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粥小菜之饺子
一直觉得,南方的吃食比北方的多而且精细,这句话很多北方朋友也同意。不过,面食除外。要是你对一个北方人说南方的面食好,他准得跟你辩上半天。大学时寝室的大姐是山西的,面食跟醋这两个话题只要一有人提起,她就两眼放光。说起羊肉泡馍啥啥的,跟说自个儿的初恋情人一样,痴情得一塌糊涂。
我家的饮食习惯比较杂,奶奶的老家靠徐州一带,算是跟北方沾边,所以面食也常吃常做。像鸡蛋烙饼,面和的稀稀的,加点葱花、盐,锅里放上一点点油,然后把面摊成薄薄的饼,再把鸡蛋打好浇在上面。有点像街头卖的煎饼果子的做法,但是饼要略厚一些,更有嚼头。再比如韭菜合、豆腐卷、油炝饼、面疙瘩……都是好吃又好做的玩意儿。光是吃剩下来的馒头,就可以煎炒煮炸,变出不同的花样。不过最开心的事情,要数包饺子了。
饺子这东西,我们那儿有个很好听的别称,叫弯弯顺。这么叫是因为给人饯行送别一般都得吃饺子,饺子是弯月形的,路也是弯的,弯而且顺,讨个吉利的口采。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吃了弯弯顺,再难的路也走的顺顺当当的。是不是真的呢?
小孩子可不管这个,好吃、好玩就行了。放学回家,家里热腾腾地,锅碗瓢盆一起响,欢呼起来:“吃饺子喽!”奶奶会当家,包饺子连菜带饭都齐了,不用另外买另外做,省事又省钱,一家老小一起动手,还图个热闹。剁馅子是婶婶的事情,集市上买的鲜肉,七分瘦三分肥,回家就开始剁。我家包饺子从来不买人家绞的肉馅,绞肉机一榨,肉汁全出来了,包的饺子就干巴巴的,没鲜味。好一阵当当声之后,肉馅被剁成一种粘糊状,几乎成半透明的,这样的肉馅做起饺子来才好吃。
接下来是蔬菜,各有不同。茄子、豆角要下锅加油盐略煸炒,油润润的比较好吃。荠菜是春三月里奶奶自己到院子里挑的,鲜嫩,香气浓,直接剁碎就行,要是烫过,里面的菜汁就白损失了。豆腐馅的饺子最好加点炸酥了的香葱。再有就是素饺子里不能缺的三样:香菇、香干和蛋皮。用这个加青菜做出来的素三鲜饺子是奶奶最拿手的。季节不同,芹菜、韭菜、茭瓜也有当家的时候。老家还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可以做饺子馅,那就是晒干了的马齿苋,咬一口就是一股清香,我最爱吃的。不过因为是野菜,要多用点油,最好加一点剁碎了的油渣末儿,这样吃起来才不会柴(老家的说法,指由于缺油导致的干巴巴的状态)。
馅好了,拌。油、盐、葱花、姜末、虾皮、蛋清……一样不能少。要是素饺子还要放一点麻油或者芝麻,吃起来格外香。料干的话再加一点水,最好是煮猪脚或者骨头的汤。因为饺子好吃,全在一口汤,一咬开就有鲜汁跟着流出来,才是好吃的饺子。堂妹不吃生姜,婶婶每次拌的时候就留一小碗不放姜的,单独包,单独煮。这时候妈妈和的面也醒好了,不软不硬正合适,于是搓剂子,擀皮子,擀得飞薄又有韧性。下一道工序就是最好玩的了,大家一齐上,围着一张圆桌开始包饺子。这活儿我拿手,我包的饺子跟奶奶抱的一眼就分得出:我的是元宝饺子,翘翘的,饱饱的,馅特多;奶奶包的饺子是扁平形,瘪,皮多馅少。原因是爷爷不爱吃馅多的,怕腻。妈妈包的饺子最漂亮,带花边的、花鼓儿形状的,有时候面多了,还捏个小兔子小鱼什么的蒸出来。记得有一次她还捏了个人像,活脱脱就是奶奶,看得我们笑得肚子痛。
接着下锅,煮熟。大人、小孩,还有家里养的那只大黑狗都围在厨房里,看见白白的烟雾升起来了,热腾腾的饺子盛出来了,迫不及待地搛起一只,蘸点蒜汁醋,开吃。那个香那个美就别提了。尤其是自个儿包的,素饺子的口味清淡咸鲜,荤饺子一咬就是一包汤。我一顿能吃三十来个。这顿完了剩下的第二天早上用油煎出来,煎的黄黄的,用来配稀溜溜的粥最好不过。
这些事情已经很遥远了,算起来是十年前吧,我和爸爸妈妈迁居南京离开老家的时候,奶奶特意包了弯弯顺的饺子送我们走。从那以后,就很难吃上自己包的饺子了。人少,也没有气氛,买点速冻的就算对付了一顿,那样的乐趣就不再有了。离家的那天包的是什么饺子?什么味道?现在已经都忘掉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生今世再也吃不上奶奶包的瘪饺子了。她是在我们走后两年去世的,回家送她的时候甚至没看见她的最后一面,只记得厅上挂了一张黑纱笼着的大照片。
要是记忆中的味道也能和照片一样留下来,多好。
清粥小菜之青青园中蔬
小时候读过一首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常恐秋节至,昏(火昆二字合成)黄华叶衰……”一直以为说的是向日葵,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指落葵,一种蔬菜,也就是现如今南方人爱吃的木耳菜。读着这首诗,一下子就联想起家里种的菜来了。
老家的院子很大,大到可以开出一片地来做一个小小的菜园。奶奶在乡下老家生活了一辈子,农活都会、都精,而且离不开地。每年一开春,就早早地托人去乡下要一些菜籽,亲戚就挑选最好的种子,用纸包了起来,坐着汽车带过来。妈妈有时候看到街上有卖的,就告诉奶奶不要这么麻烦,奶奶不听,她不知道听谁说街上卖的都洒过农药,就是不肯买,我们也只好由着她。
种子来了,就开始翻田,锄地,细细地把每一寸土都掘起拍碎。泥土和着刚发芽的青草,有一种田野的清香气息。不着急,慢慢做,地小,尽可以用最细的功夫。接下来是熟土,浇一层基肥,用草、芝麻渣、黄豆饼子沤熟了,拌在土里,等个两天,那时候就可以下种子了。辣椒之类的是连根一起栽,要鲜苗儿,青菜籽均匀地撒进去就行,撒菜籽儿——这是唯一一件我干过的事。然后,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过了,你再看:土里面这儿那儿小芽儿密密层层拱出了地面,盈盈地绿起来了。那种绿是最美的,鲜亮、鲜嫩、鲜活。我常会一个人跑到菜园边上,呆呆地瞅上半天。直到现在,绿色还是我最爱的颜色。
种过的东西不少,有亮紫的茄子,捡嫩的放在饭锅上蒸出来,用麻油、蒜泥、酱醋拌了吃,最是原汁原味;艳红的番茄,红的太可爱了,常常是等不及成熟就被我们这些小馋猫摘下来生吃了;蚕豆很受欢迎,因为浅紫色的蚕豆花可以玩也可以吃,新鲜嫩蚕豆米剥出来,和鸡蛋一块儿炒炒,就是不错的下酒菜。青菜更好了,我们那儿叫鸡毛菜,就是长到像鸡毛那么大的时候就吃,烧汤的时候加上一把,吃在嘴里不用嚼就能化了。自然还有新韭菜,寸把长的绿芽,掐下来放点虾皮放点盐,旺火热油,那叫一个鲜。我曾经拼出一个无情集句对:夜雨剪春韭,隔帘送秋菠。看了看自个儿也觉得挺好玩的。
除了这些,算是劳动所得外,还有些就是土地的礼物了。家里有一棵小树,当时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树,不过没舍得除掉,长大了一看,竟然是棵香椿。香椿的味道有点怪,微苦,吃不惯的说它臭,吃惯了觉得它奇香。开水烫一下,滤去苦汁,跟香干丁拌起来,加麻油和盐、糖一拌,下饭。此外便是野菜,春天的荠菜、马兰头、马齿苋,把园子边的空地挤得满满的,奶奶就提了小篮子去挑,给餐桌上添点儿新鲜玩艺。最奇怪的是还长过木耳,那是门口一棵树被砍了以后树墩上长的,肥肥的,多汁,一点不像我们吃惯的干木耳。起先没人敢吃,还是姐姐胆子大,趁大人不在家,摘下来烧了一锅汤,她先喝,叮嘱我们几个小不点记住医院的急救电话,万一中毒了好抢救。结果当然是没事,随后那锅汤就被我们分了个一干二净。你别说,真鲜,脆脆的木耳皮里面包着一汪鲜汁,到现在都怀念那个味道。
对了,还有两样长在花园里的,不过其实也是菜。一样是黄花菜,一样是菊花脑。黄花菜开起来很漂亮,有点像百合,吃的时候选没开花的骨朵儿清炒,香。菊花脑是一片金黄的的小花,掐枝头的嫩叶子烧汤,味道就像菊花的香气一样。汤烧出来是碧绿碧绿的,清爽极了。配上个鸭蛋花,据说是清火的,有药用。
最后又想起一个古人来: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劈头就是:归去来兮,田园荒芜胡不归?想想要是他也有这样一个小小田园,荒芜了的确是怪可惜的。难怪要回去呢,特别能理解。
清粥小菜之什锦菜
一到快过年的时候,突然就开始惦着吃什锦菜了。
南京人过年,可以没有咸鱼腊肉,年糕饺子,单单不能没有什锦菜。这什锦菜其实是素什锦,原料是各式各样的时令鲜疏。象莲藕、水芹、豌豆苗、野荠、冬笋、黄花菜、香菇、豆芽、胡萝卜、木耳……种类绝对超过十样。
材料是各家主妇上街精心选购的,荠菜则最好是自己去野外挑,家养的少了香味。回来再加工,细细拣、细细择,香菇摘了蒂,只留肥厚的菌盖;冬笋剥了壳,选最嫩的尖儿;藕切细了,豆芽去了豆瓣,单选脆脆白白的根。全停当了,再一样一样下锅炒,这一点很关键,不管有多少种菜,每一种都必须单独下锅,单独加调料,这样才能保持它的原汁原味,不串,也不会因为材质不同影响火候。比如荠菜略烫即熟,不然会老;放盐也讲究,绿叶菜要急火,后放盐,这样颜色翠绿,不会蔫,胡萝卜冬笋之类的则油盐略多,且要多煸一会儿,才能入味。
炒好了,你看吧,红黄白绿,五颜六色,分盛在一个个瓷碗里,散发诱人的清香,光是看看,就足够让人流口水了。接下来的工序就简单了,一个字:拌,还得是凉拌。没凉透容易坏。把它们均匀地搅在一起,沿着碗边细细地淋上小磨麻油,这样就大功告成了。这是春节期间最受欢迎的一道菜,所以量不能少,盛什锦菜的瓦钵大的象是脸盆,堆尖儿的满满一盆。
过年啦,大鱼大肉吃腻了,来点清粥小菜吧,这时候,什锦菜就得意洋洋,打扮的光鲜体面地上了餐桌。扑鼻的是麻油的香味,入口的是素菜的清香,细嚼嚼,各有不同:水芹的脆香,竹笋的鲜香,荠菜的野香,胡萝卜的甜香……然后,不管桌上有多少好吃的,最先吃光的,总是这一盘。
南京人重视什锦菜,往往把它看作是主妇们较量手艺的好东西。走亲戚,访朋友,带上自己做的什锦菜作为礼物,各家做的都不一样,边吃边评,也是件开心的事。其实老人知道,这里的菜都是有寓意的,也图个好口彩。比如豌豆苗,南京人读作安豆苗,平平安安的意思。黄花又叫金针菜,跟豆芽合一块儿是金针银芽,招财进宝。一年了,不管这一年过得怎样,什锦菜还是要做要吃的,就算是给来年许个美好的愿望吧。毕竟,寻常人家,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清粥小菜之说一说青菜
有一次说起青菜,广西的朋友就问青菜是什么?是不是香菜?原来他们那儿是把带着青绿的蔬菜统称为青菜的,而我说的那种,在北方,对它的称呼也许是小白菜。
小白菜,心里黄,十三岁上没了娘……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小白菜跟没娘有啥关系。南方的青菜主要有两种:扬州青、矮脚黄。扬州青通体泛绿,连菜梗都带着一种淡青的颜色,棵高、细,吃口清脆,比较适宜炒着吃,炒上来一看,整盘都是青翠欲滴的颜色,煞是好看,逗人食欲;矮脚黄顾名思义,矮矮的、肥嘟嘟的,菜梗玉白色,特别嫩,用它的嫩秧烧汤,入口化,不留渣滓,是我最偏爱的。
青菜是最随和的菜,什么都可以搭配,象南京特色的小煮面,放的料五花八门,全福面里有十来种菜码。不过,总少不了青菜秧。我们那儿有句俗话:三天不吃青,肚里冒火星。大鱼大肉吃了两天就会腻,只有青菜,怎么吃都好。我比较喜欢在家做青菜肉圆汤,简单又好吃。买点绞肉(其实自己买鲜肉用刀剁出来的好,有粘性,肉汁都留在细胞里,鲜。可是嫌麻烦:),加盐、淀粉、黄酒、味精、葱姜末,打一个鸡蛋清,然后顺着一个方向搅,搅到调料完全渗入肉种,肉糊的颜色变成淡淡的透明。烧一锅清水,等水沸,用小勺儿舀出肉糊,在手心团成小丸子,一个个扔进去,等全浮起来就熟了。最后再把洗好的手指长短的小青菜秧倒进去,一熟即起,满锅飘着白的绿的,清香扑鼻。有荤有素,有汤有菜,堪称最佳搭配。
除了这两个品种,还有一些吃的比较少的,不过也可以归入青菜一类。一是菜苔。青菜老了就不好吃,不过,开了花之后,花下长出肥嫩粗壮的菜苔,那是好东西。很嫩,菜香更浓郁,用它来炒当年的咸肉最好不过。还有我们叫芭菜的,细梗大叶,也是极鲜嫩,奇怪的是久煮不烂,而且颜色也不改。冬天的时候用它来烧冻豆腐,热气腾腾,鲜美适口。汪曾祺提到过一种扬州的塌苦菜,我们叫塌棵菜,跟芭菜也相似,偶尔有两样混着叫的。他的烧法是跟河蚌、咸肉一起烧,跟这儿的大同小异——我们是加河蚌和火腿,一样鲜极了。
江苏很有几个好吃的作家,除了高邮的汪曾祺,还有苏州的陆文夫,写《美食家》的。他曾经说,苏州人离不开家乡的青菜。远行的游子,做梦都梦见家中田里种出来、带着露水的那一片碧绿。老话一句: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但愿大家伙儿都没病没灾,平平安安的。
清粥小菜之包子一族
想想还是不能不说包子,这玩意儿真的是好东西。
包子家族人口众多,有大有小,有荤有素,南京最常见也最具有代表性的得说是大肉包了。肉包而且大,乍一听有点吓人,其实吃起来是最痛快的。以前单位靠珠江路近,路上有一家中山大厦,那里就卖特别馋人的大肉包。个头是一般包子的一倍,面用的是上好白面粉,发得透,软乎乎咬起来绵绵的,里面的肉馅多汁,顺着包子褶儿和嘴角儿往下淌,吃一个下去根本算不了什么。特别是下午4点来钟,肚子饿了,就想起来让中午斗地主斗输了的那个人请客,然后一帮人乐滋滋地坐在办公室里等那个倒霉蛋带来的美食。特别提醒:一定得趁热吃,冷了就完全两个味儿。热得直冒香气的包子对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来说,真叫一个诱惑没法挡。
素菜包子好吃的是绿柳居,门口常有人排着长队等刚出笼的绿柳居菜包。里面主要是青菜、香菇、木耳,还有一点豆腐丁和用来提鲜的芝麻。个头不大,一口咬下去,鲜香满嘴。不过北方的朋友不理会我的推荐,因为这里的包子是放糖的,口味偏甜,南方人最爱。
其实南方特色,首推小笼包子,它是包子一族中的迷你成员,也是我的最爱。吃小笼包讲究汤汁,做的时候要把高汤凝成透明的固体胶质,切碎了拌在里面,热气一蒸,就全化成了汤水。好的小笼包子皮薄如纸,提来提去还不带破的。小心翼翼地提出来,放在醋碗里,对准上面一吸,鲜美的汤汁就进了肚了。不过不能着急,不然会烫着,然后再慢慢享用里面的内容。刘长兴的小笼包子做的特别好,汤醇,没油,不腻。馋了就过去,叫上一笼包子,再买一碗鸡汁回卤干(用豆芽、豆腐果儿、鸡汤熬出来的小吃),或者买了带回去,不紧不慢地喝一碗粥,再拌点酱黄瓜之类的小菜,就是一顿挺不错的晚饭了。
还有两种包子,是老家的,一种是蟹黄包,秋天到了,螃蟹正肥呢,煮熟,剔出晶莹的蟹肉、黄澄澄的蟹油、半透明的蟹膏,拌上肉皮冻、生姜末作馅儿,跟小笼包一样也是薄皮大肚一包汁,吃的时候配姜醋碟,再加上一两根香菜,那个美、那个鲜就甭提了。这种是上宴席的,另外一种则无以名之,我戏称它为土包子,是俺家的特产。每年夏天,婶婶就会挑出一盆马齿苋,把它晒干,等到过春节的时候拿出来做包子,加上肉和虾皮,偶尔加一点粉丝或者炸酥了的猪油渣(因为野菜是吸油的,据说这样就没苦味儿),蒸出来有山野的清香味道,怎么吃都不会腻。今年过春节的时候,我们没回老家,婶婶巴巴地托人赶在三十晚上捎了一大袋东西,打开一看,惊喜得叫出来了:正是土包子。蒸好了,一屋子都是马齿苋的香气,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赶紧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齿颊间熟悉的香气让我突然觉得,这就是年的味道。
清粥小菜之腌菜花、酱豆瓣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认为江苏菜甜,或者是受了苏州菜的影响吧?但是苏北和苏中的淮扬菜不但不甜,而且还是以咸鲜为特色的。特别是寻常人家的小菜,一定得咸,不然不下饭,就浪费菜了。比如淮安最有名的大头菜,就是咸,要烫过再拌麻油才能入口,却是老人早上喝粥时的最爱。但我最喜欢的,要算是腌菜花了。
腌菜花其实是一种半成品,就是腌了几天的还没腌熟的雪里蕻。颜色不是黑的,是绿色的,嚼上去脆脆的,有点青草气。不太咸,空口都可以吃,反而有蔬菜本身的淡淡甜味。这个菜的做法是跟青豆粒和肉丝一起炒。青豆粒我们这儿叫毛豆米,肉丝要切细,油略多一些,炒出来当作下饭的小菜。豆粒鲜香,腌菜花咸脆,可谓搭配得宜。老家每年都腌一些雪菜过冬,一般是舍不得把它做腌菜花炒的,不过我跟爸妈回家,就总可以吃上这个。
腌好了,就是雪菜,也好吃,不过做法改了,大饭店也会煞有介事地做一份炒雪冬,其实就是雪菜和冬笋,还有上海菜中的大汤黄鱼,照例要放雪菜的。家常则是炒肉丝,也会加一些笋丝。不过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是在伯伯家吃的雪菜烧野鸭。野鸭是邻居下乡打了送来的,告诉我们要加带壳螺蛳一起煮,这才易烂,一试果然。鸭肉酥烂,香气扑鼻,雪菜虽然只是配料,却一点也不逊色,鸭子吃完了,就在鸭汤里加一把雪菜,烧好了作为第二天早上的小菜。奶奶说:“不错,会过日子了。”婶子听了笑眯眯的,特别开心。
还有一种年年都做都吃的小菜是酱豆瓣,用黄豆做的,腌好了捂上,让它长毛发酵,小时候家家都有一个酱缸,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出缸之后加点剁碎了的蒜头、红辣椒,最好也是腌过的,可以放的长一些。然后就可以上桌了。这玩艺特别下饭,早上喝稀饭就酱豆瓣,很顺溜很滋润。后来吃过豆豉,觉得也不错,但是风味跟家乡做出来的不一样,也许是工序不同吧?可惜现在已经吃不到了,回老家看看,没人再用酱缸了。婶子说,现在生活都好,冬天也不会短蔬菜吃,都买时鲜菜了,谁还会掂着这个?想想也对,不知道几十年后是不是再也没有这些东西了呢?竟然有点惆怅了。
清粥小菜之水中清华
住在江苏就会明白水乡的含义,里下河、苏北灌溉总渠、大运河、洪泽湖、太湖、长江、秦淮河……多极了,怎么数呢?就说南京的地名也是,北门桥、三步两桥、大中桥……都有点水气洇洇的感觉。春夏季,乘车行走在乡间,满眼的水稻田,绿绿的泛着波光。两块田中间必定有一个鱼塘,一池清水被风吹的悠悠荡荡。于是,江苏人的餐桌上,就有了不少水菜,水里生水里长,得天独厚。
一、芦蒿
一直都很疑心那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说的就是芦蒿。这种菜算是很特别的,分成两种,野芦蒿和家芦蒿。野蒿是紫红色的,粗短,嚼起来咯吱咯吱的,有点老,但香气却是最浓烈的。第一次吃会觉得不习惯,但南京当地人却特别喜欢这一口。家蒿翠绿色,细长,味道没那么烈,宾馆饭店用的都是这一种。汪曾祺曾经形容,吃芦蒿的感觉就像是春日坐在小河边闻到春水初涨的味道,实在佩服这个有点无厘头的描述。现在南京有一个大规模的芦蒿生产基地,在长江中的一个小岛上,叫八卦洲。去过一次,到江边钓鱼,挖野菜,中午找一家农户,红烧了鱼,炒了芦蒿,鱼是江中洄游的鱼,正肥美,又新鲜,芦蒿鲜绿,清香扑鼻,叹为观止。那一顿吃的到现在还回味无穷,不知道下次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口福呢?
二、水芹
水芹是我最喜欢的蔬菜之一,极脆极嫩,没有旱芹的刺鼻药气,多了一分温婉,多了一分水色。它比旱芹要长,空心。根部白色,越往上越绿,原因很简单:它是长在水里的,下面不见阳光。白下水芹(白下是南京的旧称),自古便是贡品。印象中一到春节,家里就会有人送水芹来。闻到那种新鲜清爽的味道就像是春天快到了,精神也为之一振。理好了,摘去死叶和老根,只留肥肥嫩嫩的茎,下锅炒出来,一点油,一点盐,可以加千张丝或者肉丝,什么也不加单炒出来更好,简简单单就成了。吃的就是那种简单而清爽的气质。送水芹的阿姨是农科所的,爸爸大学时的同学加恋人。我知道了以后就跟妈妈说:“要警惕呀,苗头不对哦。”妈妈笑:“难说。”一边用眼睛瞟爸爸。爸爸不说话,嘿嘿笑,端起酒杯抿一口,再挟一筷水芹慢慢嚼,脸上有陶醉的神色。
三、蒲菜
蒲菜南京不多,因为主要是淮安产这个。色洁白,好像是菖蒲的根茎。相传是梁红玉抗金时传下来的,所以别名叫红玉菜,又叫抗金菜。淮安是梁红玉的故乡,也许曾经有一个这样的女子,美而且慧,然后历史便记下她来,众口相传,附会成一段一段的传说,到如今也就不辨真假了。蒲菜的主要用途是烧汤,很简单,用虾皮香葱炸锅,加开水,烧滚之后放进切好的蒲菜,然后等锅再开淋上蛋液。烧好了之后加点麻油和盐,其他什么都不要,清淡鲜美。水菜的烧法一般都是这样,尽量存其原味就行了。南京大餐馆里也有做的,用蚝油,或者剁碎了与虾仁一起做点心,反而没有原来的味道了。
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水菜,最有名的应当是西湖莼菜了。那年有人带了送给我家尝尝,吃了之后觉得上当:哪有咱这儿的水菜好吃呀?亏了那姓张的还来个什么什么莼鲈之思呢。不过也许真的是吃惯了就觉得好吧,谁不说俺家乡好,一方水土还养一方人呢。起码,南京的水菜我喜欢。
清粥小菜之老豆腐
前两天跟朋友下馆子,上了一道美极XO玉版,吃到嘴里不觉哑然失笑:这不是咱家经常烧的油煎豆腐吗?
对于中国人来说,豆腐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食品。老外总是喜欢分析营养价值啥的,搞得吃的都像是药一样,看着那些维生素卡路里就没了食欲。最新调查表明:豆腐含不饱和脂肪酸、抗癌、降血脂……罗里罗唆的一大串,其实中国人喜欢吃豆腐的原因很简单:好吃,而且容易烹调。
小时候吃的豆腐大都是盐卤点出来的,质地老,耐煮,有极浓的豆香味。嫩豆腐也有,我们那儿叫水豆腐,石膏点的,算是比较先进的玩意儿,价格比老豆腐高,而且水多打秤,一般会过日子的人家不买它,觉得不划算。豆腐的吃法多,主要是做家常豆腐,这是奶奶的拿手好菜,做法也简单,切成片,起油锅,下锅炸成金黄色,再搁盐、葱花、虾皮,爆出香味来就可以上桌了。吃在嘴里完全是豆腐的本色,外焦里嫩,葱香味和豆腐的香味合在一起,有一种让人回忆起来很温暖的家的味道。
夏天就烧汤,用豆芽和豆腐同煮,美称为素鸡汤,因为豆芽吊汤极鲜,象是鸡汤的香气。很久以前听过一段锡剧,好像是做婆婆的称赞媳妇的能干,唱词是:今天的小菜真不错,先吃两根黄豆芽,再吃一块老豆腐。若要豆芽煮伊酥,豆腐早已腐笃笃……大意就是这样的,看来这道菜早就是老百姓家餐桌上的佳品了。
我还喜欢一种最偷懒的吃法,就是凉拌。锅里放开水,加入豆腐,再煮一开,倒掉微涩的水,加虾子酱油、蒜泥、味精、麻油拌匀,下饭喝粥都是最好的。小时候曾经宣称,有了这道菜其他什么都不吃了。妈妈取笑我,看见豆腐就不要命。其实这是个很老的笑话,说有一人吃饭特霸道,一日赴宴,主人家先上一盘豆腐,他赶紧将这道菜拖到自己面前,怕别人跟自己抢,就说豆腐是自己的命,旁人也不好说了。结果主人家又上了一盘红烧肉,他立马不吃豆腐,抢先把肉倒进自己的碗里,旁人奇怪,说豆腐不是你的命吗?他回答:豆腐是我的命,可是看见肉我就不要命了。这应当是物资极度匮乏年代的笑话吧,仔细想想又有几分心酸了。
现在的南京很少可以买到这种老豆腐,偶尔遇到,就象是看见了宝贝,好歹也要带上一块。那种新鲜豆香味,特别是刚制好的、还冒着热气的,闻上去就很舒服。想起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老话: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觉得自己真象是买了平安回家的。
奶奶过世的时候整整九十岁,那一天是阴历的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月亮已经很圆了。
清粥小菜之年年有余
年年有余,是个好口彩,连带着鱼类就倒了霉了,有句俗话叫无鱼不成席,我们那儿年夜饭最后一道,一定得是一条红烧鱼,当天还不能动筷子,怎样端上来怎样撤下去,就是图个吉利。上档次的一般用鳜鱼,花尾巴,略腌过再浇糖醋汁,肉紧实,香气扑鼻,典型的家常做法。张志和的渔歌子有一句叫西塞山上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挺馋人的。再不行鲫鱼鲤鱼总有,好歹上一条。要是谁家过年没吃鱼,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江苏是鱼米乡,鳊鲌鲤鲫、青草鲢鳙不在话下,有特色的鱼也不少。吃鱼有一点,要纯吃鱼,专心致志,才能吃出鱼的美味来。酒席上煎炒烹炸,乱哄哄的,再好吃的鱼也不出彩,白糟踏了。
我最喜欢的是刀鱼。这玩意儿是长江里的特产,亮白色,窄长如刀。只在清明前后有,过了季的就叫响鱼,入了海了,肉质粗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刀鱼金贵,一年只能吃那么几天。刀鱼的吃法也简单,什么都不用,盐抹上,烹酒,清蒸。大饭店里吃,厨师会用猪网油包裹着,让油脂随着蒸汽慢慢地渗入到鱼肉里,尤其细嫩适口。这一道清蒸刀鱼,两个字:绝品。鲜得让你咋舌:世界上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更有一绝是入口即化,满口除了鲜味外几乎丧失了所有感觉。能吃上这样的刀鱼,其他的各色菜点,统统靠边了。
还有一样,也是长江里的特产,洄鱼。刀鱼胜在清鲜,洄鱼贵在肥美,同列长江三鲜之中。南京城西,长江边上有一家偏僻的小饭店,叫江鱼酒馆,那里做的洄鱼都是跟船上人买的新鲜货,从江里捞的野生鱼,个头大得吓人。慕名去吃过一次,点了一条一米多长的洄鱼,一半加了豆豉、葱花蒸出来,一半红烧,满当当两钵子热气腾腾,鲜嫩、肥而不腻,配上一个菊叶蛋汤,三个人狠狠地饱了一次口福,吃得鸦雀无声,都忘了说话。
接下来的名气最大,也最吓人——河豚。民间说法叫拼死吃河豚,就是说这东西好吃的可以让人明知有毒也要上。烧河豚得专门大厨,特别不好找。吃之前大厨要先尝,尝完没事才能给客人吃。河豚的毒不是盖的,它是一种影响神经中枢的毒素,中毒的人一般很快就休克,来不及救。但因为它好(第三声)吃,所以好(第四声)吃的人们是不会放过它的。换句话说,我就不会放过它。那次是在张家港,同学请的客,专门跑去吃的。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没上面说的那两种好吃,肉比较老,鱼皮据说可以治胃病,但上面有倒刺,嚼在嘴里不舒服,只好倒卷着一口吞下去。倒是用作配菜的金花菜,也就是苜蓿叶(两个用途,一是去油,因为河豚较肥,二是解毒),用鱼汤浸过特别香脆可口,给了我挺深的印象。
也有一些鱼,不名贵,纯以做法取胜,这就得说到前一段特别流行的小鱼锅贴了。来历是很简单的,洪泽湖上的渔民,靠水吃水,打上来的大鱼留着卖,舍不得吃,剩点小杂鱼洗净剖膛,加酱油葱姜红椒香菜末儿,搁一个锅里煮出来。光吃鱼不行,还得吃饭呀,嫌麻烦,干脆,也就着烧鱼的锅摊点儿薄煎饼,锅开了,咕嘟咕嘟,鱼汤直往上冒,煎饼都泡在汤里,吸收了鱼汤的精华,上半边香脆,下半边鲜韧,越嚼越香,这种做法就不胫而走了。最早的一家叫周四鱼馆,我有幸吃过。店面挺破的,后面就是一个河塘,支了一张大网,有客人来要点,现打现烧。鱼是什么鱼都有,讲究小而杂,这样味儿野、足。烧鱼的锅黑沉沉的,铁锅,稻草灶,据说这样锅贴才好。后来出了名,搬进城了,花样也多了,鲶鱼烧粉丝、红烧鱼子鱼鳔、昂刺鱼豆腐……锅贴也分成玉米的小麦的韭菜的萝卜丝的好多种,不过味儿真没从前好,也许是第一次吃到的都是最好吃的吧?
前一阵还火过谭鱼头,川菜,但江苏的沙河鱼头也不差。我有个朋友是扬州人,特别会烧菜,没事儿就去她宿舍蹭饭,两个人在一起挖空心思想吃的。有一次她买了一个大白鲢鱼头,三斤多重,回家剁开,用花椒油煎黄,放进一个砂锅里慢慢炖,锅小鱼多,水刚没过鱼面。炖了半天汤也收得很浓了,最后切一大把香菜扔进去,撒上胡椒面。盖子一揭,那个香气简直要醉人,馋得我直咽口水。汤已经变得极浓稠,奶白色,可以细细品,象是一种胶质。这次是我吃到的最好的一次鱼头,绝对比谭鱼头强多了。海帮菜里有一道大汤黄鱼,用雪菜和大黄鱼烧汤,也特别好,那汤用来做浇汁面一流,不过家里做没有那么正宗的味道,必须下馆子吃,就麻烦了。
最后说一样外地的鱼。前年去版纳,旅游点卖一种傣家烤鱼,用的是罗非鱼,肉质细而多脂,是特别适合烤制的鱼类。把它串上,用盐巴和辣子腌起来,再加香茅草做调料,用香茅和青竹条捆扎起来,上炭火烤。不一会儿,香气就溢出来了,鱼油滴在炭火中,滋滋地响。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外焦里嫩,好吃得一塌糊涂。我是看见就买,结结实实地过了把瘾。
就此打住,饿了,上菜场买鱼去。
清粥小菜之河海一家
人馋,对于吃的联想力也会变得丰富。南京有个不错的大学,叫河海大学,以前每天都会从那儿经过,一看见那个校名,不知怎么回事老要联想起河鲜海鲜,以至于看见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老师,总想起虾兵蟹将这个词来。
海鲜河鲜好像就是贵族化的代名词,一般人想吃,多半得先摸摸荷包。有没有一个人进了饭店坐下来就要一份天九翅的?如果是花自个儿的钱,估计很少有这种情况吧。偶尔有人请客,属于不吃白不吃的,只好笑纳。说实话,味道也不咋地。比如鱼翅,几百元一盅,要说味道全是靠高汤,本身跟粉丝差不太多。老鼠斑之类的还没老妈烧的清蒸鲳鳊鱼好吃。这些属于大菜,不在本文讨论的范畴之列。真正好吃的河鲜海鲜,是家常的那种。
要说鲜,江苏有一种特产,主要是南通如皋那边的,号称天下第一鲜,据说是乾隆爷封的——啥呢?文蛤。涨潮了,退潮了,仔细看平平整整的沙滩上有好多小气泡,咕嘟嘟冒着,就站上去,用两只脚踩,踩着踩着,一个个颜色花纹各异的文蛤就冒出头来了。拿回家吐沙,洗洗涮涮,把白嫩嫩的蛤肉挖出来,下油锅,旺火,加新割的嫩韭菜炒出来,搛一个往嘴里一放,鲜哪,老家话说鲜得舌头要掉了。文蛤娇贵,不好养,更不好运,还容易死。河海鲜都一样,死了就不值钱,比活着的味儿差远了。所以只能是当地的土特产,去了才能吃到。现在可以人工养殖了,很多饭店里都有,用它蒸蛋、葱姜、盐水,不过味道绝对比野生文蛤逊色多了。
吃完了,还能留下一样东西,那就是贝壳。文蛤的“文”字好像就是文彩的意思,它的壳有很美的色泽。把它们收集起来可以玩一种斗贝壳的游戏,用手弹着两个贝壳互斗,看哪只跃上那只的背就算赢,输的那只就被赢家收走。在如皋亲戚家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跟他总斗,结果我赢了他一大把,得意洋洋地带着一堆战利品回家了。
能作小菜的河海鲜其实很多,象虾酱、醉螺、炒海瓜子。虾酱有点褐色,我吃的是自家做的那种,估计一般人吃不惯,有股臭味。俗话说:臭鱼烂虾,吃饭冤家,说的就是虾酱。浮生六记里面提到过用臭豆腐卤拌酱瓜,可称双绝,其实虾酱拌脆瓜也好吃,既鲜又脆,同时满足了牙齿和舌头。用它来做菜当做调料也是很好的,我就吃过一次虾酱爆鱿鱼,味道很特别,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是可以上得台盘的大菜了。醉螺得会吃,不然很可能会吃到一嘴的沙子,因为做醉螺的原料就叫泥螺。要用舌尖慢慢感觉,喀嚓一咬,正好把脆甜鲜嫩略带一丝酒气的螺肉咬下,剩下的部分连着螺壳吐出来。早上喝粥拿它当小菜绝对美。海瓜子也是一种贝类,比葵花籽大,比西瓜子小,长在海边的礁石上,黏得很牢,要剥下来特别费劲。把它用油盐姜葱炒出来,起锅时加料酒和酱油,香气四溢。这玩意儿不管饱,吃多少都行。吃的时候跟磕瓜子一样,能磕出一堆壳来。而且一吃就停不了口。我是在连云港舅舅家里吃的,后来他搬家了,就再也没去吃过。
说了半天,得说说河鲜了。河鲜里最出名也最好吃的:螃蟹。洪泽湖的螃蟹个大肉满膏肥黄多,清蒸出来,什么都不用家,只就着姜醋已经是天下至味。菊花黄,蟹脚痒,到了秋天,螃蟹就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螃蟹是我最爱吃的,但小时候家里很少买。当家的是奶奶,她是最会过日子的。价格贵,一只两只解解馋没问题,可是我们是一大家十几口人住在一起,吃一次螃蟹,少说也要买几十只。一次人家送了一串大螃蟹,不够分,怎么办呢?妈妈想了个办法,把螃蟹剁碎,入清水,蟹壳轻,就全浮上来,捞去,剩下的都是蟹肉蟹黄了。烧开,加点豆腐,葱姜,最后再淋上蛋液,撒上一把香菜末,一大锅热腾腾冒着鲜香气的螃蟹汤就做好了。我端着汤碗一口口小心翼翼地喝,生怕它们会很快喝完。这个记忆很深,那几乎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汤了。
最近火了一样东西,是龙虾——不是那种大澳龙,是小龙虾。这东西肉嫩黄肥,口味直追螃蟹,不过从前没人将它当成是好的。乡下地方,随便找个田头,用点饭粒就能钓上一堆。盱眙十三香龙虾现在好像成了品牌了,还搞什么龙虾节之类的。不过加很多香料,我觉得并不好,原来的味道已经被盖住了。倒是南京人发展了一种新吃法,酱骨龙虾。我家门口有个大排档,火得一塌糊涂,凌晨3、4点还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卖的就是这玩艺。叫上一锅大的也不过二十几元,在南京算很便宜。端上来,大个头的龙虾,鲜红的一层辣椒油,覆着翠绿的香菜。每锅还奉送几块大骨头,骨头跟龙虾一起煮,吸了虾的鲜味,更好吃了。吃得浑身是汗再来一瓶冰啤酒,绝对是夏天的一种享受。
其实南京的传统小吃里还有一样物美价廉的河鲜——炒螺蛳。夏夜的街头,你听:刷拉刷拉~~~~炒螺蛳的小摊子。这种螺蛳不是田螺,田螺我也吃过,在苏州小舅舅家里。把田螺肉挖出来,切碎,拌上肉末,加点黄酒和细盐,再塞进田螺壳里。随后放油,滋啦一声脆响,轻烟冒起来了,把做好的田螺放进去翻炒。等酱汁收浓,稠稠地挂在螺壳上的时候起锅,口味香腴多汁。南京的螺蛳是小螺蛳,用五香、红尖椒炒出来,块把钱就可以买到满满一碗。水平低的人用牙签,水平高的用嘴一吸,螺蛳肉就出来了。这是消闲的妙品。大二那年中秋节,同寝室的一个,外地人,没回家,寝室只剩她一个。我是南京本地的,就自告奋勇留下来陪她过节。满街转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炒螺蛳的摊子,两个从不喝酒的人一人要了一瓶啤酒,一碗炒螺蛳,后来又加了一份。吃完都打晃了,晕晕地回到学校,躺在草地上望着月亮说了一车轱辘的话——那一年我十五岁,第一次醉。说了什么呢?一点也记不得了。那时的我短头发,从来不穿高跟鞋,喜欢武侠小说,把朋友看得重于一切。
吃过的好东西真多,可惜能记得的不多。记得又能写下来的更少了。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清粥小菜之南京的小吃
南京的小吃很多,有特色的也不少。或者是地处南北之间,有兼容并蓄,来者不拒之妙,读书时经常约上三五同好,到校门口小吃摊上觅食。吃得多了,列几种印象深刻的如下
一、小馄饨
分为南北两派,南派的往往是苏州人做的,皮薄馅少,汤料精致,加虾皮、榨菜末,清鲜不腻,还有一种用荠菜和肉合包的大馄饨,女孩子比较喜欢。我常去的那家是婆媳俩开的,生意好极了,兼卖茶叶蛋,做的也很入味,而且还很牛,上天去吃她家关着门,上面贴一个字条,说是出去旅游,歇业一周,只得怅怅而归。北派的来自安徽,汤浓味厚,为表货真价实,汤锅里总煮着几块大骨头,加点鲜红的辣油,青绿的葱末,再洒上胡椒粉,香鲜透骨,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夜,叫上一碗,配上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疗饥抗寒解饿,直可套用金圣叹的形容:不亦快哉!
二、小煮面
小煮面的特点是不放酱油,与苏式的盖浇面、北方的阳春面都有不同。因为没有酱油,味道偏清淡,所以里面的料和底汤就比较关键。荤面中最好的是皮肚大碗面,三元巷有一家,不知怎么传成了寡妇面,常有开车打的去吃的。汤料充足,类似于杂烩,最有代表性的全福面里面少说也有10种东西,青菜木耳皮肚猪肝西红柿鹌鹑蛋香肠肉丝……一锅烩,那碗是特别大,汤多面少。调味不用油盐,而是用一种汤,据说是板鸭熬出来的。还有人喜欢在面上洒一把刚炸出来的脆油渣,不过我没试过。素面做的好的,像刘长兴绿柳居之类都不算纯素,最好到庙里去吃。鸡鸣寺、灵谷寺的香菇面和素什锦都很不错,汤是用香菇梗和豆芽熬出来的,特别鲜,没有油花儿。鸡鸣寺的那个地方尤其好,一排古色古香的长窗,象是时光倒流,窗外是山是树,可以喝茶,还有小点奉送,是和尚们自己做的素鸡、五香豆、兰花干,都很精致而且味美。曾经在下雨天与一个刚见面的朋友在那里喝茶,雨声散在茶香里,十分难忘。
三、鸭血汤
这个也许是南京特色了。金陵人喜食鸭,这是不争的事实。板鸭最出名,不过很难做,做得不好就不好吃了。最常见的是盐水鸭,入冬时,聪明主妇会将盐水鸭买回去,跟白菜一起熬汤,汤乳白色,醇香无杂味,极是妙品。连带鸭子的副产品也十分俏,举凡鸭头鸭颈鸭肫鸭翅鸭爪,都是好东西。鸭血汤也许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变种。鸭血要新鲜,粉嫩粉嫩的那种,加粉丝、鸭肝、鸭肠、香菜,用鸭汤煮出来,又香又嫩,在南京呆久了都好这一口。
四、活珠子
这玩艺特别一点,其实就是没有孵出来的鸡蛋。但活珠子跟旺鸡蛋还是有不同的,特点是活,旺鸡蛋是不成功的孵化,而活珠子则是二十天左右的正在孵化中的蛋,二者的味道也有较大差别。所以街头叫卖的往往不正宗。有不少人不敢吃这玩艺,南京人可不怕,常有衣着时髦的漂亮美眉蹲在街边,不管不顾地大嚼,让外地人看个目瞪口呆。吃的时候也有讲究,先小心地磕个口子,然后吸掉里面的鲜汁——会吃的人这一步必不可少,然后沾椒盐,细品美味。里面的小鸡味道鲜美,蛋黄嚼上去极有韧性(不会有动物保护主义者吧?)
其他的还有很多,像糯米藕、桂花糖芋苗、鸡汁回卤干(用豆芽、豆腐果煮的,真的是鸡汤哦)、五香鹌鹑蛋、梅花糕、牛肉粉丝汤、蘑菇蒸饺、炒螺蛳……实在是举不过来。对了,有一样不能漏了,就是南京的辣椒油,这可是小吃摊上必备的。用干红尖椒煎出来,又香又辣,有一个典故是说,外国留学生吃南京小吃,摆摊的俏妹子用南京话叫“阿要辣油?”结果这留学生大加惊奇:南京的女孩子这么开放,一见面就“I LOVE YOU”?所以这辣油实在也是南京的一景。
想想印象最深的小吃,竟然都是极家常的。其实要吃特色,去夫子庙,去秦淮八艳的晚晴楼,一道一道的,摆在精致的小碟子小碗里端上来,饺子没有馄饨大,馄饨小过面片,精细之极,数十道小吃让你一顿都尝到,也是一件过瘾的事情;但我宁愿去小摊上吃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寻常食物,听“阿要辣油”的脆生生亮敞敞的招呼。也许这才是南京小吃的精髓,认真想一想,南京不靠山、不靠海,没什么特产,却靠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成就了一帮心满意足的吃客,这,可是真要花点功夫的吧?
标签: 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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