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溺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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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鱼

  陈建

  (一)

   我叫吴福德。以前在工地上打过散工,目前在一家文学刊物作编辑。收入不高,但我喜欢写写划划,偶尔还被唤作老师,所以我打算就这样干下去了。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转正,这不关乎文学创作成绩——说一句的很不厚道话,我们编辑部主任号称是国家级的作协会员,在我在这里的五年里,我没看到他有东西上省级以上刊物的,我呢,还行,最近又在国家刊物上了一个中篇,但是这些都没给我带来转正机会。主任是个很热心的老头,把我这个外省青年的小事当成使命来承担。他这次又从主管部门高高的大楼拉长着脸,出来了。我过去安慰他。我知道又是本科以上文凭、当地户籍这两个条件把我挡在了门外。他说,下次,我一定要给你争取特殊政策,你是个人才呐。我说,没事的,反正我也是打工的嘛。主任虎着脸说,你可不要这样想,转正了你才有养老、医疗、住房公积金,等那天你写不动了,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嘛!我说,文凭我有办法搞,自考一个,但这户口是没辙了。主任摸摸头,拍掌笑道,主意倒有一个,门房麻大姐有一个女儿,还没落实,要不我给你摄合。夫妻可以随迁的。

  我脸一下子白了,像受了惊吓似的。主任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叫马丽的女友啊。主任似乎忘记了。他说,人家在铁路当乘务员,月收入有四仟块呢。

  马丽在东莞工厂做文员,月入不到一仟,而且跟我一样,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想到这里,我心里不那么困苦了。我是个作家,但我也想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向马丽交待,而且那个女铁路会看上我么?我没有这个城市的户口、没有稳定的工作、作家这个称号也是名惠实不至的,我一年的稿费,工资不过三万块,这点钱在广州生活都很困难。所以我很难表态,只是笑了笑。

   半年前一个下午,编辑部来了一个女子。一进门就怯声声地问主任,吴老师在吗?

   我立马站起来,说,我在。

   她笑了笑,说,我叫马丽,看了你很多年的小说了,今天终于见到您了。

   我把她带到会议室。局促不安地给她倒了杯水。

  她好像是我的老熟人一样,坐下后就开始评论我的作品。看得出来,她是用了心的。作为写作者,很受用读者的这份热爱(也是我坚持创作的源动力),尽管她的有些看法,不尽客观,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地听她说完。

  我们一直坐到了晚上八点。我留她在楼下的川菜馆吃了一顿铰子。

  她问我,你写了很多爱情小说,是不是都是你的经历啊!

  我说,很大程度上是我的虚构,当然会有我初恋女人的影子。

  我想也是。因为你笔下的爱情都是以悲剧收场,小说人物都是很挣扎,苦闷、无奈的。如果你经历不同女人,会发现女人的风景不尽相同。她把这句话,说了两次,第二次说,她竟然是低下头说的。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整整一夜,我在琢磨白天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无意中的笑容,动作。我知道我的桃花运来了。

  我写了一封情信,寄给了马丽。她很快就过到广州,那天晚上,她没有走了。她把我像狗窝一样的出租屋,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干净了。后来她每隔一个月,就要攒上五、六天的假期,坐火车到我这里。

  主任的话给了我一个难题,我找谁结婚呢?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爱情到底靠不靠得住?

  (二)

  麻大姐的家我以前就来过。但都是站在门外,把油、大米、洗衣粉之类福利搁下,就走了。麻大姐有次似乎是真心诚意让我入屋坐坐的,但我想还有几家工会交待的还没‘帮’,所以我就打着笑脸说,下次吧。麻大姐也不客气,我话音刚落,她就把门关了。我很气,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杂志社就我和出纳是临工,但出纳是社长的表侄女。所以门房麻大姐也可使唤我干这干那。他们开始都还说话客气,后来叫惯了,也就理直气壮了,不呼小吴了,直接喊,下午把米给我送过来!

  现在麻大姐却执意要把女儿李冬梅介绍给我。我猜得不错,李冬梅有隐情,当然这是以后才确信的事。

  主任带我去了麻大姐的家。坐了一会,他就笑笑说,你们好好聊,我有事走先。

  麻大姐送主任下楼时,叫李冬梅给我加点水。李冬梅仍坐在沙发上修整她的指甲,头也没抬,眼皮也没眨一下,好像旁边没有人似的。我脸上有些烫,但我宁愿认为李冬梅耳背,所以我立马先给她加满了水,再给麻大姐加,最后加我的杯时没开水了,我便用眼睛找暖水瓶。李冬梅从喉咙里哼出一句,没烧水。

  我讪笑,我不渴。

  麻大姐瞪了一下李冬梅,又说,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大。

  我哎了一声,又把眼睛别到窗外去了。

  李冬梅的脸很冷。我坐在旁边感觉不到人的热气,好像是坐在一块冰山前。她从不看我,只看她的指甲盖,我不晓得那双被香烟熏黄的指甲究竟有什么好看。她对我和麻大姐的谈话,不喜不怒不嗔不骂不厌不笑。其实我和她妈都在围绕她的前途在探讨的,她怎么连眼梢也不挂一下呢?她真能置之度外啊!

  我节录了一部份谈话,大家就可以知道,我是想靠近她,她妈也想让我靠近,但是她的心里已结了冰。

  她妈问,听说小吴你有一个长篇准备刊在《江门文艺》?哗!很好嘛。

  我答,我离成功的道路还很远,以后还需要麻大姐多多指点。

  她妈说,指点就谈不上了。不过冬梅他爸以前也在本馆干收发的,跟文化人也沾点边,所以我觉得冬梅也该找个文化人,你也是文化人呢。

  我说,我们虽然钱少点,但是我们生活有品味。

  她妈说,对呀!我当初回城时就是看上了你老爸这点。品味,冬梅你听见了吗?你看小吴多有追求啊。

  我说,其实我们当作家的也可以很发财的,像二月河啊,金庸啊,版税拿得手软。

  她妈立马接上话,我相信小吴也可以的。冬梅,小吴多有前途啊!

  我说,麻大姐,你也晓得我以前是打散工的,但是我不屈命运的安排,通过勤奋,改变了自己的生存环境,我相信只有我足够努力,是可以给我的老婆、孩子带来幸福生活的。

  她妈说,冬梅,你看妈给你挑的小伙子多有上进心啊!

  冬梅还在看她的指甲盖。她妈推了她一下,她才抬抬屁股,没内容地看了我一眼。

  她妈说,主任给我透露了一个消息,明年你也可以转正,以后就是吃国家饭的人了。

  我愣了一下。立马说,只有条件够,吃国家饭是迟早的事。

  她妈说,转正后你一个月就有三仟多块,跟冬梅差不了多少了。况且你还有稿费呢!

  我点点头。

  她妈说,那你以后要对冬梅好。

  我说,那肯定。

  这里我就不再节录了,说来说去的意思就是证明了她妈的眼光多么独到。我忽然成了广州人眼中的宝贝。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口才并不差,知道如何推销自己的卖点。但是李冬梅的唯一说的话,就把我和她妈的表演揭穿了。她说,吴福德,你现在能买房吗?

  我和她妈同时愣住了。她妈是个明白人,她和老李是文化馆的正式职员,也只是在老公去世的那年才买了这间 70平米的二手楼。我虽说是个编辑,但收入还不如门房麻大姐,买房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

  她妈说,房子当然要的。但不能不看男人的本质吧?靠偏门发达的男人可靠吗?

  我从麻大姐的火气中,隐约嗅到了冬梅母女之间有什么。

  冬梅撇了一下嘴 ,看了一眼麻大姐,忽然从沙发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扑进卧房了。门很响地震动了一下。

  下楼时,我知趣地说,麻大姐,我看还是算了吧。

  麻大姐说,小吴,要有耐心。

  你女儿看不上我。我说。

  你要想清楚啊,你们要成了事,往后的日子你就好过了。她妈说。

  (三)

  马丽辞了工,把她不多的行李搬到了我这里,那架势是要把爱情进行到底了。我因为在李冬梅那里吃了亏,所以心也就定了下来。此前,麻大姐又叫我去坐了几回,每回李冬梅都把我刚刚抬升的勇气挫败了。我每次走回去的时候,都骂自己犯贱啊,李冬梅有什么呀?长得不如马丽,脾气又丑,不就多了一张户口,一个好单位么。但我必须承认,正是这个才让我不怕丢脸的。

  有一回,主任才给我交待了实情,李冬梅现在和一个贩卖假烟的老男人滚在了一起,那老男人的女儿只比李冬梅小3岁。麻大姐在文化馆干事,多少有一些羞耻心,知道这种事实在叫人难为情。所以她想起了我,她以为我比老男人有吸引力,可以把她这匹倔牛拉回来。

  马丽大约也没想到,在二十几天前,我曾低三下四地向一个广州女人保证给她幸福。这种事说出来没意思, 而且名誉也有损失,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对马丽。

  马丽找了半个月工,终于通过了一家超市的面试,八字另一撇就是要本地户口担保。我闹不明白,一个售货员要什么担保呢,但规矩是人家定的,我们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几天,我把认识的广州人疏理了几遍,认为只有找麻大姐了。主任应该是可以帮我的,但前几天他去了长沙开会。

  我站在麻大姐赭色的门前,举起手却不能立即叩门。我心里很虚。我闹不清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作法,麻大姐会不会认账。麻大姐大约也看出来了,那个头发束一条马尾,胸脯高高的,屁股翘翘的,守在文化馆楼下等我的北妹,的确和吴德福不但搞上了,而且还有长期搞下去的打算。我本来不想让麻大姐清楚的,但这种事是纸包不住火的,而且我也想让李冬梅晓得,吴德福还是有人要的,所以我不介意马丽挽着我的手,从麻大姐的眼皮下溜过。如果不是担保的事,我不会后悔。我影影绰绰地立在楼道上。楼道透进来的光很暗且浑浊。正想走,赭色的门忽然打开了,我被惊得抖了一下。

  麻大姐用一种深刻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眼,我被看得迅速矮了下去。

  找我有事?她挡在门口说。

  我把二十元一斤的美国蛇果晃了一下,声音很粗糙地说,我是来看望麻大姐您的。

  又不是节假日。客气什么呢?麻大姐掏出了手,又说,李冬梅等会才回来。

  我立即把水果搁在了她手上。

  麻大姐用手指掂了掂,她的灰青色的脸终于爬满了暖和的血色。她说,进屋坐吧。

  我一坐下,麻大姐就笑得很勉强地说,吴编辑,你太沉不住气了。好事总是要多磨的嘛。我女儿本来对你刚有眉目了,你却和别的女人滚在一起了。

  我不清楚李冬梅对我有眉目了,是不是指某天她终于打给了我一次电话,她谈到了和那个老男人的事。(她的中心思想是,她爱老男人,老男人也承诺娶她,你吴德福就死了这条心吧,还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云云)这在麻大姐看来,就算我有把握勾搭上李冬梅了?我笑得很愕然。但是我还是要检讨自己的流氓行径。我说,麻大姐真对不住您!我见异思迁,我不值得您生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

  麻大姐走到窗前,拉开厚厚地窗帘,说,也不全怪你。我女儿心气高,你攀不上的。

  我说,是是。

  那个北妹叫什么?

  马丽。

  干什么的呀?

  我的喉咙里好像流失了水分一样,很干涸地说,麻大姐,我正有一事相求呢?

  她把眼睛停在我身上。她的脸又迅速灰青了。

  我偷偷朝她瞥了几眼,拿不准该不该说下去。

  是借钱么?哦,我手头也很紧呢。

  唉呀,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麻大姐把嘴撇起来。又连连说,你去找主任吧,他下个月就回来了。

  `我忽然很颓丧,赔了夫人又折兵大概就是我这样子。我想也没想,站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就拉开门,跑下楼了。

  因为慌张,我撞倒了上楼的一个女人。我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是李冬梅。我张口结舌地说,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

  李冬梅笑了一下,眼缝都没有了,说,我妈又给你打气了?!

  (四)

  马丽还是去了中山八路的万佳超市。

  这事要感谢李冬梅。当天晚上,李冬梅就打电话问我,你是要借钱吗?借多少呢?我说不是。那你找我妈有么事呢,还带了礼过来。我停了好久,说,我有个女朋友,想找个工作,但我没有广州户口。是要担保吧?李冬梅说。我死劲地点头,可惜她看不到我急迫的脸。那明天我抽空把身份证、户口簿给你带来吧,李冬梅笑了笑又说,我们约个地方吧。顺便谈谈我和那个老男人的沟沟坎坎,你们当作家的不是要找素材吗?

  这样我们在一个西餐厅见了面。马丽不知道。麻大姐不知道。

  事情远比我想得复杂。

  那个老男人叫张兴旺,坐过牢,有过很多女人,这也没什么。但是老男人让李冬梅堕了两次胎了,仍没离成婚。昨天李冬梅去他家,没找到他人。打他手机,第一次开着,没人接听,再打过去,却关机了。李冬梅在脑袋里搜索他可能落脚的地方。果然,在他的第N套房子里找到了张兴旺,还有一个陌生女人。

  李冬梅说,我一直以为我会是他最后的女人。我们在一起四年了呵!

  我说,你想开点,他也许是和那个女人逢年过节而已。你才是他的日常生活嘛!他最后不是向你道歉了吗?

  李冬梅说,那你说,他干那个臭女人的样子都让我看到了,我怎么抠得掉呢?

  我本来想说,你既然听到了里面有哎呦、哎呦的动静时,就应该等人家干完了活,才进去,最好是扭头就走。这种事是眼不见心不烦嘛。可你还冲上去打了人家小姑娘,你忘了老张的老婆不也这样打过你么,你说当时真想跳河,你咋没跳呢?但是这番话只运动在我乐呵呵的心里,我很愤慨地表示了对于那个小姑娘的遣责。这里我就不详录了,大家都看过泼妇骂街嘛。我只想表示和受害者同声同气地站在一起,然后顺利地把马丽的事办妥了。

  李冬梅见我骂了她这么久,拉了拉我的手,说,算了,都是女人,命都一样。

  我收住了嘴,期待她说上马丽的事。

  她似乎忘了。她像个小学生一样问我,吴作家,这感情是什么东西呢?

  我迟疑了一下,拿不准如何回答。既让她得到安慰,又不至于损坏情感这类看起来很神圣的形象。而且我很奇怪她对我态度的忽转,这类隐私怎么能与我交流呢?我写了很多年小说,试图揭穿女人的心里,后来我发现这基本上是徒然。李冬梅的眼睛追了上来,她说,想说就说吧。我把你当朋友了。

  你当初把我弄得下不了台。我说起了相亲的事。

  我不能让你觉得有机可趁。李冬梅想了想说。

   我认为她的答案很得体,既抹掉了她的粗陋,又让我还要感谢她。这么一个聪明的城市女人,干嘛要把自己捆在一个老男人身上呢?我希望她给出一个跳出世俗的答案,比如他那云一样飘逸的眼神啊之类东西。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你爱老张,有理由吗?

   他有好几套房子。每套房子都值七、八十万呢!

   我很失望。经济搞活了怎么多年,男人和女人的爱情却江河日下地枯竭。图名图利图财,是拉动男人和女人发生故事的最真实的由头。我们当作家的,总想寻找诸如叫感动一类词汇,但是生活这条稠酽的、浑浊的河流,却让我们连从容喘息都不易做到。我说,你不是在大国企上班么?一个月有四仟大洋呢。

   供房多累呀!我们要现成的。李冬梅说。

   我叹了一口气说,要说感情是最无谓的东西了,人人都想要,但人人都不想给。供需不平衡呀。

  李冬梅显然不满意我这打擦边球的腔调,她说,说明白点嘛。

  我把事往破里说,反正是她想听的,就算她以后破碗破摔也于我无关。我说了,感情这玩意就像一块抹布,越抹越破,越抹越肮脏污,最后还是要被扔掉。我相信凭你并不太大的年纪,还算可以的容貌,本地人的身份,有个好工作的条件,认识老张时还是有情的,或者你找不出理由。但是相处久了,你就要考虑结果了,人嘛,都是务实的,尤其是你们广东人。房子,对!房子就成了你追求的目标,你认为你良好的条件匹配得上这些房子,这样你就把感情当作了一种手段,讲投资也可以,反正意思差不多。你给了老张四年的时间。投入是要讲产出的。但是老张觉得你们的感情不新鲜了,我们吃肉都要新鲜,是吧?所以老张又犯同样的错误了,你觉得很亏,是吧?你们广东人不有句俗语么,食得咸鱼抵得渴。

  李冬梅终于知道了作家都是话匣子,难耐寂寞时,找我们这类人打发光阴是个不错的选择。况且我也喜欢喝酒,但是收入有限,马丽又去了中山参加岗前培训,要二个月后才回来,所以我也乐意陪李冬梅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大约是第九次送李冬梅回家时,麻大姐站在楼下,把我们逮到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又瞟瞟醉醺醺的李冬梅,口张着,好久都没捏回来。她说,你、你没把她办了吧?

  我笑笑。

  吴德福!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麻大姐大声说。

  我说,你不是要我追她吗?

  麻大姐说,吴德福,别怪我说话重,你再勾搭她,我告你去!

  (五)

  麻大姐多虑了。吴德福并没有把李冬梅办了。当然念头有没有?这么说吧,我是一个身体正常的男人,有追逐新鲜刺激的本能,而且李冬梅不是鄙薄过我这个外地捞仔么,我想尝一下这些骄傲女人。但是我没办过比我骄傲的女人,因为马丽提前结束了培训,回到了广州,所以我的计划被迫中止。

  马丽坐在床上,脸红红的,是那种被身体的欲望浇烫了的那种。我们有一个月没有搞活动了。女人对这种事,只要干开了,比男人还心急火燎。而且女人并不放心男人会守节,这个问题,只能通过上床才能求证。女人在这方面的敏锐直觉,往往是诡谲,又匪夷所思的。

  马丽摸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飞来李冬梅的脸,我想擦掉,但他妈的,她那张破脸,怎么就赶不掉哇?!我的的确确没干成坏事啊!

  我的心像吊了个水桶七上八下的,表情迟滞,动作温吞。我的糟糕味道很快就让女人马丽添到了。她停了下来,把鼻子凑过来,嗤嗤地嗅着。我被她搞得心里发毛。我很软地说,你…你干嘛呢?

  嗯,你好像有问题哦?

  我?我没、没有!

  你有没有背着我搞事?

  你看见了吗?没看见就不要胡说八道!

  我总觉得你不对劲!

  马丽,你想想我们分开快一个月了吧,当然会有些生疏啦!我不习惯,你上来就要嘛。

  马丽又瞅瞅我,觉得我说的也在理。便向我解释女人都这样的,在乎你才紧张你呢。我表示理解。马丽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们作家业余爱好本来就丰富多彩,我在中山三天一个电话就是要提醒你,别的女人都是很坏的。你混上今天的这个样子也不容易。

  老实说,马丽是个不错的女人。长得漂亮,又非常难得地爱好文学,这在物欲横行的南方尤其珍贵了。我有次去东莞组稿,随便找找马丽。我第一次去女友的出租屋。很小,不到十平米,所有的书都堆在墙角,足足有米高,两米长。当时她正伏在铁架床上写东西。我吓了一跳。这副埋头苦干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模样。我从农村出来,带着一棵城市的梦想,但是除了写字,我并不能别的营生。不过那时广东有很多面向打工者的刊物,很有骨气地刊载反映我们原生态生活的作品,而且在我们这批写作者中又冒出了像周祟贤,这样旗帜型人物,极大地鼓舞了我的文学创作,作品受到了读者的广泛关注,这样我摆脱了工地流血流汗的生活。

  马丽比我想象地还要执著。当初我只是以为她不过是满足一时的虚荣心,找了我一些作品,套用一下别人的评论,作为接近我的一个手段,其实到今天,我也并没有帮她发个稿子。

  然而她并不怪我,在这种事上近乎固执地坚持用稿原则。

  她说,你用了人情稿,会对你在圈子里的形象有损害的。

  她说的很体贴我的心思。我不能像别的编辑用人情稿(这在我们这种用国家财政支撑的期刊是常有的事),因为我只是一个文化打工者,这种身份决定了我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造次。

  当然,我也认真地批阅过马丽创作的小说。我很实诚地教她不要再创作打工题材了,没什么前途了。

  我解释说,主流文化圈并没有给打工文学一个合理的地位,一直带着有色眼镜,认定它是粗俗稚嫩的,不入流的,既便是九十年代打工文学高潮时期,评论界也是集体失语和缺席的。我不怕给你说,马丽,我现成就怕圈子里的人还把我当作打工作家,这样我就不会被上流社会承认,得不到承认,我就得不到我想要的许多东西,比如国家级的作协会员证、稳定体面的工作,这些都是现实的东西。我是个作家,但是我沉溺在物质的河流中,只是一条并不自由的鱼。

  马丽用力地睁着眼睛。夕阳像一匹黄绸挂在我的窗台上,我站着的背后,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中信广场,巨大的背影,使我的脸看上去很压抑、沉默。

  很多打工刊物停的停了。有的调转了风向,正沦为 、乱伦、装腔作势的小资情调的阵地了,圈子里的人夸奖这是都市小说路线。不过写这东西好发表,看的人也多,我看马丽,你也可以写写这些风花雪月嘛!

  马丽说,难怪吴大作家最近发的东西都是和女人偷情的故事!

  我说,没有发表的创作是很难坚持的,马丽!

  那你肯定有生活体验啦!

  看你!又把话扯远了。我大声嚷道。

  女人或许就是这样,她心里的疑惑一刻不被铁的事实推翻,任何一个细缝,都会被她无端地联想,这种联想病就像得了褥热,沾不得热性的食物。

  但是我并没有和李冬梅搞上,叫我如何证明呢?

  身体是可以掩护我的慌张的。在马丽并不强烈的抵抗中,我脱光了衣服,把她的也光了。我说,我要!马丽说,别碰我!

  我把她放在床上,大声说,我就要!

  马丽说,你的…脏了…

  但是我的潮湿的嘴唇、温柔的嘴唇抵住了她的软弱的、慌乱的口腔,让她感觉到爱情就在眼前。她在我的后背上留下了一排并不整齐的齿印。

  马丽是个很大食的女人。只要我有空,她都要。

  她是想掏空我吗?

  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霸道,她不会给别的女人剩余一点缝隙,女人都知道千里水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可是对于男人来说,爱和身体那个更重要呢?我想,爱被遗忘的速度要快过身体的味道。很多男人或许并不记得了爱,但是女人的身体所制造的欢乐,仍是男人茶余饭后精精乐道的。

  三个月后,马丽叫来了在台山打工的父母,与我见了一面。那意思明白不过,是要我作马家女婿了。

  (六)

  我送了准岳父母上车。

  马丽挽着我的手,涎着脸说,你这两天的表现很好。

  我心里笑笑。跟李冬梅相亲那会,我表现也不错,看来我吴福德不会缺媳妇。

  马丽说,我爸说了,你要是经济紧张,不摆酒也可以,礼钱你看着办。

  他没提房子的事?

  我爸很开通的,说房子又不能证明感情深浅,有当然好,没有也要过日子嘛!

  我从心里吐出了一口长气。

  我不知道别人娶媳妇会不会这样顺利,但是我知道,漂亮的女孩都要找个好的归宿,什么是好呢?起码得有一套房子吧!李冬梅这样有单位的本地人不也看上老张的房子吗?

  我清楚自己的好歹,近二仟元的月供,就是把我榨干了也榨不出啊!还不要说以后供养孩子的费用。冯丽在超市不过1200元,三十岁以后还能干什么呢?我恐怕也转不了正了,虽然以后可以卖字,但那实在是朝不保夕啊!

  这个城市有多少我们这样的外省青年呢,沉重的甚至是凄厉的生活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是双方感情很深又能怎样?感情深就可以一辈子不住房啦?!就可以不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啦?!就可以得到平价的医疗保障啦?!感情再深,再纯净,在现实的困境面前,也是软弱、无能为力的。

   恼人啊!不想还罢,想了,我心里就没底气了。我似乎看到了我和马丽的来来,为了卖进口还是国产的奶粉而争执;为了每期多出的不菲的借读费而抱怨;为了一方失业、住院、或者一笔超出计划的巨大开销而心惊胆战;为了气价一天天上涨而忧心如焚;为了过年回家卖不到一张高价火车票而忍受父母的指责。

  这一切的悲哀归咎于没钱。这个商品社会提供的产品大大地丰富了,但是我们这样飘来飘去的青年,却快乐不起来。生活本来是鸡毛蒜皮的,在我是作家感觉时,是不值一提的,但当我走入婚姻生活中,我切凿地预感到生活苛刻而又糟糕的一面。这就是我和马丽的未来吗?唉呀,这实在叫人伤脑筋!

   马丽看我脸上晴转阴,以为有什么事,便问我怎么啦!

   我说,没劲!

   “……”马丽咧着的大嘴,突然合拢了,长眼睛也钳短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想远了,立马说,上个礼拜不是收到某刊的稿费吗,我以为万多字的小说起码也有四佰块吧,妈的才百把块!

   哦……马丽把眼睛又拉长了,笑笑,你们作家的脑瓜呀,真是忽左忽右的,稍不留神就跟不上趟啦!

  她捶了我一把。我感觉好沉。

  马丽去上中班了。我回去了文化馆。经过门房时,我习惯成自然地头别开,不碰麻大姐越来越冷的目光。据馆内小道新闻传言,那个老男人张兴旺终于还是离成了婚,麻大姐虽然不乐意这个半截进了黄土的老东西作女婿,但是李冬梅肚子又大了,所以要奉子成婚了。

   麻大姐却把我叫住了。

   我说,什么事?麻淑贞大姐!

   她戳我一眼,又拿出一封通知函,抖了抖,拉长了声音说,吴大作家,哦呦,要去开交流会啦?!

   我知道是下周三去深圳开作品交流会的事,这是主任极力推荐的结果。编辑部很多人都不服。但大家都是文人,不便当面说三道四,面子上我们还互相恭敬,但是在没有我在的场合下,众人就说我这道我那。麻大姐也掺和进来,骂吴福德,我什么事让她破囗大驾呢?还是相亲的事。他有了马丽,却冒充孤男,这不是道德败坏么!李冬梅和小张好好的,他却来插上一脚,这不是道貌岸然么!众人同仇敌恺,就说,吴福德有什么呢?一个乡巴佬!不就是跟主任走得近吗?擦鞋仔!主任有一天听到了,就把那几个唱得最凶的人叫到办公室,一个一个地指着说,你最近上了什么作品啊?你掺和什么呀,不是你女儿没看上人家吗?你们知不知道小吴还不知道我家门在哪儿呢?你们打电话不是要到办公室用公家的吗?你们小孩报学费,那回不多报啊!小吴是乡下人,可你们查查自己,有几个父辈爷辈不是乡下的啊!

  风波很快平静了。但是我被人有距离的疏离了。文化馆是事业单位,以出身、级别、资历论英雄,这是没办法改变的。我如果低调处世,什么机会都避让,什么苦累脏抢着干,大家或许还给我贴点笑脸。但这次我坏了潜规则,一年一度的岭南文学交流会要召开了,主任认为我够条件了,而我也非常渴望加入上层文化圈,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为此,我还整理了最近发表在《十月》、《收获》、《人民文学》等大刊的作品,共计二十余万字。但我忽略了一点,就是我并非正式馆员的身份,级别也只是个普通编辑,这无疑让一些吃国家皇粮的人心里发堵。

  麻大姐喉咙里咕哝着说,吴福德,看不出来嘛!主任很欣赏你呀。

  她说这话时,下巴一扭一扭的,就像我抢了她门房工作一样难堪。

  我骄傲地说,我用作品说话!

  (七)

  交流会是由一家生产脚气膏药的公司赞助的。我很纳闷,什么活动都要跟商业沾边。后来会议的主角粉墨登场了,是个美少女,她出了一本应该叫做作文的“小说”,我大概翻了一下,里面大约都是少女吃喝拉撒的故事,非要把它往文学上靠,我觉得很勉强。

  会议主持人说,我们要关注青春写作,上海出了韩寒,我们广州也要隆重推出一个青春作家,在座的各位可能还不认识她,但是她的父亲,你们想必是知道的,就是著名的实业家某某,这个交流会就是某某先生赞肋的。

  这次与会的有南方各大出版社、各文艺期刊、各文艺评论界的重量级人物,我谨代表某某先生向名位表示诚挚的感谢!

  某某先生曾总结他的成功之道,就是要做好宣传,也叫包装、炒作。她女儿才十四岁,但是写小说据说有七、八年了,作品很有风格,正该大力培植。我们要注意培养文学梯队啊!

  主持人的发言用了半个小时。我之所以省却了下面的话,是因为我代表本社也收了个礼包,量一量,大约是三万元钱。这意味着在我所供职的这个省级文学刊物,必须拿出三期版面隆重推出美少女的作品。其他的,比如那几位鼎鼎大名的评论家、出版社方面、报社方面怎样交易的,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兴趣知道。

  我能预知的就是,就是这位青春作家的横空出世。

  一位在深圳宝安打工的作者,埋头十年创作三部长篇,却找不到发表的地方,最后只能跪在大梅沙的沙滩,面向大海焚稿。编辑部的人说,这人精神有问题,名利思想太重,文学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如果今天这位外省青年知道一些“作家”是如何粉墨登场的,我想他会无奈地接受一些文坛现实的。

  会后是大快朵硕的用餐时间。我端着红酒一趟趟地在各界大腕中穿梭,讨好地朝他们笑,很努力地。我想让他们记得小作家吴福德。

  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位评论家,此君在打工文学风光时曾摇旗呐喊了一阵,后来因此而名声大噪。我与评论家碰了一下酒杯,笑容满面地说,您还记得我吗?您以前著名的打工文学综述,就介绍过我的一篇拙作,我叫吴福德。当时您还邀请了我、徐非、罗德远等当时很活跃的作者开了一个座谈会,鼓励我们创作出与生活保持最初始的敏感,最具创造性和生命力的作品。

   评论家愣了一下,显然是认出我来了。他说,哦,你后来当编辑了?现在还创作吗?还是打工题材?

  我说,您不是说过,叙事应在生活中展开,又在生活中深入人心的论断吗?我的生活经验主要还是我的打工生活状态,所以我坚持当下、民间、探索的写作立场,您看,这是我最近发表在《十月》等刊物的作品,恳请老师能多多指教。

  我把作品剪贴本谦逊得递给评论家。

  评论家涨红到了耳根,肥大的脸像泡软的面团一样。他叨一根牙签,很慢地接了,口里嘟哝着什么。

  我听不大清楚。但是我站在桌边,没人再搭理我。

  他们,这些圈子中的活跃人物,又在谈一些跟文学不搭界的东西。比如,某某与文学女青年的花边新闻,还有房子、车子、票子这类话题,惟一扯到文学的是某美女作家问评论家,那个打工作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听到评论家压低嗓门说,民工!

   同桌的许多人物就嘎嘎地就笑起来,有人把酒放下说,难怪现在的文学不神圣了,民工不好好干,也搞起文学了,文学是那么好玩的吗?

   评论家也笑道,打工文学这种下里巴人的粗糙东西能有文化积累意义吗?

   我匆忙离开了。回到了桌位上,食之无味。同桌的一位大姐,江门作协的,她很温和地说,小吴!别灰心。他们只是有闲阶层的帮凶而己!

   我知道那几位美女作家都是靠身体写作博出位的,评论家则充当鼓吹手,我刊曾发过他的一篇对木子美小说《遗情书》的评论,他称赞女人的身体是思考女权主义的武器。后来许多读者质问这种评论的毒害性,误导性,把道德堕落美化成女权主义。省文联也批评了主任审稿的不慎,内部还作了记过处分。

  大姐说,你应该考虑出一本书了。

  我当然知道,出书是打开知名度的一个途径,但是没钱自费出版,销售也是问题,所以这个心愿就无期搁下了。

  酒席散后,我突然从散乱的椅子上,看见了我的剪贴本,被评论家硕大的屁股,压得汗津津的,像被陈醋泅过一样。

  回广州的火车上,我意外地碰到了高三组乘务员李冬梅。

  我们大约有半年没有任何正式接触了。互相陌生了许多,后来我又觉得‘陌生’这个词用得不恰当,我们什么时候在情感上彼此依存过呢?大约是我当时心情比较低落,想找人说说话,不想把舌头闲住,于是我就和李冬梅从上车侃到了广州东站,途中在常平、石龙停了二分钟,也不放过。

  李冬梅说,我跟张老东西结不成婚啦!这老东西还是栽了,被同伙出卖了,房子都变卖了,他的女人们也跑路了,本来要进去坐几年的,他的大老婆花了最后的十来万把他保出来了,我没脸再拖拉下去了,我没辙了,四年的青春啊!

[短篇]溺水的鱼

  我说,你老妈真会装啊,我还以为你生活在充满希望的原野上呢,没曾想你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呵!不过,我也好不到那去。我不是美女,所以我搞不成下半身写作;我没有财团支持,所以没人来包装;我出身农民,搞的又是底层题材,所以就只能在这个越来越时尚、越来越小众、越来越封闭割据的鸟圈子打转转。我厌恶这淌浑水,可是我又不甘寂寞呵!

  哎!我们都是命苦的人呐!李冬梅直直地看着我,说。

  乘务间太小,她又坐在工作桌上,我则坐在桌下,所以我一抬头,就会被她的目光拂照。她几次转身,都把大大的屁股往我这边靠,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又不想出去,外面没座位嘛!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我是旅客呢!

  那你买票了吗?没买票,就不能随便叫屈。谁叫你占便宜呢!她说完就哈哈大笑。

  我大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这个什么,当时我并不清楚。只是有些兴奋,这种东张西望的,得陇望蜀的兴奋劲,很多男人都有过。

  李冬梅在火车上告诉我,她老爸的一个同学以前也在文化单位,后来干了书商,我要出书,她可以帮我引见。

  这句话我搁在了心里。我承认,李冬梅突然给了我希望,叫期待也对,要我形容一下,我得指出这是灰浊而嚣噪的。我隐约看出了我平时藏在道德背后的东西,就是我并不是一个忠贞的男人。李冬梅与我不期而遇,让我和马丽之间裂开了一条细细的、深深的隙缝。

  这似乎怪不得李冬梅。她没了老张,找阿猫阿狗都是她的权利。

  这似乎更怪不得马丽。总不能等到感情走不下去了,你才埋怨她没这没那吧!

  这似乎也怪不得我吧。生活总是充满无限可能性,选择与谁恋爱,往往就决定了我走什么样的道路。

  那怪什么呢?那就责怪生活吧,这似乎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八)

  书商姓姚,看完了我的作品集,就把我和李冬梅约到了他的批发挡口。他开门见山就说,吴作家,你的作品当然没有问题,都是刊登在大刊上的嘛!我喜出望外地说,那出书的事……书商望了一眼李冬梅又说,如果是在九十年代,当然没问题,但是现在的读者兴趣转移了,凭你的文笔,搞个有点情色的故事肯定好卖。我心里没底了,喉头发紧,可是又不敢随便表态。

  书商咬了一下嘴,松开,又咬了一下,似乎是要大出血似的。

  李冬梅也很急,她说,姚叔,我爸和你从上山下乡到返城,几十年的交情了,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这点忙,对你来说是洒洒碎了,可对我们来说,就好比大山一样!姚叔,你就帮帮吧!

  书商说,阿梅,我体晾到你男朋友的困难,可你们也要让我不能吃大亏呀!

  李冬梅说,那姚叔你打算怎么办呢?

  书商说,出版的费用,我全包了。但是稿费嘛,就不可能有了。

  李冬梅霍地站起来,惊讶道,什么?白给呀!姚叔。

  书商笑道,话你知啦,不是看在我同你爸有交情的面上,我姚本星是不会干这种蚀大本的买卖的。吴作家,你应该知道打工题材过去式了,而且你的名字又没有炒作性。这么给你说吧,小说要好看,就是要有故事,什么叫有故事呢?老板爱上小保姆就有故事性,这就叫喙头,虽然看到最后,还是上了床就下不来的东西。而你的小说太严肃,男人搞女人,女人搞男人,本来就是轻松、有趣的,你却老往道德上靠,这不合读者娱乐的口味了。题材出自打工生活,这也是问题,现在我们都歌舞升平了,谁还念着一把把血泪史呢?再有,你没搞过绯闻吧?没搞过,对出书是很不利的哦。你知道某某吧,几年前还在文学圈里啥名都没有,现在人家的书一印就是五十万册,去年还得了个什么大奖,这就是人家敢自爆和某某的情人关系,和某某的三角恋关系,和某某的 ,总之都是些乱哄哄的事,读者不都有窥私欲吗?有了眼球,就有了点击率,这个长得其实很一般的女人很快就有了疯狂的人气,虽然我敢说,这女人很快就会被更出位的写手淘汰,但是现在人家早就赚得盆满抔满了。

  我知道姚书商说那么多,就是为了不出稿费。但他说的都是事实,我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找正规出版社,条件更苛刻,光书号费、印刷费等等拉杂费用,少说也得三、五万,而稿费基本上没有。当然像我们这类小作家,作品上过大刊的,还是会给一笔稿费的,大约是千字三十元,另有一本书一分钱左右的版税。

  李冬梅还在替我争执。她说,姚叔!你太不厚道了。我爸当年还把进城的名额让给你呢!你下海开书摊那阵,我还给你守个几个月的摊呢!姚叔,你太不厚道了!

  我其实也没想稿费。就像十年前我开始学习小说创作时,作品大都投往书商办的所谓打工文学地摊杂志。这类杂志都有几个共同点,一是没有正规刊号,往往是租借,甚至是盗用内地名不见经传的刊号;二是编辑部地址变来变去的,栏目设置也大同小异,多以纪实名义刊载凶杀、情仇之类,读者也以农民工居多;三是几乎不发放稿费,但都号称是漂泊者的心灵家园,印刷粗糙,靠医药、致富广告维持。这类杂志的存在鱼目混珠了打工文学,但也为‘下里巴人’提供了发表作品的广泛阵地。

  但李冬梅觉得用了我的东西,不给钱怎么行?

  姚书商觉得出版这类没多少商业价值的东西,本来就是很风险的事。所以他只答应给我二佰本样书。

  李冬梅说,给现洋吧!你给他书,他找那销去?

  姚书商说,阿梅呀!姚叔己经很给你面子了!

  李冬梅说,那再加一佰本吧。卖不完,我们再退您,行不?

  姚书商咬了咬嘴说,就当我还你爸的情吧!不过,我要正告你们,半年没销完,赶紧退给我,我好打折处理。

  我低下了头,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还涌上了一丝忧愤。我侧过脸去看李冬梅,突然又很温暖。老实说,这个女人很斤斤计较,但是我很受用。

  一个半月后,三佰本书搬到了我的出租屋里,我高兴得哭了。哭够之后,我就想着如何把它们处理掉。寄卖了大约九十本给在广东的文友。编辑部主任去南海作协讲课,把我也叫上了,还叫我谈了谈创作体验,谈得还不错,于是把当天带去的二十本也销去了。

  我对马丽说,马丽,您以前在东莞打工,认识很多文友吧,能帮我联系一下吗?

  马丽说,你知道打工的,飘来飘去的,怎么找哇?

  马丽仰脸看着我,疑惑一点点地在脸上浮游起来,她说,你怎么突然出书了?是自费的吧?用了多少钱啊?

  我当然不能把李冬梅招供出去。我便说,是啊!花了差不多一万块呢!不把书全销了,本就收不回来了。

  马丽鼻孔上渗出细细的汗粒,像挨了一刀似的,等惊痛走过后,脸不自觉地歪扭着。她嚷道,哎呀,一万块!我们不吃不喝要三个月啊!我们成家还要钱呢!你怎么不给我合计合计嘛!

  我说,那个作家不想出一本集子啊?

  马丽喊道,那也要等到经济条件允许呀!

  我说,你以前不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你应该体贴我呀!

  马丽抹掉脸上的泪说,我们不是没钱嘛,没钱在广州怎么办呀?所以我们只能一点点地抠,你知道吗?我为了多赚二十块,常常帮人顶班。为了省钱,我从不吃盒饭,都是从家里带剩饭,我才二十一岁,也想化妆品、靓衫,可是我舍不得买。我早就不写东西了,那太费气力和精神了,又发表不了。就算你常发表作品,又能怎么样呢?有时不也收不到稿费吗?可你倒好,一下子撤出去这么大把的钱,你要熬多少个夜啊,我要站多少个小时呵……

  生活就是这样槽糕地把我和马丽卡在了这里。我们都像是沉溺在物价指数下越来越琐屑、小器、惊悸不安的鱼,逃不脱生活这张丝丝入扣的网,我们的抱怨越来越莫名。我和马丽都小心翼翼,但还是免不了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发堵。

  上个月,万佳超市促销一种浴缸,叫女人穿着泳衣在里面泡澡。

  当时,我正好路过,看见一大帮人都围着一个浴缸,笑的笑、拍照的拍照、流口水的流囗水。我很好奇,也扒进去,一看见那女人,我就把脸垮下来了。

  女人中有一人正是作家吴福德的女友马丽。

   晚上,我就拿这事跟马丽干了一仗。

  我说,为几个小钱,你至于吗?

  马丽冷笑,几个小钱?泡一个小时是你写一个短篇的钱呢!

  我鄙夷地说,你能不能有点自尊啊?你是有男人的呀!

  马丽很冲地顶了嘴,有钱我能干这个吗?

  我当时控制不了情绪,把她推倒了,她爬起来,就还了我一脚。

  第二天早上,我从沙发上醒来,看见和衣睡在床上的马丽望着天花板发呆。我们对视时,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后来我把她要了。要的过程中,她淅淅沥沥地哭了。我问她哭什么。她用手把脸盖住,哭得更大了。

  (九)

  李冬梅最近在石牌客车检修基地搞整备,春运要到了。这天,她终于有空闲,赴我的答谢酒。我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本来,我是想撇开马丽,去基地找她的。只是顾虑麻大姐,而且也拿不稳李冬梅,何况马丽也很难交差,所以我只能按兵不动。这几天,马丽被主管唤去培训了。我们在电话里捏捏扭扭了好一阵,才确定时间、地点。

  有一件事,我想不太清楚,她主管怎么老是叫她去外地培训?她们店里有高中以上的女孩多着呢 ,我咋没听说,她们隔三岔五就去搞培训呢?不过,我似乎又巴望这样。

  在酒楼吃完了饭,李冬梅就把我带回了行车公寓。

  直到最后我离开,我的目光都没离开李冬梅的肚子。

  她的肚子像个小山包隆出了平原。我几次都想把话绕到这里,但心里颇不舒服,所以装着无所谓的样子绕远了。可是我的脑瓜里却在不停地运转。

  这是谁下的种?

  李冬梅干嘛还要跟我缠在一起?

  我和李冬梅是怎么回事呢?

  李冬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到了她的肚子,这是我和张兴旺散伙前不小心的结果,有三个多月了,二个多月前不明显的……

  那你不打算处理了?我是说,你以后还要嫁人的,对不对?我张口结舌地说。

  唉!我一个人过算了……

  你妈知道吗?

   我妈也没主意啦!

   我从心里说完了,完了。李冬梅怎么能这样当断不断呢?麻大姐看来也没辙了,她生养的这个宝贝女儿这样倔!我心灰意冷,看来李冬梅并不铁心与我从此开始。我或许是自以为是罢了。还好,问题发现得早,我从这里收脚还来得及,况且我并没有向李冬梅过多地表示什么,我的脸面还是没被破损。

   早知道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高低都不把感情押在一套房子上。但是我不能再打了,我已经二十九了,以后要孩子难了。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说我怎么办嘛?

  李冬梅的手搭在我的手上。她的手心的冰凉,让我不忍抽走。她脸上滴下来的泪水声音很清晰。我想立即走,但是又不想让她觉得无依无靠,所以我多留了二个小时零七分钟。

  从李冬梅那里离开后,我搭巴士去了东莞宏远工业区。这天某杂志社在工业区搞了个编读恳谈会。杂志社主编以前是我刊的一个作者,后来自己也拉了几个人,办起了杂志。因为是刚办,名声还没打出去,所以主编力邀了许多打工文学界的著名人物。我们本来就是从打工人中走出去的,对于这种活动,只能支持,虽然此前我连一本样刊都没见过。当然,我们几个也有自己的著作需要推广。没人炒作我们的作品,我们只能充当自己的零售商。

  会场设在人才市场的会议室里。我稍微迟到了几分钟,走进会场时,我听到主持人叫起了我的名字,全场的人都鼓起了掌声。我一看,全场都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他们大多数刚刚从工场下班回来,很多人的工衣都没脱掉,脸上还写满了劳作的疲惫。但是神情都是饱满的,像一棵棵玉米的种子,在城市夹隙中倔强地生长着。

  轮到我发言时,我再次深情地扫视了一下大家。我说,我很感动,大家能从广东各个工业区赶来,来到这样一个很简陋的地方。你们让我坚定了创作的立场,就是如何让打工文学回归到文学本身。当所谓的高雅文学越来越贵族化、小众化,被人民抛弃的时候,我看到了打工文学的前途,就是坚持关照现实生活、坚持呼唤理想生活。因为打工文学的根本特质,就在于深刻地揭示种种商品经济下的冲突,比如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冲突,道德与物欲的冲突,社会人的灵魂嬗变的苦难。可以说打工题材是当下社会生活中最活跃、最革命、最富有创造力的题材之一。

   回到广州后,我打开了电脑,开始创作一个打工题材中篇小说。可能我心情不错,带去的小说集子被抢购一空。这个小说写到第九天,要结尾的时候,李冬梅的同事却突然打来电话,叫我赶紧去天河区妇幼医院六楼,李冬梅流产啦!

   我在手术室前走来走去地。终于出来了一个医生。她把我叫住了,她本来就有习惯性流产史,这次好不容易怀上了,你还不叫她多多休息,你有没有责任感啊!

  我嗯嗯地应着,顶替老张挨骂。

  我说,以后还可以怀上吗?

  你们男人怎么搞的,就知道要、要、要,女人是你们的生育机器啊!

  我说,对不起,我错了。

  医生说,应该对你老婆说对不起!光说没用,你们下次一定要小心,再流就…

  我的心放下了。进去产房,看见了李冬梅疲倦地睡着了。我握了握她流失了太多血液的手,把它贴在我脸上,忽然有种心酸得想哭的感觉。

  那几天,我很辛苦。这我就不说了,结过婚的男人都知道。

  尤其心累的是,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能让女友知道。但是要出院的前一天,我刚准备去办手续,马丽在楼梯口把我堵住了。

  我们站在门口,互相对峙着。

  时问静止了下来。我叹了一声,你都知道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马丽红着眼,身子打摆子一样抖,胸脯一起一伏的,我感觉她像一块火球似的站在我面前。吴福德!你这几天原来在这里照顾你的情人啊!

  我说,她只是我单位同事的女儿……

   她打断了我的解释,歪着脸说,你们不但搞上了,还搞出结果了,对不对?

  我吞吞吐吐地说,这是人家的……

  哈!哈 !马丽朝天冷笑。

  我的嘴巴像吞了一个柿子一样,平时的伶牙俐齿跑那去了?而且越想说清楚,却越说越糊涂。我自言自语,你怎么会知道呢?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马丽的笑纹定在哪里不动了,她身子直直地,两眼逼视着我,吴福德,你真会装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娘卖逼的,你是个流氓!以前我就感觉不对劲,后来好像又正常了点,这几天又不对路了,我跟啊跟,班都不上了,娘卖逼的你在这里!那个臭逼是流产了吧!活该!活该!!活该!!!

  我没想到马丽会讲出这样落井下石的话,我就推了她一把。她似乎早有准备,一闪身,晃过了,又扑过来撕我。我被她的指甲扒了脸,被脚踢到了肚子。我待反应过来,却被两个男医生架住了,他们压低嗓门说,要打要杀,外面去!

  马丽喷了我一脸口水,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马丽喷完,很用力地甩甩脑袋,低一脚高一脚地走了。我没有气力,两个男人的胳膊像虎钳一样。下电梯时,她还是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们隔着二十余米的距离。我就这样看着她迅速苍白下去的脸,很泡的眼睛,流失了水分的嘴巴…我想喊,可是喊不出,声音夹在喉咙里,像个缺氧的鱼。

  (十)

  麻大姐找到了我,她说,小吴,很感谢你啊!我回了趟乡下,就出了这种事。搞得你女朋友也没了。我耸了一下眉说,没什么啊,是她不听我解释的。麻大姐笑道,那种情况下,女人哪里听得进呢!我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有别的原因吧!

  我没跟麻大姐解释这个别的原因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是我清楚,那就是马丽已背叛了我。李冬梅出院的第三天,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找马丽说清楚。我到了她们的集体宿舍,有一个女工友说她出去了。我瞧她眼神怪怪的,又多问了一句,她是一个人出去的吗?女工有点不耐烦,她说,你们都掰了,还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呢?我心说,我还没承认掰啦,她怎么能如此对外宣布呢?我悻悻然地退走了。

  她始终是要回宿舍的。于是我坐在附近的士多店里要了两支啤酒。酒像一把钩子,几杯落肚,就把我想说的话在脑瓜里扯出来了,就像扯棉线团,越说越多。

  我对脑海里的马丽说,那个女人叫李冬梅。有件事我是错了,跟她相过一回亲,她没把我看上。我本来也没有想法了。不但因为她比你老,没你好看,而且她鄙夷过我,还跟一个半老头子同居了好几年,那个肚子就是他搞大的!

  我又说,后来我又想跟她好!我是一个打工作家,身上有两副重担。从物质生存上来说,我的打工身份注定了我收入有限,不能平等地同工同酬,不能分享城市的医疗,社保,住房,教育等公共福利;从精神层面上来说,我的作家身份,比普通体力打工者对“走出了乡村,走不进城市”,这种“自我流放”,孤独而没有依靠的漂泊,更敏感,更易失落,更焦虑。

  我承认,我是条溺水的鱼,不甘被压抑,不甘被身份摆布,于是我突出地强调了自己的欲望和自由。从我和你,我和李冬梅的复杂的感情纠缠,我的举棋不定,就明白不过地看出来了。李冬梅样样都不如你,甚至那个流产的肚子带给我极大的阴影。我甚至担心李冬梅还有没有生育能力。但是她会给我带来某种期望,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就是对我入籍广州、转正有帮助……

  我后来还想说,其实我并没有下定决心跟她,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理解一个男人的痛苦。

  这个时候,马丽却从马路上走来了,还有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男人。他们手牵着手,添一支雪糕。这个男人我见过,就是她的主管!

  我像丢了魂魄一样,目光飘来飘去的,一张黑长脸堆填着不知道说啥好的表情,直到今天麻大姐来找我说事,我仍是惊悸不定。不过,我想明白了,马丽也是凡夫俗子,是凡夫俗子都要突出自己的欲望和自由!用时下最流行的一个句式——“想唱就唱”,可以演绎出类如:“想爱谁就爱谁”、“想甩谁就甩谁”、“想干嘛就干嘛”等突出欲望和自由的表达。我于是又释然了。

  就在那天,麻大姐终于把窗户纸捅破了,敲定了我和李冬梅的婚事。

  麻大姐说,世事难料啊,你和我姑娘还是搭配在一块了。作家,这是不是你们常讲的缘分呐!

  麻大姐说,小吴呀,我有一点很佩服你,你有耐性、不动声色的沉稳,这是不是我姑娘看上你的地方呢!我姑娘眼光一向高的,你能被她挑上,是你的福气!

  麻大姐说,我们广州姑娘一般是不外嫁的。我不是一个思想僵化的人,但是婚事可不要办得太草率哦。而且这也可以看出你对我姑娘感情的深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麻大姐顿了一下又说算了,你们年轻人没办过,还是让我来安排吧。

  总的说来,我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可能是她妈最后说的一句坏了我的心情。她说,我终于把这个淘气包交待了!以后我就省心了。

  我感觉是收获了一个打折的商品,虽然便宜、也好用,但心里别扭得很。

  但是我又不能说自己很失败,很多男人的老婆此前不也有个飞长流短的情史么?而且自己的娃娃今后就是广州人了。这么想,我似乎又好受了些。

  结婚耗光了我的全部积蓄。还欠了大约五仟块债。不过我想,找个‘上层次’的女人大约都是这样费大洋的吧。当然有一些事物预示着我和李冬梅慢慢地会好起来的。比如李冬梅又加了一档岗位工资;我把入户指标也交了上去,五年后就会批准下来;我也自考完了法律本科,拿到了学士学位;主任乐呵呵地告诉我,转正的机会过几年很大…

  现在,我比较满意这种慢慢熬,但又有希望的生活。我以为,夫妻的感情其实就是在苦乐生活中熬出来的,尤其对我和李冬梅来说,每天都在播种、锄草、杀虫,才对秋天收获充满憧憬。从这点上来说,出身农民和出身小市民的人都是一样的,就是反对不劳而获,对劳动果实充满真诚的向往。

  当然李冬梅同志在实践上犯过冒险主义路线错误。

  吴福德同志在思想上犯过机会主义路线错误。

  去年年底,就是在李冬梅小产前创作的那个打工中篇小说,获得了鲲鹏文学奖。这个获奖改变了我的生存,我的户口提前入了本市,立马就转正了,还干上了编辑部主任(原主任去了文化局当副局),还奖励了一套经济适用房……

  幸福驶上了快车道。我感觉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有点措手不及。早知道生活会厚待我的勤奋和天分,说什么我也不把婚姻当作一种手段,当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只是有种苦笑,却说不出的感觉。

  麻大姐和李冬梅,终日压着的眉头终于长长地舒展开来了。她们母女俩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哦!还是没挑错人呐!什么叫眼光,这就叫眼光!

  我不能对她们的喜形于色有什么好指责的,我们都期望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我不免稍有疑惑,就是我如果长期熬不出头,或者说,我和李冬梅有了意外不测,我和李冬梅谁掰了谁呢?这个问题,我想不清楚答案。

  但愿是我多虑了。

  鄢文江老师:您好!

  我目前还在搞春运,匆忙十余日创作了这个小说,第一时间寄给您。

  长篇小说刊登后,我一直在思考打工题材小说的突破。过去很多打工小说局限于流水线,满足于‘复制’生活的状态,不能说这样的创作思路不好,我只是觉得流于单簿、比较粗线条,似乎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供咀嚼。

  我认为,当下的打工小说被现实捆绑得太紧,多体现的是现世关怀,缺乏超越性想像,也即一个灵魂审视高度。这个通常说的“天道人心”,展示了叙事文学应抵达的纯净品质。我认为这是打工小说努力突破的向度。就当前的创作而言,小说技巧写实化,题材同质化,格调市民化,惯常叙述欲望的景致,速朽的物质主义,灰暗封闭的心灵,这是束缚打工小说继续突被的堕性和惯性因素。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并满足以往我的任何作品。

  我决定推倒重来。

  我思考到人的本能和欲望不等同于人性,所以‘我 ’的视角始终没有树立,惯用的是‘社会’视角,而作品之于作者应该是既独立又分割的关系,我在寻找一种有自己特质的叙事。这种特质应该是介乎于文本传统和阅世经验的。

  所以我想创作出这样一种作品,它呈现出我们生活的种种可能,情感的复杂感受,反对单一的道德评判,充分揭示人类困境的深刻根源。

  《溺水的鱼》就是我作的尝试之一。

  既是尝使,它先天就存在不足,后天也未必发育良好。但是一个有责任的作者,应该而且必须突被自己,创作才会有前途的!

  文江老师,以上的看法很疏浅,也不知道能否达意?请勿见笑。

  很感谢老师能刊我的长篇小说,感谢之情,写作者都是深知的。

  很感谢《江门文艺》在打工文学低谷之际,仍扛起这杆大旗,我表示尊敬!

  我因为在铁路工作,环境很封闭,非常渴望能与各地文友交流。我想刊出信址与读者文流,不知可行否?

  顺祝

  编安!

  陈建敬上

  06年2月8日

标签: 溺水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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