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国第一部全方位描写投资银行家及原始股发行市场的小说。它既是一个投资银行家跌宕起伏的人生记录,也是一个骚动的灵魂寻求寂静的探险历程。
本书已经在大陆和台湾同时出版。台湾版书名是《一个投资银行家的股市情仇录》
《股色股香》目录
第一章 诱惑人生
第二章 勾引旋律
第三章 海外路演
第四章 基金经理
上篇
第章五 上市指标
第六章 投石问路
第七章 品味绝望
第八章 国际研讨
第九章 投资银行
第十章 柳暗花明
第十一章 明修栈道
第十二章 暗渡靓女
第十三章 双重诱惑
第十四章 鱼儿上钩
下篇
第十五章 鱼水之欢
第十六章 兼并收购
第十七章 乐极生悲
第十八章 庄家传奇
第十九章 假帐迷宫
第二十章 定价博弈
第二十一章 峨眉迷雾
第二十二章 战略投资
第二十三章 海龟土鳖
第二十四章 股色股香
第二十五章 金融风暴
第二十六章 瞒天过海
第二十七章 绝地反击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
第二十九章 死亡游戏
第三十章 神秘伴侣
第三十一章 亡命天涯
第三十二章 官商重组
第三十三章 悲情股民
第三十四章 相对世界
股色股香
序篇
第一章:色欲股市 (1997年6月)
1.“人其实是一种半神半兽的东西。”王晓野对身边漂亮的少妇说,“因为神性和兽性都在人身上发力,所以人的身心便像战场一样备受蹂躏。但人也享受由此而生的痛苦和快乐,所以叫‘痛快’。”
“那你觉得自己更靠近神还是更靠近兽?”女人笑着问。
“本质上更靠近神,但用兽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男人更像野兽。不过随着文明的进步,男人越来越像家畜,因为野性的特征快没了。”
“那女人呢?是不是更靠近神?”
“应该是!所以女人更像天使,在神与兽之间起联络作用。”
“那半神半兽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就是每个人自己的样子。神性和兽性像股市一样变幻无穷,人在神兽之间徘徊的步履就勾勒出自己的形像,像股票的走势图。所谓人生的意义就是经历各种诱惑,过把瘾然后死!”
“什么?人生的意义就是经历诱惑?”少妇睁大眼睛。此刻,她不知她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诱惑:通身洋溢着诱人而神秘的气息,目光如春雨中的江水清澈荡漾,腰身蜿蜒如游鱼,透过深蓝色的套装仍显出一种撩人的曲线,颈项白得动人。
“对!人生就是被诱惑的一生。人其实没有选择,如果说有,那也是选择向哪种诱惑屈服!不是此诱惑就是彼诱惑。否则人就走了,不在这世界上折腾了;要么人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从绝对世界跑到这相对世界,就是特意来经历神与兽的双重诱惑的!”他的声音底气十足,透着一股阳刚。
“什么是绝对世界?什么是相对世界?”女人不解地问。
“绝对世界就是神的世界!相对世界是人的世界!绝对世界里无分别、差异,万物一体,此即彼,心想则事成,也许就是佛教中的如来境界。而相对世界里充满了阴阳、善恶、爱恨、男女、贫富这些相对的东西,所以才形成诱惑,像游戏一样好玩!”
“凡是诱惑都充满了危险,难道还好玩?”女人的眼睛因充满疑惑和忧郁而楚楚动人,这对王晓野更是一种诱惑。
“诱惑正因为危险才好玩!人只要活着就说明还没玩够!已经玩够的人就回‘家’了,就是回到那绝对世界。没玩够的人会接着再来玩,继续体验这相对世界的诱惑!比如对男人而言,女人就是致命的诱惑!女人像花,可以散发出一种味儿,还可以发酵。”
男人一边说,一边回味他曾在西湖边读到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因为此刻一种诱人而熟悉的幽香正从女人身上漂浮到他的世界,若隐若现,缕缕不断,令他联想起《红楼梦》里吟诗做赋的佳丽们。他细细品味这气息,暗想:果然跟林洁的一模一样!但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差异!如一种红酒与另一种红酒中细微的果香和花香的差异,可这种差异即使是品酒专家在盲试时也极难分辨。林洁是他的妻子,曾用同样的幽香迷住过他!
“既然女人是诱惑,男人就有理由勾引女人了吗?责任反而在女人了是吗?”女人的声音柔中带刚,如醇厚透亮的绍兴酒。
王晓野冲着女人笑道,“可勾引并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照样勾引男人。再说除了女人的诱惑,还有更猛的,比如爱情、复仇、革命都是致命的诱惑,还有权力、金钱、名声甚至鸡鸭鱼肉、麻将、吸毒!总之,佛教里讲的‘六根’都是诱惑,也是人乐于做人的原因!”
“可我常常不想做人,因为太累!我好像一直在为别人而活着?还不如死了,来世做只快活的鸟!”
“这正是相对世界的魅力所在:连死亡都是一种诱惑!因为死亡是通往绝对世界的门,一种终极诱惑,是演完戏后换场的刹那。如果真能心想事成,人对这世界会厌倦得更快:怎么游戏这么容易?你会嫌它不够精彩、刺激!”
“我也向往浪漫、刺激的事,比如浪迹天涯!可我害怕,害怕一多就对更世界产生厌倦。所以有时候我真想死了算了!”女人说。
“有想死念头的人肯定不只你一个!这正是死亡的魅力所在!生与死都是相对世界的概念!一种幻觉,或者说是一场戏!只要你还活着,就说明世界对你的诱惑还在,你的戏还在继续。但你不知诱惑的酵母在你身上会发酵出什么新感觉。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在迈向死亡,因为死亡从我们诞生那一刻就开始了。它的降临是迟早的事儿,你急什么?佛教讲人六根未净,的确难净!因为每根都奇妙无穷啊!你真的已经尝够了每根的妙处吗?”王晓野边说边笑。
“你还笑?人家可是很严肃的!我一见到我们周总就想躲,见了那些色迷迷的男人就烦,可回到家也没劲!所以我觉得做人太无聊、太漫长!”女人一声叹息。
“做人的时间其实很短,在你做人之前和之后无穷无尽的所谓‘时间’里,你都不是人!”
“那是什么?”女人眼光闪烁迷离,既诱惑又被诱惑。
“是神!因为不是人的时候,我们与神是一体的。其实我们此刻也是与神一体的,不过没有觉察而已,因为灵魂睡着了,肉眼见的东西都是假的。用佛的话讲: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肉体只是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载体,神灵的工具而已。半神半兽之人,兽那一半也是神自己造出来的。既然有缘投胎为人,咱们还是先面对人的诱惑吧!你的问题是被诱惑得不够!”王晓野笑曰。
“那你老婆面对的诱惑够了吗?”女人一笑。
“那你得去问林洁本人了。你们俩面对彼此不也充满诱惑吗?”王晓野的笑又变坏了。女人嫣然一笑,转身面朝窗外的海湾,缓缓地说,“那你就猜吧!悬念对你不也是一种诱惑吗?”
“说得好!人就是活在悬念中,可望不可即就是人的状态。”男人一边说,一边看着墙上的一幅香港地图,然后手指着地图说:“你瞧,地图上的九龙半岛像个车夫,拉着大陆拼命向海里延伸,可她离香港岛总是有半步之遥。是不是有点像贝多芬面对一个个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总是可望不可即!”
女人的眼睛一亮,灿烂地笑了!她说,“也许这正是贝多芬谱写出那些美妙音乐的原因呢!可望不可即的诱惑才更能让男人充分发挥他的天赋。天才就是这样被发掘出来的!对吗?”
“你总算摸到了一个真实的诱惑!诱惑是必须靠抚摸来品尝的。可是除了贝多芬还有莫扎特呢?他嘻嘻哈哈地骑在女人身上,不是照样写出了那么多美妙的乐章么?还有冷酷的保尔,他虽然拒绝了美人冬尼娅,可是钢铁难道真的是这样炼成的吗?没准儿正是因为挥之不去的冬尼娅才令他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呢!”
女人看了王晓野一眼,妩媚一笑,说,“依你看,好像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离不开女人的诱惑了?”
“也对也不对!其实应该说离不开神的诱惑!而女人正是男人与神之间的一种纽带。因为神与美、与爱实际上是一回事儿!但无论用那种方式追求神,最终都是可以见到的!你看,无论是巴赫这样虔诚的天主教徒还是柴可夫斯基这样孤独的同性恋,都通过奇妙的途径看到了神。用佛语来讲,就是法无定法!”
女人点了点头,似乎豁然开朗,但紧接着又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她迷惘地看了看这个男人,然后渐渐将目光转到了窗外的维多利亚海湾。白色衬衣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精致的花边衬出一种一尘不染的效果;一只蝴蝶形的咖啡色簪子在她的后脑上梳绞成一个带流线感的发团,整齐得一丝不漏。
“爱和美是迷人,可人们太容易将它与肉体享乐混淆。”女人稍稍转移话题说,“比如人更容易迷恋物质和肉欲的满足,而不是追求灵魂的满足,似乎感官的满足就是美的极致!”
“所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比如有的人最大的享受就是住豪宅,吃大餐,而有的人则更迷恋于精神的盛宴,比如一场音乐会、一本书、一次神侃,或者干脆修行打坐!”
女人笑道,“如果既能在豪宅里读书会友、参禅打坐,又能品尝美味佳肴,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可以!两者并非截然矛盾、非此即彼。可显然这不是究竟,其它的诱惑和麻烦还是油然而生,至少死亡终将来临。所以不完美是常态!完美反而是死亡,因为它意味着再没有发展余地了!”
女人笑着说,“有意思!完美就是死亡!所以完美总是可望而不可即。及了,也就死了,对吧?”
“对极了!”王晓野笑着点头。
“说到豪华享受,那个豪华的半岛酒店是不是因为九龙半岛而得名呢?”女人望着对面的九龙半岛问。
“的确如此。”王晓野指着海对岸说,“那栋古典高楼就是。”他再指着地图上伸向海里的狭长地形说,“从尖沙嘴隔海看香港岛很像从新泽西隔着哈德逊河看曼哈顿,遥望岛上的高楼和灯火更迷人。但那里还不是香港的心脏,咱们楼下的股票交易所才是香港的心脏。”
“果然资本最有发言权!看来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那咱们今天晚上和林洁一起去尖沙嘴吃晚餐,顺便从那儿观赏香港的夜景如何?”
“好啊!待会儿我就让秘书打电话预定。你看半岛酒店的西餐厅怎么样?”王晓野说。
“太棒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儿呢?林洁也一定特高兴!”女人兴奋得像个孩子。
“你那点儿心思和口味,还不是跟林洁差不多!咱们也该豪华一回嘛!关键得看跟谁一块儿去享受豪华!”
女人听了这话,心里掠过一种舒畅,就说你可真会说话,怪不得能把林洁这么骄傲的女人勾引到手了。王晓野笑而不语。女人接着指着对岸说,“那座西洋钟楼很漂亮,它是不是古董?”
“没错!尖沙嘴和北京的前门一样,在很久以前也是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那座钟楼是旧车站留下的西洋建筑,现在成了文物。想像一下,前门就是当年的北京火车站,没有户口限制的鲁迅、沈从文都从是那儿下的火车;而金庸和李嘉诚则在尖沙嘴下了火车,庆幸自己终于逃离中国大陆!”王晓野脸上充满追忆。
“这个钟楼就像前门的箭楼一样,成了沧海桑田的标志!”女人感慨地说。“它们更个像守望者!”王晓野说,“前门一直守望着紫禁城的红墙和天安门的红旗,而钟楼一直守望着蓝色的大海和海船。”
两人正说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家伙鱼贯而入。
2.这是1997年6月的一个星期一,一个热得令人慵懒的下午。香港股票市场收市之后,在交易广场第二座三十五楼的一个会议室内,曼哈顿证券香港公司和新加坡公司之间将通过电视会议系统举行一次内部股票推介会,由香港公司负责中国投资银行的总裁王晓野向新加坡公司负责股票销售的董事总经理斯蒂芬.彭及其团队推介湘北天乐仪表B股,该股即将在深圳股票交易所上市。会议开始后,屋子里顿时静下来。电视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穿蓝衬衣打红领带,面部微胖、表情严肃的中年人。他便是斯蒂芬.彭。
“Hello! Everyone!先祝大家下午好。不过,今天我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王晓野,不好意思,对你这只股票,我们做了大量分析和研究。然而遗憾的是,”他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会议室里更显寂静,气氛已经有点紧张,“我们对它的评价只有一个字:Shit(狗屎)!”电视屏幕里面,斯蒂芬.彭一脸不屑,做结论的语气斩钉截铁。
在场的人都一愣!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王晓野神情激动,已经变得像只斗牛。他立刻高声回应说,“嗨,斯蒂芬,咱们今天能不能悠着点?别一上来就这么狠!至少应该比平常优雅、绅士一点吧?你们新加坡不是以文明礼貌著称吗?那就少来点粗口吧!因为今天咱们有客人,并且是位漂亮的女士!”
其实斯蒂芬一打开电视就注意到王晓野旁边坐着一位着深蓝色套装的漂亮女人。王晓野介绍说,“这位是本项目的中方合作伙伴,上海沪江证券投资银行部的副总经理沈青青小姐。”
沈青青抿嘴微微一笑,右嘴角下便显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更加迷人,一对连女人都爱看的笑眼。她起身向新加坡方面点了点头,说“很高兴认识大家!”然后坐下。新加坡方面连声对她说,“Hi!”“Nice to meet you!”寒暄完毕,王晓野对着屏幕上斯蒂芬继续开练。
“斯蒂芬,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知道这只股有些小问题。但你别忘了这是中国国企!其上市资格并非完全按企业素质核定,所以到手的不可能全是好股票。好货谁不会卖?可是只会卖好货算什么真本事?真正好的Broker(经纪),就是连垃圾、Shit(狗屎)都能卖掉的人!否则你只配给Hooker(妓女)去当Broker(拉皮条的)。”王晓野边说边笑,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提醒过斯蒂芬,现在满口的脏话竟一古脑儿地涌向嘴边,跟刚才那个绅士判若两人。
此刻沈青青已经听得双眉皱起,心跳加快。她一下子还很难适应这种傲慢甚至野蛮的企业文化。这与她想像中的西方银行家充满高雅、贵族气的氛围截然不同。她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放眼四周,这分明是一家美国投资银行豪华的会议室。周围在座的以及电视屏幕内出现的全是一帮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家伙,人们通常称他们为投资银行家。
“这家公司号称中国南方最大的电器仪表制造厂,从财务报表上看,主营业务却不赚钱,盈利主要来源于该公司交给母公司管理的一笔两亿人民币的资金,而母公司保证最低20%的回报。我的问题是,第一,这种盈利在财务上属于非经常性收益,不稳定;第二,母公司究竟做什么生意能保证20%的回报?第三,如果母公司的赚钱生意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把它放进上市公司?”斯蒂芬.彭开始逐点盘问王晓野了。
“OK!我先回答第二点,斯蒂芬!母公司是经营夜总会的,它拥有当地最大的连锁桑拿和夜总会网点。”
“Are you kidding?(你不会开玩笑吧?)王晓野,现在世界上好像只有澳洲有一家夜总会集团是上市公司,这门生意在亚洲只有在我们新加坡才能合法经营。不要说中国大陆,就是在香港也是非法的,你竟然要让这样的公司发行股票?”
“斯蒂芬,请你听清楚一些,第一,发行股票的是湘北天乐仪表,不是它的母公司。第二,关于合法与非法,对新加坡人来讲,只有法律明文规定合法的你们才敢做。但对有些中国人来讲,只要法律没有规定非法的,他们就做,你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吧?”
“我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在中国经营桑拿和夜总会到底是合法还是非法?”斯蒂芬集中火力,像个律师一样盘问。
“应该这么讲,经营桑拿和夜总会合法,但桑拿和夜总会提供色情服务就非法了。”王晓野开始斟字酌句。
“可是,如果桑拿和夜总会没有小姐的服务,那还能称其为娱乐场所吗?请原谅我是一个新加坡人,我和我的同事们去桑拿或者夜总会就是为了找小姐、Have Fun(找乐)。我相信男人都一样!”
“你说得太对了,斯蒂芬,正因为男人都经不住女人的诱惑,所以女人才有回报,如同资本必有回报一样,而把女人当作资产经营在全球都是回报高、风险小的生意。这也是一门最古老的生意。只要男人的欲望稳定不断、前赴后继,回报一定很稳!你很清楚,中国的不少桑拿和夜总会都有小姐提供服务,所以夜总会才有高额盈利。”
“我没听错吧?王晓野,色情服务是非法的,但你这家母公司还敢给客户提供这种服务,它凭什么?”斯蒂芬紧逼不放。
“它凭的是我们经常用到的一个词:中国特色!尽管色情服务明文规定是非法的,但这是个灰色地带。有的地方为了维持旅游吸引力,改善投资环境,就对此类业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香港不也一样吗?妓女卖淫非法,一楼一凤却合法,多么有趣的法律!”
“那么天乐仪表的母公司究竟有什么优势来经营不那么合法的生意呢?”斯蒂芬面带嘲讽地问。
“这下你就问对了!它的优势很大,可以说这正是其核心竞争力。公司的主要管理层是清一色的转业军人。斯蒂芬,你们新加坡是强制性服兵役,两年后退役。而在中国有不少军人服役多年,军衔很高,他们退役后,政府会尽力帮他们安排一个职位相当的工作,而且很多都被安排在公安局、检查院和法院系统。你现在明白了吧,既然母公司的管理层是转业军人,他们的许多战友现在都是警察、检查官和法官,你说他们的优势大不大?”
“虽说国情如此,可是我还是担心它的法律地位、经营成本和客户购买力。如果夜总会的钱那么好赚,竞争岂不更激烈?”斯蒂芬一脸怀疑。
“问得好!请注意,首先,正因为这门生意有许多法律上纠缠不清的问题,所以并非谁都敢做,由此形成了很高的行业壁垒。第二,中国夜总会不少是公款消费,公款拿回家就构成贪污,但招待客人则是正常业务。此外国企有时不愿让利润太高,因为利润多则上缴多,明年的指标更高,还不如把钱拿到夜总会招待上级和客户!连亏损企业也不例外!即使民营企业也会为搞定官员和国企老板而不惜代价消费。第三,它的成本很低,提供普通酒水就够了,因为来夜总会的主要目的不是品尝美食,而是小姐,但小姐的成本更低,仅仅是某些身体器官的磨损和折旧而已,但她们又不是低值易耗品,据统计其折旧期可长达十五年。”
“哈哈!那资产负债表上怎么显示?小姐们只可能是流动资产,妈咪才是固定资产嘛!”会议室及电视屏幕里立刻出现一片淫荡的笑声和调侃。新加坡那边有人开始挪揄斯蒂芬,“嗨!斯蒂芬,你那东西折旧期好像还到不了十五年呢,而且残值几乎为零了!”
女人的味儿一旦弥漫,便引起了男人们极大的热情和骚动。在一片好色的笑声中,沈青青感觉极不自在。她本以为境外银行家们更有涵养,看来她错了!于是心中哀叹,“这些男人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优雅,但一谈起女人马上就变成了一帮好色之徒?他们为什么总是对男女之事这么津津乐道?”她心烦意乱,便干脆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看海湾里拖着浪花穿梭的船只。
3.曼哈顿证券是美国十大投资银行之一,在华尔街已经纵横了八十多年,进军亚洲也超过三十年。中国股票市场八十年代末才开张,随后政府在1991年推出B股供境外投资者购买,1993年又推出在香港上市的H股。可以说中国股市如同刚出闺房的古代少女,思春已久,但与男人才刚刚打了个照面,连羞怯之感都还未完全消失,离成熟的少妇相距更远,固然也就谈不上性感,因为性感毕竟是经验的产物,其性幻想的画面自然很难丰富多彩。曼哈顿证券则如同情场老手,嗅觉灵敏,一步一趋地紧跟这个新兴市场,以当年新教徒开辟北美新大陆的冒险精神闯进中国,寻找独特的赚钱机会。
曼哈顿证券美国总部的最高管理层以苏格兰人为主,其中包括一位前英国财政部长哈林顿,他是曼哈顿金融集团的董事会 ,王晓野中国战略的坚定支持者。公司大老板何以对王晓野格外亲睐?这首先得归功于王晓野的前任老板查尔斯的极力推荐,因为他和哈林顿是剑桥大学的同学、同乡兼老友,而查尔斯对王晓野独特的东方智慧和西方式冒险精神格外欣赏。此外,哈林顿酷爱酒,他不只是仅仅喜爱品酒或炫耀对酒的知识,而是对酒背后的历史和文化感兴趣。酒不过是一种物质,他是对这物质背后神秘的发酵过程和从物质中蒸馏出的精灵更迷恋;而王晓野对酒及其文化的发酵认识让他极为欣赏。不仅如此,王晓野本人就像从中国古老的酒窖里发酵出的一个精灵,亦正亦邪,亦道亦魔,栩栩如生,以至于这位喝了一辈子苏格兰威士忌的老家伙居然被王晓野煽乎得迷上了绍兴加饭酒。
王晓野告诉他,绍兴酒除了色、香、味俱佳,其营养成分和抗癌防病功能也均在葡萄酒之上,但碍于当今世界之政经格局,此物尚未被全球有识之士广为接受,因为酒如同其它文化品种一样,跟着国力走,谁强盛谁的文化就成为地球上的主流。但中国正在复兴,所以中国的东西目前极具投资价值,现在若收藏中国的字画、文物,到下个世纪肯定升值。王晓野还告诉他,中国人杰地灵的地方固然很多,但人才辈出且最为集中之地无疑在江南绍兴一带。究其原因众说纷纭,但如同你们苏格兰的威士忌对大英帝国人才发酵的影响一样,绍兴酒无疑构成了发酵中华人才最重要的因素,他干脆把“之一”都省略了。别的不说,光北大校长绍兴一带就出了好几个。而且绍兴虽属江南温柔水乡,人却充满豪气和反骨,比如鲁迅和秋瑾就同属此类,与苏格兰人酷似。因为查尔斯和哈林顿都学的是经济学,且都对东方文化充满兴趣,所以每次哈林顿刁着根雪茄与王晓野侃起来,都被侃得得频频颔首,只道“此言甚善!”
有一次老哈在上海考察时,让他惊讶的是,王晓野与餐厅的老板为绍兴酒打赌居然大获全胜,免了一顿餐费。原来即便是喝黄酒最多的上海人也没闹清楚加饭酒和花雕酒是同一种酒,上海人执意花雕是不同于加饭的另一种档次更高的酒类,其实它们都是加饭酒,不过档次高的加饭酒被装到雕花的酒坛中,故更显珍贵而已。
王晓野说人生漫游和酒的发酵相似:什么可能性都有!因为发酵结果取决于温度、水质、酵母、做酒的原料等各种元素的神秘组合,当然还有其制作者――酿酒师。他告诉哈林顿,中国的历史和政治与中国的酒文化息息相关。社交场合上酒的功能自然不必多说,即使在古代,男女之间的互相勾引也多以酒为媒,比如潘金莲勾引武松,杜丽娘勾引柳梦梅。从前国民党上层人物主要以江浙人为主,所以基本上喝绍兴酒,而共产党上层主要以湖南、湖北、和四川人为主,所以基本上喝白酒,因此解放后白酒兴而黄酒衰,很多著名的黄酒,如北方的即墨老酒、南方的龙岩沉缸酒和九江封缸酒几乎销声匿迹了。
但何以绍兴加饭酒在改革开放后在黄酒世界独步天下?王晓野的研究心得是:其它因素除外,中国所有的黄酒都太甜,惟绍兴加饭酒甜味适度!这就像世界各国的政体,从英国工业革命的兴起到新教登陆北美,皆因其财产所有制解决得相对圆满,而凡此问题解决得不圆满之国家,皆问题多端。种种美好理想固然令人神往,但它们如同酒中的糖分太多,甜固然可口,但很容易令人舌头发腻,继而扑灭、扭曲欲望。1949年后去了台湾的大陆人思乡心切,对绍兴酒念念不忘,于是在台湾酿开了绍兴酒。可是没有绍兴的地气和鉴湖水,哪能酿出正宗绍兴酒?后来他们想出往绍兴酒里放话梅的招儿,酒味不正就用话梅里的糖和酸来压,有点像大陆人往葡萄酒里加雪碧的搞法。
王晓野还发现,国民党在台湾虽然没酿出正宗绍兴酒,但他们却向共产党学了一招:土改。就是将地主的土地以国家赎买的方式收购了再分给农民,而且没有暴力和流血。大陆本来给农民分了地,但后来一搞人民公社,分给农民的地又归了公。1980年代大陆以联产承包的形式重新土改,几十年光景却随风而逝!王晓野说,也许中国这窖池太大,没隔开就统一发酵,结果出来的全一个味儿!于是大陆又搞了特区,分开发酵。这次邓小平是酿酒师。
王晓野的报告从来都与老外的报告风格不同,他由衷地看好中国的大势,并用中国的本土理论佐证,老庄、《易经》和阴阳五行都用上了。他希望中国多些欧洲文艺复兴和启蒙的色彩,让秦统一中国之前的古典学说和解放前就有的证券市场重现生机。他说统一前的春秋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开放、争鸣,没有统一的思想束缚人。他认为本土的黄酒与西洋的葡萄酒正在中国合流,因为它们都同属发酵酒,相对柔和,而白酒和威士忌却须在发酵之后再被蒸馏,酒精度太高,一般人受不了。在哈林顿的影响下,董事会渐渐认可了王晓野的结论:中国的股市就像中国的酒,尽管酒味儿有点儿怪,但只要就着中国的菜喝下去就会令人心旷神怡。酒味固然不同,但其实质内容一样:都是酒精在发生作用!
根据王晓野的论调,世界大同的美好理想通过革命不一定能实现,但通过证券交易所倒有可能实现,因为证券交易所可以将各国资源不断股份化、证券化,先在本国股市发行上市,实现共享,然后再以国家为单位将各国股市作为一间公司拿到一个世界联合股票交易所再次上市,让全世界在一个统一的股市实现共享,各国互相参股,人类的利益必然一体化,而利益一体化自然就消灭了战争,实现了和平,把各国人民团结起来。他认为这比联合国更实在、更具可操作性。
英美的职业银行家对中国自然谈不上深厚了解,但在王晓野的教育下,他们对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一致乐观:中国股票市场潜力巨大,急需开发。其理由是:股票市场在中国蓬勃发展具有非常好的心理基础和经济基础。心理基础实际上指的是人类嗜赌的天性。股市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充满了赌的特征。赌性是人的天性之一,人的一生,充满了各种选择,而每一次选择都像一次赌博。尽管人类不断宣称自己如何理性,如何优于其它动物,却终究难逃一赌。所以王晓野常说: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而在人类各族之中,华人的赌性似乎最强,不知这是炎黄基因的遗传还是华夏文化的积淀,反正在全世界几乎所有著名的赌场和赌注最大的赌局中,最乐此不疲的赌徒总是华人。
至于他们所谈的经济基础,则是指中国人在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高储蓄率。西方人爱借钱花,用中国人的话讲,这叫“寅吃卯粮”。而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之一就是省吃俭用,未雨绸缪,为子女和将来尽量先将钱存入银行,这导致了中国的储蓄率在全世界排名第一。于是中国银行系统内的高额存款就成了股市源源不断的供给。单个股民的资金小,但全体股民的量大啊!中国人就这样满怀希望,一个猛子扎进了股市的汪洋大海。
王晓野对中国股市的预测果然很准,短短几年内,中国股市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跃成为全亚洲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股市,总市值上万亿人民币,成交额每天超过一百亿人民币,股民有三千多万!这超过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全国人口之和!
在此背景下,留学美欧的中国学生纷纷受雇于纽约、伦敦的金融机构,并从90年代初开始云集香港。王晓野从纽约到香港后没几年,就迅速冒升为香港投资银行界的风云人物。曼哈顿证券的实力、声誉,高层老板的强力支持,加上王晓野的热情与开拓精神,使公司和他自已都在市场上声名鹊起。如今曼哈顿证券已经是中国市场上排名前五位的国外券商,而王晓野也成为有史以来在曼哈顿证券职位最高旳中国大陆人,年薪60万美元。
但斯蒂芬.彭和王晓野的关系从来就没有顺畅过。原来同为华人,也有高贵卑贱之分。斯蒂芬.彭是新加坡人,他的骨子里却有种头等华人的骄傲感。与台湾、香港和东南亚的华人相比,新加坡人就已经觉得高人一等,何况中国大陆人?在斯蒂芬眼中,大陆人属于香港人的表叔表姐一类,属未开化的华人,所以他对大陆人牛逼惯了。但他偏偏碰到了王晓野,一个令其头痛的异数,一个跟美国上司都敢破口对骂的家伙。而王晓野的德行之所以如此,并不仅仅因为他有美国名牌大学的文凭和远比斯蒂芬标准的英语,而更主要是因其天性。
王晓野是个天生的冒险家,酷爱自由,痛恨歧视,藐视权威。此外,他敢说还敢做。他甚至随时准备辞职或被炒掉,然后乘机流浪远方。更令斯蒂芬不平的是,王晓野在曼哈顿证券工作了三年就混上了和他一样的级别。他虽然和王晓野一起合作了近十个上市项目,但尝到的甜头很少。王晓野每次向斯蒂芬推销的股票都是硬骨头,而真正有好股票时王晓野也不找他,而是在一帮老友客户中分配,所以斯蒂芬对王晓野一直不信任,王晓野也从未指望他与自己真正配合。
4.见大家一侃起女人就提神,但显然过了头,王晓野就大声说,“夜总会大家以后去逛,现在继续开会,OK!”笑声和调侃终于停住。
斯蒂芬接着说:“你的分析是有道理,但投资人仍然难以理解。尽管你讲了这么多国情,但在法律上难以自圆其说。就算母公司有能力保证最低20%的回报,我也从根本上无法说服投资人,因为这家公司缺乏自我发展的能力。就我所知,中国一旦出现‘扫黄’和‘严打’,母公司的业务就不妙!王晓野,你在中国市场也已经大名鼎鼎了,怎么就不找一家好点的公司来新加坡发行股票?”
“斯蒂芬,不是我们不想选好企业,而是没有选择!中国政府每年公布一张候选上市公司的名单,我们只能瞄准这张名单,从矮子里面拔将军。至于哪些企业能够挤上这张名单,只有天知道!有时候,一个企业盈利很好,但政府偏偏不让它上名单;有的企业濒临破产,政府反而让它上名单,因为政府希望通过发行股票帮企业摆脱困境,从而避免失业,维护社会稳定。”
“但是你有国情,我们也有行规。这里的一切都归结为两个字:Make Money(赚钱)。”斯蒂芬摊开双手说,“这只股票也可能盈利,但不完全合法,风险太大,我闻不到钱味儿。再说中国的游戏规则太复杂,我们根本搞不清。总之它经不起推敲,所以你们来新加坡路演时,请恕我和我的客户不能前往捧场。”
王晓野知道求他是没用的,因为大家参与的是一场金钱游戏,他的客户输了钱,他绝对一身麻烦。好在王晓野久经沙场,只要斯蒂芬不看好的股票,他就会像以前多次实践的那样,激活自已的一套推销机制。他知道,经过通晓法律的李光耀多年的铁碗统治,新加坡人显得特别保守,尽管他们能讲流利的普通话,但对中国国情远不如香港人了解,这迫使王晓野很早就意识到必须建立起自己的股票销售渠道,有台面上“过不去”的中国股票,他就只好独立操练了。
“OK!斯蒂芬,你不看好这只股没关系。我们对它充满了信心,即使你不参与,我们在新加坡的路演会照常进行。”王晓野说。
斯蒂芬耸了耸肩说,“那我祝你们好运!”
“谢谢!不过我们有一项基本请求,希望你提供办公秘书、协调和其它行政上的安排。”王晓野说。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和弟兄们下次去大陆时,这间公司的夜总会可要提供靓一点的小姐啊!”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王晓野说。
第二章 勾引旋律 (1997年6月)
1.人们从会议室散去,屋里只剩王晓野和沈青青两人。王晓野笑道,“我看你早被这野蛮的氛围憋坏了吧?尤其发现男人都这么好色,是不是挺绝望的。”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沈青青道。
“我们因‘久入兰室’,也就‘不闻其香’了。不过现在不用一本正经地谈生意了。光务实也没劲,所以有时务虚更妙,你说呢?”
“可你们这儿的气场太实了,满屋散发的都是一股铜臭味儿和好色的腥味儿!”沈青青说。
“如果不爱钱、不好色,怎么能当投资银行家呢?比如我此刻就闻到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幽香,诱惑好像就近在咫尺。”说完他朝沈青青投去一脸坏笑。
沈青青佯装没看见,王晓野就说,“对了,我们这里还收藏了一幅油画!”他知道沈青青喜欢画,到哪儿都爱逛画廊。
“什么?你们在这里还收藏了油画吗?”沈青青眼睛一亮。
“说收藏可能夸张了点儿,其实就是我自己瞎买了一幅画而已,正好可以让你鉴定一下有没有价值。那种历史风情没准儿让你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沈青青左顾右盼之时,王晓野再次闻到了从女人身上溢出的一种新鲜的发酵气息。
这是一种被记忆牢牢储存的幽香,王晓野一闻到它身上就开始发酵,体内的一个幽灵就开始兴奋,而幽灵的世界里是没有时间的,一种感觉一闪,就成了图像,把他带回六年前初到香港时的第一次艳遇,当时他闻到的正是此刻令他着迷的味儿。那时王晓野刚刚在纽约告别了两个为他既伤心又切齿的女人,来到香港后本来想暂时不近女色,因为他清楚:自己既爱女人的灵魂,又爱女人的肉体!一句话:他经不住女人的勾引!尽管都是他在勾引女人。结果‘事与愿违’,他刚到香港就与一个美人不期而遇,遭遇美人的前奏就是这股神秘的幽香。果然如林洁所述,她们俩连身上的体香都一模一样!
王晓野的妻子林洁是沈青青最好的朋友。所谓最好,用王晓野的话说,就是离同性恋只差半步!被这股味儿一熏,他有点儿飘,就笑着问,“你身上的味儿怎么跟林洁的一模一样?”
沈青青表情略显尴尬,但她还是沉着应对道,“是啊!臭味相投嘛!要不我们怎么能成为最好的朋友呢?”
“你们真的不是同性恋吗?我看她一回忆起你们的在一起的日子就心往神驰,那幸福的样子真让人吃醋啊!”王晓野逗她。
“王晓野,你又开始胡说了。”沈青青有点急了,“我们俩的友谊是不一般,但不一定是同性恋!不过林洁和我之间的确什么都不瞒,比方说,你们俩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第一次在哪个海滩玩,还有那个第一次...... 我都很清楚。”
“完了!看来我在你这儿已经没什么隐私了。”王晓野作着急状。
“瞧!紧张了吧!你没干坏事怕什么?不过,你要是在外面干坏事可真得悠着点儿。反正我对做投行的男人没信心。我以前以为只有国内做投行的男人好色,像我们周总就不可救药!没想到海外的同行也一样!看来林洁说对你不做指望是对的,男人就是经不住诱惑!做投行的男人更没戏!”
“可问题是,究竟是男人诱惑女人,还是女人诱惑男人呢?我看整个人类都不可救药!再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无人能说清,最靠谱的也只能用缘分来解释。”
“比如你和林洁的第一次相遇,是不是一种天定的缘分?万事总有因果,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呢?”
沈青青指的是王晓野六年前的那段艳遇。王晓野即将离开纽约时,朋友们给了他一堆去香港后可以联络的朋友电话,以便他人生地不熟好有个照应。王晓野当然首先给女人打电话,比如路小红、林洁之类,一看就知是女人的名字。他约好吃午饭的第二个女人就是林洁。
吃饭地点在怡和大厦楼下的“潮江春”。他走进大厅,正在迷惑之际,只见远处有个女人在向他招手。王晓野举头望去,眼睛顿时一亮:那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啊!怎么这么熟悉?刹那间他脑子里的幽灵已经飞快地和上帝沟通了几个来回:“这不是不久前在移民局大楼碰到的那个美人吗?”
大约两个星期前,他在移民局大楼排队办身份证时,附近传来一阵用北京话打电话的女人声,接着他闻到了一股幽香,等他往左侧身一看,顿时心生欢喜:一个头披乌黑短发,身着黑衣黑裙的美人悠然映入了眼帘!她的皮肤是太阳晒出来的那种棕色,加上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打扮,俨然一个《天鹅湖》里的黑天鹅。
王晓野特别注意到她的眼睛,不仅眸子又黑又亮,而且双眼皮的轮廓和边都精致得像古希腊的雕刻。这种类型的眼睛属于欧洲和南亚的人种,在中国罕见,他估计这是五胡乱华后留下的杂种,就跟陕西米脂出的美人一样,不是因为那儿水土,而是因为与蛮夷的杂交。女人的眉毛和睫毛都黑而亮,嘴巴的左下方还有一颗酷似玛丽莲.梦露的美人痣,活脱脱一个美人!她此刻正用一个砖头大小的手机打电话,声音清脆柔和,语气中不断飘出丝丝傲慢,令人品出京腔的某种精髓。那时大哥大还是稀罕的玩意儿,王晓野还不曾用过。
对于刚到香港的王晓野,这京味儿浓浓的普通话让他听了顿时一爽。当人从潮湿闷热的香港飞抵北京后走出舱门,深吸一口干爽的空气,就是这感觉!王晓野当时只能用英文和同胞说话,感觉总是怪怪的。大约整整五分钟,他站在队列里欣赏着这个来回踱步打电话的女人。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原来林洁就是她!
寒暄过后,王晓野冲着林洁神秘地一笑说,“其实我早已见过你!怪不得电话里就觉得耳熟!”林洁只当是开玩笑,就说你才来香港没几天,咱们不可能见过面啊!王晓野说你没见过我可我没见过你呀?如果我能证明见过你,那今天就由你请客咯?林洁一笑说没问题。
王晓野就信心十足地问,“你不久前在移民局办过身份证吗?”
“是啊!可是你怎么知道?”林洁十分惊讶,脸露疑色,仿佛王晓野是个可疑的坏人。
“很简单,因为那天我也在办身份证。结果从人群中注意到你!今天我蓦然回首,又发现你就在这儿!”
“可那么多人,你干嘛就盯上了我?”
“你那么漂亮,能不惹人注目吗?再说,你旁若无人地用大哥大在那儿用北京话讲电话,而周围的香港话我根本听不懂,能不注意你的声音吗?不信我们都拿出身份证,看办证的日期是否相同。”
林洁喜滋滋地说:“你这人真会逗女孩子开心!可我还是有点儿怀疑。”她的确还半信半疑!于是两人掏出身份证一看:果然办证日期都是七月二日。林洁脸上的疑惑之色顿时无影无踪,她立刻神采飞扬地说,“真好玩!像电影里的故事一样。那好,今天我请客。看来咱们俩还有点儿缘!”
“岂止是有点儿缘,我看缘分深了去了,深不可测呀!”王晓野故意夸张地说。他们就这样闯入彼此的生活。
但是戏剧化的开场并未给王晓野带来任何优势,他很快发现追林洁的挑战性极大,因为那时有三个男人在追她,其中既有中国高干子弟,又有跨国公司的老总。林洁虽然在北京长大,但其父母分别是江苏和浙江人,都是上大学才进北京的。父亲是儿科医生,母亲是北大英文系的教授。父母对林洁这个独生女的教育完全是传统的书香门第式的。在海淀区的校园里长大的她虽然早已习惯了男人的追求,却一直没真正谈过恋爱,离男人的实际距离还很远。也许正因为追她的男人多了,她反而不知如何选择男人,此乃所谓“happy trouble”,即“幸福的烦恼”。这种女人选择男人的范围往往自然地局限在那些找上门的男人,不像一般人是靠自己主动,优越反而不知是福是祸了。王晓野说这是优越的悖论。
女人充满傲气和优越感,王晓野则充满野性、激情和狂想。三个月之后,他已经和林洁一起坐在了愉景湾的海滩上,他在潮汐声中又闻到了那股幽香,并顺着那幽香的来路,吻到了她湿润的香唇,触摸到了一对精致的乳房。女人那时且惊且晕且喜,被王晓野的手摸得呼吸急促,神魂颠倒。王晓野本想在海风中浪漫到底,但女人在醉意中惊醒,意志坚定地警告他不要得陇望蜀,王晓野只好泱泱作罢!
一个月后,早已不耐烦的王晓野使了一招他自己称为临门一脚的绝活:他突然将两张美国联合航空的环球机票放到了林洁手上。机票沿途停留的国家是美国、英国、西班牙、法国和德国,最后回到香港,正好绕地球一周。林洁当时瞪大了乌黑的双眼,几乎被一种力量击倒!王晓野后来得意地说她肯定是“被一股幸福的浪冲击得一阵眩晕”,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煽情却不太真实的画面一样。
结果这次的临门一脚破门而入:林洁终于跟着这个野性十足的男人踏上了浪漫的环球之旅。在西班牙,他们驾车去了至今仍被英国占领的地中海要塞直布罗陀。和香港类似,那是个被英国占领的西班牙地盘,但前些年投票的结果,人们一边倒地要求继续由英国人统治。他们还参观了阿拉伯人占领西班牙时在格林纳达修建的美轮美奂的阿尔汗布拉宫,谁能想像当年阿拉伯人将西班牙一占就是几百年!在德国,他们开车穿越了“浪漫之路”,还有红砖红瓦绕河而立的大学城海德堡,这些都是林洁在复旦念书时就神往的地方。
由于这天上人间的种种因果,林洁又引来了此刻站在王晓野面前的沈青青。显然沈青青在王晓野面前还有些拘谨,但他们之间的某种暧昧氛围是不言而喻的。可是沈青青与林洁的关系更为暧昧,远超女人间的单纯友情。王晓野想,仅她们散发的相同的幽香就是个迷人的谜!但他想不了那么多,只能跟着直觉走。
在人生的漫游途中,王晓野一直和女人博弈。
2.王晓野把她带到里墙上的一幅油画边。敢跟人侃绘画的都算胆大的主儿,因为绘画与生活的距离很像音乐,虽然贴近生活,但其“艺术性”往往深不可测。试想:若单靠听觉和视觉来唤醒人的“觉悟”,一旦抽象起来可就玄了!谁能用语言把绘画和音乐表述清楚?再说,语言的局限也显而易见:具体、鲜活、深邃却歧义丛生。音乐的艺术性那个玄就甭提了,画也差不多。从莫奈、梵高到毕加索,越画越模糊、越歪,总之越不像个东西还越值钱,还愣说这就是艺术。于是小资们对这趟混水总是爱恨交加,一般轻易不涉猎,以免露馅。
但王晓野属于天生胆大、生猛的一类,从不迷信专家和权威,他爱自己悟,决不人云亦云!比如,他笃信孙中山的“知难行易”论,而非大众认同的“知易行难”,他认为中国人由于信息不对称而处在无知和偏信的状态,欠缺人类最最基本的常识。比如“自由”这两个字,初识字的人也认得,但教授也未必知其含义。一句话:知难!
眼前这幅画不抽象,但有股明显的视觉冲击力。王晓野指着画一脸正经地说,“当你像今天这样心情沮丧的时候,多看这幅画,就会有种红色风暴席卷神经和毛孔的激荡感,任督两脉会更为通畅,继而热血沸腾,革命豪情会油然而生!”
沈青青看着画,先是一愣,接着皱眉,然后捂住嘴笑起来,苗条的身子还抖个不停,笑声不仅没捂住,反而随目光一起散发出一种妩媚的波,与身体的抖动很和谐,像一种音乐的旋律。
“天哪!这到底是红卫兵还是摇滚青年?‘文革’怎么被画成了这个样子?”她的话和笑中充满惊讶,眼神中掠过一丝校园里常见的迷茫。王晓野就欣赏女人的这种迷惑与迷离交织的目光。
这是一幅人山人海的画卷,中国人一看那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就会认出这是天安门广场。整个画面以红色为基调,红霞满天,红旗招展,无数身穿军装、腰扎皮带的红卫兵小将臂戴红袖章,手举红宝书,疯狂地从不同方向朝着纪念碑方向挥舞,神态激动,嘴型呈歇斯底里呼喊状,有的泪流满面,有的表情痛苦甚至呈快活欲死状:一种只有女人达到性高潮才难得一见的表情!
王晓野说,“瞧他们那样儿!好像都到了性高潮一样。可是如果数万人同时达到性高潮,那是什么样的氛围啊?”
沈青青看了一眼王晓野,掩嘴一笑,没吭气,然后眼盯着画,里面的人的确都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但不知他们的兴奋敏感点在何处?纪念碑的高台上,只见一个身着解放军军装、满面胡须的男人正怀抱电吉他,弯腰提膝,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却激昂,完全陶醉于弹奏的巅峰状态,颇有猫王的摇滚风范。因为弹奏者距离很远,所以面孔不清楚,既像老外又像老中,她想那一定是偶像级歌星。可在文革时期怎么会有摇滚演唱会呢?结果诧异在一瞬间化为笑!她朝画面稍一凝神,几乎能触摸到快溢出画框的滚滚红流。
“你听!”王晓野朝沈青青挤了挤一只眼,“这把吉他可不是一般的乐器,它的音色效果可以从画中人物的真挚表情上略知一二,那是一种令人恍惚、痴迷的东西,能掀起了一种波澜,好像红旗、红袖章和红宝书形成了一种红色海洋,疯狂却有节奏,像一种迷人心智的波浪,不断掀起‘革命的新高潮’。就跟‘性高潮’一样,这是当时全国人们共享的高潮!革命的幽灵和余音还时常通过这幅画在会议室里飘荡,不信你仔细听!”
沈青青竖起耳朵,再环顾四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长长的会议桌和周围的高背皮沙发,一片宁静。她把头转向靠海的巨大窗户,只见繁忙的海湾对面有一片顶棚呈帆船弧线状的米黄色建筑,那是坐落在九龙尖沙嘴的香港文化中心,有点‘林肯中心’的意思,凡大型歌剧和交响乐都在那里演出。
沈青青眼睛一亮,就着王晓野的幽灵问题信口说道,“是革命的幽灵吗?可我怎么只感到了《歌剧魅影》里的那个幽灵呢?我倒希望更多的音乐幽灵出现。不过,香港虽然难以产生革命,但也不易出现歌剧魅影啊!”
王晓野觉得爱听歌剧的女人是可爱的,哪怕听百老汇的歌舞剧也好。如果她还爱听京戏和昆曲,王晓野就会觉得她有品味了。他顺势说,“看来你的灵感不错,歌剧的幽灵的确即将光临本港。为了庆祝英国人班师回巢,香港不仅把歌剧《阿衣达》的全套人马请来,甚至还制作了一个跟原型大小一样的狮身人面雕塑,就在露天开演。不过古典歌剧已经被弄得像马戏团的杂耍了!”
“是吗?就跟这天安门露天演出的红色摇滚一样?”沈青青故意问道,“你说这画中的歌星是谁呢?发型像中国人,可满脸的胡须又像老外。那时谁可能这么前卫呢?”
“我猜那可能是‘猫王’,但‘猫王’没留胡子。他的胡须有点像马克思,所以有可能是老外,因为那时美国、英国、法国的学生都在游行、示威。也有可能是美国歌星被邀请到中国交流革命经验。连当时最大的敌人美国总统尼克松都被毛 邀请到中国,所以邀请歌星应该更容易。再说毛 一向我行我素。他接见尼克松时就明确告诉他支持共和党,让这个反共老右派都目瞪口呆。”
“可是毛 又那么前卫吗?”
“毛 是个诗人,诗人前卫有什么奇怪的呢?他连长征途中都没忘了写诗,从湘江岸边到井冈山头,从延安窑洞到北京红墙,他诗人的浪漫色彩从未减弱,而文化大革命正是他浪漫主义的高潮。天安门广场本来就是搞群众活动的地方,所以举办一场摇滚晚会很正常。当诗人同时又是革命家的时候,逬出的火花可就大了!所以中国的烈火一烧就是半个多世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虽然我也经历了‘文革’的尾声,可我一直不理解红卫兵为什么比现在的追星族还狂热?按理说中国人的国民性普遍保守、内向,可为什么老的少的都比吃了摇头丸还疯?”
“也许因为骚动的青春需要宣泄吧!那时宣泄的渠道却如此单一!偶像就一个,物以希为贵,狂热也属正常了。估计当年的红卫兵现在都散落在中国特色的股市内外,不是被股份化了,就是在炒股。而红卫兵的后代就是现在的追星族!”王晓野将历史与现在连在一起。
“可现在的年轻人只觉得老一辈可笑、可悲!也许历史被这样画出来,以摇滚的形式,他们就更好理解了!”沈青青感慨地说。
“中国就是个谜!被压抑得太久,物极必反,能量是守恒的呀!当领袖的偶像比比皆是,遍布所有的城市、街道、家庭乃至每个人的衣服时,人们唯有崇拜偶像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可如今人倒是酒足饭饱了,却活得没什么激情,而没有激情的生活就是没劲!每一代人好像都爱回忆从前的理想和奋斗,批评现代年轻人的轻浮、功利和物质主义。”
王晓野说,“其实这几代人的理想和激情都是病态。而我们从一出生就发育不良。尽管我们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甚至留过洋,可思维方式已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所以我们插翅难逃!”
沈青青陷入沉思,然后问道,“那你说中国人在这世界上过的日子好玩吗?”
王晓野说,“从古到今有时好玩有时不好玩。比如春秋时代就好玩,因为没统一,所以百家争鸣;统一后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戏了,尤其在汉代‘独尊儒术’之后。只有唐朝还凑合,也是因为对外开放,人种杂交,佛道并行,当时的中国到处是老外。有本叫《宽容》的书这样开头:在无知的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中国也许是地球上最大的一个无知的山谷。”
沈青青隆起的细眉舒展了,但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惆怅,似乎若有所思。她爱听这个男人说话,甚至迷上了他那天马行空的风格和肆无忌惮的批判。银行家中居然也有充满情趣的男人!
“这画从那儿弄到的?反正不可能是国内画家画的吧?”沈青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王晓野脸上略显得意之色,“六年前我在纽约的SOHO逛画廊时发现了这幅画,便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我认为精神食粮越被共享价值越大,所以就把它放到公司里与大家共赏。这幅画既帮我们了解中国国情,又激励大家斗志昂扬,然后春潮激荡,向高潮进军。”
“这真是个野性十足的男人,果然跟林洁说的一样!”,她暗想,心里掠过一种狂野而隐秘的幻境。
第三章: 海外路演 (1997年6月)
1.所谓“路演”,听上去像沿街表演、叫卖。其实这种理解也没错。一般企业是将产品生产、包装好之后,再通过一定的宣传和渠道将其销售出去。而投资银行家包装、叫卖的产品就是公司。
如果你看过美国电影《华尔街》和《漂亮女人》,就会注意到里面的两位男主角麦克.道格拉斯和李察.基尔干的都是这一行。他们看上去都是些运筹帷幄,出入于香车靓女之间的家伙,其风格全球统一:西装革履,发光贼亮,衬衣袖口上通常绣有主人名字的缩写,出门旅行总是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打交道的对象都是公司的最高管理层和老板,如果在中国,就还要加上省、市、县和部、办、委的首长。哪怕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毛头小伙子,只要他干上“投资银行”,也同样周旋在这迷人的圈子里。
由于中国还没有西方严格意义上的投资银行,所以投资银行的业务和功能集中在证券公司中的投资银行部。投资银行的核心业务是股本融资,就是帮公司筹钱、倒钱。所谓上市、重组、收购等业务,都围绕此核心进行。可见投资银行家就是一群倒卖公司的倒爷。投资银行要么是独立机构,如摩根斯坦利、高盛,要么是银行的附属机构,如花旗银行辖下的所罗门美邦,瑞士银行辖下的第一波士顿等等。虽说投资银行做的是钱的买卖,但其最重要的资产是人而不是钱。做投资银行的引人之处是高收入,年薪超过百万美元的人在投资银行业的比例最高,因此美国MBA毕业生历来求职的第一选择都是华尔街,年轻银行家的起薪很容易达到八万美元,而进入其它行业的MBA毕业生能拿到五万美元已经相当不错。
在全球金融市场上,美国向来都处于领导地位,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股票市值比全球所有其它股市加在一起的总和还要大。所有新的金融产品、金融技术几乎都诞生于美国。全球最大的融资项目、最大的收购与合并案几乎都发生在美国。美国投资银行的强大实力在中国业务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能够在短期内动员大批基金经理旋风般访问中国,拜会国家领导人,还能以高薪聘请高干子弟做雇员,迅速在中国建立强大的关系网。
投资银行家的游戏平台就是证券交易所,亦即买卖公司的市场。证券交易所就成了人与人之间博弈的场所,千奇百怪的交易使这里的人生更像冒险。谁敢肯定人生的每项选择都是理性的博弈而非听天由命的赌博呢?赌博之所以精彩,正因为未来的不确定和神秘。人生亦然!它太神秘、太深不可测,理性不过是人性的一小部分而已!
2.为了给路演做准备,星期二上午,王晓野和他的助手英国人罗尼一早就赶到办公室,忙着与新加坡通电话、发传真和电子邮件。次日的新加坡推介会,就这样被安排得七七八八。
按照预定计划,公司的管理层也都从湘北飞到了香港,接受两个钟头的财经公关培训。王晓野赶到培训会场,一眼望去,下面坐了多达二十多位来宾,眉头不禁一皱。
这个项目由曼哈顿证券出任国际协调人,上海沪江证券出任国内协调人,两家忙了一年半,现在是股票发行的最后阶段。此刻王晓野对公司的了解已深。正如昨天斯蒂芬.彭所说那样,这公司的素质的确不好,主营收入不稳,管理混乱,人浮于事。管理层基本上是转业军人,由于上了一定级别的军人太多,除了总经理刘学锋,竟有十七个副总经理。他们平常无所事事,主要工作是喝酒打牌,即公关。
正规的路演中,投资者一般只和公司的几个主要管理者见面,因为公司的所有问题这几个人都应该很清楚,否则就不称职。而现在一来就二十多个人,除了十八位管理人员,还有政府官员。投资者一看就知道这像出国旅游,由此产生的第一印象就大打折扣。但既然已经到了香港,也不可能将他们赶回去。
王晓野将刘学锋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刘总,你的队伍这么庞大,弄不好会给路演起副作用!这样吧,人分成两队,一队是真正路演的队伍,人员就是你,加上负责财务、销售和技术的三个副总,其余的副总和政府官员统统安排去观光。我安排一家旅行社全程为他们服务,你看如何?”
刘学锋当了二十年职业军人,企业管理也很军事化,他就是这个企业军团的司令。既然王晓野提出要兵分两路,他也觉得有道理,便吩咐大家立刻执行。财经公关培训完毕,一行近三十人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前往机场。配上导游,队伍真成了旅行团。
飞机降落在新加坡樟宜机场时已经是夜晚十点了,大队人马聚集在一起由王晓野统一安排过海关。罗尼和导游将护照收集起来统一填写入境卡。但刘学锋拒绝了,他坚持要自已填写。刘学锋虽是行伍出身,学历只是成人大专,但这次他觉得作为一个即将上市的公司老总,要尽量摆摆洋谱,尤其面对境外高贵的投资银行家和基金公司的投资专家们,至少要表现出一个中国企业家应有的学识和风度。为此,他在出发前专门找人恶补了一个星期英语,以便在关键时刻显示自己的学识与修养。
刘学峰拿着英文的入境卡,很自如地填写了姓名、出生日期和国籍,但他的笔停在了SEX(性别)那一栏。毕竟他的英语只恶补了一个星期,尚属于半桶水的水平,即俗话所说的‘满罐子不荡半罐子荡’阶段。于是他展开了丰富的想像,很轻易地就把SEX在此的意思理解成了性生活。想像固然轻松快捷,但也给他带来了茫然:他不理解为什么海关竟然要了解这些情况。都说新加坡是个法制国家,为什么它要了解入境者性能力的强弱呢?这不是侵犯隐私吗?刘学锋虽然满脑子疑问,但既然自己坚持独立填写,就不好意思请教别人。最后他在SEX这一栏写下了:a week three times(一个星期三次)。
他想既然海关要了解每个人的性能力,我填三次应该反映我处于中上水平。如果我填得太少,那岂不让新加坡小膲了我们中国人,我怎能为国丢脸呢?但如果我填得太多,人家是否会怀疑我有性暴力倾向而拒绝我入境呢?因此他在冥思苦想之后,庄严地写下了“一个星期三次”。
3.公开的股票推介会将于星期三上午11:00点钟正式开始。当天早上,大家统一在下榻的泛太平洋酒店吃早餐。早餐过程中,罗尼将当天的各种报纸分派给大家,因为各大报纸都刊登了湘北天乐仪表B股在新加坡举行公开推介的新闻,许多报纸还对这只股票的基本情况和数据进行了评论,而且分析都很正面。刘学锋手拿报纸,满脸放光,一种为国争光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股票推介会准时在新加坡最古老、典雅的莱福士酒店举行。该酒店以英国派往新加坡的第一任总督命名。尽管斯蒂芬和他的客户没出现,古色古香的会议大厅里仍然挤满了一百多名代表各大投资机构的经理,热烈而拥挤的气氛让刘学锋觉得很有面子。
新加坡和香港都受过英国的殖民统治,都是华人为主的社会,都跟着英国人学艺,也都对中国感情复杂。目前两地在金融、航运等方面处在竞争状态。在金融方面,过去两者不相伯仲,但自从1993年中国开始推动中国企业去香港发行H股之后,新加坡股市的发展就逐渐落后于香港,目前新加坡股市的总市值和每日交易量都只是香港的一半,但其金融业内仍然超越香港的是基金管理业。毕竟新加坡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整个社会在严格的英式法律统治下处于稳定状态,这在亚洲是个奇迹,所以多数国际基金管理公司都认同新加坡的政治风险小,乐意将其亚洲总部设在新加坡,令新加坡成为亚洲的基金管理业中心。
但王晓野还是更喜欢香港,主要是因为香港的文化和冒险氛围,比如它有亚洲最自由的新闻出版业、最自由的创作和创业环境、丰富多彩的电影和文化娱乐业,还有各国涌来的冒险家、间谍、文人、难民 ......总之他认为香港更像纽约,既有高雅古朴的去处,又有藏污纳垢的角落,整个城市有阴有阳,亦中亦西,充满冒险的色彩。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香港离中国大陆更近。新加坡太则干净、雅致、单调,缺乏足够的诱惑,就像澳洲的天气,永远阳光灿烂,天空平静得让人失去想像,令人无所适从,所以惟有适从。
推介会开始,首先播出了一段约十二分钟的录像简介,然后由王晓野按照精心制作的幻灯片对公司进行详尽介绍。介绍内容分成公司的主要优势、产品、销售网络等等,然后是整个行业的发展前景、竞争分析,最后是公司的财务情况,包括公司过去三年的销售收入、净利润、现金流量等等。这种推介对王晓野来说,早已经驾轻就熟。但他心中清楚,这种大型推介会包装做戏的成分大于真正推销的成分。股票推销一般分成三种形式,即:管理层和一家基金经理的单独会谈;和不超过十家基金经理的小组会谈;最后才是这种大型推介会。基金经理们普遍喜欢前两种方式,因为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深入对话,而大型推介会只能观看公司管理层和主理的投资银行按程序一步步说明,无法深入地了解这间公司的详尽状况。这情形如同一大群记者参加官方例行的记者会与单独采访相比,效果自然大相径庭。
王晓野的幻灯片演讲大概花了三十分钟,下一项是沈青青代表券商宣布本次招股的一些具体数据和时间安排。望着台下座无虚席的会场,沈青青想:前天在电视会议上斯蒂芬说他和他的客户都不会参加这次推介会,但为何今天还是有这么多知名机构和基金经理前来捧场呢?如果路演就是一场戏,王晓野真可谓演技超群了!沈青青还来不及想好,王晓野已经在主持台上点名让她发言了。
沈青青的发言主要是解释本次股票的数据,比如:发行总额5亿股,每股1港币,发行市盈率7.2倍等等。本次股票发行是100%的私人配售,就是在公开向公众发售前小范围内出售股票,买家一般都是机构投资者。有意买股者可按规定将自己准备认购的数量予以登记。沈青青之后,推介会进入最后一个重要环节:回答听众提问。大型推介会的这个环节一般只有十几分钟,而单对单或者小组会议上,此环节可长达2个小时。但大型推介会面对的受众更广,所以在这十分钟里,更要保证回答准确可靠,稍不留神就会在上百名基金经理面前产生广泛的负面影响。
基金经理们踊跃举手,王晓野负责挑选,让他们拿着麦克风提问。沈青青和公司的管理层都对这个环节有点恐惧,因为他们都知道公司是经不起追问的,特别是公司利润主要来自母公司委托理财收入这一问题。可奇怪的是基金经理们的发问都没触及这点,问题集中在一些不痛不痒的方面,反而给了公司进一步宣传自己长处的机会。最后大家干脆停止了对公司的发问,把兴趣集中到王晓野身上。
有基金经理问:“你怎么看待这只股票7.2倍市盈率的定价?”
王晓野回答说:“十分吸引!第一,它比最近中国B股新股发行平均8倍的市盈率便宜了10%,第二,九七香港回归中国在即,目前所有和中国有关的股票,无论是B股还是H股都升得很厉害;第三,从今年四月份起,任何中国的新股发行都被一抢而空,所以我们预计湘北天乐仪表B股也不会例外。”
又有人问:“有传言说,香港方面已经有不少认购股票的意向性订单了,请问具体情况如何?”
“是的,我们预计这只股票会超额认购十倍以上。”
有人接着问:“如果我们认购,你建议的投资策略怎样?”
王晓野收起脸上轻松的表情,严肃地说:“对中国股票的狂热能持续多久我不敢肯定,因此我建议的投资策略是Speculative Buy(投机性购买),持有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三个月。”
“嗡-!”台下一片喧哗。大家显然对王晓野的坦白感到意外。一般券商推介自己的股票总是强调公司的素质,然后让购买者做长期投资的准备,但王晓野现在分明是告诉大家做一次投机性的短炒。这时更多的手举起来了,王晓野却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告诉大家答问时间已到,现在请大家享用中餐,否则会错过下午股市的开市时间。
沈青青一直关注着王晓野。见他拿着这只素质极差的股票胸有成竹地应对八方,她既佩服王晓野路演有方,又对他充满怀疑和不安,继而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她的思绪乱了!自己本来平静的世界被这个男人激起了阵阵涟漪。她原本想借出差的机会离开过于平淡乏味的家和是非太多的公司独处一段时间,也顺道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可一旦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她又感觉世界太脏、太乱、太危险,恐惧立刻像一片乌云笼罩了她的心,于是她又开始怀念与世无争的宁静,尤其是自己温馨的书房。
很快她就又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总是不甘寂寞,令人厌倦的家庭生活更让她怀念初恋时的浪漫和激情,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现在自己已年届三十了!这是个令女人敏感的年龄,难道青春和激情从此成为回忆?世界是精彩的,可精彩的世界总是不可预测,充满危险,如同她自己心里的波澜。但她眼里的王晓野是个异数,他总在动荡中乐此不疲,他甚至说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
沈青青是个正经女人,一个有教养的淑女。可是那个活得精致的女人张爱玲却说:那些正经女人如果有做坏女人的机会,恐怕比坏女人还要积极呢!
第四章: 基金经理 (1997年6月)
1.当天下午,有的基金经理就开始递交意向性订单了。尽管斯蒂芬没来捧场,曼哈顿证券公司的秘书小姐们却很忙,因为购买股票的有关事项由她们处理。到下午六点,意向性认购订单已经超额认购十五倍,令斯蒂芬大为不解,他只能暗暗念叨:天助王晓野啊!
大市的气氛的确已经火到想让股票跌都跌不下的地步。良好的气氛,传媒的正面报道,外加王晓野的“真诚坦白”,愣是让王晓野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刘学锋对王晓野极为钦佩,他不知王晓野让媒体都吃了什么药,把他的公司吹得有滋有味,恰到好处。沈青青的脑子里却充满了疑问。她准备找机会向王晓野问个水落石出。
晚饭时,两队人马在酒店集合。跟着导游玩的那一哨人马显然比忙路演的这拨人更尽兴,他们当中两人在公共场合随地吐痰、三人在公共场合吸烟被罚款。
王晓野建议大家晚上自由活动,这正中大家的下怀!
2.其实王晓野自己也放松一下。他真的累了,但他更想和沈青青独处,于是约沈青青去新加坡有名的“小印度”吃印度餐。沈青青本来就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他,便欣然允诺。
王晓野对新加坡很熟,十五分钟不到他就把沈青青带进了一家叫“西斋”的印度餐厅。一位印度小姐把他们领到一个带拱门的墙边,王晓野让沈青青坐到里面,印度小姐点燃了两只高高的蜡烛。两人都意识到,这已经成了浪漫的烛光晚餐。王晓野关掉手机,朝沈青青一笑。这笑容令沈青青心里微微一动,她甜甜一笑,也关掉了手机。
王晓野此刻才从容不迫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眼睛、鼻子、嘴巴、脖子…… 沈青青不好意思,就说你别这么盯着人好不好?她说完就把头扭向一边,然后环顾左右。见王晓野依旧盯着她,脸一红,低下了头。王晓野是想试试自己的目光可否像小时候用放大镜聚焦阳光时将纸烧出烟那样在沈青青脸上点燃一片红晕。对面果然开始云蒸霞蔚,但脸却忽隐忽现。
王晓野和沈青青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处在若即若离的暧昧状态。沈青青与王晓野的谈吐甚为投缘,尤其对务虚的灵性探索,就差成为他的红颜知己了。可因为她和林洁是复旦大学的同班同学,他们谁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更何况林洁与沈青青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们俩不仅同处一室,而且情同手足。但她们的关系对王晓野始终是个谜。王晓野想像她俩处于同性恋时的媚态,那种女人间的缠绵。在他好奇的追问下,林洁说她们俩曾在一个被窝里睡过,在上海湿冷的冬天。
于是王晓野开始浪漫地想像:一对香乳贴紧着另一对香乳,那是怎样的温存?怎样的春心荡漾?不知女人对此有何感触,对于男人肯定是柔美、艳丽、性感,是爱欲流淌的感觉,就像目睹一幅令人心跳的景色:金色的阳光透过橙黄的树林洒向潺潺的溪流,两个裸女在水中静静地沐浴……
王晓野还好奇她们是否抚摸过彼此的身体?可林洁拒绝回答了,跟沈青青一样,她说留下一个悬念更美,你就慢点儿去猜吧!他想,就算她们俩不是同性恋,至少也有同性恋倾向吧?据王晓野了解,女人之间产生同性恋的倾向比男人之间更容易,因为女人之间的攻击性小得多,但她们在情感和肉体上的亲近却比男人之间容易得多。
和林洁一样,沈青青是江南女子,眼睛和嘴巴都长得很精致,像一尊观音,充满一种祥和的美;可是她一笑,小巧的嘴巴一动,就能生出另一种吸引男人的俏丽,五官和轮廓也都随之变成另一种组合,慈眉善目就变成了温情秀丽。她的身材苗条匀称,是那种骨小肉丰的女人,嘴一动就变得丰姿撩人。她那双笑眼一旦充满忧郁和迷惘,总是格外吸引王晓野,而当她稍稍用目光斜视他的时候,王晓野就感到有个精灵在勾引自己体内的游魂。他想她的腰身看上去细嫩,实际上一定很丰肥,一种起伏的沃土,妖娆的曲线!
但最吸引王晓野的,还是她那骚动不安的灵魂。他们能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务虚,都爱对生命的终极意义没完没了地叩问。这一点沈青青与林洁的变化正好相反:自从走出校园之后,林洁越来越务实,而沈青青却越来越务虚;林洁对挣钱越来越投入,而沈青青则对灵魂越来越关注。
有时王晓野干脆想:我还是爱她的灵魂吧,这样保险多了!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不仅喜欢她的灵魂,而且渴望她的肉体!他甚至产生了抚摸她的冲动。他想压抑这种“邪恶的”念头,可它却像水上漂浮的橡皮球:刚按下去,它又从旁边冒了出来。面对自己老婆的闺中密友,竟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冲动!他一边谴责自己一边自问:这种盲目的热情究竟会把我引向何方?有时他跟沈青青一通上电话,沈青青便不再是投资银行的经理,而是灵性和肉感都在飘荡的女人!他想,淑女和荡妇集于一身才是真正的尤物!通电话有个好处,就是没有视觉干扰,想像力犹如脱缰之马恣意奔腾!
沈青青也是独生子女,父亲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大提琴教授,母亲是上海画院的画家。她从小饱受家学熏陶,在音乐和书画中长大,酷爱读书,尤其是文学艺术类的书。她对感情执着而敏感,但她的第一次恋爱以失败告终。恋人是个大提琴手,与她订下海誓山盟之后远赴英国留学,并答应两年后回来娶她。第一年他们还情书不断,第二年恋人便杳无音信,后来他告诉她已娶一法国女人为妻。
沈青青深受刺激,一气之下嫁给了上海交大材料物理系的一个副教授,一个有条不紊的工程师,做饭、洗衣都是一把好手,生活和事业中的一切都被他当各类工程处理了。两人为了事业决定暂时不要小孩,沈青青便拥有了过幸福生活的一切外围条件。除了到公司上班,她仿佛从未离开过校园,她的世界单纯而宁静。读书、赏画和听音乐构成了她的全部业余生活,也培育出她的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傲和清高。她的思想注定被称为“不现实”!而这正是让王晓野动心之处:只有不现实的女人才自然,才与自由、浪漫和激情纠缠在一起。现实的女人正好相反,她们务实。这种女人当然也要激情和浪漫,但她们认定物质是基础,此所谓唯物主义。这正是相对世界的规律。
王晓野经常漫游在另一个世界,沈青青不时与他在那里相遇。在现实中,沈青青所处的投资银行业让她备受煎熬:上司、同事和客户中的男人常常对她的美色垂涎欲滴,女人则对她不解、嫉妒。她周围的男人和女人们都以各自天赋的能力与人间的诱惑斡旋、嬉戏,她不理解他们为何都能正常地与这个污浊的世界相安无事。王晓野却对她说,莲花种子如果不入污泥,怎么可能成长为莲花呢?佛就是从污泥中长出的莲花啊!她听了这话很动心,认为只有王晓野理解自己,所以她常自喻为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可王晓野又说,问题是你还没从污泥中汲取足够的养分!
沈青青以为,投资银行业在西方的是高贵、优雅的,但在中国则成了腐败、贪婪之集大成!尽管在医疗界、体育界、教育界和学术界都有腐败,但人们容易理解其腐败。而投行界的腐败更专业、更复杂,一般人不易理解。总之,面对世风日下和人心不古,沈青青的理想就像一面残破的旗帜在风中徐徐飘扬,似乎只等一阵荒野中吹来的的风来把它彻底刮落!
而煽风点火正是王晓野天生的强项。除了拥有丰富的想像力,王晓野更是个行动派。他认定自己是为行动而降临人世的。他上小学时就老想像自己是个扛着旗帜冲锋陷阵的人,残破的旗帜更能烘托出硝烟弥漫的效果,而扛旗的人总是电影中的英雄。无论在战场上还是体育竞技场上,飘扬的旗帜总能让王晓野心往神驰,比如二战中美军占领硫磺岛后插上的那面星条旗。更多关于旗帜的感觉源于对“文革”的记忆,那时到处都是红旗,“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激”,正应了李大钊当年的预言:中国成了“赤旗的世界!”。电影《打击侵略者》中有个画面令他至今难忘:志愿军英雄虽然眼睛被炸瞎,但仍然动情地憧憬说:红旗,我看到了我们的红旗!这就是英雄,这就是英雄主义!它让你立刻热血沸腾,为红旗去冲锋、去牺牲!果然,中国人的流血牺牲给朝鲜和越南人民都带来了无比幸福的生活。
王晓野和沈青青从各自的河流上扬帆进入了股市的大海,心中都还有一面理想的旗帜在飘荡。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遥远的呼唤”?可市场是最现实的场所,只有交易,交易的计量单位是钱,钱既是目标又是手段。这种统一很自然,因为市场上只有“实”没有“虚”,所以沈青青和王晓野都本能地对“虚境漫游”的机会格外珍惜。
沈青青在工作单位不顺心,家庭便成了她的避风港湾。从前她一直是独生女,结婚后当副教授的丈夫对她也宠爱有加,所以在父母和老公那儿她都是个任性的孩子。这在很大程度上平衡着她理想受挫的心境,但也令她深感无人理解的煎熬。家人和同事都认为,和周围相比,她的生活应该很幸福了。人生不就这样?还生在福中不知福!
她不得不问自己:究竟什么是幸福?她平时在家最爱用的一个词是:没劲!当一个女人常说“没劲”的时候,她就意味深长了!无人理解她,除了林洁,可是林洁去了香港。后来林洁嫁给了王晓野,沪江证券与曼哈顿证券的业务往来日渐增多,从此王晓野天马行空的奇想让她感到这世上知音尚存。
3.在印度音乐的明快节奏中,沈青青终于勇敢地将目光迎向王晓野。她问基金经理在推介会上的提问为何不痛不痒?王晓野说先别急,点好菜再说。王晓野吃素,沈青青就说你点菜,反正我也基本上吃素。于是王晓野干脆点了一桌全素,又要了一瓶意大利红酒。
烛光摇曳,咖喱香味诱人。两人共同举杯。王晓野说:“祝你心往神驰,心想事成!”女人开心地答曰:“谢谢!也祝你心想事成!”
待细细品下第一口酒之后,王晓野开始慢慢道来:“今天来的基金经理,许多是与我长期合作的朋友,他们实际上参与了一场与我们的联袂演出。”
“一场联袂演出?这可比我想像的还严重!”沈青青瞪大了眼睛。
王晓野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只有中国股市才有这种猫腻吗?基金经理只在理论上是长期投资者,他们的投资成绩并不见得比散户们好。美国曾经有过一个试验,将一组基金经理和一只猫随意抓出股票号码来比较,结果发现半年后两者的成绩差不多。这说明专业技能并不决定一切。在重重压力下,许多基金经理也会参与投机活动。即使在法制健全的欧美和香港也不例外。国内的猫腻你比我更清楚。”
“国内的确如此!但我没料到国外也这样!”沈青青说。
“我们演的小品当然比不上国内成批的大规模制作。基金经理们知道湘北天乐仪表是一只短炒股,但他们还是热烈追捧,以便上市后有人接货。他们提问时有意避重就轻,只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等这些问题被回答之后,问答的时间也不多了,有人想问关键问题时,我就在台上说抱歉时间己到,他们就没机会了。”
沈青青此刻镇定下许多,但眉头并未舒展,就问道,“那报纸的正面股评报道也是有预谋的吗?”
王晓野喝了口酒说,“是啊,不也和国内一样吗?写股评的人士并非专业人士,不需要有专业资格,因此他们不受证监部们监管。但他们常在媒体上对股势和股票评头论足,一般读者,特别是散户们,往往把这些股评文章当作投资的重要参考。”
“海外股评不是比国内股评更中立、客观吗?”沈青青问。
“的确比国内好多了,但这也是相对的。只给报纸写文章是赚不了大钱的,因此股评人士也要炒股,自己想买某只股票时就先对这只股票进行攻击,以使其价格下跌,这种攻击往往是合伙行动,因此不同媒体上会同时充斥对某只股票的负面描述,这时就有人将其抛售,有人就趁低买入。国内股评不也是这套路吗?”
沈青青接上说,“是啊!然后报纸又齐声唱好这只股。国内更专业,股评人还会与上市公司、庄家和有关部门配合,将利好消息及时对外公布。等这只股升到一定价位大家再出货,一轮炒作就这样完成。”
“很好!你说得更清楚,不就这么回事吗?”王晓野耸了耸肩。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国外也这样!怎么这世界到处都是黑幕呢?那你怎样看待这些?”沈青青问。
王晓野手捧酒杯,盯着女人红彤彤的嘴唇说,“也许有个民意调查能说明些问题,调查题目是‘中国受人尊敬的职业排行榜’,结果六十四门职业中,最受人尊敬的是教师,仿佛中国人特尊重老师。最不受人尊敬的,即排在第六十四位的是三陪小姐,因为大家觉得靠身体赚钱可耻。也许因为中国文化伟大,所以一方面找三陪小姐的中国人特别多,另一方面国人又将三陪视做最下流的行业。有趣的是,排名第六十三位的就是股评人士。因为他们与上市公司、券商和庄家串通起来骗股民,因此其排名仅高过三陪小姐。”
“那么你是怎样看待这些排名的呢?”沈青青问。
“你听完结果分析就明白了。调查发现,排名第六十三位的股评人士在股市上赚到钱之后,经常把钱大把花在排名第六十四位的三陪小姐身上。而三陪小姐们收钱之后又经常将其投到股市上。由于三陪小姐对股市无知,这些钱又输回给股评人,而股评人又再将钱花在小姐身上,如此循环往复,排名最后两位的从业人员一直在进行一种零和游戏:股评人士不断获得短暂的性快感,付出的是日渐下滑的身体。三陪小姐不断获得拥有金钱的短暂快感,付出的是日渐磨损的青春。曾经有香港媒体将股评人士界定为财经演员,认为股评人士不可多信,后来改成:多不可信。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利用他们为天乐仪表的股票销售造势。我和他们约定在股票发行期间对天乐仪表进行吹捧,交换条件是参与游戏的股评人士将获得一定配额的原始股,而且如果这些股票在上市的第一个星期内跌破发行价,我们负责安排原价购回。这就是该股抢手的原因。”
“看来的确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那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好像在参加一场比赛,比谁更黑!”沈青青虽感失落,但心境已平和了许多,对世界的预期已被拉得更低。
王晓野担心她的心情太黑,就说,“你看太极阴阳图上的阴阳鱼,黑到极致就白了;乌云的反面,不也是一片灿烂阳光吗?金钱崇拜毕竟比权力崇拜进了一大步。股市能在中国出现,不也是改革开放的进步体现么?咱们毕竟人多、家大、底子薄,又走了弯路,但现在不正在拨乱反正么?你要看主流啊!”
“哎呀!难得听到王晓野同志说出这么中庸、稳重而又不偏激的话。简直像领导做报告,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沈青青讥讽说。
“我是怕你太绝望了!其实不是我不愿中庸,我是怕假中庸太多,反而不像中庸之道。在中国,稳重老成、说话滴水不漏的人太多,麻木的更多。我之所以偏激,是因为看到太多的虚伪、残忍、麻木!若不偏激不足以警醒人民。和残忍、麻木相比,偏激要有意义得多。否则永远号称全面、辩正地看问题,个个老成持重,事事一分为二,但实际上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瞧!一说到要害处你就原形毕露了吧!既然你看得这么透,为什么还与他们同流合污呢?”沈青青毫不客气地说。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原形是什么样子,我的本性与他人又有何区别?大家不都这么被诱惑着忙碌一辈子,然后就消失了吗?至于同流合污,我看人类的污秽都差不多,基督教称原罪,佛教说业障。可这正是相对世界的本质:人看似理性,却像野兽一样活着。所以你说我同流合污也顺理成章!”
“你难道就真的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
“我就处在佛教所说的无明状态,可骨子里又老想觉悟。这么说可能太形而上。打个比方吧,我的觉悟过程就像国企改革,说道理好像全明白,一行动就痛苦,所以得先让我烂透了才能重获新生!”
“天哪!”女人诧异道,“你难道活得这么悲观、绝望吗?”
“正相反!你没发现我比你活得乐观多了吗?这叫做‘叫化子赶集穷欢乐’!我早过了绝望那个坎,所以永远充满希望。我们既有自由意志,也有天定的基因或因缘,多么神秘的命运!尽管它有时好像与人的努力无关,有的人有才有德,却命比纸薄,有的人不努力也大富大贵!可这只是戏,是幻觉!我笃信世界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但在相对世界里我们只可窥到一丝天机,不易了悟,可正因如此才好玩!若真了悟了,就回到了绝对世界,也就得道、涅槃了!”
“你又开始天马行空了!咱们还是谈具体的吧!天乐仪表的经理们举止那么粗鲁,你难道真对他们有信心吗?”沈青青忧心地问。
“我是这样理解的:他们的确举止粗鲁,可正因如此才需要包装。所以我干脆向基金经理们交底,告诉他们天乐仪表的主要收入来自母公司经营夜总会的收入。但经营夜总会却是他们的强项,瞧他们举止粗鲁,多像黑社会的人!这么一分析,天乐仪表不仅有了赚钱的生意,而且有了最佳管理层――多么独特的公司,多么值得炒一把的股票啊!”王晓野已被自己陶醉了。
沈青青看着王晓野,心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他为何如此明白,同时又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呢?她干脆问,“你为什么从里到外都在冒险,都在游戏人生呢?”
王晓野一字一句地回答说,“因为人生的真实状态就是这样!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是在游戏人生,只要你是人,你就在游戏。我们俩的区别仅仅在于:你在游戏中比我玩得更认真!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场游戏!”
沈青青望着王晓野久久无语。这个危险的男人正在她心中激起一种莫名的激情。她又问:“说到举止粗鲁,我参加你们的电视会议时,发现你们海外投资银行家的言行也并不优雅啊?”
王晓野一笑说,“做金融本是一种残酷的游戏!玩的是别人的钱,压力很大,讲下流话、谈女人、喝酒,甚至吸毒都成了减压的方法,去夜总会消遣更是家常便饭,你的国内男同事不一样吗?纽约、东京和伦敦都差不多。不信待会儿你跟我去本地的红灯区逛一圈,说不定就能碰到曼哈顿证券的人。”
女人一愣,沉默不语。王晓野就鼓动说,“你还可以顺便对天乐仪表的夜总会业务有个感性认识。怎么样?”
这句话激起了沈青青的幻想。她从未经历这样的氛围:既充满异国情调,又洋溢着微妙的浪漫。而这个男人已经在她隐秘的天空掀起了一股变幻莫测的风云!何况她自己的世界并非静如止水,而是暗流涌动!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种呼唤,但她总是以最快速度将其压抑。她以为自己有力量将这隐秘的冲动扼杀在摇篮中,然后平静地了此一生。她是幸福的人!她老公是优秀的男人:博士、副教授、业务骨干,而且顾家。但这一切都是别人眼中的风景,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个严守规矩却毫无情趣的好人,毫无激情和想像!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夫妻性生活寡淡干涩,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仅此一点就足以让她感觉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女人了!
面对眼前的男人,一种久违的激情突然如江南梅雨中的小溪,满溢、流淌,继而向更大的江湖奔涌,令她不可思议!原来这就是春潮泛滥的画卷!此刻,美酒的余韵也在她的血液和经络中缭绕。
她终于默默地对王晓野的大胆邀请点了点头,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接受一项挑战。
4.红灯区坐落在新加坡的老区芽笼街一带,是政府指定的合法卖淫场所。因为通常这等生意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兴旺,所以王晓野建议的士提前停下,然后步行过去。连沈青青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大胆。她在国内就常常听男同事们津津有味地对红灯区高谈阔论,现在自己居然跟一个男人前往红灯区参观。更暧昧的是,这男人还是自己秘友的老公。
沈青青对王晓野的了解几乎不亚于他太太林洁。林洁从外贸部被调到香港的中资企业富润集团后不久,就在那次戏剧性的会面后开始被王晓野勾引。从此她和王晓野的一切交往,包括王晓野的个性和经历统统在沈青青这儿有了个备份。而沈青青和她老公的婚史也同样在林洁这儿有备份。有些女人谈恋爱的经验喜欢和闺中秘友分享,甚至共同密谋。林洁和沈青青就属于这一类,连男女之间最隐秘的私事,她们俩都会嘻嘻哈哈地相互交流通报,这就是为什么王晓野笑他们搞同性恋的渊源。这两个女人对男人精神和肉体的“雄”性特征有许多共同的美学取向,他们既要中国国画中的那种恬淡虚无,又要西洋油画中的鲜活与阳刚。在日常生活中,她俩的习性也惊人的一致:都有洁癖,都怕男人身上有异味,都不吃韭菜,都爱读小说、看电影、听古典音乐,都爱吃冰淇淋,都喜欢天主教胜过基督教,不是因为教义的区别,而是因为天主教的教堂更漂亮。当然,她们都是购物狂。
“你怎么看待红灯区的小姐?”沈青青小心翼翼地问。
王晓野明显感到沈青青的不自在,就尽力想让他放松。他想了想才说,“那不过是一种职业,就像你的职业。谁知道命运会挑中自己去干这一行呢?可笑的倒是有些看上去呈廉洁状的公仆,既享受了小姐的服务,还故作清高地将人家损一顿。我实际上对妓女充满了一种敬意,而不仅仅是同情和怜悯。”
“充满敬意,为什么?”沈青青睁大眼睛问。
“因为与很多所谓职业正当的人比较起来,妓女出卖的仅仅是肉体,却不像他们出卖灵魂。况且当妓女多是为生活所迫,不像很多人自愿当奴隶,习惯于让精神被蹂躏;而且妓女挣钱靠自己劳动,不像有的人直接从国库中拿。此外妓女有羞耻感,而有的人干了坏事还敢公开招摇,甚至花公款嫖妓。有的官员就不仅要妓女给自己提供直接服务,而且还依靠她们间接为自己提高政绩,因为妓女服务于投资者,既改善了投资环境,又减少性犯罪。这叫要繁荣则必先‘娼盛’!”
沈青青听着,早已在心中生出一种酸楚,因为她一直对妓女充满了鄙视,而王晓野的说法前所未闻!妓女难道只是和自己职业不同的女人吗?沈青青毕竟是女人,王晓野唤起了她对身为女性的悲哀。
“那为什么女人要选择这种职业呢?”她心有不甘地问。
王晓野说,“对此的回答可以写几本书了!也许各人来到世界的使命不同,人的生活是自己的选择,但命运是神秘的,‘天机不可泄’。有些事,不经历没法知道,一旦经历就中毒。上瘾就是对中毒的优雅、婉转的说法。你看抽烟、喝酒、当官、吸毒乃至吃肉,不都是靠亲身经历而慢慢上瘾的吗?哪个女人生下来就立志要当妓女呢?”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呀!”沈青青说。
“假定你是生产线上的女工,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一个月累死还挣不到几百元;再假定你阴错阳差当了一回鸡,一次就挣了从前一个月的工资,成本却几乎为零,这种对比岂不太强烈!当然真正的成本是名声,即所谓‘虚名’,可社会主流是务实啊!我不明白的反而是男人,既花钱又消耗身体,还要忙活半天,这不是赔本赚吆喝么?”
沈青青“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厉声问道,“那就得问你们这帮男人自己!你们到底那根筋出了毛病?”
一见沈青青情绪已经放松,王晓野放下心来。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红灯区。这是一片酒店和民宅相间的区域,大约有十几条街道丛横交错,大大小小的酒店遍布其中。酒店门口和马路拐角的路口有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站着,王晓野带着沈青青与她们闲聊,发现其中很多来自中国大陆。他们也去了几间酒店的大堂,那里头都有透明的玻璃,后面坐着面带微笑的年轻女子,像牲口一样等人挑选。他们走到一个很热闹的街口,妓女和客户都很多,中国人、马来人、泰国人和印度人都有,大家互相观望、交谈,秩序井然。
看着紧张而好奇的沈青青,王晓野忽发奇想地问她,“如果这时你的老板或老公突然出现并叫你的名字,你会感觉如何?”
沈青青瞪大眼睛看着王晓野,“你怎么尽问这种极端的问题?”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应,这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嘛!如果在现实世界无法体验,至少可以在想像中体验。”
沈青青想了想说,“我想我一定尴尬到了极点!”
两人正说着,突然真的听到有人叫道,“王总、沈总,原来是你们哪!”沈青青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人几乎僵立在那儿!不是尴尬,而是魂飞魄散!定睛一看,原来是刘学锋带的大队人马。
“哟!是刘总啊!怎么这么多人,是不是业务骨干都到了?”王晓野一问,刘学锋倒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的两队人马合到一起,又恢复了浩荡的阵容,一看就知道是大陆的爷们。
刘学锋马上一脸正经地说,“我们来这里主要是考察业务,当然也考察资本主义的黑暗面,因为大家第一次来,我怕大家免疫力不强,就干脆集体行动。”
“那你们收获这么样?”王晓野随口问道。
“收获还真不小!我们发现红灯区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小姐们定期检查身体,而且只在指定的地点营业。看来依法治国就是好!我们一定要吸收人家先进的管理经验,将夜总会生意规范化、国际化,早日通过ISO标准,和WTO接轨!此外,我们回去后也要呼吁政府将红灯区和赌场合法化。”他越说越来劲,跟做报告一样,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而旁边的副总们一个个点头哈腰。
王晓野见状赶紧说,“那你们赶紧继续考察吧!我们就不打搅了。”两位男人一唱一和,如同战地指挥。而沈青青此刻又羞又惊,恨不得钻到地里去。这些人会怎样看待自己逛风月场所呢?而且是和王晓野单独来逛啊!可是她一转念:难道我非得为别人的目光活吗?难道这就是生活的意义吗?脸面的诱惑居然超过了自由的诱惑吗!她越琢磨越矛盾、越不自在,便催促王晓野离开,他也乐得见好就收。
回酒店的的士上,沈青青回味刚才的经历,心有余悸,仿佛虎口脱险。但这场险情却不知不觉令他和王晓野更近了一步。在这些年的交往中,她当然觉察了王晓野对自己的暧昧之意,但她最初以为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没料到男女间的发酵如同细雨润物般悄然无声。在一瞬间,她居然从他一直抵御的诱惑和险情中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快感,既有初恋的新鲜,又有一种从忧郁、孤独和压抑的交织中释放出的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如小溪入潭,春江入海!可理性压抑已成为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轻易地揉碎了她澎湃的激情。她不断告诉自己:不得主动向这个男人发出任何暧昧的信号!
此刻王晓野在想:一个平时理性、庄重、“有教养”的女人到了床上还会是同一个女人吗?她看上去平静、孤傲,可在这面具的背后是否就是暗流汹涌?这种想像对他就像一种迷人的智力游戏。
女人天生就散发着一种味儿!确切地说,沈青青身上弥漫着一种王晓野已经习惯的味道,那是他妻子的味道,现在却从另一个女人身上飘出来,让他更觉得刺激、撩人。如果说此刻沈青青孤寂的面容像一座冰山,那么王晓野一路上都在试探这冰山下暗藏的神秘躯体。他觉得她更像一座火山,一座等待爆发的活火山,里面熔岩翻滚……他开始想像沈青青上床后的表现:矜持还是淫荡?
他不断地给自己发出那个哈姆莱特式的叩问:to be or not to be? 在莎翁的剧情中这句话被译为:生存,还是死亡?或者:上还是不上?存在还是毁灭?这是个永远困扰人类的问题,动物界估计没有类似的叩问,只有人在神与兽之间徘徊。沈青青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不仅有灵性、有女人味,而且是自己老婆的好友。可正是这些对王晓野构成致命的诱惑和挑战!
5.王晓野和沈青青抵达酒店时已经是半夜。他们俩住在同一楼层,出了电梯,王晓野深情地望着沈青青,然后微微一笑,非常礼貌地给她道了晚安。他感觉时机尚不成熟,还未爆发的火山就让它继续酝酿吧!反正美酒都需要发酵,就让它去慢慢发吧!浪漫有时像一颗神妙莫测的种子,谁也不知最后发出的是什么芽,而灵魂比海洋更加深不可测。王晓野没了悟灵魂和肉体是怎么回事!但他总在努力。
他转身前向沈青青神秘地眨了一下左眼,然后扬长而去。
回到房间,王晓野借着酒意很快沉沉入睡,而沈青青喝酒的结果正好相反:兴奋异常!躺在床上,她在脑海里闪现出浪漫的烛光晚餐、王晓野灼热的眼神、他洞察股市黑幕却又游戏其间的心态、充满欲望和骚动的人生、红灯区的惊魂一幕,还有王晓野道晚安时神秘的眨眼....画面还在继续变幻、组合,她就这样恍兮忽兮,若梦若幻,进入了一种奇异的战争中,两军在厮杀,她竟成了战场!她失眠了!
王晓野曾无意中向她提供了一种漫游的方式,他说白天的世界都是假的,是面具下的生活而已,只有到了夜晚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在进入梦乡之前和之后,世界才渐渐真实起来:浪漫的逍遥、快意的复仇、荣耀的光环、隐秘的意境、放肆的淫荡、杀人放火、偷盗抢劫,总之一切都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得到宣泄!沈青青便梦幻般开始了自己的漫游……
也许受林洁影响,她喜欢德国。尽管她从未去过德国,却不断为自己编织一个画面:在德国的某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她开了个温馨的咖啡馆,自己当老板娘,张罗、招呼着善良的人们,和他们一起品咖啡、交谈。咖啡馆的楼上就是自己的卧室,窗外是起伏的绿色原野、古老的城堡、尖尖的教堂、袅袅的炊烟 …… 她之所以能生活在美丽的异乡,是因为她跟着自己的爱人…… 一想到爱人,她的思绪更不着边际,也只有此时她才难得在想像中狂浪一番:爱人是否就是恋人、情人?但肯定不会是自己现在的丈夫!多么离经叛道的非分之念!简直是邪念!
经过激战,她终于战胜了另一个自己。她想像自己从那个玲珑的吧台后面走出来,斜靠在台边,身着蓝底白花的旗袍,修腿毕露,披肩秀发在微风中轻轻飘荡,令异国高大健硕的男子们望穿双眼,对东方美女如醉如痴,大家在音乐中翩翩起舞,再到后花园的木桌边神侃汤显祖的《牡丹亭》和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每每思绪抵达此地,她又不断设想:如果王晓野半夜敲她的房门,她是否会为他开门?她干脆把关掉的手机也打开了,看王晓野是否会先用手机打个电话过来。可她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期待着一个男人的电话?如果人们知道这一切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是个荡妇,那是怎样的羞耻啊?而自己在众人眼里是多么幸福啊!可这又怎样呢?他们不是自己,无法替自己感受!黎明之际,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早上七点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的心立刻狂跳不止,不知该如何面对王晓野下一步的行动。无论从林洁那里还是从自己的直觉,她都感觉王晓野是放荡不羁的男人。她的手几乎哆嗦着打开了手机。但她的“喂”刚一出口,才发现打电话的人不是王晓野!
6.来电者原来是渤大市副市长陈邦华!所有的紧张、激动顿时烟消云散!陈邦华说他眼下正在上海,由于渤大机械的H股项目要尽快落实中介机构,因此想约王晓野单独到上海面谈。但他打电话到王晓野办公室,才知道他在新加坡出差,前晚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故打给沈青青,看能否能找到王晓野。
沈青青的第一反应是:这正是王晓野期待已久的电话,所以她必须马上通知王晓野!她太了解王晓野了!她知道他会立刻飞去上海。但现在已由不得她多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王晓野的房间电话。
王晓野在酣睡中被电话惊醒,还以为这是酒店的叫醒服务。等他得知陈邦华约见他的消息,竟兴奋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他花了半年时间费尽心机勾引陈邦华,却从未与他有过一次真正的“幽会”。而现在,这条钓了很久的大鱼终于上钩了!
正如沈青青预料的那样,王晓野以最快速度收拾完毕,对其他人略做交代之后,乘最早的一班新加坡航空班机直飞上海。这就是王晓野的人间漫游:有时像悠悠漂浮的闲云,有时如疾驰而过的流水,有时是呼啸而去的山风!
沈青青躺在巨大的床上,眼睛却望着天花板发呆,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流。她问自己:“男人到底想要什么?”一缕阳光从巨大的窗帘边上倔犟地照射进黑暗的房间。她进一步追问自己:“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最后她开始不断叩问:“我究竟是谁?”
这个简单的问题也许是世上最神秘、艰深的问题!王晓野曾告诉她人正是用自己一生的言行在回答这问题。她就不断追问自己究竟是谁,直到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过了许久,她脑海里开始浮现克李斯托福演的那部《似曾相识》(Somewhere In Time)的电影画面,故事的主人翁为找回逝去的爱而躺在床上不断尝试让自己回到前世,因为一个大学教授告诉他自己在威尼斯的一个古老饭店里试过,当时酒店房间里的一切都那么古老,没有一点现代的痕迹,于是他躺在床上闭着眼想像此刻生活在遥远的古代……教授居然成功地让自己从1974年回到了1474年,而克李斯托福也找回了前世的爱……
电影中被用来作为主题曲的那段“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第十八段变奏起到了神奇的效果。那是拉赫马尼诺夫与神的对话,一段令人心醉神迷的旋律,它在电影中反复出现,令时间消失,灵魂浮出,此刻这旋律也在沈青青的脑海中回荡……她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自己和林洁都那么不自觉地亲近王晓野,原来是因为灵魂,因为前世。他们曾在一起听这首钢琴协奏曲,还有拉赫马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他们都喜欢令人如梦如幻的旋律,都渴望一种古典浪漫,还有弥漫着苍凉和孤独的氛围。此外,要有飘逸感…… 可是只有灵魂才可能飘逸,肉身太沉重了!
时间又回来了!在相对世界里,王晓野突然被一个来自祖国的电话呼唤而去,那个副市长在转瞬间变成了他热恋的“情人”。美丽的女人就这样被孤独地留在了刚刚点燃她激情的南洋!一种久违的激情,一种青春的死灰复燃!王晓野曾对她说,除了男女之间的诱惑,世界还充满了其它的诱惑,不是有六根吗?肯定是另一根将他召去和一个市长“幽会”。她不愿多想,一句哀怨缥缈的词涌上心头:
“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上篇
第五章:上市指标 (1996年12月)
1.王晓野和渤大市副市长陈邦华的“幽会”,源于一种中国特色:上市指标。因为中国经济是计划的,有计划就有指标,有指标就有争夺战。于是政府官员和企业领导不同程度地卷入了战争。
经济被计划以后,中国人渐离“天人合一”之祖训,开始相信“人定胜天”的豪言壮语,神话般放大了政府计划的有形之手。于是各种指标成了时代的标志。比如“工农兵大学生”、“回城”、“当兵”、“招工”、“高考”等等,皆有指标。股市出现后,上市指标就火起来,投资银行也就跟着火。
H股是自1993年起中国政府推动中国企业境外上市的主要途径之一,至今已有几十家H股在香港上市。由于这块业务跨越国内外,国内券商也争做项目的国内协调人,于是中外中介机构都卷入了这种中国式的战争。1996年年底,各路中介已风闻两个H股的上市指标会分给华北省的渤大市的两个企业,即环保机械制造商渤大机械和副食品公司华北食品,于是“渤大”这个名字突然在中介机构的想像中勃起、伟大起来。
渤大市最初是个不知名的小渔村,一个半世纪前因外国人来通商而兴起,逐渐发展成一个拥有五百多万人口的海滨城市,并成为华北省的入海港口。清政府最初拒绝与外国通商,并试图撵走来华经商的老外。鸦片战争后,皇上发现不搞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才被逼无奈而开放了香港、上海等港口,并办起了洋务和新学,渤大市由此应运而生。解放后,渤大与国际市场断了轨,一封闭又是几十年,直到政府再度发现不搞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它才开始重新与国外接轨。渤大机械最初是一个用法国技术装备的民族资本企业,也就是当时的民营企业,五十年代被政府强行公私合营,业主后来因言论不当被打成坏分子,企业就完全被国有了。
渤大机械两年前在国内A股市场上市,沪江证券是帮其上市的主承销商。此次渤大机械又获H股指标,准备到香港市场再度上市,目标是筹集15到20亿港币。这对于渤大机械是个巨大数字,超过了政府十年来对该企业投资的总和,也超过了公司十年来净利润的总和。渤大机械很快成了各类中介机构追逐的香饽饽。
对于参与该公司上市的中介机构来说,15亿到20 亿港币的集资额意味着大家共享约1.5亿港币的收入,其中近一亿港币由负责本项目的投资银行收取。一家银行平均只需五个人组成一个项目班子,工作一年半时间,一亿港币就这么赚到手,听起来如同神话。
可是做投资银行的最难的是如何到拿项目。
中介机构都对上市指标异常灵敏,他们每家都有一份精美的吹捧自己的业绩证明。渤大机械的传真机因为要接收这些长达数百页的资料而数度卡纸,最后竟换了两台。接下来是川流不息的登门拜访,有时从香港飞来的同一架飞机中有三分之一的乘客来自中介机构。
2.在渤大市内,真正把握这个项目的关键人物有两个:一个是渤大市的副市长陈邦华,一个是渤大机械的董事长孙树和。陈邦华47岁,是渤大市最年轻的副市长。他长得矮而敦实,但目光炯炯有神,深不可测!在高个儿居多的北方,他到哪儿都矮得突出,于是他经常将自己的形像自嘲为“浓缩人生精华”。
陈邦华农民出身,智力过人。他早年当过县里的通讯员、县委书记秘书,然后一步步爬上来。有一次他跟县委书记到受灾现场给数千群众搞动员,见首长身披军大衣,豪情满怀地挥手说:通过几十年的奋斗,革命形势大好!大家咬紧牙关干几年,形势会更好,就一定能解决温饱问题!
饥寒交迫的农民们见到这么大的领导就像见到皇上派来的钦差一样惶恐不安。些许的救灾物资马上令他们感激涕零!他们当然不会说‘皇恩浩荡’这类话,但都会高呼“毛 万岁”和“共产党万岁!”领导居高临下的发言如君临天下,给了陈邦华极大的刺激。他有理由认定自己可以当好官,因为领导的发言稿都是他起草的。而这个当年在受灾群众面前振臂一挥的县委书记,就是现在主管全省工业和金融的马副省长。跟着马副省长,陈邦华也当上了副市长。
陈邦华虽然当副市长,但也有苦恼。国企亏损和破产的越来越多,下岗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国企成了领导心中的痛!更让他苦恼的是:腰包里的钱太少!每次出国、出差,尽管全是公费,买东西和活动也有人替自己付帐,甚至连赌城里几万美元的赌注也有人付,可他还是常常因囊中羞涩而苦不堪言。前年他女儿要去美国留学时,他为那六万美金的区区小钱都快急出病来,幸亏华北食品公司的老总金建国帮了他一把,才顺利办完签证。当然,他知道该如何回报人家。他后来帮金建国批了块地,就让他赚了两千万。
陈邦华为什么敢收金建国的钱呢?因为他对金建国放心。有一年金建国组团到美国考察,特邀陈邦华一同前往美国指导工作。他们一路考察了旧金山、芝加哥和纽约的市容和名胜。在逛完纽约四十二街的红灯区后,陈邦华抱怨说资本主义好像也没什么真玩意儿?领导点到为止,金建国心领神会!等到了赌城拉斯维加斯,金建国建议大家分头行动,于是皆大欢喜,四散而去,他正好可以单独陪同领导。
当他把金发碧眼的外国妓女招来房间时,陈邦华还扭扭捏捏,不置可否。金建国当时急中生智,自己先上,这样既给领导当了先锋,做了试验,同时还让领导有充分的时间考虑:to be or not to be?上还是不上?而且万一出事还可以由我金建国扛着,只有这样领导才会感觉我是自己人!果然凭此一举,金建国成了陈邦华的心腹之一。眼下的H股指标就是陈邦华为金建国争取到的。可问题是,华北食品公司的资产质量不好,利润也掺了水分,再加上数量庞大的退休职工,目前还没有哪家券商敢接手。
但陈市长有他的招数。渤大机械是本市国企中效益最好的企业,其环保概念也很受追捧,目前已成为券商争抢的项目。那好,你们想做这家好的,就请搭上华北食品公司一起做,至于怎么把那些烂账摆平,那是你们中介机构的事。他力主香港裕兴证券同时做两家公司的国际协调人,因为裕兴证券与马省长的儿子马川及陈邦华近年的合作一直很顺。裕兴证券与欧美投资银行不可相提并论,但它的老板是政协委员,为人厚道,香港话叫“识做”。每次业务完成后,他都会以最安全的方式把各位领导应得的份儿打理好,这是裕兴的强项。所以裕兴证券是陈市长的最佳选择。
但这场战争的一开始,陈市长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渤大机械的董事长孙树和。八十年代以来,渤大机械通过与法国ABF公司合资,引进其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使公司产品畅销国内外。合资企业的利润已经占其利润总额的百分之八十。在与ABF公司的合作中,法国标准证券一直是ABF的财务顾问,其介入使中法双方的合作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而标准证券也与渤大机械管理层建立了良好的工作关系和私人关系,因此它自然成了孙树和的首选。
通常由市长做出的决定,厂长、经理哪敢说三道四?但陈邦华这次碰到了普遍性里的特殊性,特就特在渤大机械的老总孙树和!论年龄,他比陈邦华大十岁,论资历他是渤大市两任市长手下的劳模,论人缘他更是有口皆碑。此外,他还特倔,一旦认准一个理,九头牛也把他拉不回!也正因为他的性格,使他在“反右”运动中成为当时华北环保设备研究所最年轻的右派。他父亲是国民党投诚的高级军官,先作为统战对象在市政协当个委员,但后来又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在文革中被活活打死。孙树和被流放到农场劳改,因脏活累活全让右派干,他几次险些冻饿而死,心脏病就是这样得上的。他妻子因精神崩溃而自杀,是他吃斋念佛的老母亲帮他把惟一的儿子拉扯大。直到八十年代他被平反后,一家三代才过上正常的日子。
平反后的孙树和被调到当时的渤大环保机械厂当了工程师,那时该厂正濒临破产。孙树和为夺回失去的青春,每天玩命工作,搞出了三项技术发明。因成绩突出,他被提拔为总工程师,后来又升为厂长。可以说,渤大机械就是孙树和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他在职工心中的威望也极高!这就是陈市长面临的对手和僵局。
3.陈邦华的第二个对手便是王晓野,尽管此时他还不知王晓野为何方神圣。
王晓野住在一个静静的海湾――愉景湾。他与这个海湾有种神秘的缘分,他在此蛰伏、发迹,许多生意和人缘都源于此。他第一次听说陈邦华的名字就是在愉景湾。
本来愉景湾只是香港大屿山岛上的一个按渡假村风格设计的社区,欧美情调十足,但是对大陆人而言,愉景湾的特别意义在于,它是中国大陆海归在香港最集中的居住地,他们大多是银行、基金、法律等方面的专业人士,其业务也多与投资银行相关。
来过王晓野家做客的大陆人都乐意再来,重要原因之一是因为愉景湾靓女如云!靓女不仅靓,而且健康,品种齐全,黄、白、棕、黑等各种肤色都有,美少女、媚少妇乃至风流寡妇一应俱全,并常常成群结队,广场、海滩上到处都是,秀色可餐!当大陆友人为美女感慨心动之际,王晓野会画龙点睛的道出其美丽健康的秘密:原来她们多为混血的杂种!杂种必是杂交的结果,而杂交必是改革开放的产物。
王晓野与愉景湾的渊源来自他的大学同学陈融。十年前,当王晓野在西藏漫游时,陈融已经在驻港中资机构工作。大学同学毕业后都已分道扬镳,但王晓野和陈融反而越来越近,那是由于西藏的缘故。他们俩早在学生时代就对西藏神往已久,那时还没有互联网,靠写信来描述彼此的生活反而精彩得多。他们一个写西藏的空灵和神秘,一个写香港的繁华。生活往往因为一种看似偶然的东西而全面改观,就像卦相中的爻,一爻变则一切变。因为陈融的缘故,王晓野在西藏就已开始想像香港华洋杂处的文化,而陈融也因为王晓野而迷恋西藏的原始和神秘。但谁也没料到两人后来都成了投资银行家!
王晓野的西藏深深打动了陈融。他说在西藏一年的漂泊本身就是一切:既是手段又是目的,也是生命中神秘的转折点。为什么西藏对他具有如此强烈的吸引力?因为她的圣洁、苍凉、雄浑?还是她的空旷、神秘、幽远?他也说不清。也许是一种前世带来的情结?那年他刚一到西藏,就随同一批高级官员进驻了神秘的大昭寺。
这是个由千万盏闪烁的酥油灯照亮的世界,酥油味儿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从嗅觉、味觉、视觉乃至所有的毛孔嵌入人的记忆,渗透人的灵魂。酥油茶在当地既是饮料又是食品,因为主食糌粑也必须由酥油茶和青稞麦磨的炒粉搅拌而成。搅拌和吃都得用手。酥油茶其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茶,而是一种由黄油加盐和茶在一种特制的桶里捣成的咸汤。汉人一般很难适应酥油味儿,好在王晓野的人生信念之一是入乡随俗,他很快与喇嘛们打成一片: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喝一桶酥油茶,还与活佛同下一盘象棋。
但他此刻并非一个惬意闲适的游客,而是平叛工作组的翻译,与喇嘛处于敌对状态!不仅如此,因为他是工作组内惟一的汉人,他的处境比其他人更加危险,因为喇嘛骚乱的目标就是要赶走汉人。工作组的其他成员全是藏人,而且都带着枪。这种深入虎穴的危险任务何以落到刚刚抵达拉萨的王晓野头上?原因简单之极:谁都不愿去!连藏族翻译都不愿去,因为有生命危险。而王晓野当时答应的爽快劲儿让领导大吃一惊:他说他到西藏就是来历险的,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问他怕不怕死,答曰:听天由命!大昭寺内有的地方很阴森,尤其是寺内的厕所,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个悬崖绝壁般的巨大深坑,有点欧洲中世纪修道院那种感觉,一泡尿落下,在空中下坠时令人感觉如灵魂堕入深渊,但其过程又优美飘荡如长号的尾音,绵绵悠长,如品味死亡,一种无影无声的结局!那是一段王晓野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的经历和感受,也许只有灵魂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而灵魂此刻肯定还在细细地品味!
后来他在西藏的荒原上过着一种浪迹天涯的日子。他模糊地感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种呼唤,一种对这无中生有的生命追寻和荡涤的欲望一直勾引着他,这欲望好像只有在这茫茫雪域的漂泊中才能满足。他一路用那砖头般大小的录音机听着莫扎特的“唐.乔瓦尼”和“费加罗的婚礼”,在惊叹与神思中穿越了川藏公路、青藏公路。最激动人心的漫游目标是阿里的古格王朝城堡。那是一个许多世纪前消失在喜马拉雅山脉的神秘王朝遗留在荒原上的古堡,布满沧桑的残垣断壁。它留下的是关于人、历史和偶然的无尽幻想。离它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神秘的横跨国境线的班公湖:中国水域内是淡水,而克什米尔境内是咸水。
阿里之行留下了他一生中连续乘汽车时间最长的记录:一辆丰田越野车整整开了七天。因为要穿越无人区,所以必须带足干粮、汽油等一切给养。住宿通常是在改则、日土这种陌生的县城,而所谓县城,也就是几栋土坯房,招待所的被子估计自启用之后就再没洗过,黑如拖地的墩布。在中印边界,他们终于见到了人:守卫边疆的解放军。应该说,是解放军终于见到了人。
为欢迎远方的客人,解放军给了王晓野他们两只枪出去打猎。他们在荒原上尽情地驾驶越野车,疯狂追逐群群野驴,苍穹下惟一可见的活物。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觉:辽阔、放肆、自由、遥远!似乎都不够味儿。其实有一种灵魂中飘逸而出的孤独,一种难以言状的释然。王晓野知道那时他肯定在和自己的灵魂对话,因为充满忙碌和喧嚣的世界隐去了,人类的一切纷争消失了。那时的欲望只有一个:天问!无论问天、问地、问自己,最后都成为一个问题:活着干嘛?哈姆莱特将问题进一步归纳为:To be or not to be?活着,还是死去?生存,还是毁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野驴!
王晓野把这些经历和感想写信告诉了陈融,他阅后不禁心潮起伏,立刻奋笔疾书,回信告诉王晓野:在恒温的办公室里,来自西藏的信在香港的一帮同事们手中传阅,像轮着吸大麻,有种惊奇的快感,感叹如今居然还有人在这么活着!一种既远离现代文明又有别于卢梭式古典漂泊的另类漫游?神游?在议论纷纷的刹那,大家似乎也向往一下这种生活!至少应该到西藏去逛一趟吧!陈融说有这种刹那冲动的人成千上万,但行动者罕见。奇妙的世界多在别人的世界里!
陈融还告诉王晓野,他从香港岛搬到了另一个岛上,并声称这是香港罕见的“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叫愉景湾。从这儿可眺望大海,并乘舒适的海轮去香港岛上班。这在王晓野的脑海里是一幅浪漫的画卷,因为他一直认为生活中有水和船就会浪漫。陈融如果补充说愉景湾里美女如云,那对王晓野就是天堂了!
若干年后,王晓野从纽约一到香港,就毫不犹豫地搬到了愉景湾,从此再未离开过那儿。他渐渐变成了个风流倜傥的家伙,也就是越来越牛逼哄哄了。这类人曾被叫做假洋鬼子和洋买办之类,后来渐渐被流行语归类为“海归”,因其在海外留学后归国,故取“海龟”之音,以别于仅有国内文凭的“土鳖”,一种善于在土里打洞、觅食的动物。
第一次到愉景湾时,陈融两口子请他上家里吃饭。饭后饮茶闲聊时,陈融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给王晓野看。王晓野一看那熟悉的蓝色书皮就乐了,再打开一看时,两人都笑出了声。原来这是王晓野当年送给陈融的结婚礼物,书名叫《悲剧的诞生》。王晓野在扉页上的题字依旧清晰夺目:献给制造悲剧的人们!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们果然都成了悲剧大师!
4.1996年,王晓野的一位老友从大陆来香港出差,顺便到愉景湾探访王晓野,他从此知道渤大市有两间公司正在申报H股。这位老友不是别人,正是与王晓野十年前在西藏一起漫游的张北凌,此刻他是华北省证管办综合处处长。
张北凌与王晓野多年来志趣相投,很能尿到一个壶里。这一点从他们的人生轨迹中可以看出:两人在大学毕业后被各自单位派到同一所农村中学教书,从此成为密友。一年后他们本应回到各自所在的国家计委和北京外语学院,但他们都认定回到机关人会过早步人生的阳痿期,于是为了汲取大地精气,他俩决定再到西藏支边一年,从此与西藏结缘。后来王晓野去美国留学,张北凌仍不愿在机关里待,就考回北大读了个金融博士,没想到毕业后还是被分回了部机关。他果然阳痿了几年,回报是熬到了副处级。等提拔到正处级时,他干脆挂职到了华北省证管办工作,因为他喜欢在基层收集一手资料。
张北凌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很多人不太喜欢他,因为他愤世嫉俗,不大给人面子。但他的专业知识精深,对真正优秀的企业很热心,毫不计较地提供帮助。有人为上市指标而到省证管办搞公关,却在他这儿碰钉子。陈邦华就是其中的一个。
张北凌对王晓野说,“有的国企不符合上市要求,比如申报了H股的华北食品公司,我因此还和渤大市的副市长陈邦华有几次不愉快的交锋。可是他和马省长的关系铁,最后还是他的意见占上风。如果你想做这个项目,要找的关键人物就是我最烦的陈邦华,因为他不仅是副市长,而且是渤大市证管办主任。”
“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性格一点儿没改?看来你和潜在的游戏规则还是格格不入!”
“嘿!你还教训我?你那脾气在国内也没戏。北方不比南方,计划经济的氛围更浓。我一看到陈邦华这种人就讨厌,他也烦我,所以我出面找他反而会帮倒忙。”
“不过,我知道你该出手时会出手的。还记得你当年在金山中学一鸣惊人的翻窗绝活吗?得拿出那种干劲才有戏啊!”
“可惜当年的勇气和浪漫已不复存在,现在是没有浪漫的年代!咱们只能‘忆往昔峥嵘岁月惆’了!”张北凌哈哈乐了。
王晓野说的绝活指的是当年张北凌在讲师团的轶事。那时从中央各部委机关派到那个乡里的讲师团成员一共有五个小伙子,尽管个个都想在学校弄出点风流韵事,但都有贼心没贼胆,只有平时一本正经的张北凌干了桩绝活把大伙儿给镇了。那时他看上了本校的一个眉清目秀的数学老师,笑吟吟的面容,俏丽的眼神,头上梳着两个粗大的辫子,外加一张性感而倔犟的嘴唇。一天晚上,张北凌跟《红与黑》里的于连一样,先爬上树,再从从窗户翻进了女人的闺房!美人大惊失色,紧张到死但不敢出声,继而大喜!于是在漆黑的夜幕中,张北凌靠翻窗赢得美人心!
“现在我已经给你指了道:你要幽会的美人就是陈邦华,荡妇、泼妇还是贤妻良母,反正都是他,就看你如何勾引了!”
张北凌看似语重心长,实有激将的味道。这是他俩之间不言而喻的一种挑战。张北凌当年之所以胆大包天,就是因为受了王晓野的刺激和挑战:因为他不信王晓野能把他们北大在校读书的女生勾引到那个偏僻的山沟。结果张北凌输了!他靠翻窗入美人闺房才扳回一局。
后来他们一块去了西藏,这又是两人的想像和互相叫板的结果。
第六章:投石问路 (1996年12月)
1.王晓野为了见到陈邦华,先通过一个深圳朋友的找到一个中间人。因为此人从事葡萄酒业务有些名气,陈邦华前几年主管的渤大葡萄酒厂濒临倒闭,就把他请到渤大市当顾问,结果整改效果不错,深得陈邦华赏识。
中间人叫张乐平,戴深度近视眼镜,一副老实憨厚的学者样,王晓野感觉他是个实在人。可仅仅为了介绍与陈邦华见面,张就开价要3万人民币介绍费。王晓野对此项目志在必得,就支付了这笔钱,权当公关费。没想他到了渤大市后,等了三天还没与陈邦华“幽会”成功,最初张乐平还找理由,到最后他干脆溜之大吉!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自己的财产被年轻的第三任老婆席卷一空,不知去向,他身心俱焚,从此变得人穷志短,也学会了此招,而王晓野就成了第一个中招的受害者。身为银行家的王晓野,在中国也免不了犯这种低级错误!
遇到挫折时,王晓野喜欢静静地听音乐、冥想、打坐。他说这是在与自己的灵魂约会。他始终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是戴着面具斡旋的世界,另一个是不戴面具的世界,他在此赤裸地面对自己的灵魂,与那个真正的自我游戏,他的困惑、痛苦和由此而来的愉悦如影相随。他常想,上帝发给人的指令是:向左-右-转!这就是人的处境。
渤大机械项目他连门都没摸到,焉能不沮丧?他望着窗外的大海出神。小时候他的眼前老是一片湖或一条河,远处总有山挡住视线!现在海替代了湖与河,可海好像没有尽头,极目处总是海天一色,令人想到万物一体;而海的变幻无穷更令人生出风月无边的感慨。
“至少眼前的海水与渤大市的海水是连在一起的。”他默默念道,“万物都是一体的,我们玩的不过是暂时分离的游戏。”
他打开了音乐,放出的是巴赫的大提琴独奏曲,卡萨斯这个西班牙老烟鬼拉的。西班牙这种地方易出产这类怪才,比如拉大提琴的卡萨斯,画画的达利、毕加索,还有老堂,对!就是堂.吉柯德,他已经比作者塞万提斯本人更有名。被阿拉伯人占领了七百年的西班牙,从文化和血液上都杂交出了一个新品种,而西班牙的这种血液一直遗传到整个南美、北美甚至菲律宾的文化中。
巴赫的曲子被卡萨斯从寂静中演绎出一种涌动的瑰丽,一种静极而动,给王晓野带来一种幽远中的勃发和宁静中的升腾,再化为一种力,抚平他内心的躁动。也许因为巴赫离上帝近,所以他的音乐总在营造人神一体的氛围,缩短了人与上帝的距离。孤独地聆听大提琴独奏是他在纽约独处的岁月里养成的习惯,那个喧闹的城市使孤独感更显突出。幸亏有了古典音乐!但这表面宁静的音乐有时会引起他更为内在的骚动和想像。孤独而低沉的大提琴旋律,给他带来的意象是两个舞动的女人,还有她们甜美的笑声 ……
沈青青第一次来他家做客时,和妻子林洁一起谈笑甚欢。两个女人一起回忆大学时代的种种逸事,都笑得跟孩子一样。王晓野把沈青青带到客厅的一幅油画前,画面是一片秋日的白桦林,一条小径通向密林深处,遍地秋叶,粉白色的树干被拥抱在深浅不同的黄色和橙色之中,一片静谧、悠远。
王晓野退了两步说,“这幅画远看效果更好。顺着这条林间小道看下去,你能感到秋天的凉意。画面对人的心绪有中医所说的‘去火’效果。可惜这里只有‘曲径通幽处’,缺了‘禅房花木深’。西方的树林和山就这样,登高望远,感觉极美,但中国人总觉得缺了座庙。不过少了宗教的干预,这种风景和氛围不是更适合浪漫的幽会吗?”说到这里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又很快闪开。
林洁在厨房里和菲佣做饭,听到王晓野的高谈阔论就走出来说,“是不是王晓野又开始臭显自己了?他就这么没出息,一看到美好的东西他就开始往坏处想,老想干坏事儿!他走川藏公路的时候,居然在金沙江畔的悬崖峭壁上,望着下面碧绿的江水而情不自禁。”
“可那儿能情不自禁干什么呢?跳下悬崖吗?”沈青青笑问。
林洁说,“你都想像不到他多恶心!他是情不自禁往山下撒了一泡尿!还说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令人产生羽化而登仙的飘逸和‘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视觉效果!”
王晓野赶紧接着说,“这说明我热爱大自然!可能是在西藏养成的习惯,人只要一溶入大自然,我就老想着回应大自然的呼唤。英文撒尿的一种优雅说法就叫‘answer the call of nature’。不过咱们还是看画吧。你要是看着画稍一动念,哼哼俄罗斯民歌什么的,画面就变成白雪皑皑中的白桦林。你若想气定神闲,直多看这幅画!”
沈青青道:“看来王总这儿调养气息的东西还挺全,雅俗都有啊!到底是留了洋的人,品味就是不一样!”她故意调侃一下王晓野。
王晓野说,“嗨!这倒不是什么贵重货色,是我背着背囊去俄罗斯流浪时,在阿尔巴特大街上直接从摆摊的画家手里买的,那时正赶上卢布贬值,这幅画才花了二十美金。”
“你一个人去的吗?为什么不带上林洁一块去?”
“其实当时是带着林洁的。可到了德国她就不愿跟我继续走下去了,因为下了飞机住哪儿都不知道,是漫无边际的游荡。她哪愿受这罪!就直接就飞回了香港。而我一人独行更方便,冒险的色彩更浓,可冒险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更是精神的,灵魂的。”
这句话打动了沈青青!她隐隐感到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漫游的不归路,一种不可言喻的神奇旅途,她对王晓野更加兴味盎然,便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俄罗斯呢?那儿当时多乱呀!”
“正因为它的乱才吸引了我。当时刚刚发生了反戈尔巴乔夫的政变,这如同当年西藏的骚乱一样吸引了我。我相信乱世必定是精彩的人世!当然,也跟西藏一样,俄罗斯早就吸引了我,我从小就想穿越西伯利亚铁路,因为它是世界上最长的铁路,是保尔和冬尼娅谈恋爱的地方,也是日瓦格医生和娜娜在乱世中产生爱情的原野。”
“我看你活着就从来没老实过,尽在瞎想!”林洁说。
“应该说是俄罗斯的幽灵和原野一直在勾引我。结果我终于经不住诱惑,辞了工作就去了。辞工仅仅为了去漫游是需要勇气的。当时既没预订饭店,又没一个朋友,也不会一句俄语,只有行动,就像一泡尿憋了很久,你只想把它撒出来再说!后来我带着这幅画,从莫斯科一路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到达北京。这万里迢迢把它带回家的历程,才是它对我更显珍贵的原因。”
“坐七天火车,真是难以想像!我坐一天火车都快闷死了。幸亏我没跟你一起去!”林洁说。
“可是,如果在火车上遇到一位让你神魂颠倒的乌克兰金发美女,她一路上与你谈笑风生,还互相勾引,然后与你情投意合,再直奔白桦林的深处!你还会闷吗?只怕七天还不够呢!”王晓野忘乎所以地神侃着,仿佛金发女郎早已被他勾引到手一样。
“你说什么?金发美女?”两个女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声质问。
王晓野看到两双漂亮的眼睛都已闪烁着愤怒的光,吓得赶紧转调说,“这一段是我胡编了逗你们玩的!其实真正碰到的有趣人物是一位巨肥的列车员老大妈,她提供的饭菜实在难吃,态度也不好。但有一天她突然随收音机里的歌声唱起来,那结实、浑厚的女中音实在美极了,把大伙儿全给镇晕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给予了热烈掌声,于是她的服务态度也从此变好。”两个女人的眼光也柔和了许多。
“路上的风光漂亮吗?”沈青青问题更多了。
“当然!在贝加尔湖,列车只在湖边擦了个角,就整整走了一天,你可想像它有多大!这就是苏武牧羊的地方,古称北海。俄罗斯境内布满了草地和森林,但从满洲里一进入中国境内,就全是光秃秃的荒原、沙漠,森林和草地都被毁得差不多了。”
“你可真会玩啊!看不出银行家还那么喜欢流浪。对了,你既然去了莫斯科,看那儿的芭蕾了吗?”沈青青眼里透出向往的神色。
“当然!还有歌剧,两张票一共才花了十二美金。芭蕾是《吉赛尔》,歌剧是《浮士德》。那个演出大厅就是《列宁在十月》的电影中水兵们一边啃鸡腿一边看《天鹅湖》的那种,帏幕垂顶,金壁辉煌。票是从莫斯科的倒爷手里买的,回北京的火车票也这样,否则根本买不到。这也很像中国。”
林洁现在被王晓野说得几乎后悔没跟他去了。王晓野不仅耐心地解答女人们的问题,还开心地为两个女人端茶斟酒。两个女人久别重逢本来就开心,被王晓野的绅士风度一感动,就尽量陪着他喝。王晓野便被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美言哄得更能侃,结果越侃越能喝,最后三人干掉了两瓶“塔牌”八年陈绍兴加饭酒。
王晓野看着两个女人都喝得桃花满面,眼睛和脸蛋都流溢出了迷人的光,自己也更加飘了起来。他沐浴在女人柔和的目光中,感觉就像徜徉在天国的金光大道上。他想,天国得靠自己创造,一切在乎一念!和过年一样,得靠人造!那天沈青青喝得太多,也飘乎乎的,就睡在了他家的客房。
那一夜王晓野把林洁在床上“折磨”得死去活来,三次将她推向了巅峰。王晓野想,平时也没见妻子的“性致”如此高昂,睡在隔壁的沈青青一定对她起到了神奇的催化作用,尤其是当林洁的声浪呼之欲出,全然不顾人间的礼数时,王晓野不得不用手或嘴堵住她的嘴,但那被堵的嘴里传出的呼号和喘息,仍可清晰抵达沈青青的耳朵。
客厅里,王晓野在临睡前放的这盘巴赫的大提琴独奏如一朵孤云飘向屋里每一个人的梦境。沈青青那一夜的幻想犹如鲜花盛开,再落入溪流,被流水漂向远方,那就是自己的心海,一个暗流涌动的汪洋。她纳闷为什么自己和老公就从未抵达过人们经常攀登的高峰呢?为什么一见王晓野就总是怀念初恋时狂野的心跳和刻骨铭心的思恋?而那个男人早已带着他们春潮激荡的日子随风而逝....
2.大提琴缓缓孤独的旋律像一条在水中摇动的船橹,将王晓野划到了沈青青身边。这盘曲子还没放完,他已抓起了电话。
“喂,是青青吗?……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渤大机械的事。”他直呼“青青”,令他们之间的距离大为缩短。
“当然啦!你没事才不会给我打电话呢!渤大机械H股这么大一块肉,你能不馋吗?”
“可我是吃素的人,根本不馋肉啊!”
“你只是不馋动物的肉而已。我就不相信你什么肉都不馋!好了,不跟你贫嘴了。告诉你,这次我不仅有你老婆做内线,连渤大机械的内线也把你遭到的冷遇告诉我了。他们收到了你的传真,但他们也收到了无数传真。有关系的他们都难回复,何况你现在没背景?不瞒你说,连我们作为他们A股上市的主承销商,现在也快被挤走了!”
“是吗?看来的确没什么戏!因为朋友告诉我必须搞定副市长陈邦华,我还为此专门去了趟渤大市,结果连陈邦华的人影都没看见,还被中间人骗了几万块钱。我想看看你能不能直接与渤大机械联系上,因为毕竟渤大是你们的老客户。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渤大机械已经成了个万人迷,连靠近一下都很难了!”
“的确如此!因为国企里的好项目太难找,就像男人心中的好女人:既要漂亮迷人又要聪明贤惠,太难了!”
“看来渤大机械和你的处境太相似了!你不也是万人迷吗?是不是迷你的人太多了也苦恼啊!”王晓野逗她说。
“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儿,你就正经一点好不好?”
“可我越正经越没效果啊!我飞去渤大市之前,已分别给陈邦华、孙树和、市证管办和渤大机械拨过电话,发过传真,但统统都像石沉大海!都说在中国要摸着石头过河,可水一深,就不仅摸不到石头,还会喝一肚子水,甚至连小命都搭上!现在好像不是过河,而是过海,就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王晓野的声音提高了许多,他的感情总是粗犷奔放,欠柔和的梳理,所以女人总是比男人成为他更好的倾诉对象!听完王晓野的牢骚,沈青青给他把“八仙过海”的格局描述了一番。原来人人都知道渤大机械H股是近年难得的好项目,因此各大投资银行都对此项目虎视眈眈,各路大仙早已通过各种关系向市、省领导发起了公关攻势。
王晓野听完后,心向失望的深渊进一步滑落。沈青青最后干脆告诉他,“陈市长实际上已经在心目中选好了一外一中两家券商,就是香港的裕兴证券和国内的南海证券,而且两个项目一起做。”
“南海证券?是陈融的那间公司吗?”王晓野心里一动。
“是的。裕兴证券和南海证券都是马省长的公子极力推荐的。据说马公子和陈市长与这两家券商已经有紧密合作,这么铁的关系,布成了一个完美的棋局。陈市长对外宣称,因为华北食品H股是一个大家都不看好的项目,券商都敬而远之,而裕兴证券和南海证券主动请缨,知难而上,因此市政府为了补偿他们,决定将渤大机械一起给他们做。这个堂皇的理由使渤大的项目更无缝可钻了。”
“原来如此!”王晓野叹息道,“连你们沪江证券都从国内协调人的位子上被挤走,我们就更应该面对现实了。”
但此刻的沈青青却像个怀揣福音的天使说,“我们沪江证券准备在渤大市召开一个国际证券业务研讨会,已邀请国内外有关人士参加,渤大市的有关领导和企业将派人出席,陈邦华也有可能出席。这将是一次全面接触渤大企业的机会,欧洲和亚洲已经有投资银行代表应邀前往,如果你愿意,代表北美银行的名额就给你。”
王晓野心想无论想见官员还是老总,这都是个难得的机会!便当即表示,“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不愿意呢?为表谢意,我还要按照西洋的方式送给你一个吻呢!”
还没等沈青青反应过来,他已经对着话筒给了沈青青一个响吻。这是个极具挑逗的暗示,让沈青青紧张得快要窒息。
“你怎么这么大胆,也不怕你老婆看见?真是野得没边了!”沈青青在那头红着脸说,心里狂跳不止。
“她现在不在家!就算她在,我也会说这个吻我是替她送给你的。反正你们俩的关系暧昧,说不定你们俩接吻比异性间接吻更加情意绵绵呢。”王晓野嘻皮笑脸地说。
“真讨厌!你到底能不能正经一点?”
“OK!OK! 说正经的:你这么照顾我,我真的会想办法报答你!”
“用什么报答呢?”沈青青故意问,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用你意想不到的东西!”这回轮到沈青青心里一动。其实她早已替王晓野报好了名,连表格都已替他填好。最后她半开玩笑地说,“反正沪江证券这次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们还有机会,但难度很大,除非你们‘海龟’比‘土鳖’有更绝的活儿!”
这话让王晓野很受刺激。放下电话,他再次打开了音乐,这次放的是《卡门》序曲:开闸泄洪般的磅礴气势,旋律强劲有力,一股斗牛土的血液在他身上涌起,尽管那里头也含有沉重的悲剧主题。但悲剧不更令人回肠荡气么?在沮丧中,他总是用音乐来驱散心头的阴霾。他认为音乐是自然的一部分,它既滋养灵魂,又挑逗、安抚灵魂。
很快,激荡的旋律弥漫了屋子,又渐渐渗进了他的血液。他喜欢吉普赛人卡门,因为她是个自由的、流浪的灵魂。西班牙舞的响板总能挑得他热血沸腾,如斗牛看见了斗牛士晃动的红布。
八十年代初,当中央歌剧院刚恢复演出西洋歌剧时,《卡门》是中央歌剧院推出的头一部歌剧,也是《卡们》第一次由中国人演出。王晓野把这出戏看了五遍,都快跟着女指挥郑小瑛把整个歌剧的总谱哼下来。不过他更擅长用口哨吹里头的歌,尤其是卡门勾引唐.何塞的那段重唱。她说爱情像只小鸟,“你要当心!”旋律优美、撩人,令他开始遐想沈青青。尽管后来王晓野在纽约和巴黎都看过一流歌剧院演的《卡门》,但他最难忘仍是第一次听管弦乐队奏出卡门序曲的爆发力给他的震撼。
那是一种前所未闻的阳刚之气,一种惬意和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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