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恋

　　 --读阎红的散文

　　去年《北京文学》杂志评出了“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２００３年上半年上榜作品，在散文类排名第三的是阎红的作品《底层男人的爱情》。

　　阎红的笔触细腻传神，如着华丽衣袍的舞者，在行云流水的慢板里低眉颔首。但瞬间的水袖飞舞，就颠覆了时空，把那个关于皮马的爱情故事，带着血腥，带着荡气回肠，一下子呈现在我们眼前：有个人被掠走了，只剩妻女和马，无奈下那母亲做了轻率的承诺：只要有人把她的丈夫救出，就把女儿嫁他。于是马“绝绊而去，数日，父乘马归”。母亲将原委道来，“父不肯，马咆哮，父杀之，曝皮于庭。”已经够惊心动魄的了，接下来，超现实的力量更将故事推到峰顶，曝之于庭的马皮忽然卷女而去，一直飞到了桑树上，两者合为一体，女孩成了蚕，马皮就是外面的茧。马皮是单薄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却因了爱情的力量，竟迸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激情！看了叫人心里总有隐隐地痛。终于能够理解《诗经·上邪》里“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的惊世力量了。可底层男人的爱情再波澜壮阔，却只是一场凄楚的错恋！

　　也喜欢阎红的《和诗人们谈情说爱》，这些诗人是时光阻隔了千百年的才子。和王维，她只喜欢暗恋的感觉，只想做王维身边一个女侍，独坐幽篁，听诗人弹琴，然后细若游丝地静静感受，这份错恋，怎不叫年轻的人们心思翩跹？谁没有情窦初开的年龄？谁没有景仰过风雅俊逸的男子？这份没有情欲没有功利的暗恋，只需在弹琴复长啸的夜晚和对方静坐，然后聆听，一切，已够。杜甫是知己而非情人。作者愿与他一夜倾谈，从此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是的，可惜杜甫并不知道这个。

　　对于杜牧，却是笑容慢慢凝固。杜牧的清明雨已淋湿了千万人的心扉，却因他的一首《题桃花夫人庙》，阎红对他有了微词。杜牧认为因了桃花夫人息妫的美貌，是息国灭亡的原因。好色的楚文王垂涎息妫貌美，出兵剿灭息国掳走了息妫，息妫行尸走肉般应付文王的缠绵热情，可杜牧却把家仇国恨统统归于这个弱女子，最后还质问她为什么不学晋代的绿珠跳楼？其实，在悲剧的结尾，忍辱负重的息妫邂逅了睽隔已久的息君，抱头痛哭后双双离世！

　　阎红景仰的王维倒有出乎内外的同情：“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时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清代的邓汉仪也较公正：“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所以，阎红几乎是在文中狠狠批评了杜牧：“这么有才华的男子，在男女这一节上，还是坠落下去。”于是只有笑容慢慢凝固了。

　　阎红的散文几乎篇篇是精品。《给每个瓷器取个名字》是午后浓郁的咖啡，没有糖，却甘冽芳香；《只爱异乡人》就是文中诱人的羊肉串，香气氤氲里，可以看见俄罗斯女郎的翩然起舞，听见《白桦树》那熟悉沧桑的音乐。同为女性，所以更偏爱《周郎顾》，风格同张爱玲的《霸王别姬》，却没有犀利只有柔情。它是水晶杯里的红酒，在宫女飘忽如羽的幽怨里，叫人浅酌后有点挡不住的微醺。

　　读阎红的散文，眼前常常会浮起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绿是江南初春浅湿的绿，红是夕阳下灵动妖艳的红。雪是凉的，炉是暖的，酒是醉的。

　　于是，温暖的柔情也会在心底悄然而起，和阎红的散文一样，把纷繁的俗世隔开，徜徉在穿越时空的错爱中，听到人类本性里真情的流露，这，才是阎红散文的最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