下弟弟的课桌,喝道:“龙秋雨,你怎么不温书啊!”教室里静下来,只见弟弟翻开课本,怪声怪气地念道:“老班长,你怎么不吃鱼啊?”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这是一篇课文中的一句话。课文的大意是:红军长征过草地,没有粮食吃,一位老炊事班长把一根生锈的缝衣针,烧红了弯成鱼钩,钓鱼给战士们吃。鱼做好了,老班长自己不吃,看着战士们吃。一名战士问道:“老班长,你怎么不吃鱼啊?”老班长摆摆手道:“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其实老班长是等大家都吃完饭,捡战士们吃剩下的鱼骨头就着草根吃。老班长历尽艰辛,任劳任怨,像保姆照顾小孩一样爱护着战士,自己却衰弱到不能支撑的地步。老班长临牺牲前还怕浪费东西,不肯喝鱼汤。他一心想着别人,唯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这篇课文的名字叫:《金色的鱼钩》。
“秋风你别忙了,”刘娟趴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我切西瓜,“下午没事,咱们再约个同学来打牌好不好?”
“我,不会打牌。”我抱歉地说。
其实我特喜欢打牌,牌技也不错,就是不愿意和弟弟一起打牌,这小子忒没有牌品,偷牌、藏牌、悔牌、赖牌,赢了就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输了就急赤白脸、撒泼骂人。
“秋风,我饿了。”弟弟也挤到厨房门前。弟弟在有事求我的时候才这么称呼我,用不着我的时候就会叫我:“弟弟。”
“好弟弟,先吃块西瓜,哥哥马上做饭。”我把切好的西瓜摆在盘子里端出来,搁在方厅的茶几上。
“秋风你还会做饭啊,不简单哪!”刘娟赞道。
“爸妈都不在家,不做饭,吃什么啊。”我笑笑说。
“我帮你做吧。”刘娟跟进厨房。
“不用不用,”我往外推她,“一会就得。”
不大功夫,我做好色彩鲜亮的四菜一汤。
“哇!真香啊!”刘娟吸着鼻子说。“秋风你烧菜的水平真不是一般的啊!”
我纳闷道:“咱们班本来就是二班啊。”
弟弟却一言不发,抡起腮帮子一顿狂造。看出来了,弟弟是真饿了。
晚上,刘娟没走。
从此之后,每逢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弟弟就会领着面容或相同、或不同,或漂亮、或不漂亮的女孩子回家,或过夜,或不过夜。
到高中毕业时,我至少在家里见过几十张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女孩子面孔。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第三节 流氓也郁闷
高考结束了。从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我,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考取了这所全国知名大学的财贸学院。而在那个升学率不是很高的年代,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垫底的弟弟,竟然也出人意料地达到了录取线,考上了位于首都的一所三流大学。
虽然,我的父亲,这时已在官衔里减少了一个字,每晚出现在本地电视新闻的时候,播音员已经直呼他为龙市长了。可在这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前,一个偏远城市厅局级干部的子弟,那就像是一颗胡椒面洒在大海里,做不出丁点儿辣味来,随随便便一个半大不小的人物,抬起脚来就能把弟弟踩个半死。
这应该是弟弟一生中的第一个低谷。在首都,弟弟再没有狐朋狗友一呼百应的辉煌。再没有钩钩手指就有女孩子陪过夜的艳遇。甚至好多北京女孩儿直呼弟弟为:“山炮”!“农民”!“地瓜”!
弟弟迷茫了~弟弟消沉了~弟弟迁怒于自己的名字。弟弟说:“秋雨根本就是个女孩子的名字!”爸妈拗不过他,同意弟弟改名为:龙翔宇。寄寓于巨龙翱翔在宇宙之间的意思。
郁闷中的弟弟学会了吸烟。总会有人给不吸烟的爸爸送来“一云、二茶、三中华”的极品好烟,整条整条的香烟塞满了家里的柜子。为弟弟吸烟的事,爸爸很是发了几次脾气,弟弟则狡辩道:“我再不帮你消耗消耗,咱家的烟就没地方放了。”
弟弟说:“管子三五,棍抽箭,狗卵子抽画苑,要想在社会上混,还得是希尔顿。”
弟弟说:“Marlboro的意思就是:Man all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tic only.”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逆境中的弟弟很快成熟起来。弟弟一改往日飞扬跋扈、骄横不可一世的土匪习气,变得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见人不笑不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弟弟说:“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将得到更好的!”
四年的大学生活中,弟弟没有结交到新的女朋友。弟弟只能在寒暑假回到家里时,联络一些旧日相好鸳梦重温。弟弟的口才也日蓁高峰,还学会了煲电话粥,常常坐在客厅角落里捧着电话,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我对弟弟的景仰之情有如滔滔之江水一发不可收拾,由衷地佩服弟弟怎么能将那么多无聊透顶、恶心至极的话语组合在一起,逮个屁嚼不烂似的在嘴边翻过来掉过去地念叨。
什么“你是我的亲亲小母鸽子哎,”“我的亲亲小白兔啊,”“我想你,”“我又想你胸前的那对小白兔了,”“老班长,我请你吃鱼啊,”“我好喜欢你啊,”“我要抱着你,”“我要抚摸你,”“我要你”… …
不一而足,拿肉麻当有趣。害得我一身一身的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连电视都看不消停,只好躲回卧室读小说。
大二的暑假,已经身为人妇的刘娟,也架不住弟弟的软磨硬缠,抱着孩子来看弟弟。
再次见到刘娟,发觉她远没有我记忆中那么高大,不过1米60出头,比我和弟弟矮一头还多。记忆中的刘娟,窈窕淑女赛天仙;生育后的刘娟,肥肥胖胖,粗胳膊粗腿水桶腰,只眉眼间依稀还带有些当年俊俏的模样。我不禁联想起《鹿鼎记》里的瘦头陀。
“班长来了!好久不见了呵。”我笑着迎接刚刚进门的刘娟,边逗弄她怀里的孩子,“这谁家的孩子啊?真漂亮啊,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子竟然咿咿呀呀叫着向我伸出小手。
“我儿子,叫毛头”,刘娟颠了颠孩子,伸手递给我,“来,给秋风舅舅抱抱。”
我接过来,颠掇着孩子踱回客厅,做着各种鬼脸逗他,孩子就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来抓我的脸。
刘娟换上拖鞋,施施然熟门熟路地走进来。摸摸孩子的头,道:“毛头跟秋风舅舅还真挺亲的呢,一会让舅舅哄你睡午觉好不好?”也不知是说给孩子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
我抱着毛头满屋里转悠,踅摸着有什么玩具逗孩子玩。没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想起自己心爱的爱华随身听来,那玩意儿会动会转,备不住孩子能喜欢玩。我找出随身听,按下倒带键,小录音机哗啦哗啦地转起来。毛头果然张着小手要,我把随身听递给他。他拿在手上摆弄了两下,突然手一伸,“哐”地一声扔到地板上。给我心疼够呛,这小家伙倒是拍着小手笑得很开心。
我明白了,这小死孩子喜欢扔东西玩。我拾起随身听看看,还好,没摔出什么毛病。我把毛头和随身听都放在沙发上,让毛头坐好,从抽屉里掏出几个乒乓球来,递给他。这小家伙每丢一个乒乓球都会“嘎嘎”地笑上一阵。我把球捡起来,再递给他,再丢。
乒乒乓乓丢了一阵子球,小家伙玩累了,再递给他球时不接了,而是张着两条小胳膊向我够。我抱起他来,他就搂着我的脖子,趴在我肩膀上,睡了。我哼哼呀呀唱着催眠曲,在屋里来来去去走了一会,见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就踱回卧室,把他放在我的床上,拉过一条毛巾给他盖上,随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悲惨世界》,坐在写字桌前看书。
小家伙是真困了,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日薄西山的时候,小家伙才睡醒。我瞥见他睁开小眼睛,四处瞟了瞟。因毛头睡觉时是仰面躺着的,转着眼珠也没看到人,“哇”地一声哭起来。我慌忙扔下书,抱起毛头来,拍着哄他:“毛头不哭啊,舅舅在这儿呢。”
小家伙抽噎着止住哭泣。我估摸着孩子该饿了,就抱着毛头踱到厨房,在冰箱里翻出一瓶果汁露,倒一坨在小碗里,用热水化开,调成一碗,吹了吹,试试温度刚刚好,拿起小勺喂他。小家伙一气喝了大半碗,再喂他,扭头不喝了。
刚放下小勺,就感觉他身子一挺,一股热流旋即喷射到我身上。
“你小子倒是直肠子呵,喝完就尿。”我笑骂道。
小家伙和我厮混一下午,已经对我恋恋不舍了,临走的时候“哇”地又哭了。
“哭什么哭!快憋回去!你这么不听话,下次不带你来了!”刘娟训斥道。“跟秋风舅舅再见!拜一个~”
小家伙抽抽噎噎地向我挥挥手。
“毛头好乖哦,班长好走,常来玩啊,”我拍拍孩子的小手,“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刘娟走了。
弟弟依然兴奋地在方厅踱来踱去。
“我跟你说啊,胖有胖的滋味,冬暖夏凉的,”弟弟意犹未尽的样子,“趴在那厚厚的真皮肉垫上,那真叫一个:舒——坦!”
见我没搭理他,弟弟又凑过来夸张地瞪着眼睛说道:“真真正正新鲜热乎刚出炉的人奶啊!真是大补啊!”言罢还回味无穷地咂咂嘴。
“你这孙子缺德都冒了烟了!”我忿然骂道,“跟个孩子抢嘴!”
毛头这可怜的小家伙,大约今晚儿要挨饿了。
弟弟见我开了腔,有了说话的搭子,更乐了,因指着我裤子上的尿渍坏笑道:“这是童子尿哎,也是大补的金精玉液啊,你当时怎么没张嘴接着喝了它?”
“你小心生孩子没屁眼!”我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一句话。
“生孩子干嘛?我才不打算要孩子呢!不说别人,你就说咱俩吧,没招过灾没惹过祸不说,还都考上了大学,也算得上是一对出类拔萃的人尖子了吧?可是咱对父母的回报,能赶上父母对咱们付出的万分之一么?”弟弟自问自答道:“赶不上!所以要孩子没用,我就不要。”弟弟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看见你都不恨‘四人帮’!你干的坏事还少哇?”我很是有点不耐烦。
“我怎么了?我,龙翔宇!”弟弟站直了拍着胸脯慷慨激昂地说道:“一向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是一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上街扶老婆婆过马路,捡到硬币就交给警察叔叔,没杀过人,没放过火,没炸过卢沟桥,没烧过圆明园。我干什么坏事了?不就是玩两个花姑娘么,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罪过。孔老夫子怹老人家不是还说么:‘食色性也!’可见好色是男人的本能,好色才是男人,不好色的是‘二尾子’… …”
我早转身回卧室,关上门看书。
对弟弟这种没牙的兔子(无耻之徒),就不应该搭理他!
第四节 惊艳
新学期开始了。各系的学生会干部们,照例搬出各色彩旗和躲在箱角里吃了一年灰尘的“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标语,将校门口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又沿着学校大门口通往主教学楼的道路两旁,依次摆下桌椅板凳,作为各学院的新生报到处。我做为学生会的一员,自然也少不了每天到新生报到处点卯应景。
魔鬼定律无处不在。新生报到处要么是人声鼎沸,新生们蜂拥而至,忙得大家伙儿不亦乐乎;要么就是半天也没有一个新生来报到,门可罗雀。闲着无聊的同学们就一张张翻看新生的履历,评论着这个照得像通缉犯,那个长得特有创意。
“看这丫头不错。”同寝室的吴雪松递给我一张履历表。
我接过来看,一吋黑白照片上,长头发,瓜子脸,大眼睛,小鼻子,螓首蛾眉,蛮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履历正文:姓名,赵雅茹,身高,1.68米,体重, 52公斤… …
“我看看我看看!”还没等我看完,女孩的履历表就被旁边的同学一把夺走,传看起来。有个同学说:“名字挺像那个港台影星的。”
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下午3点多钟,我坐在椅子上打着太阳盹。
“请问,会计专业是在这里报到吧?”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一双健美秀丽的长腿映入眼帘,天蓝色的绸裙衬托下,这双腿更加显得洁白而细腻,映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上面是一件白衬衫,再往上… …
那一瞬间,我被雷电击中了,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人世间任何美妙的词汇都难以准确描绘这女孩的容颜!
这个女孩不是人!
是神!是天使!
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是赵雅茹吧,你是会计二班的。” 旁边早有同学接待着。“走,我先带你去宿舍。”几个同学扛包的扛包,带路的带路,簇拥着女孩去了。
晚上,我失眠了。记得有个希腊神话说:“早先的人男女同体,创世主把人类分成两性,自那以后,被分开的每一半都在试图与另一半会合。现实中的一双男女好像一个图形的两部分,只有正确地拼在一起才完美无暇,人们来世上走一次就是为了寻找和他相配的图形。”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另一半就是赵雅茹!我想。
我身为学生会的学习部长,校男排的主攻手,歌唱得不赖,还弹得一手好吉它,自然也不乏有女生对我暗送秋波。
可是,赵雅茹这样仙姿佚貌的女孩,追求者决不在少数!学校里上至教职员工,下至普通同学,被其美丽所折服而甘心拜倒于其石榴裙下的,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
第一步,先得有个正当途径能经常接触到她才行。想到这里,计议已定。
这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吴雪松吧嗒吧嗒嘴,咕噜出一句:“吴三,再来个菜吧。”
我差点笑破肚皮。吴雪松在寝室里排行老三,大家都称他为:“吴三”。吴雪松个头仅比我略矮一点,饭量也很大,可体重还不到一百二十斤,细胳膊细腿小脑壳,典型的豆芽菜。同学们常戏说吴三肚子里有蛔虫,建议他吃宝塔糖。豆芽菜般的吴雪松不擅长体育运动,全副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年年是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基本不用家里补贴生活费。
一大清早,我就去找王曦光。王曦光高我两届,刚刚毕业,留校做了辅导员,跟我关系不错,我也没把他当老师看。
“王哥,这两天迎新生,把您累坏了吧。”我甩给还没起床的王曦光一包红塔山。
王曦光接过烟,拆开包,抽出一支,在手上顿了顿,点燃,深深吸上一口,吐着烟雾靠在枕头上懒洋洋说道:“你小子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甭跟我这逗闷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新生的班干部都定了吧?”我跟王曦光用不着废话。
“哪有这么快,总得观察一段,摸摸各人的脾气禀性再说。” 王曦光答。
“会计二班的学习委员能不能让赵雅茹当?”我决定直入主题。
“这个赵雅茹跟你们是亲戚?你们都这么照顾她。” 王曦光调侃道。
“我们?都?”我诧异地问。
“昨晚上团委的柳胖子非要拉着我去喝酒,求我安排这个赵雅茹做宣传委员。” 王曦光弹弹烟灰。
“你答应了?”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本大爷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过?你们这帮大大小小色鬼的些许伎俩,怎么能瞒得过本大爷的法眼!” 王曦光又吸了一口烟,半晌吐出来。“这样的美女几千年也不出一个,配给他柳胖子,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您老圣明。”我笑起来。
“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导员二十好几了,也是光棍一条,还想留个美女给自己做压寨夫人呢。” 王曦光美滋滋地说。
“您打算娶赵雅茹?”我看出来竞争的激烈程度了。
“孤正有此意。” 王曦光也是蛮精神的小伙,美中不足的是身高不到一米七,二等残废居然也打着高个女生的主意。
“赵雅茹要是嫁给了您,她这辈子就甭想穿高跟鞋了。”我挖苦道。
王曦光怒道:“个矮怎么了?拿破仑矮不矮?邓小平矮不矮?个高容易得心脏病,穿衣服费布!”
“那是那是,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学习委员也是在您王老师的英明领导之下么,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那个猪头猪脑的柳肉肉啊。”我赶紧就坡下驴道。毕竟有求于人,不宜得罪太深。
“唉呀,”王曦光夸张地抻个懒腰,“好久没吃涮羊肉了。”
“今儿晚上兄弟请客,东来顺!”我一口应道。
王曦光满够意思,1个月后,赵雅茹被任命为会计二班的学习委员。我却失算了。
“自卑是我多年的朋友,在人生路上将我左右。”每次学习部组织活动或者开会,只要一见到赵雅茹的眼睛,我就满脸通红,心头撞鹿,嗫嗫嚅嚅着说不出话来,全仗着副部长在一旁主持工作。
几个新生班的学委纷纷议论:“咱们学院可真是没有人才啊,竟然选这种水平的人当部长,连句整话都说不利落。”
那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生会宣布免去我学习部长的职务,由原副部长继任。
一个学生会的部长,当不当没啥了不起,可是从此失去和赵雅茹正当接触的机会,令我懊恼不已。那段日子里,我是上课溜号,下课走神,白天发呆,晚上失眠,放屁就砸脚后跟,喝口凉水也塞牙,牙不好,胃口就不好,身体不倍儿棒,吃嘛嘛不香。
“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高校间的排球联赛开始了。
球队里,我的个头不算最高,只有1米85,可是弹跳好,滞空时间长;扣球高度保守估计也得有三米二,因为我可以轻松地抓到篮筐;发球也是数一数二的,跳发球经常可以直接得分,至少也能达到破坏对方一传的目的。
比赛中,我们全队精诚团结,紧密配合,在全体队员的共同努力下,一路过关斩将,轻松顺利地打进了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著名的学府:北方大学。北方大学凭借自身的优势,收罗到一大批体育各界的退役运动员,可谓兵强马壮、锐不可当。
教练和队员们召开战前会议,详尽分析了敌我双方的态势,做出总结。
对手的优势:队员都是专业运动员出身,个人素质都很高,能征善战,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对手的劣势:几个主力球员凭借自己资格老,耍大牌,训练荒废已久,队员之间缺乏配合。
我们的优势:训练有素,队员个人实力虽不高,但整体配合默契,一个手势,一句简单的话语,队友之间就能心领神会;队员作风顽强,防守严密。不论敌人多么刁钻古怪的扣球,也很难将我们一锤扣死,队员们经常能对付着无攻过网;平时经常参加一些友谊邀请赛,实战经验丰富,队员随机应变能力强,进攻时变化多端,办法多,路子野。
结论是:我们只要能正常发挥出自己的水平特点,那么在我们这支千锤百炼的队伍面前,一切反动派都将是纸老虎!
决赛开始了,体育场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双方学校的同学都自发前来站脚助威,还有许多外校的学生来看热闹。
果不其然,正如我们事先所料。对手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高举高打,占有明显的网上优势;可也因配合失误而屡屡丢分,发挥极不稳定,时好时坏,常常上一个球是一百分,下一个球就是零分。而我们看似手忙脚乱,犹如一群乌合之众,却始终是一个劲头,本着“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的原则,顽强地争取每个球都对付着及格,并没有让对手占到太大的便宜。
比赛异常艰苦,已经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双方比分交替上升,总局数比分打成2:2平。决胜局前短暂的休息时间,教练简单交待几句,兄弟们凑在一起嘀咕了几个巧妙的套路。
决胜局,兄弟们一上来就先声夺人,5:0,给对手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我方阵营欢腾了,啦啦队高声呐喊,加油声响彻云霄。
“龙秋风!加油!”人声鼎沸中传来几个女生微弱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赵雅茹正醒目地站在一群女生中间。她身穿一件湖色的连衣裙,越发显得婀娜多姿,鹤立鸡群。看得我是眼冒金星,火花四射。
咦?眼前怎么会有星星?
原来对方的一记重扣,稳稳当当地砸在我的脸上。伸手一摸,鼻子也出血了。我被换下场,简单洗洗鼻子。教练又换我上场发球。球,砸在网袋上,滚落了下来。
“没关系,加油干!”队长跑过来拍拍我的肩。
几个回合过后,一个一传到位,二传巧妙的配合,因为我没有及时跟上起跳,打在了低点,我把球扣出了界外。教练气愤地又将我换下场。
那场球,我们输了。
第五节 第一次亲密接触
回校的路上,兄弟们七嘴八舌地咒骂着:
“龙秋风,你是老太太上鸡窝啊,那么容易接的球都接不起来!”
“真是黑瞎子敲门,熊到了家了,打了这么多年球,怎么还会被球打中了鼻子?”
“你丫撒泡尿浸死得了,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我坐在校巴角落里,用帽子遮住脸,一言不发。正是:“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打开寝室门,屋里没人,这些狗头不知道都跑到哪里钻沙去了。照一照镜子,左眼乌黑一片,成了熊猫眼了。我拿条毛巾,去水房在水龙头下浸湿,拧拧干,敷在半边脸上,回寝躺在床上暗自嗟叹: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门框上的传唤机嘶嘶啦啦响起来,传出门卫大爷的声音:“龙秋风!龙秋风在不在?下边有人找。”
“来了。”我有气无力地答道。起身下楼。一定是哪个兄弟余怒未消,还要找我算帐。我估摸着。
下得楼来,见赵雅茹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没见一个球队兄弟。我敲敲门房的窗户,问道:“大爷,谁找我啊?”
“是我找你。” 赵雅茹盈盈笑着走过来。
“你… …找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赵雅茹仰头看着我,“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我扭着脸,躲着不让她看到熊猫眼,“一点小伤。”
宿舍楼门前,人来人往,每个路过的同学都会向我们这边瞟一眼,或几眼。当然百分之百的视线都是落在赵雅茹身上。
“出去走走吧。” 赵雅茹提议。
“哦。”我有点受宠若惊。
她转身步出楼门,在校园小路上婷婷娜娜地走着。我在她身后一米处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知走出多远。
“对不起,”赵雅茹突然回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 …歉?”我期期艾艾地道。
“是的。我知道,今天是因为我们喊了你的名字,让你分了神,才被排球打伤的。”赵雅茹低头说。
“不干你们的事,是我自己心理素质不好。”我忙道。
“其实,我平时不看球的。今天王老师通知说:校男排决赛,下午没课的同学都要去加油。我才和同寝的同学一起去看热闹。比赛中见你连连得分,同学们就议论说这个表现神勇的帅哥是谁啊,我说我认识,他叫龙秋风。同学就提议,一起喊你的名字,加油。” 赵雅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你,认识我?”此前,我还没有跟赵雅茹单独说过话。
“你不是当过我们学习部的部长么,我怎么会不认识?”赵雅茹道。
“认识就好,认识就好。”我多少有点欣慰。
赵雅茹莞尔一笑,道:“真没想到,你主持开会时,是那个样子,运动场上却生龙活虎的。”
我本想说,其实我主持工作的水平也挺高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喜欢打排球?”赵雅茹问。
“本来我是打篮球的,偶尔也客串一下足球守门员,后来发现这两种运动太野蛮了。”我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打球常常变成了打人,踢球变成了踢人。上中学时我亲眼目睹过一场足球友谊赛,演变成一场群殴,好几十人受伤,为首的几个还被关进了少管所。”
“好可怕啊。” 赵雅茹小声说。
“就是啊!三大球中,排球是最高雅文明的了,所以我就选择了打排球。”我接着道。
“你还喜欢什么运动?”赵雅茹问。
“我短跑也不错,百米11秒多。”我老老实实回答。
“太好了!运动会就快召开,我报的项目也是百米,你帮我训练好么?”赵雅茹高兴起来。
“没问题!明早运动场上见!”我一口答应。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
那天,我们谈论了许多许多话题,从学习、爱好,到理想、未来。不知不觉中,火红的太阳下山了,半个月亮爬上树梢。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我和雅茹徜徉在小路上… …
第二天,一向喜欢赖床的我,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来到运动场上热身,不一会,雅茹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你还真守约,我还担心你忘掉呢。” 雅茹笑道。
“佳人有约,岂敢唐突。”经过昨晚的一席长谈,我在雅茹面前自然了许多。
“我们现在开始吧?”雅茹说。
“好的,你先热热身,跑一趟我看看。”我说。
我示范她压腿、下腰,活动各个关节,差不多活动开后,我要雅茹跑给我看。
她的身体素质很不错,特别适合做田径运动员。她的一双长腿结实有力,极富弹性,小鹿似的在跑道上有节奏地跳跃着。就是动作不太标准,双臂摆动幅度过大,腿也抬得过高。
看着她跑完回来,我笑道:“你让我想起了周星驰,和他的慢动作镜头。”
“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 雅茹抬起脚来晃一下,摆出个要射门的姿势,“一脚给你踢埃塞俄比亚去!”
“还记得中学的一篇课文么?”我看着雅茹一本正经地说道。
“哪篇?”她不知是计。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我用浑厚带有磁性的男中音朗朗背诵着,雅茹望着我呆呆地听,大概她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跑步的技巧呢。当我背诵到“驴不胜怒,蹄之。”时,顿住。
雅茹反应过味来,挥舞着小拳头打我,笑骂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躲闪着,笑着反驳:“我嘴里当然吐不出象牙来,那可是您嘴里的特产啊!”
雅茹不依不饶:“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那你可粘包了,还得养我一辈子。”我讨着口舌上的便宜。
笑闹过后,我把自己运动中的心得一股脑地都倒给雅茹:双手虚握成空拳,双臂摆动时,小臂与上臂间要一直成90度夹角;腿不要抬得太高,大腿抬到与地面平行时就要下落,否则会增加脚掌落地的时间,从而影响速度… …
我跑一遍给她做示范。
“你跑步的样子真帅!” 雅茹说。
排球场上的铁杆啦啦队员中,出现了雅茹的身影。我也每天都勤劳地起早,去运动场跑步,身体素质显著提高。
开运动会了,雅茹获得了女子百米第三名。我以11秒整的成绩顺利夺得男子百米第一名,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的个人最好成绩。
这样,我和雅茹就成为本院4X100米男女混合接力赛的当然选手,我是第一棒,雅茹是最后一棒。
学校的体育器材简陋粗糙,接力棒是普通的实心木棒,因为大家都没受过专业训练,我把雅茹和另外一名男选手一名女选手召集到一起,连说带比划地传授交接棒要领:“第一棒右手持棒,第二棒左手持棒,第三棒右手持棒,第四棒左手持棒。接棒的同学手心向下,交棒的同学自下向上挥棒,接力棒刚好打在接棒同学手心上,接棒的同学趁势一抓,交接棒就完成了。”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没有时间模拟训练,只能靠自己领悟了。
发令枪响,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顺利交棒,第二棒、第三棒也继续保持着我创下的优势。雅茹接棒时,出事了。第三棒男运动员交棒时挥棒过猛,接力棒重重打在雅茹的拇指外侧。雅茹痛得一缩手,马上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接力棒,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跑道上。
我急忙跑过去,雅茹身边已经围拢了几十个男同学,雅茹坐在地上,她扭伤了脚。同学们要抬雅茹去医院。
雅茹推开几只伸向她的手,说着:“不用不用。”目光却在人丛中搜寻着什么,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
我挤到雅茹身边,扶起她,雅茹顺从地趴在了我的背上。
去医院拍了片子,幸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了筋,大夫说:“敷点外伤药,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我每天背着雅茹上课下课,路上招引来同学们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
几个嘎小子还说怪话:“快瞧!猪八戒背媳妇!”我也没生气,反而有点美滋滋的,猪八戒就猪八戒吧,只要能背媳妇。
第六节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第七天早晨,我照例来到女生宿舍接雅茹上课,雅茹寝室的同学却告诉我,雅茹已经走了。我忙追出去,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看见雅茹在两名女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着。
“怎么不等等我就走了呢?”我追上去,埋怨道。
“我的脚已经能着地了,也不能总让你背我啊。” 雅茹笑着说,语气中充满了客气。“这些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太感谢了。”
雅茹的客气在我们之间产生了很大的距离感。傍边有雅茹的同学在,我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讪讪道:“不用客气。”转身走掉。
两天后,我鼓足勇气,拎着一兜水果去看雅茹。雅茹寝室同学都在,寝室的大桌子上,堆满了各色营养滋补品。
与雅茹同寝室的张敏阴阳怪气地说:“这人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啊,崴个脚都有这么多帅哥给送好吃的;像我们这种丑八怪,长得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理啊。”
另一个女生刘华玲接话道:“看人家美女,上学还不到一年,情书就收到了好几箱子;我们一年到头,连个纸条都没人给递。”
雅茹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只客客气气说了两句话,我起身告辞。
雅茹好像在刻意疏远我,排球场上看不到她了,运动场上也不见了她的身影,偶尔在路上迎面遇到,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我的情绪又跌入了低谷。
暑假到了,我买的是第二天回家的火车票,打算上街去给老爸老妈买点东西带回去。爸妈虽说经常到北京出差,可儿子买回去的东西毕竟不一样。来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看见雅茹正在那里等车。
“你好。”雅茹和我打招呼。
“你好,你的脚怎么样了?”我问道。
“早好利索了,谢谢您惦记。” 雅茹还是那么客气。
“你哪天回家啊?”我搜肠刮肚地想出一句问话。
“暑假我不回家了,上初中的妹妹要趁假期来北京玩,我现在去接她。”
雅茹的回答令我眼睛一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忙道:“太巧了,我也正打算利用这个假期好好游览一下北京,明年就毕业了,以后想玩也不一定再有机会了。我们正好结伴出去玩吧!”其实北京的大小名胜,我差不多都逛遍了。
“还是各玩各的吧。” 雅茹犹豫了一下,拒绝道。
“一起玩方便点,我毕竟比你早来北京两年,至少也能给你们带带路什么的。”我继续游说道。
“我考虑考虑吧,” 雅茹似乎有一点点动心, “你这是去哪儿啊?”
“啊,我去北京站办点事。”我故作随意地答道。
“这么巧啊!” 雅茹的眼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来到火车站,列车还没进站。我对雅茹说:“我去办点小事,很快回来,你在出站口等我一会。” 雅茹点头答应。
我去售票厅退票。因我买的是卧铺,还没走到退票窗口,车票就被其他旅客截去了。回到出站口,见雅茹正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概13、4岁的样子,眉眼酷似雅茹,很活泼,蹦蹦跳跳的没有老实时候。
“我妹妹,小芳。” 雅茹介绍道,“叫秋风哥哥。”
“秋风哥哥!”小姑娘甜甜地叫了一声。
小姑娘是第一次到北京,见什么都新鲜,一路上指着公交车外鳞次栉比的景观问这问那。雅茹到北京刚刚一年,好多建筑物还不熟悉。我特有哄孩子的耐心,百问不嫌其烦地回答着小姑娘的各种问题。回到学校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跟我厮混熟了。
“明天秋风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决定曲线救国。
“好啊好啊!”小姑娘高兴地答道。
“小芳别闹,秋风哥哥还有事呢,” 雅茹阻止道,“明天姐姐带你去玩。”
“秋风哥哥,真的有事么?”小姑娘一脸失望的神情。
“我没事啊。”我郑重声明。
“姐姐净骗人,我要秋风哥哥带我玩!”小姑娘不满道。
“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雅茹冷冷瞥了我一眼,语带双关地说。
和小家伙第一次见面,总该送点什么礼物,贵重的,雅茹是无论如何不会收下的。我去音像社精心挑选了两本BEYOND歌带,一本国语版的《你知道我的迷惘》,一本粤语版的《真的爱你》,打开包装,揉搓几下封皮,伪装成听旧的磁带,给小姑娘送去,告诉她:“喜欢听就留着听,不喜欢听就扔一边去。”
那年头,没有网络,宿舍也没有电视,学生们的娱乐消遣也就是听听流行歌曲。
第一天当然要去故宫。天安门是全中国小朋友心目中最最向往的神坛圣地,每个孩子都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 ,领导我们向前进!”
游览了天安门广场,瞻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小姑娘要登天安门城楼。第一次买门票,雅茹就和我争执起来,没有争过我,之后也就不再争抢,任由我买单。我不由得暗自欣喜,不是有一种说法么:抢着买单的是朋友,男的买单是恋人,女的买单是夫妻。看来有门。
登了城楼,逛了故宫,捎带了景山,买了几件旅游纪念品,吃了两顿饭,送小姐妹俩回了寝室。我在水房冲了个冷水澡,惬意地躺在床上休息,怡然自得地盘算着和雅茹的关系总算有了一点进展。传唤机响起来了:“龙秋风!有人找!”
雅茹满脸庄严地站在男生宿舍楼门口,一本正经地说道:“龙秋风,你今天一共花费496元,这里是500元,请收起!”原来这小妮子把每笔消费都记在脑子里了,真是块做会计的好材料。
我哪里肯收下。
“龙秋风!这钱你不收也成,明天就不麻烦您带路了!” 雅茹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为了明天,唉!我只得收下300元。双方妥协的结果是:门票、车费按照各人实际发生额计算,饭费我和雅茹一人一半。我的理由是,姐妹俩加起来也没我饭量大。
以此为例。
第二天,去颐和园,圆明园,没打车。我指着圆明园的断壁残垣给小姑娘讲述中华民族的屈辱历史,而修建颐和园则是种下了日本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祸根。我指着万寿山说:“在日本天皇带头捐款扩建海军的时候,慈禧太后却挪用了一千四百万两白银的海军军费为自己做寿,使得北洋水师不仅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更新舰炮,甚至连起码的日常维护经费都不能保证,武器装备大大落后于日本海军。甲午战争战败后,中国赔款二亿三千万两白银,还不算此笔贷款的利息和割让台湾的代价。正是这笔赔款,使日本有了扩张军备的本钱,无异于养虎为患。根据蝴蝶效应,如果当年没有修建颐和园,而是将这笔银子用于发展壮大海军力量,北洋水师的战斗力将大大强于日本。日本当时的经济状况是内外交困,平民连饭都吃不饱,若不是甲午海战后勒索到了清政府的战争赔款,掠夺到了台湾岛上丰富的战略资源,压根儿就没有能力发动法西斯战争,整个东方甚至世界的历史也将为之改写。”
第三天,天坛天桥。小姑娘兴奋地趴在回音壁上连声高叫:“秋风哥哥!你听到我说话么?”
第四天,八达岭。
我告诉小姑娘:“长城并不是国人的骄傲,秦、汉时长城虽然发挥过抵御匈奴的作用,明长城却是极大的倒退,是国人固步自封的历史见证。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祖先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这些曾使马可.波罗惊叹不已,拿破仑也警告西方人:‘千万不要去惊醒一头东方睡狮。’可正当世界历史由黄色的陆地文明向蔚蓝色的海洋文明推进的时候,由于明、清王朝的闭关锁国政策,中华文明与隆隆驶过的历史车轮失之交臂。也就是在王阳明静坐格竹子的时候,哥白尼发表了‘天体运行论’,麦哲伦完成了环球航行,达芬奇一边解剖尸体一边画着‘蒙娜丽莎’;在顾炎武醉心于订正古籍的时候,哈维发表了血液循环学说,伽利略发明了望远镜,牛顿创立了微积分。当西欧列强大力发展海上霸业的时候,掌握着世界上最先进航海技术的大明王朝,却由于政见相左,焚毁了所有航海资料、设备,而把所有的聪明才智、奇思妙想都用在了修筑长城上,从而种下了中华民族近百年受列强欺辱压迫的祸根,纯粹是自毁长城!”
第五天,大观园。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第六天,石景山游乐园。雅茹说怕晕,不敢玩。我陪小姑娘玩遍了园中的所有项目,一圈坐下来,只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第七天,雨。在教室里哄着小姑娘下五子棋,告诉她:“围棋是中国的国粹。”
第十七天,北海。天高气爽,公园里波光粼粼,游人如织。小姑娘嚷着要划船。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租到船。湖面上船来船往,我的划船技术实在不怎么高明,总是在原地打转儿,不能笔直前行。另一条船划过来,与我们的舢板贴在了一起。小姑娘逞能帮忙,伸手去推那条船,我忙制止道:“不要推!”为时晚矣,说话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推开了那条船,大半个身子随即探到了水面,小姑娘人小力弱,把持不住,“扑通”一声掉下水。在雅茹的惊叫声中,我纵身入水,一把抓住小姑娘的头发,托着她的腰推她上船。
小姑娘从落水到上船,不超过10秒钟,却已经喝进了好几口水。小姑娘咳嗽一阵,嘤嘤哭起来。
小丫头自从不慎落水之后,不分时间场合,一见到我就哭,那神态表情就好像在痛诉:是我把她抓起来丢进水里的。
雅茹借机断然拒绝掉我给她们做向导的合理化建议。
爱象青橄榄,那苦涩的滋味,唉!郁闷啊!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第七节 初恋的滋味
小姑娘走了。开学了。
弟弟跑来质问我:“放假怎么不回家?一夏天没人给我做饭吃!”
我领着弟弟去校外的小饭馆吃喝。弟弟是无酒不欢的,为弥补暑假没有照顾弟弟的歉仄,我陪弟弟喝掉一箱啤酒。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将心中的苦闷向弟弟和盘托出。
弟弟以风月老手的姿态指点道:“女人都是属狍子的,你越追她越跑,你不追了,她反而会好奇地回头看看你。晾她一段时间再说。”
我怀疑弟弟所提方案的有效性。但在目前的情势下,我也实在别无良策,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我不再主动约会雅茹。
校园小路上开始出现雅茹和各种不同的帅哥散步的身影,与雅茹一同散步的那些人中有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青年教师等等等等,有校内的,有校外的,据说还有一个澳洲华人跻身于雅茹的狂热追求者之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每次碰到这种情景,能躲开的就绕路走,实在躲不开,就低头扭脸装作没看见。雅茹却总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秋风,你好。”
有一次遇到雅茹正和团委的柳猪头一道走,雅茹竟然主动问道:“秋风你们什么时候打比赛啊?记得告我一声,我去给你们加油!”
雅茹又回到了排球场上。每有比赛,雅茹必至,起劲地喊着我的名字加油。同时她也不拒绝其他男生的约会,照旧变换着散步的对象。真搞不懂这小妮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冬天来了,弟弟的生活费超支了,又跑来找我打秋风,顺便关心一下我的近况。我如实以告。
“事实证明,我们的战略抉择是完全正确的,战略效果已经达到预期的目的。”弟弟领袖般地挥着手:“敌人已经进入了包围圈,该收网了。”
“圣诞节快到了,那天约会她的人一定很多。”弟弟又压低声音,地下工作者样的布置任务:“你也在圣诞节那天约她。如果她肯来赴约,那就十拿九稳了。”
打发走弟弟,我去女生宿舍传唤雅茹。
“龙大忙人啊,今儿这么有兴致,会想起小女子来?” 雅茹见是我,调侃着。“有何贵干哪?”
“后天一起看电影啊?”我故作随意地说道。
“就这事?”对于我的邀请,雅茹似乎有点意外。
“就这事。”我淡淡地应道。
“怎么会突然想起请我看电影?”雅茹奇怪地问。
我不语,暗道:你去不去吧!
“后天是圣诞节啊,柳老师说团委有活动,要我去呢。” 雅茹思忖着,问道:“什么片子啊?”
“老电影,《魂断蓝桥》。”我回答。
“是么!我最喜欢费雯。丽了!” 雅茹笑着接受了邀请。
我做人真是太失败了。明明是连着号的两张票,座位中间却隔着一条过道。我四处望了望,电影院里座无虚席,前后左右都是成双成对的校园情侣,没法跟人换座。趁看电影时牵牵雅茹小手的预谋显然无法得逞了。
过道那边雅茹看到动情处,淅淅沥沥地哭着,泪眼婆娑;过道这边的我如坐针毡,百无聊赖,束手无策。从裤袋里揪出一条皱巴巴的手绢,凑过去拍拍雅茹的肩膀,递给她。
“前面的同学快坐下!”身后马上有人喊。只好怏怏坐回自己的座位。
散场时,被人流一挤,在影院门口,雅茹失去了踪迹。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
挫折为什么总是伴随我左右?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一双温柔的小手搀在我的胳膊上。
“你怎么不找我了?” 雅茹调皮地眨着眼睛。原来这小坏丫头一直躲在影院门前的一根柱子后面,逗我玩。
“小破孩儿。”我爱怜地骂道。
雅茹竟然主动挎着我的胳膊走,我忽然发觉自己不会走道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身边的行人渐渐稀少下来。
“秋风,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雅茹忽地问道。
“我… …喜欢… …你… …”我说都不会话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那个呆呆的笨样儿。有次王老师开我玩笑,说:‘本来打算安排你做宣传委员的,可吃人家嘴短,有人用一顿涮羊肉把你换成了学委。’听师姐们说,你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可你却连学习部的工作都组织不好,还被免了职。后来又见你排球打得那么好,我不禁对你产生了一丝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雅茹悠悠地诉说着。“与你进一步接触之后,我逐渐感受到了你海一样深遽的内涵和高山般博大的情怀,你是一个值得依靠和信赖的人。我扭了脚,你背我去医院、上下课,你的脊背是那么宽厚,趴在上面好温馨,好舒服,好有安全感。那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可你从来不说你喜欢我!不管是本系的还是外系的,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男生,给我写的情书,语言都是火辣辣的。你却连一句表白也没有!你是男人就应该主动么,喜欢我就要说出来么。刘华玲与我最要好了,我什么心里话都对她说,她最明白我的心思了。那天你来寝室看我,她暗示你应该给我写情书,可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真不知道你的聪明劲儿都跑到哪里去了,真是笨死了!我开始有意疏远你,想要你再主动一点,可你就是不肯说出口,也不见你的半张字条。小妹到北京来玩,你要我在出站口等你,我猜你是去退火车票了,你说是不是?你带着我们玩得很开心,安排的也很周到,由此可见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你的知识面那么广,不管游玩到哪里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我都崇拜死你了。可你也忒能花钱了,小妹怎么过分的要求,你都不遗余力地满足她,这么消费下去,我这个学期就该没有生活费了。小妹不慎落水,我告诉她:‘是秋风哥哥救了你,你要表示感谢,以后再见到他你就哭。’之后,我就带小妹去消费低的景点游玩。谁知这学期你竟然不理我了!我故意和别的男生散步,谁约我我都赴约,气你,可你无动于衷,还躲得我远远的。我慌了,怕你不喜欢我了,每天无精打采,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刘华玲劝我:‘既然秋风不主动,你就主动一点么,追求爱情没什么丢人的。’我想想也是,两个人若是想永远在一起,总要相互迁就的。你不肯迁就我,只好我迁就你了,谁让我喜欢你的,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刚刚看见你找不到我时焦急的样子,心里真是甜丝丝的… …”
我口里“哦哦”答应着,晕晕乎乎地走着,脚下踩着云,每一步都象踏在棉花垛上。爱情像蝴蝶一样,你刻意追寻,它只留下美丽的幻影;你默然沉寂,它就悄悄地落上你的肩头……
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圣诞节,雅茹接收到的邀请足有几十个。那个澳洲华人也特地赶回国,约雅茹在豪华西餐厅共进烛光晚餐,而雅茹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我看一场老掉牙的电影。
和雅茹在校园里一同散步成了我的专利。
寒假是多么的漫长啊!雅茹的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机,整整一个冬季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刚刚度过大年初五,我就返回学校,第二天,雅茹也回来了。我俩在校园中漫步,娓娓倾诉着相思之苦。“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同学们大都还没有返校,暮冬的校园寂寥无人,树枝和草地上点缀着盏盏残雪。
“风,我冷。” 雅茹怯怯地说。
我伸臂揽过她来。一抹红晕飞上了雅茹的面颊,分外娇羞可爱。我不禁低下头,将吻轻轻印在雅茹的唇上。她的双唇火热。
雅茹“嘤咛”一声把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勒得我骨骼“啪啪”作响。
这是我和雅茹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同学们陆续返校,校园里的学生渐渐多起来,我俩的亲密行为只能停留在手挽手走路。
雅茹是我心目中最圣洁的女神,对女神产生任何猥琐的念头都是一种亵渎,我认为。
大四的下学期没有课,实习单位去不去没人管,只需编一篇论文即可。我抄下一张会计二班的课程表,每天估摸着雅茹快下课的时候,去食堂打好饭,等雅茹同吃。“茹”字是吃的意思,名副其实,雅茹吃饭的样子真的是好斯文,好乖巧。我们一起散步,打球,自习,整日形影不离,相亲相近水中鸥。
有时候碰到王曦光,他就会打趣道:“你们这对真可谓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啊!”
我则回敬他:“又馋涮羊肉了吧?您老就接着馋吧!”
托翁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同理可证,爱情也是如此。
那种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情形,相信每个热恋中的年轻人都会经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这是我一生中感觉最短暂的五个月。弹指间,大学毕业了。我和吴雪松一起分配到一家大型会计师事务所。
雅茹放假后,我带她一起回家见父母。
一进门,妈妈就拉住雅茹的手赞不绝口,连声夸赞:“这姑娘长得可真俊!”
弟弟也从卧房迎出来。
“我弟弟,秋雨。”我介绍道。
“龙翔宇。”弟弟文质彬彬地纠正着,同时伸出手来。
雅茹和弟弟握握手,惊讶地来回端详着我和弟弟:“你俩长得可真象,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相像的双胞胎!”
妈妈说:“秋雨也是今年毕业,分配到北京的一家证券公司工作。”
爸爸则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饭后,妈妈取出一条金项链送给雅茹,雅茹推辞不受。
我笑着接过来,劝道:“妈妈送你的,你就收下吧。来,我帮你戴上。”
我搬出几十本心爱的集邮册,献宝地请雅茹欣赏。
晚上,雅茹睡在我的房间,我睡客厅沙发。弟弟过来找我聊天:“你行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那几十个妞就是都绑到一块也比不上你这个妞的一根脚趾甲,你好眼力啊!”
我一笑置之。
弟弟没再出去鬼混,也没再领女生回家,而是捧回来一摞一摞的录影带,都是港台故事片。我们三个就猫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看录像,看得天昏地暗。
弟弟一针见血地评论道:“你看人家周润发,演杀手像杀手,演百姓像百姓,演大哥像大哥,演白痴像白痴,各种角色塑造的泾渭分明,表情都不带重样的,这才是真正的演员呢;你再看大陆的那些所谓影视明星,不论在什么场合出现,都是那一副嘴脸、一副德行,一点创意都没有,压根儿就不能算是演戏,只能说是在演他们自己。”
雅茹深以为然。
一个月后,爸爸出国考察去了。弟弟热心地张罗起中学同学聚会来,包下了四海佛笑楼的二楼大厅。
我意欲带雅茹同去参加同学聚会。弟弟阻止道:“都是咱们同学,她谁也不认识,去了也怪没意思的,还不如留在家里看录像呢。”
雅茹也说自己不喜欢热闹,我只得作罢。临出门的时候,弟弟殷勤地给雅茹倒上一杯果汁。
同学们到得齐全,满满地坐了六大桌。酒过三巡,菜至五味,班主任张老师说话了:“这么多年,我送走了几届学生,发现一个规律:家里条件好的,毕业后一般都回家了;家里条件一般的,毕业后都出去闯事业了。秋风秋雨却是例外,都分到北京工作了。”
团支书刘建军接道:“同学们毕业了,工作地点天南海北哪儿都有,以后再聚这么全可是不容易了。我是准备去深圳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有没有机会和大家见面。难为秋雨有心,组织这次同学聚会。哎?秋雨呢?”
弟弟的死党傅永明应道:“那小子在楼下门口泡迎宾美眉呢。”
同学们纷纷笑骂弟弟重色轻友。傅永明说:“我去找他回来。”
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见弟弟露面,一丝不安掠过我的心头。我坐不安席,借口去洗手间,下楼找弟弟,没见弟弟的踪影。在迎宾台前询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和我相貌相同的人,迎宾小姐回说:“没留意。”
我顾不得再上楼和老师同学打招呼,出门打车回家。
“哗啦哗啦”用钥匙拧了半天锁,没打开,门在里面反锁着。紧按几下门铃,弟弟光着膀子拎着件T恤衫闯出来,没搭理我,腾腾地跑下楼去。
卧室的门敞开着,我走进去,雅茹裹着条毛巾被蜷缩在床上,向墙而卧。
“茹,不舒服么?”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风,你好坏哦。” 雅茹咕哝道。
“怎么了?”我惊问。
“你刚才弄得我好痛,都出血了。”
雅茹的衣裙散落在地板上,雪白的床单上一朵鲜红的小花刺目惊心!我全身的热血都涌上了头顶,脑袋都要炸了!我奔进厨房操起菜刀冲出去。
“龙翔宇!我杀了你!!!”
还木有评论哦,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