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言长篇小说《南方》连载:深圳人如何拚搏,如何赚钱,如何生存的悲欢离合故事。看此书你将获益非浅!
第一章:西安之缘
浩浩长江由西向东滚滚流过,深秋两岸,层林尽染,红绿斑驳。夕阳西下,江面波光粼粼泛着层层红光。秋风阵阵吹来,挟着瑟瑟寒意,令往来奔行的人们不禁裹紧衣衫。
从江汉关往东至汉江入口,是一幢接一幢颇有年代的西式建筑,这是西欧列强强行开放汉口港通商后留下的遗迹,有似上海外滩的味道。这些西式建筑大都是武汉商业各大二级站和主管行政机关的办公地点。以百货站、五交化站、纺织站、省市副食品公司、烟麻茶棉等商业贸易专卖单位最是鼎鼎有名。自古以来,武汉素有“九省通衢”之称,东西南北商贸异常发达。
沿江大道,各大码头聚集于此,江边货仓鳞次栉比。由于市外车辆规定晚六点才能进城拉货,所以天渐渐黑下来时,往来车辆穿梭如织,异常繁忙。码头工人搬运货物的吆喝声,装载货物的碰撞声,汽车的轰鸣声,还有巷道两旁酒楼食肆锅碗瓢勺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五交化站八层楼仓库前,一溜停靠着十多辆等待装货的货车,十多个搬运工人忙碌着装载最前面的两辆车。常年的体力活计使得这些搬运工人肌腱发达,非常壮实。百十斤重的一捆圆丝,一个人轻松地从车下扔到车上,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们有的人从仓库推出堆满货物的平板车,有的人从平板车上搬下货往车上装,有的人在车上堆码,井然有序。一个采购模样的人,手握一支笔,站在车旁,工人搬完几件货,他便用笔在随货同行联上打个勾,意思这个品种装上了车。在车上堆码货物的人中,一个五短身材,墩墩实实的汉子忽然唤另一个人道:“猴子!听说你的黄陂婆娘来了,这几天是不是夜里天天加班?”众人闻言,哄然一笑。那被唤作猴子的人却是一个身长八尺,高大威猛的汉子,孔武有力,两眼精明,不似被人取笑的角色。他闻言并不恼怒,只是对墩实汉子回道:“狗头!老子天天加班怎么了,把你狗日的馋啦?”那狗头道:“狗哥看你今天好象不在状态,做哥哥的关心你,让你歇息一下,夜里有劲再加班!”猴子道:“老子有的是力气,哪个象你!你那黄梅婆娘一来,你狗头总有几天发懒,兄弟们说是不是?”众人看他俩斗嘴,又是哄然而笑。狗头急道:“老子看你刚才总望着别处,不干活,怕你累了。好心当成驴肝肺!”猴子听说,不回嘴了,忽然一脸正经道:“兄弟们你们看,那边有个凯子,前天就在这里看我们搬货,昨天也来了,今天又在这里!”众人听罢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四十来岁,身材矮小,灯光昏暗,容貌不太清楚,但衣着整齐,不似这周围的工人、采购和司机一般。他抽着香烟,不时朝这边望望,一眼就能看出那人不是这一路数。狗头道:“不会是瞄路子的吧?”众人疑惑不解,也没人答狗头说话。猴子说:“这年头谁知道谁是哪个道道,只要不是抢我们饭碗的就行。”狗头道:“你个卖苦力的,谁来抢你饭碗!”猴子说:“不知是个什么来头,还是与七爷说说。”说罢跳下车,径直找七爷去了。
七爷显然是这伙搬运工人的头,正在另一辆车前与那采购模样的人结算。七爷年岁并不大,留两撇黑浓浓的八字胡,鼻梁挺直,眼睛一翻一翻的与采购说着话。这七爷不是个狠角儿也没格当这帮汉子的头。猴子来到七爷跟前,只见七爷正板着脸对那采购说:“你这车六十台电视机,十件自行车,十件八码丝,三十件十四码丝,三十件十六码丝,五十件两点五平方护套线,还有几十箱螺栓螺母。总共三百二十六件,件件都是力气活,你说该不该六十块钱。”那采购道:“一直都是五吨车五十块,你七爷可别乱了规矩!”七爷道:“刘科长,我认识你十几年,就数你们汉川五交化公司最抠屁眼。你这五吨车最少都装了七八吨,按规定一吨十块,我应该收你七八十。你是老熟人,收六十我是凭了良心的!”七爷说着,两撇胡子一跳一跳,理直气壮,凛然不可冒犯的霸气。刘科长说:“算了算了,就让你占点便宜,给我票!”七爷说:“这还差不多,十几年的老兄弟了,哪能为这十块钱打这嘴巴官司,坏了情份。你这车不是装得忒多了些,我也不会多要这十块钱。日后还要刘科长多帮衬呢!”“我算怕了你了,难怪人人都说你七爷是吃爷!给你六十块。”那刘科长接过票,一手递过钱去。七爷接过钱,对着那辆车的工人们拉长了嗓门叫道:“兄弟们,帮刘科长捆油布啰!货多,扎紧点啦!”七爷收到钱就似那刚打赢一场胜仗的将军,一脸的得意,嗓门格外大。
猴子见七爷忙活完,神神叨叨叫七爷道:“七爷!那边有个凯子,一连三天都在瞧我们装货,兄弟们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来问问你!”七爷顺眼望去,果见那人,说:“有这事?走,过去瞧瞧!”那人见七爷和猴子走过来,不慌不忙,不等七爷开口,满面笑容,恭敬地叫了声:“七爷!”七爷心里一咯噔,问道:“你怎么认得我?”那人道:“我见伙计们都这样叫,所以冒昧啦!”那人陪着笑脸,普通话不太灵光。七爷和猴子暗道:原来是个广广!武汉人称广东人都唤作广广,这人是那种一开口就能听出来自广东的人。猴子近处看这人,见此人虽然矮小,衣着皮鞋很是光鲜,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颗硕大的黄金戒子,比那些站里的干部还要有派头。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人这么晚了看这些搬运工人上货是什么意思,而且还一连几天!
那人对猴子道:“我还知道你叫猴子!真是奇怪,你这么高大,他们怎么叫你猴子?”猴子显得很不自在地道:“我刚来时很瘦,干了这活后,饭量越来越大,人越长越壮实。”那人笑道:“原来如此,不奇怪,不奇怪了!”七爷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那人道:“我姓黄,你们叫我黄先生得了。”七爷道:“听说黄先生天天看我们这些穷兄弟干活,不知…..”那黄先生忙道:“七爷不过来问我,我也正准备找机会见见七爷。”七爷不解道:“黄先生有什么吩咐兄弟们的吗?”黄先生道:“正是!我有些小事有求各位弟兄们。”七爷道:“我们这些兄弟只有一身蛮力,搬搬扛扛倒是没什么问题,不知黄先生……”黄先生说:“这里一两句话说不明白,这样吧,我在旁边江汉路临江酒楼定桌酒,十点钟你们干完活,我请你们喝酒,所有兄弟都过来。”七爷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我们无功不受禄,黄先生有什么事直说吧!”黄先生说:“什么功呀禄的,我以前也是帮人做苦力出身,今天有些事求着各位弟兄,请各位帮我点小忙,人越多越好。”七爷说:“黄先生在汉正街做生意遇到麻烦了吧?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都是些穷苦力,上有老下有小的,打架砍人的事我们可没法干。”黄先生笑道:“七爷想到哪里去了!保证不让弟兄们为难。我只是想求各位弟兄帮我传个话,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我一个人没时间也没办法买,而七爷和各位弟兄或许有办法。”七爷道:“黄先生要买什么东西求得到我们?不是开什么玩笑吧!”黄先生道:“绝对不是开玩笑,十点钟我在临江酒楼等你们。”说罢,黄先生从一个黑色提包里摸出几盒香烟,交给七爷说:“这些烟先请弟兄们抽抽。”七爷和猴子目送黄先生走了,不知这黄先生要买什么,怎么也估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七爷说:“这黄广广真是奇怪,老子在这里干了十几年,头一遭碰到这等怪事。”猴子说:“七爷,我看这黄广广也不象个歹人,够义气的,又不是买毒品,怕个鸡巴!”七爷道:“你懂个屁!你把这烟散给兄弟们抽,就说加把劲,早点干完,晚上有人请我们喝酒,其他什么也不要讲。”猴子接过香烟一看,道:“我操,这么好的烟。”抽出两根装进口袋,忙忙的去告诉众人七爷的吩咐。各人得知,欢天喜地。卖力干活,不在话下。
那猴子暗自嘀咕:七爷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今天对黄先生这事怎么扭扭捏捏,答应得不那么爽快。猴子觉得黄先生有钱又大方,说话还那么平易近人,最主要是把他们这些搬运工人当人看。天底下能把下等人当人看的,在猴子眼里那就是好人。平日里,哪怕是一个仓管,对待他们这些人也是呼三喝四的,那些站里的领导、科员正眼也没瞧过他们。象黄先生这种有身份的人对猴子等人称兄道弟,请他们到大酒楼喝酒,让猴子受宠若惊。
转眼所有货车均装载完毕,时间也到了十点。五交化站仓库电动卷闸门缓缓落下。搬运工人们均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干完活后都不约而同地用手和扛布拍打身上的灰土,把自己拾掇得体面一些。临江酒楼是江汉路上较大的老字号,众人是知道的。这种地方大家连门都未曾进过,大伙最奢侈的享受是哪个月干活多,拿多点工资,心里高兴,一人出个八九块钱,找个排档打个平伙,叫上鸭脖子,切几斤卤肉,几斤下水,或头皮、或猪耳朵什么的,再喝上几两烧酒就是顶了天啦!没有这种机缘,他们之中的大部份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进临江酒楼这种地方一次。人有高低贵贱,什么鸟进什么林子。
黄先生站在临江酒楼门口。这时已不是吃喝的时辰,酒楼却依然灯火通明,偌大的一楼大厅里没几个客人。门口的迎宾小姐看见七爷浩浩荡荡地领着这一大帮灰脸土衣的粗鲁汉子进来,一脸惊异。黄先生边与七爷等人打着招呼,边对迎宾小姐道:“东湖厅。”迎宾小姐领着黄先生、七爷等人来到宽大的楼梯前,楼梯铺着又厚又软的红地毯,拾级而上,来到二楼。大伙儿均象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左顾又盼,惊叹不已。二楼入口的通道也一般铺着红地毯,两旁墙壁均是大理石装饰。一间一间的包房均用说不出名的木头装饰着精美的门框。门头以“琴台厅”、“龟山厅”、“鹦鹉洲厅”、“黄鹤楼厅”等武汉风景名胜命名。这二楼却是另一番景象,不似一楼那么冷清,每间包房都传出卡拉OK的声响与歌声。正是客人饭饱酒酣之时。中间有二十多米的一圆弧形座椅,那里坐着许多打扮妖媚的年轻小姐,这伙人楞头楞脑地随着迎宾小姐来到“东湖厅”,推门进去,一个十多岁的服务小姐站在门口,不停地说着:“欢迎光临!”里边非常大,灯火辉煌,墙壁装饰着很精美的字画,地下亦是大理石铺就。墙端一排柜,柜上有台很大的彩色电视机,电视机两端有两个几个喇叭的大音箱。厅中央是两台大圆桌,圆桌上有个圆形大玻璃盘,白色的台布上,有很多双纸套筷子和洁白耀眼的杯碟、玻璃酒器等物,摆得煞是干净整齐。两台圆桌周围是上十把高档红木椅子,椅背套着米色的套子。关上厅门,里边很是安静,根本听不到外边走道的吵闹声。众人均不敢落座,傻呆呆地东张西望。黄先生和服务小姐忙招呼众人坐下。服务小姐很麻利地给各人斟上了茶水。那服务小姐问:“可以上菜了吗?”黄先生问七爷:“人都到齐了没有?”七爷忙说:“都来了。”黄先生吩咐小姐道:“可以上菜了。”服务小姐走到门口,对外面招呼:“可以上菜啦!”看来黄先生早已一切安排妥当。服务小姐走到黄先生跟前问:“喝什么酒水?”黄先生坐在七爷旁边,问道:“弟兄们喝什么酒水?”七爷客气说:“随便啦,我们也不知道什么规矩。”黄先生笑道:“没什么规矩啦!喝白酒还是啤酒?”七爷说:“兄弟们喝惯白酒的。”黄先生对小姐道:“你们这里客人喝得最多的是什么白酒?”小姐说:“白云边、黄鹤楼、五粮液、贵州茅台都有的。”七爷知道这些都是很贵的一些酒,不知道该怎么点。黄先生问:“白云边多少钱一瓶?”小姐答道:“高度的30,低度的25。”七爷插嘴道:“外面高度的才十三块,你们这里怎么这么贵?”黄先生道:“酒楼都是这样啦!先来五瓶高度的白云边。”服务小姐笑盈盈地答应着走出去。七爷说:“让黄先生破费了!”黄先生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七爷道:“黄先生太客气啦!”黄先生从黑色提包里拿出一条香烟,对七爷道:“七爷,别让弟兄们空坐着,都抽烟!”七爷叫猴子过来,一台桌上甩了五包。那些汉子各自开了面前香烟,点燃抽上了,有的低声聊着;有的注意着黄先生和七爷,耸起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七爷忍不住问道:“黄先生您别见怪,你搞得这么隆重,兄弟们们浑身不自在。不知黄先生要兄弟们……”黄先生正欲答言。忽见厅门开了,服务小姐抱着几瓶酒走了进来。那小姐开了酒,走到桌前,正要往各人面前的酒杯里斟酒,黄先生叫住了小姐,问七爷道:“要不要换大杯的喝?”七爷见众人面前的白酒杯均是指头般大小的五钱杯儿。说:“这杯儿也太小了点,喝得不过瘾。”黄先生道:“小姐,麻烦你帮我们全换啤酒杯。”服务小姐很专业地收起了各人面前的小杯儿,一会儿换上透明的啤酒杯。黄先生对服务小姐道:“我们自己倒酒,麻烦你快点上菜。”小姐答应着催菜去了。七爷吩咐猴子和另二人给众人倒酒。那啤酒杯倒满小半斤便没了。众汉子没一个虚套的,静静地盯着猴子等倒酒人,直到满上为止。五斤白酒倒完,尚有七八人杯里无酒。黄先生自嘲笑道:“你看我,还按平常一般待客,忘了弟兄们都是海量了!”正说间,服务小姐等人端着菜肴、火炉等鱼贯而入,进进出出的一会儿就上了十多道菜,摆满了一大桌。黄先生吩咐服务小姐再上十瓶白云边,不够再上。众汉子见这广东老板如此豪阔爽直,不觉对他增添几分好感,没了先前的拘谨。那些菜肴有碟装、有盆盛、有的还盖着盖,揭开后热气腾腾。十道菜里众人有八道菜叫不出名儿。所有的人都上满酒后,只见黄先生端起酒站了起来,对七爷、猴子等众人道:“黄某是广东一个生意人,今天来到武汉与弟兄们见面喝酒,这是缘份!一会儿菜上齐了,黄某有些事情拜托各位。今天弟兄们放开量,喝个痛快。我先喝一口,表示敬意!”说完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立马下了一截。七爷等人也站着陪黄先生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入口纯绵、满口溢香。众汉子平日里哪一天不喝点酒解乏,个个都能品出酒的好歹。众多人里不住口地叫道:“好酒!好酒!”黄先生忙招呼大家吃菜喝酒。众人都是刚干完活,腹内空空,一口酒下肚,便不觉露出本性忘了客套,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特别是另外一桌,一会儿便空出几个碟盘出来。七爷见状,不住地皱眉,胡子一跳一跳的暗自生气,心里骂道:这群乡巴佬丢人现眼!黄先生仿佛没瞧见似的,满脸笑容。七爷对黄先生道:“黄先生别见笑,兄弟们都是些粗野汉子,吃相不雅。”黄先生道:“叫弟兄们不要客套,还有很多菜没上呢!”七爷道:“你看这些兄弟都是讲客气的人吗?你与他们讲客套讲不来的。”黄先生道:“就要这样,这样最好!”七爷道:“兄弟们!感谢黄先生盛情款待,我们敬黄先生一杯!”众汉子闻言,忙忙站起身,椅子一阵乱响。七爷带头喝下一大口,众人也都是依言喝下。黄先生道:“众弟兄都是豪爽人,黄某承弟兄们看得起,今天有事相托,先喝这一杯。”众人以为他只是客气,喝一口意思一下,却见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将一杯酒全干了,不禁惊叹:这广广好厉害,酒量真大!只见黄先生放下酒杯,并不坐下,似乎正欲讲什么,众人都看着他。这时厅门又开,几个服务员又端着一道道菜鱼贯进来,撤下空盘空碟,转眼桌上又是满满的了。那服务小姐对黄先生道:“菜都上齐了,先生还要增添什么吗?”黄先生道:“暂时不需要什么了。你先出去一下,我们有些事情要商量。需要什么我再叫你。”服务小姐答应着走出去,反手带上厅门。
猴子在这当儿帮黄先生斟满了酒。只见黄先生不慌不忙,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说:“黄某有几个事想问问弟兄们!”七爷道:“黄先生有什么事请说吧,兄弟们只要做得来,一定尽力!”黄先生问:“弟兄们平日里什么货搬得最多?”有人答道:“电视机!”有人说:“自行车!”还有人说:“洗衣机、电冰箱。”黄先生说:“对了!这些都是非常紧俏的商品。”七爷疑惑问道:“黄先生想购买这些商品?”黄先生并不回答,继续问道:“来拉货的主要是哪些单位?”七爷说:“什么地方都有,还有省外的,不过主要还是省内的。”黄先生道:“我是问以什么单位为主?”七爷说:“主要是系统内的五交化公司,供销社,轻工贸易公司,还有一些大型商场,系统外的也有很多。”黄先生又问:“那系统内的价格是不是与系统外的价格都一样?”七爷道:“那肯定不一样啦!系统内的五交化公司是国家统一的调拨价,系统外的都是市场批发价。”黄先生道:“五交化公司主要拉些什么货呢?”七爷道:“就是刚才兄弟们说的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自行车啦,夏天还有空调、电扇什么的。不过这些商品都供不应求,每个月都有计划,计划外的都按市场批发价。”黄先生说:“除了这些紧俏货,那些五交化公司还拉一些什么货,要不要计划呢?”七爷答道:“除了这些紧俏家电,再就是五金、交电和化工了。也就是圆钉圆丝、螺栓螺母、五金工具、电线、开关、日光灯、灯泡,还有油漆、涂料、天那水,什么都有。这些也是有计划的,不过没那么紧俏罢了。”黄先生面露喜色,问道:“七爷与那些五交化公司的采购熟不熟?”七爷笑道:“兄弟们天天与这些人打交道,倒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黄先生高兴道:“好,好!”众人不知黄先生意欲如何,都望着他。黄先生满面红光,脸上亦渗出很多汗来。黄先生拍着七爷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说:“看来找弟兄们真找对人了!”七爷等人还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黄先生走到柜台,拿起酒瓶,嘱咐猴子给另一桌上酒,自己亲自绕桌给众人倒满了酒。回到座上,黄先生道:“七爷,各位弟兄!黄某知道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紧俏,供不应求,但黄某不买这些。黄某只求众位弟兄到那些采购办事处传个话,就说有位朋友需要各种油漆、涂料、电线、日光灯、圆钉圆丝、五金工具、螺栓螺母,当然是那些畅销的型号。有多少我要多少。只要他们按站里的调拨价开出来,我顺加十个点。提货单交到我手里,一手钱一手货。”七爷道:“黄先生要买他们的提货单?”黄先生道:“正是!我要的这些货都不是什么紧俏商品,每个县市五交化公司都可以开得出来。只要弟兄们找到那些采购,就说我是你们的朋友,他们从站里开出票来,我照单全收。当然,也不会亏待各位弟兄,每个人介绍一个采购,我即刻付一百元给你们。”众汉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何曾见过如此做生意的。尚有几个脑筋转得慢的,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忙向旁边的人问个清楚明白。黄先生道:“我住在长江大酒店806号房,各位弟兄只须到各个办事处找到采购,带他到我住的地方,我与他们商量具体的品种和数量。每个弟兄带一个采购来我付一百,带两个我付两百,生意做不做得成,与各位弟兄没关系!”这种生意对这些凭力气讨生活的汉子们来讲,无异于撞到摇钱树,掉下元宝来。各自暗自盘算:自己一个月辛辛苦苦,工资也才一百多元。整个湖北省县市五交化公司有上百个,找五六个采购就能顶上小半年的工资。那些平日与采购往来熟悉,知道他们住处和电话号码的人不禁沾沾自喜。七爷毕竟见多识广一些,问道:“黄先生要兄弟们什么时候办这事?”黄先生道:“我在武汉还住一个星期,然后要去参加一个供货会,所以请弟兄们抓紧时间!”七爷对乱哄哄的众人道:“兄弟们,你们听我说,白天活计不多,大家分两班,我这一桌的兄弟明天早上出去找人,那一桌下午找人,后天轮过来,晚上都要来上班。一天一换,不许坏了规矩!谁要是乱来,以后就别来上班了,听明白没有?”众汉子都点头应道:“明白了!”七爷又道:“兄弟们,感谢黄先生瞧得起我们,给了兄弟们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一起来敬个酒!”众人齐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齐向黄先生举杯。黄先生喝了,对众人道:“我拜托弟兄们的事,只能对那些采购说,不要逢人就讲,这里边有些利害关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众人答道:“这个自然知道,对其他人讲也没用。”七爷道:“记住黄先生的话,不许多嘴,坏了自己的好事!”众汉子都答应称是。
众人心里高兴,猜拳喝酒,你来我往。识趣的还三三两两地与黄先生、七爷敬酒把话,直闹腾到转钟一点多钟,把所有的酒都喝了个干净。黄先生花一千多元买了单。走出酒楼,七爷见黄先生说话舌头短了一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便吩咐猴子与狗头扶着黄先生,交代一定送到酒店安歇。其他人各自散了回家。
赵贤木这几天心情特别不好。站里分配新房,赵贤木是大学生、副科级,分数刚好够的,可突然间冒出三对双职工结婚,申请住房。赵贤木眼巴巴的以一分之差被挤出分房之列。女朋友费红英这段时间心事重重,赵贤木知道住房没了,他们的关系也没法挽回了。自从“五一”劳动节纺织系统文艺汇演上,费红英代表三棉表演了一段独舞后,纺织厅党委书记的儿子看上了她。半年来,三天两头地找费红英,又是送花,又是请看电影,大献殷勤。明事理的人都知道,只要费红英点头,立刻就能脱下脏兮兮的挡车工衣,调进机关工作,过上人人羡慕的舒适生活。三年前,她的那些姐妹无不夸奖费红英有眼光,找了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可如今也是她的这些姐妹,都怂恿费红英尽快与赵贤木分手。
赵贤木昨晚到费红英家,费红英她爸点着赵贤木的鼻子咆哮:“你凭什么娶我女儿?你给老子滚出去!乡巴佬,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赵贤木当时看了费红英一眼,费红英低下了头,赵贤木心彻底凉了。他不敢相信相恋三载的女友怎么会屈从,两人说散就散了。
走出费红英家,赵贤木流出一行苦涩的泪水。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八七年全国五交化秋季订货会十一月十五日至十八日在西安召开。上个星期熊科长带了十几人去西安布展,科里的业务由赵贤木负责。下面批发部汇报上来说,这几天五金、电料和油漆开出去很多票,有点不正常。诸多烦恼的赵贤木哪有心情管这些事,派科里的小陈去查了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原准备今天赵贤木和批发部两名经理一同前往西安,火车票已经订好。早晨一上班,一把手吴书记就把赵贤木叫到办公室。吴书记说,批发部两名经理一个孩子病重,一个父亲住院,不能前往,连熊科长也有事于昨夜赶回来了。组织上研究决定:这次订货会赵贤木全权负责。赵贤木明白原因只有一个:这几天就要公布分房方案,这些人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赵贤木既然不在分房之列,理所当然地要挑起这副重担。吴书记交待:站里计划内订货一亿五千万,销货一亿三千万。计划外随行就市,一定要与在西安布展的同志和厂方同去的人员配合好,圆满地完成党组织交给的光荣任务。
赵贤木与熊科长交接工作,了解参加订货会一级站、二级站货源情况,计划内指标,计划外行情,价格水平等等有关事项,整整花了半天时间。赵贤木只来得及收拾一下简单的行李,带上空白合同、品种价格表、合同章,便乘上站里派出的上海桑塔纳,来到火车站。
武昌火车站是全国最大的中转站之一,广场上人山人海,喧闹嘈杂。乘十几个小时的长途列车,经常出差的人员总结出一套经验,叫“一二三四,安全无事。”何谓“一二三四,安全无事?”简单地说是买:一瓶罐头,二支矿泉水,三样水果,四罐八宝粥。这些东西是两餐的吃喝,最经济、最实惠,避免火车上吃不卫生的食物,避免买东西离开行李物品被盗。赵贤木买了这些东西,与司机小张一道拎着装资料的纸箱,走进候车室。小张说:“我去买张站台票,送送你!”赵贤木说:“不用了吧!又不重。”小张神秘地笑了笑,放下东西说:“等等我。”说完跑向问询处买站台票去了。赵贤木感到奇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张可不是轻易这么好与的哦!
小张买了站台票回来,高深莫测的样子。赵贤木问:“到底什么古怪?”小张涎着脸,眉飞色舞,说:“待一会保准你大吃一惊,你艳福不浅呢!”赵贤木说:“胡说八道!”小张说:“赵科长,是这样的,今天上午我来退票,买票的一男一女,那男的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那女的,哇呀!真他妈的比电影明星还漂亮,让人看了还想看!”“真有这么漂亮?”赵贤木一脸不相信。小张急切地说:“谁骗你他妈的是这个爬爬!”小张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赌咒发誓。
两人边说边走向挂着西安方向车次的候车点。小张一双眼睛探照灯似地在人群中扫射一遍,便发现了目标。他用肘弯捅了捅赵贤木。赵贤木顺着小张目光看过去,心里腾地跳了一下。赵贤木工作这几年来,走南闯北,也见过一些大场面,令他感到惊讶的女人,这还是头一次遇到。离发车时间尚有三十五分钟,前往西安方向的旅客早已排成一条挤挤攘攘的长龙,穿着铁路制服的车站管理人员骂骂咧咧地叫嚷着维持秩序。这一男一女两个人显然是不愿掺和到你推我攘的排队行列,站在一旁。男的年龄大一些,四十多岁光景,个子不大,精瘦身材,一身铁灰色西装,绝非凡品,脚下一双锃亮皮鞋,竟是赵贤木以前在上海华侨商店见过的法国名牌“华伦天奴”,两千多元一双。这男人小眼睛,高颧骨,咧着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黑黄牙齿,典型的广东人。他若非站在这年轻女子身旁,绝对不是小张所说的丑陋不堪。那一身行头,手指上硕大的金戒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大款,让人肃然起敬。这女子二十刚出头,美得让人眩晕。她大眼睛,长睫毛,长长的披肩黑发梳理得整齐光亮;她身材高挑,里穿一件墨绿色开司米厚连衣裙,外套一件银白色短褛,领口系扎一条黑底白碎花丝质高档围巾;脚下一双麂皮小方头六寸皮靴;耳垂上钻石坠子发出耀眼的光芒;白嫩的柔荑扶着肩上挎着的坤包,却是没戴一粒宝戒。她显然有非同凡响的化妆技巧,纹过眼线,描过眉毛,修饰了睫毛。脸上扑了薄薄的粉底,擦了些胭脂,嘴上的口红恰到好处地勾画出性感而不失雅致的唇廓。这种精心修饰的美丽,无处不散发着高贵端庄的气质。两人身边立放着一只粉红色旅行拖箱,也是大商场里没见过的款式。走上前去,一阵幽香,沁人心脾。
那男人认出司机小张,欣喜地对小张说:“你们也去西安?”小张说:“我是来送我们科长的。他一个人去。”“哇!这么年轻的领导!”广东男人用那种略显夸张,又不失礼貌的口吻道:“谢谢你们啦!如果不是得到你们的帮助,我们可就惨喽!飞机票买不到,连坐票也没有啦。我们运气好啊,刚好等到这位同志退两张卧铺,可解决我们大问题啦!多谢多谢,一路多多照应。”赵贤木被他拉着手,一连串的感激,不知道说什么来应答得体,他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从品评那女子的思绪中脱离开来,只得随口应道:“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恰巧这时人群涌动起来,候车大厅的广播播出:“各位旅客,前往西安方向去的165次列车开始剪票进站了,列车停靠在二号站台……”
赵贤木、小张与这两名说不清什么关系的广东客人在候车大厅等大部分旅客进站后才去剪票。行李架上早已被先上列车人的行李物品占得满满的。好在行李不多,往下铺一塞刚好。小张离开不到两分钟,列车就徐徐开动了。
赵贤木昨天一夜不曾睡着,原准备一上火车就睡一觉,可不知为什么这时竟睡意全无。与这两名穿着打扮很不一般的客人在一起,他忽然觉得特别压抑,脑子被那股弥漫着的香水味搅得一塌糊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与那年轻女子说过一句话,但察言观色,他们两人远非赵贤木刚开始所想的那种大款与小蜜的关系。言谈举止间,那女子的身份和地位似在那男人之上。时时处处,她都受到很恭敬很细微的照顾和安排。
对面卧铺三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机关干部,穿清一色的黑呢子中山装,一人有一只最流行的崭新密码箱,日本“皇冠”牌的,说话浓浓的关中秦腔。如果赵贤木没猜错,定是参加了什么会议之类,密码箱是会议纪念品。
每次站里召开供货会,也是赠送价值二三百元的纪念品给来宾。如今市场逐步开放了,再也不是国营商业正规渠道一统天下。前些年,厂家只负责生产,国营商业一级站、二级站、三级站负责计划调拨销售。现在越来越多的工厂逐渐脱离这种计划经济的销售模式,特别是一些大中型企业,还成立了经销公司,自己与客户签订合同,自主定价销售,这种趋势已成必然定势。目前,国家正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实行价格双轨制。不少企业在定期的全国订货会之前,自行召开供货会,以占据市场主动。
三个关中大汉可能从没见过如此装扮靓丽的女子,一个个目瞪口呆,循规蹈矩地坐在对面下铺。这并不奇怪,1987年,城市干部工人的收入水平每月才二百元左右,年轻女子护肤仅限于搽搽雪花膏、抹抹珍珠霜之类。打口红、涂脂抹粉,都是不大正派的女子所为,更别说是纹眼线,描眉这种装扮了。这两人一身不下万元的装束,不是能用时髦入时来形容得了的。它不是时髦,而是代表一种新生阶层,一种富有,一种身份,一种过去闻所未闻的标志。这种装扮、这种气派加在美丽若仙的女子身上,那种令人惊讶的效果夺人心魄,让人不敢正视。
赵贤木是下铺,那两张票是中铺和上铺。广东男人执意要年轻女子睡中铺,而那女子不同意。赵贤木也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插言道:“我看这么着,这位小姐就睡中铺,我与这位先生换换,我到上铺睡。”“这不可以!这不能可以的……”男人急了,连国语也说不清了。他说:“这位领导!你们给了我们卧铺票,已经太太感谢,太太麻烦,太太不好意思啦!”“什么太太感谢,太太麻烦,太太不好意思,没关系啦!我还没太太呢。”赵贤木学着他的腔调,调侃了一句。三个关中人和那小姐都笑了起来。看到这位小姐的笑脸,赵贤木觉得有种英雄救美的豪情,精神一振,言谈也自然顺畅起来:“这位先生你别见怪,说笑一句,不好意思。第一、你要睡上铺,别说这位小姐不同意,我们也觉得不太好。你年长一些,怎么可以让你那么高爬上爬下呢?第二、这位小姐貌若天仙,与之同行,已是三生有幸,如何可以唐突美人!所以不用再客套,就这么决定了。”一个关中大汉插嘴道:“这位同志真会说话咧,听起来让人舒服。”年轻女子听到赵贤木刚才的赞美,脸上流露出又羞赧又欢喜的模样。赵贤木不禁十分得意,于是说道:“大家别太客气,这位先生也别领导来领导去的,叫我小赵好了。请问先生贵姓?小姐贵姓?”广东男人说:“免贵,小姓黄,这是我们总经理助理,王小姐。”赵贤木:“你们俩都姓王?”“不是,不是!我姓黄,黄色的黄,她姓王,三横王。广东人普通话说不好,黄王都一样啦!”黄先生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烫金名片盒,见人都递一张,一口一个“请多关照!”赵贤木也掏出名片来,与黄先生、王小姐交换了。黄先生的名片是:深圳市浩大实业有限公司 黄仁汉 业务经理,王小姐的名片是:深圳市浩大实业有限公司 王雪梅 总经理助理。黄经理看了看赵贤木的名片,马上与王雪梅对望了一眼,他叫了起来:“赵科长是武汉五交化站的,真是太好了!荣幸,荣幸!我们还去过你们站里。”赵贤木问:“你们去过我们站?”“是啊是啊!我们到过你们批发部,与邵经理、刘经理谈了半天。说实话,在武汉跑了四五个厂,价格与你们一样,倒扣三个点,品种却没你们齐全。你到西安一定是参加全国五交化会议吧?”“那你们也是去参加会议的了?”“是是是,我们没准备直接到西安,在武汉联系了几天业务。谁知厂里管业务的人都到西安去了。”“我们站也是提前一星期去布展。两天后才开馆,你们去了还要等两天。”黄经理说:“有时间就去兵马俑、华清池、大雁塔、碑林玩一玩,两天很好打发的。”王小姐说:“赵科长,我们公司是一家实业公司,经营五交化、建筑工程、酒楼业务,请多关照!”“相互关照,相互支持!”赵贤木客套说:“请问你们需要一些什么品种,需要多大数量?”王小姐说:“我们需要的品种你们都有。只要是建筑上需要的,我们都经营。”“那你们一年的销货额有多少?”黄经理说:“到目前为止,今年头十个月已经做了两千八百万,今年突破三千五百万没问题。”赵贤木说:“那你们的生意做得很大哟!”“生意还不错……。”
火车到达漯河,黄经理下车买了两只烧鸡,邀请赵贤木喝了两瓶啤酒。赵贤木感到非常困乏,便上铺睡了,一宿无话。
第二天中午,到达西安。赵贤木给王小姐、黄经理留下电话号码和下榻的地址:秦城宾馆909房,要他们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
赵贤木到达秦城宾馆放下行李物品,先去展馆看了看,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就绪,只剩下灯光没布置,价格签没标上去。灯光专门有电工去做,价格只能开馆的时候标。回到宾馆给所有的人员开了个会,分配了工作任务,正准备去上海站了解一下情况,忽然有人跑过来说:“赵科长,有你的电话!”赵贤木一听,原来是王雪梅打过来的。她说跑了半天,所有的宾馆都让会议包了,能否给想想办法,安排一下住宿。赵贤木听完,马上说没问题,站里的包房还留着好几间,正是接待比较重要客户的。他让王小姐和黄经理即刻过来。
不多一会,王雪梅和黄经理到了。赵贤木早已安排好一切,领他们进了房间。黄经理将手里一个皮尔卡丹的红黑大纸袋递了过来,说:“这是我们王小姐特意为你挑选的一套西装,不成敬意!”赵贤木看这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忙说:“这怎么行!我们有规定……”王雪梅打断他说:“赵科长,这次我们到西安来,能够在一起,是大家的缘分,还有好多地方需要你照顾呢!如果赵科长在货品方面给我们开一点方便之门,那才是莫大的恩惠!”赵贤木一想,自己也只能货品上有一定的能力,心领神会,便说:“那你们准备定多少东西,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会尽量照顾你们一些紧俏品种。”王雪梅笑着说:“我就知道赵科长会帮助我们的。看来我们是遇到贵人了。”赵贤木说:“你们给我一个清单,我尽力安排一下。”王雪梅说:“这倒不急。我想问一下赵科长,能否帮我们搞一点计划内指标?”赵贤木一楞,说:“这可就有些难度了,指标都是国家分配的,只能在系统内调拨。”王雪梅说:“没有难度我们也不会向你开这个口。你们武汉站牙缝里挤一点点给我们,我们也满足了。”赵贤木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心里鬼使神差般向着王雪梅,从心底乐意帮助她。他想了想,说:“你们说个大概给我,让我有个数。”王雪梅试探着说:“能否搞个一二百万?”赵贤木想了说:“一二百万的指标似乎有些大。不过,我现在心里没有底。我想找我那帮哥们说说,看看情况有没有可能,只要有可能,我拨给你就是了。”王雪梅没想到自己说了个这么大的数额,他竟没有感到很为难,喜出望外,忙说:“赵科长,说话算数!只要能订到二百万计划内价格合同,我们包你五万元费用,再送你三万元辛劳费。”王雪梅说得斩钉截铁,好象事先与黄经理商量好了。赵贤木说:“王小姐、黄经理,我们都是生意人,计划内价格与市场价格最少相差30个点,二百万就相差六七十万,而以你们公司的名义是绝对不可能订得到计划内合同的,只能以武汉站的金字招牌去争取。如果一分钱不加就平调给你们,领导那里我交待不了。我看这样,在计划内价格基础上顺加5个点,我争取为你们搞到三百万。这样我们站能赚十几万,你们至少也有七八十万差价。于你们于我们都说得过去。”赵贤木开出条件。“就这样说定!”王雪梅一点也不含糊。“等一等!我不知道你们资金实力如何,不然……”王雪梅说:“这个你放心,我们将现款打到你们帐上再提货。”赵贤木说:“这我就放心了。今天还要借用你王小姐,我们一同去上海站攻关。”王雪梅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赵贤木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事不宜迟,必须现在就去,晚一点可能约不到人。赵贤木说:“黄经理,我们站里那十几个哥们姐们这两天全靠你打发了。你必须要让他们玩得开心点,开馆时,我们签订合同,他们就不会有闲话。”王雪梅说:“这方面我们黄经理最有经验,你放心好了。”
上海站住华夏宾馆,离秦城宾馆两站路,赵贤木与王雪梅上了的士,屁股没坐热就到了。到服务台一问,上海站包的是四楼和五楼,两人乘电梯走进四楼,楼道里暖气扑面而来。两名身着蓝色旗袍的接待小姐站在入口处,看见赵贤木和王雪梅,问道:“请问你们找谁?”赵贤木说:“我找周道新,胡建设二位科长。”接着赵贤木叫道:“这不是文小姐,马小姐吗?”那文小姐打量了他一下,笑道:“原来是赵科长,都不敢认了!穿得这么高级,我还以为是港商来着。”赵贤木笑着说:“文小姐、马小姐,一个月不见,你们这一化妆,我也不敢认了,正在想上海站那里找了两个漂亮小姐来,我怎么不认识!今天来的这位王小姐可是个化妆高手,你们可以向她请教请教。王小姐,我介绍一下,文小姐是化工组的批发员,马小姐是五金组的批发员。晚上有没有空,我们去跳舞,好不好?”马小姐跳着拍手道:“那敢情好!”“一言为定!不过两位小姐出卖点情报给我,我们站的计划安排多少?”“你们站肯定是最多的,六千八百万。”马小姐道。“能不能具体点?”赵贤木笑着问。“家电组四千万,五金组一千万,交电组一千二百万,化工组六百万。”文小姐说。“这么少,又要去争取啰!”赵贤木故意苦着脸说:“周科长、胡科长住几号房?”“周科长住418,胡科长住411,他们都在。”“那咱们晚上见。”“晚上见!”
赵贤木与王雪梅首先来到411,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道:“请进!”推门进去,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周科长、胡科长、任经理、胡经理、汪经理、奚经理,别来无恙!小弟专程拜访各位来了!”“哦!是赵科长。你们熊科长前两天就说你要到,怎么现在才来。”“公务繁忙啊!没有办法。”几个人忽然看到王雪梅,脸上表情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不打了,不打了!”周科长发话:“贵客到了。”赵贤木道:“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小姐,王雪梅,是深圳浩大实业公司的,我的一个客户和朋友。这是周科长,实权人物呀!这是胡科长,我的大学同学。同班同寝室,还同床……他睡上铺,我睡下铺。同穿一条裤子……谁没洗衣服,就拿别人的穿。同一个女朋友,不过都没追到手。”胡科长笑骂道:“他妈的!什么时候同过一个女朋友,尽胡扯!”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这是我加的,假如同追一个女朋友,不更好玩!”赵贤木接着介绍道:“这是任经理,负责家电。这是奚经理,负责交电。这是胡经理,负责五金。这是汪经理,负责化工。四位经理长期以来是武汉站的衣食父母……之一。放个屁我们都要赶紧接着……值钱得很呢!” 奚经理道:“你这小子,到底是抬举我们,还是骂我们!”赵贤木笑着说:“周科长,你评个理。我哪次到上海站不是夹着尾巴,哪敢得罪诸位财神爷。”周科长道:“赵科长,别说笑了,说点正经的吧!”赵贤木说:“说正经的,今天登门拜访,晚来了,缚荆请罪,请诸位吃酒,晚上跳舞、唱卡拉OK。”“不会是鸿门宴吧!”周科长笑道。“周科长哪里话,我是楚霸王,你们是刘邦吗?今天王小姐初次见诸位领导,聊表寸心,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赵贤木知道,王雪梅那娇妍美丽羞花闭月的魅力是任何男人也无法抗拒的。能够顺利地将上海站实权在握的人物请到,就喻示着达到目的已成功了一半。华夏宾馆是西安新建的一座五星级宾馆,包房装璜得富丽堂皇。上海站的科长经理向来目空一切,那可是全国最顶级的财神爷,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到的。从客房到餐厅包房落座,他们几个人却不似往常洒脱,一个个循规蹈矩,正襟危坐。女人哪女人,有时候能够令男人完全变样!赵贤木暗自窃笑不已。
两名服务小姐为客人摆好茶盏,铺好餐巾。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部长从柜台上拿了两本菜单,递过来。赵贤木接过菜单,递给周科长,递一本与王雪梅。王雪梅客气地将菜单转递给胡科长。周科长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先不看菜单,直问:“你们这里最低消费多少?”那部长一手执菜单簿,一手握圆珠笔,微笑着答道:“最低消费380。”周科长又问:“服务费怎样收?”“百分之十的服务费。”那部长一直微笑着,业务十分熟练,礼貌恭敬。王雪梅道:“请问你们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部长答曰:“我们宾馆的招牌菜有秦王喜、玉环鱼、贡使乐、贵妃争宠、霸王别姬、丹凤朝阳……”王雪梅又问:“有什么好酒?”部长答道:“贵州茅台、五粮液、古井贡、剑兰春,所有名酒我们都有。”“洋酒有没有?”“轩尼诗、马爹尼、人头马XO、路易十四……”王雪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周科长、胡科长、各位经理,初次相识,十分荣幸。今天我们相聚古城西安,我做个东道主,如果点的菜不合诸位口味,请多多包涵!”包括赵贤木在内,众人被王雪梅刚才问菜问酒的气势吓了一跳。这时齐声道:“王小姐随意一点,不要客气。”赵贤木忙道:“只要不辣,其他都可以。”王雪梅从胡科长那里拿过菜单,翻了翻便对那部长道:“秦王喜、玉环鱼想来是皇帝和贵妃吃的东西,又是招牌菜的头两位,一定不错的。再要一个清炖甲鱼,要大盅的。一个清蒸老虎斑,一个明炉桂鱼,九节虾椒盐开鞭,羔蟹煮过霜萝卜,木瓜鱼翅,蒜茸象拔蚌,龙虾生刺,芥沫要日本进口的。虾头熬粥,喝完酒再上来。再上两个清淡一点的蔬菜,豌豆苗、萝卜苗最好,上海青也行。两瓶人头马XO。对了,来两条大中华。”周科长道:“王小姐,你不会有求于我们吧?不要让我们太为难哦!”王雪梅笑道:“周科长不用过虑,我只不过陪赵科长来见见大家,决不会从上海站要一分钱的货。我们只是武汉站的客户,你们尽管放心。吃好喝好后,我陪大家跳舞,寻个开心而已。”高明!实在高明。赵贤木相信上海站的几位科长经理一定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只要给武汉站多一点照顾,就是关照她了。于是不失时机地道:“王小姐不愧是深圳来的人,说话明明白白,滴水不漏。我们站的计划指标有限,还得要几位老哥多拨点,来满足你的需要。少不得麻烦各位多给武汉站计划计划,我才能有所交待。”众人松了一口气。上海站往武汉站拨货,怎么做都不会犯错误。周科长笑着说:“赵科长你别滑头,武汉站历来都是计划外再追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们。”赵贤木道:“我们遇到王小姐这样的客户,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向上海站老大哥伸手多要点,才能对他们多供应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今天和王小姐来的目的不说大家也明白。第一,这次武汉站只派了我一名负责人,全权负责站里的合同事宜,熊科长有事回武汉了。这可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抬举抬举我,让我回去挣个脸面。第二,王小姐是我请来的贵人,一是结识大家,希望日后能有所帮助;二是她这次要的货,少不得要在牛身上拔几根毛。我相识老哥们这几年,从来没有单独有求于各位。论感情,周科长、胡科长、几位经理,你们也要让我完成站里的任务。诸位一起挑挑担子,我会铭记在心,感恩戴德。拜托拜托!”周科长道:“我们从来没把你当外人,你既然这样说了,少不得再努力努力。上半年武汉站追加了五百万,这下半年我们最多能追加到一千万,这也是历来没达到过的数。超过这个数,我也无能为力。我们回去后商量商量,明天再给你具体哪个组多少。”赵贤木喜出望外,没想到一下子能有这个数,王雪梅也是眉开眼笑。
正说着,菜端上来。大家你来我往地敬酒,开心畅谈,不知不觉快到八点钟了。赵贤木猛地记起约了上海站的人跳舞,道:“我请了你们的人去跳舞,不能食言。王小姐买了单先陪周科长和几位经理到舞厅,我随后就来。”胡科长说:“我与你一道下去。这几条烟我先带回房里。”周科长道:“对对!烟不要随身带着。”
赵贤木与胡建设走出餐厅。胡建设道:“贤木,这次会议我们已尽了全力帮你,从来没有追加这么多的,只能到这种程度。”赵贤木说:“我知道你和周科长都帮了我,能不能再多加两百万,凑个整数,五金电料都行,我回去就光彩了。”胡建设说:“我再想想办法。”赵贤木道:“那太感谢了!”胡建设说:“你别与我也讲什么虚套。对了,据我掌握的信息和上面的精神,这次会议后很多品种有可能大涨价,你一定要在计划外多订些。计划外你要多少我们给多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切记切记!”赵贤木道:“我也估计马上要涨价。你看我这次会议总量多少为合适?”胡建设说:“按武汉站的实力,多订两个亿没问题。”赵贤木道:“计划内你们这里八千万,北京站、天津站、广州站、沈阳站以及其他站,我估计加起来也有一亿的计划。计划内站里给我的任务是能争取多少是多少,计划外我的指标是两个亿,再多订两个亿就是四个亿。去年同期我们三个亿还不到,多订两个亿会不会多了?”胡建设说:“绝对不多!周科长是老行家,他的分析错不了的。我叫你多订两个亿是根据武汉站的实力保守的估计。如果你胆子大,多订三个亿都没问题。一定要抓住骨干品种、价格这次会议怎么变动都不要管他,骨干品种最重要。”赵贤木道:“我出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只想多订一个亿也就满足了,没想到多订这么多,我晚上再仔细想想。”
说话间,二人一同来到四楼。文小姐早已梳妆打扮好与另一个小姐等在楼梯口。看到他们,文小姐嗔怪道:“我还以为赵科长说话不算数了呢!”胡科长道:“你去叫他们吧!”赵贤木道:“把所有人都叫上,有多少算多少!”胡科长道:“你发癫啦!三四十人呢!”赵贤木道:“没事的,只要大家开心就行。”文小姐与那个小姐欢天喜地的叫人去了。胡建设道:“这次破费不少,回去能不能报销?”赵贤木说:“你放心,王小姐扛大头。”
上海站来参加会议的姑娘们都是精挑细选的靓丽小姐。打扮化妆后,真是一人比着一人。小伙子不多,七八个,青一色的高挑个,白净脸。赵贤木仔细数了数,连自己在内共二十九人。赵贤木与胡科长领着这一大群人乘电梯来到顶楼,走到舞厅门口,抬眼一看,赵贤木心里腾的一跳:门票40元!赵贤木感到手脚发凉,浑身冒冷汗。暗自庆幸口袋里装着一千五百元。这可是自己出差的所有费用呵!硬着头皮买票进场,迎面扑来一阵风,清凉怡人。舞厅很大,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得人眼花缭乱,一时看不清方位。只觉得里面黑压压一片人,每个台座都坐满了。舞会还没有开始,音响很好,正播放着优雅的萨克斯独奏曲,如泣如诉。这是赵贤木见过的最豪华的舞厅之一,中间舞池足有1000平方米,没有一根柱梁。四周很多圆型小台,每个小台设四个座位。台和椅光滑高档,脚下地毯又厚又软。几个乐手正走到主持台,架子鼓、电子琴、电贝思、小号、长号等乐器对音调弦声顿时杂乱无序地响了起来。看来马上就要演奏舞曲。一个领班模样的小姐看到这一大群人进来,东张西望,忙上前问询。恰巧有人眼尖,发现了周科长等人。难怪这左右找不见他们,原来舞池另一端全是更豪华的敞开式包箱,每个包箱均面对舞池。黑色真皮沙发,厚软舒适,大茶几均是进口大理石面。这种贵宾包箱倒不见多人,看来还要另外计费。王小姐叫来领班安排好。这一帮人足足占了五个大包箱。一会儿,鲜果、小食、咖啡、牛奶、饮料、瓜子等满满地排上几台。周科长经验十足,每个包箱搭配平均,二三个男人带五六个姑娘。王小姐自然去陪周科长胡科长那一个包箱。倒是赵贤木毫不拘礼,原本就与一大半批发员小姐们相熟,这会儿如鱼得水,与文小姐、马小姐她们扎在一起。赵贤木心想:现在人多嘴杂,也不可能再谈什么要紧事。将这些开票写单的姑娘小伙子们陪得高兴了,明天按部就班地签订合同一定会很顺利,就算有什么,胡建设也一定能够帮自己落实。
赵贤木正在暗自盘算,突然一曲高亢激昂的开场曲奏响,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款款走出。乐声一停,只见主持人朗朗道:“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晚上好!欢迎大家光临西安最具盛名的华厦歌舞厅。今天我们请来了红遍全国的歌唱家蒋达伟先生和西安歌舞团的首席女高音江丽小姐,还有很多深受人们喜爱的歌星,他们将以无与伦比的歌喉为大家演唱,请大家翩翩起舞,跳得开心,玩得高兴,在华夏歌舞厅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舞曲奏响了。音响一流,灯光效果一流,乐队歌手都是一流。赵贤木大学时就学会了跳舞,毕业参加工作后还参加过武汉歌舞团举办的交谊舞培训。这几年业务需要,是舞厅的常客,舞技相当规范和精湛。他一米七八的身高,相貌英俊,挺拔伟岸,舞姿潇洒自然。赵贤木从没感觉到象今天如此亢奋,心情特别舒畅,充满自信和骄傲。从与他伴舞的上海女孩欣喜的表情和溢满好感的目光中体会到一种暧昧的情愫。舞池中一次与王雪梅相遇,两人目光相接,发出会心一笑。赵贤木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他不知道在王雪梅目光中读懂了什么。只觉得要与王雪梅共舞一曲的要求发自内心,非常强烈。说句心里话,这之前,赵贤木只是利用王雪梅的美貌,为争取计划内指标增加筹码,展开公关攻势。两天的接触,今天的配合,赵贤木感到与王雪梅合作,真是心有灵犀,天衣无缝。他感激和欣赏王雪梅的魅力。那相视一笑意味深长,点燃了赵贤木从未有过的激情。几曲下来,赵贤木觉得浑身燥热,他脱下西装,又脱掉羊毛衫,只穿一件白衬衣。一条领带在舞姿摇曳中荡漾飘逸,雪白的衬衣在灯光下明亮耀眼。他感到与自己伴舞的小姐的手变得沉重起来,言谈越来越少。赵贤木从那稍纵即逝的迷乱眼光中,读懂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有如此强烈。他在舞池中情不自禁地寻觅着王雪梅的目光,发觉王雪梅也正注视着自己。那灿烂如花的笑容,每一次都令他怦然心动。他忽然觉得与她伴舞的周科长是那样臃肿不堪,俗不可耐;忽然觉得胡建设那洋洋自得的表情是那样令人羡慕和嫉妒。他甚至有意无意间带着女伴追随着王雪梅的身影,追随着王雪梅的笑容。周科长与胡建设一曲不断地轮流与王雪梅伴舞,令他心里恨恨地发急。
忽然,音响里飘出熟悉的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赵贤木灵光一闪:从周科长和胡建设的舞技来看,他们未必能跳快三,这是一个机会!赵贤木毫不犹豫地走到他们包厢,果然不出所料,周胡二位科长正在点燃香烟,趁这高难度舞曲机会歇息一下。王雪梅嫣然一笑,完全明白赵贤木的来意。赵贤木左手背后,躬身右手抚胸平开,对王雪梅做出一个十分标准的绅士邀请。王雪梅扶着他的手,公主般随他下到舞池。赵贤木感到王雪梅白净的手是那么柔软嫩滑,微微有些颤抖。他笑了笑,左手略略一紧,双眼凝视着王雪梅,发现她睫毛很长,却不是假睫毛,一双美目流盼,闪动着娇羞媚人的光彩。赵贤木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随着音乐节奏,轻轻移动,迈开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然后如行云,如流水,如彩蝶,旋转起来,飘荡起来。翩然若仙子,奇幻如梦境。谁也不曾想有这种默契,更不曾意料到双方舞姿同样出类拔萃,从迈开脚步的那一刻起,两人同时意识到对方出神入化的本领。一举手,一投足,心领神会,两人将舞姿完全发挥到了最高境界,把动作融入到了音乐之中。他们感觉到:春天来了,大地在欢唱;他们感觉到:绿树展新枝,小鸟在雀跃;他们感觉到:青青碧水,多瑙河在流淌;感觉到恋人的喜悦,感觉到情人间水乳交融;感觉到美丽的乡村、蓝天和白云、远处的山峦……乐曲舒缓,他们舞姿轻柔妙曼;乐曲激昂,他们飘逸如飞。满舞场的舞伴都被他们的动作姿态吸引,发出由衷的赞叹;所有的观众都看着这对金童玉女的表演,目瞪口呆。一动一荡,一急一缓,莫不恰到好处。人们的目光追逐着他们,不曾想世间真有神仙般美丽俊朗的人儿。他们对音乐的理解,动作的稔熟和协调,以及两人光彩照人的容貌和身材,让所有人赏心悦目。赵贤木想起武汉歌舞团的一位老师说过:只有心灵相通的情人,才能达到跳交谊舞的最高境界。一曲终了,二人以非常优雅的造型结束舞蹈。上海站的人情不自禁地鼓掌称贺,全场的人们也随之鼓掌响应。赵贤木和王雪梅鞠躬答谢,然后走向包箱,异口同声对问:“你学过舞蹈?”王雪梅答道:“我从小到大练的就是舞蹈!”赵贤木送王雪梅到了包箱,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过。大家齐赞叹:“你们跳得太棒了!”赵贤木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点头答道:“多谢多谢!过奖过奖!”然后走回自己包箱,又是一番打躬作揖,以表谢意。
却说周科长久在商界,如何不明赵贤木如此盛情之意。况且赵贤木一则会做人,与上海站上上下下感情盛厚;二则胡科长与他同窗之谊,少不得要给他些许薄面;再则武汉站历来是上海站第一大客户,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站,年底旺季,多与他些指标,说得过去,内部调节一下,也不是难事。周科长料定赵贤木这种浑身都活的人,现在年轻有为,日后必非久居人下之人。这时抬举他脸面,将来说不定好处久远。这就是老谋深算的商人,深谋远虑。今晚王雪梅陪同周科长等人吃喝跳舞,千娇百媚,娇喘嘘嘘,令人爱怜不已。赵贤木与王雪梅共舞之时,胡建设向周科长言语:赵贤木要求能否八千万一个整数,周科长指点一二,叫胡科长如此这般安排便妥。胡科长如何不知?只待周科长一个态度而已。
情场失意,事业得意!赵贤木恋爱三载以失败告终,没想到有机会领导武汉站参加如此重要的全国会议,这么顺利。争取到了上海站大批计划内指标,等于完成了一大半的任务,创造了可观的利润。至于销售指标,求大于供的市场状况下,完成任务自然不在话下。回到站里绝对功劳一件,以后提升职务也是个依据。
十一点,舞会结束。赵贤木、王雪梅与上海站众人一同下到四楼。夜已深,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去。胡建设送至宾馆门口,对赵贤木道:“我与周科长商量过了,你另外要增加的二百万没多大问题,一共八千万。明天到馆后就把合同签下来,夜长梦多。至于计划外合同,按老规矩,倒扣三个点。你要切记我说的话,尽量多订。”在酒席上,王雪梅知道周科长答应的是七千八百万,这会儿又追加了二百万,一下子变成了八千万。她满腹狐疑地看了赵贤木一眼,赵贤木诡诘地笑了笑。
上了的士,王雪梅迫不急待地问:“怎么回事?”赵贤木答道:“这多出来的两百万是专门为你争取的,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王雪梅惊喜地叫道:“真的!”一下子抓住了赵贤木的手。赵贤木感觉热血直冲脑门,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他从心底喜爱这个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紧紧握住了王雪梅的手。王雪梅顺势偎依到他身上,头靠在了赵贤木肩头。两颗心扑腾扑腾狂跳不停,再也不说一句话。
秦城宾馆一眨眼就到了。两个人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走下车,舍不得将手分开。赵贤木只觉得王雪梅那双迷人的眼睛望着自己,百般娇妍,千般柔情,万般可爱。王雪梅挽着赵贤木的胳膊走进宾馆,进了电梯,电梯里空无一人。电梯门关上,赵贤木看着王雪梅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眼神迷乱,双颊绯红,双唇鲜艳欲滴。他猛地张开双臂,将王雪梅紧紧抱在了怀里,双唇绞吻在一起。王雪梅觉得他的胳膊非常强壮,年轻有力,从没有过的温暖和力量来自这个男人,传遍全身。赵贤木直感到一片空白。两人的舌尖搅动着,舔吻着,一股蜜一般甜甜的津汁传入赵贤木口中,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兴奋、狂热。
如果一个女人是真心爱你,那她的嘴里的津汁就是甜蜜的;如果她不爱你,她的双唇是蜡然无味的。
九楼到了,两人依依不舍地放开手。电梯门刚要开,被王雪梅急忙摁住。她掏出一包洁白的纸巾,擦去赵贤木嘴上的口红,又擦干净自己的嘴唇。九楼楼道里空无一人,看来俱都回房梳洗安寝。一负责人侯老专等赵贤木回来,询问上海站情况如何。赵贤木言:幸亏王小姐去得好,攻关得力,上海站同意在武汉站六千八百万计划外,再追加一千二百万。侯老吓了一跳,问如何这么多?赵贤木说上海站言明有五百万是给王小姐的,其中二百万直拨武汉,由武汉站再调往深圳,运费由王小姐他们承担;另三百万武汉站顺加五个点调给王小姐,所有费用也由王小姐出。侯老说七千五百万计划指标已超过历年了,王小姐的货武汉中转发往深圳,白赚十五万的便宜,喜上眉梢,说上海站这次开恩了。赵贤木说这都是王小姐的功劳,侯老亦说这个姑娘可不得了。另外,汇报深圳黄老板请客吃饭,唱歌玩乐,花费可能不下三千块。还有某厂、某某站来人请客,一一告诉赵贤木。赵贤木心不在焉,点头答应,嘱咐早些休息,明天早点到馆中去,开馆前把内部调拨合同都签了。
送走侯老。不一会,又有人敲门。赵贤木心里怦怦直跳,开门一看,却原来是黄经理眉开眼笑地站在门口,忙让进房里。黄经理拿出一个大牛皮纸袋,说是王小姐要交给赵科长的,并再三感谢赵科长鼎力相帮。想必是王雪梅已告之上海站之行的结果。黄经理说不打扰休息,告辞而去。
赵贤木打开沉甸甸的纸袋一看,心狂跳不止,原来是齐崭崭的十万块钱。赵贤木参加工作这几年,虽然经手的业务成万上亿,但到自己手中的钱只是每月的工资、奖金和出差补助。从没想过有这么多钱可以落到自己手中,他直感到拿钱的手在发抖。急急忙忙将钱锁进包内,脑海里起伏不平,满房间乱转。原本柔情蜜意、想入非非的念头被这一大堆钱驱赶得无影无踪。他打开电视,看不进去,又从包内拿出一万元,将两千元装进钱包,四千元装进西装左内口袋,四千元装进右内口袋。一会儿又觉得不妥,将西装口袋内的钱掏出来,全部锁进包内。
武汉站参展的费用开支,每次都有站里财务派出的专职出纳随行,由负责人签字报销。王雪梅先前说过包费用和辛劳费,这送过来的钱明摆着是给他赵贤木的。赵贤木心想:这些钱一分也不能花,不然同事会怀疑自己那来这许多来历不明的钱。还是按老规矩从惯例的角度去考虑费用。只要王雪梅、黄经理不谈这事,只有天知地知。相信达到他们的目的已不存在什么问题,而且绝对相信王雪梅不会出卖自己。想到王雪梅,赵贤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想到适才电梯里的一幕,不由得浑身又燥热难当。赵贤木脱掉衣衫,到卫生间冲了一个澡,心里兀自胡思乱想,躺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关了电视又拿出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看,还是心潮起伏。看看手表,已是深夜两点多钟。王雪梅不知现在睡了没有,赵贤木有种直觉:她在等他!正云山雾里间,电话突然炸响!不等响第二下,赵贤木翻身抓起电话。王雪梅问:“睡了没有?”赵贤木答道:“我睡不着。”王雪梅说:“我也睡不着。”赵贤木勇气倍增,大胆地说:“我想过来!”王雪梅说:“过来吧!”赵贤木呼啦啦穿上衣服,走到王雪梅房门口,手刚握把手,门开了。王雪梅身穿粉红色丝质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坚挺的双乳若隐若现,两粒奶头顶在睡衣上,雪白的双腿,光着脚丫。关上门,两人便紧紧地拥吻在一起。赵贤木摸着王雪梅身子,发觉王雪梅睡衣里什么也没穿,顿时血膨脉胀,下身东西“日”地翘了起来……
开馆前一天,惯常是馆内交易,各站各单位互相调拨,互通有无。赵贤木及站里人员整整一天与上海站、天津站、北京站、沈阳站、广州站等各兄弟单位签订了合同,共拿到计划内指标近两个亿,同时也按规定下达的指标调出武汉各生产厂家产品一亿二千多万。计划外,赵贤木听信上海站胡科长等人言语,仅仅只有下午一点点时间,来不及一一请示,自作主张,力排众议,将常销品种、骨干品种,以上海产品为主,其他各地为辅,让人瞠目结舌地签订货品共四亿六千多万元。王雪梅、黄经理的合同自然是顺利签订,不在话下。
开馆之日,旌旗飘扬,五颜六色的大气球腾浮半空,悬挂着“热烈庆祝一九八七年全国五交化秋季订货会胜利召开!”、“热烈欢迎参加全国五交化秋季订货会的各位来宾!”等字样标语。全国各地各市县五交化站、五交化公司、供销社、大型商场及经营五交化产品的商贸公司、建材公司来到这里,人山人海,成千上万,云集西安体育馆看样订货,热闹非凡。这次开馆,全国各地的客商仿佛都成了大财主,出乎意料地大订特订,特别是常销的骨干品种,成交量比同期成倍增长,看来胡建设所言不虚。几个一级站和大二级前,你推我攘,人满为患。中午时分,上海站首先宣布取消倒扣,各站马上积极响应。这一举动令各地定货客户更是疯了一般。下午四点不到,上海站许多俏销品种就翻了牌,其他各站的主要品种也跟着翻牌。接下来所签合同均上浮三个点。这次没有以往先看品种、产地,对比价格,讨价还价等现象。大部分客户填好选货品种数量,坐下来就签合同,等待审合同盖章。灵活一点的客户将自己的合同章盖好,不待审合同,言明晚上到住地去拿,赶忙跑第二家、第三家……
会议第二天,价格上浮五个点。第三天,上浮到八至十个点,更有部分紧俏商品上浮超过二十个点,而且结算方式也与往常大不一样,长期往来的老客户才能享受委托银行收款,其他客户必须款到发货。
这次秋季订货会预示着一九八八年的“大涨价”,对通货膨胀的到来人们始料不及。只觉得这次会议不正常,很不正常。人们是带着一种恐慌和紧张的心理在签合同。事实证明,胆大的发大财,胆小的发小财,无胆的不发财。这次会议武汉站由于货源充足,品种均是畅销货,前来签订合同的客户成倍增加,每天展馆摊位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不亚于上海站。计划外商品按不断上浮的价格签订了三亿多。赵贤木听从周科长和胡建设的建议,除了将紧俏商品翻牌,尚留了一亿多不签。也不知谁走漏风声,有人知道武汉站留了很多俏销货后,每天都有许许多多客户守在宾馆找赵贤木。赵贤木只得到处躲避。这可苦了侯老,几天下来,硬生生把人给累趴下了。赵贤木一行人赶紧将侯老送到医院,幸无什么大碍。候老将几天来客户送来的礼品和一份清单交与赵贤木,光是高档香烟就装了两个纸箱。赵贤木吩咐将礼品分发给来参加会议的所有员工,众人欢喜不已。
撤馆后,大家觉得这次订货会任务完成得特别好,心情舒畅。返回武汉途中,一路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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