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仙人崖是一家聊吧。聊吧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新鲜事了。至少,许许多多象温庭海这样的忙碌于琐碎的机关事务中的人偶然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宣泄一下压抑的心绪;而象刘一品这样沉浮于商海波澜中的人有时也是需要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的;杜西子这样风华绝代的女人也会有安安静静坐下来倾听或诉说的时候;谈则朋这种在文化圈子里多少算个名人的人给这家小小的聊吧带
来的不仅仅是利润,更多的,他本身就成了一个免费的“工作人员”。也或许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顾客,也都是主人;每个人都可以同时是上帝或者俗人,同时是医生或者病人。
这就是“仙人崖”。说了这么多,你或许可以感觉到这是一家了不起的聊吧,可是,那其中的气氛,那来往穿梭的人群,那光怪陆离的传说,那暗香涌动的味道,那个最最真切的“仙人崖”,你是需要去了才能真正体会的。毕竟,对不同的人而言,感觉是不同的。
“仙人崖”坐落在街市中间。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而关上门,便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仙人崖的正门很小,似乎只是平常人家的房门似的,却是经过了精心设计。门镶嵌在青石板中,那石板的纹理清幽婀娜,中间或有云雾缭绕,仙气升腾。“仙人崖”三字悬于门上,似乎是突立于莲座之上。那字体遒劲俊逸,若有飞翔之势。一推开门,见的却不是正厅。曲径通幽,需辗转迂回一段路程,才到所谓的“聊吧”。而这段路程中,有奇香绕鼻,有美景可赏,有青藤可攀,有鲜果可摘。其实,那些类似梅香的气味,那些假山盆景,那些小桥流水,甚至那些枝头的新鲜水果,都是人工所为。虽然如此,却也不显得矫揉造作。而且这一路的欣赏,是无需收费的。一切全凭你自己的心情,若是走了这一段路程,还是不愿意真正享受“聊吧”的服务,进入正厅后,就有挽两个小髻的童子引你很方便地从侧门出去。无论你来多少次,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仙人崖”的服务也非常有特色。这里的服务员基本上只着淡妆,无论是男是女,一律笑容可掬,谈吐优雅。你会发现无论天文地理还是时事家事,他们都只是在合适的时候说上几句的,而且大多让人不觉反感。后来才知道,他们,即使是职位最低的“童子”,也必须是大专以上文凭,且要通过半年的特别训练才可以工作。由此可见,仙人崖的老板是真心实意地舍得成本的。童子以上,便是仙子,仙子在上,便是仙姑,据说还有仙王仙后,不过一般人是不能轻易看到的。如果你以为“仙人崖”是靠美色吸引顾客的话,那就错了。这里的服务员男士与女士基本上是一样的比例。那一张张脸上决没有风尘,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干净。干净是一种感觉,从头发到眼睛到指甲到言语到举止都可以流露出来的感觉。而且听说“仙人崖”的老板对于这一点是要求很严格的,服务员对客人有任何暧昧或者不雅的举动,都是会被驱逐出仙班的。
“仙人崖”的消费不算高。一个人九十元,一天以内,无论你呆多久。但是额外的酒水点心或其他服务是不计算在内的。而且,如果办月卡、年卡或十年卡的话,还要便宜的多。十年卡只需要分两次交够六千元就行了。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用钱在“仙人崖”享受用卡的待遇的。月卡是三百元一月,需要七个仙姑同意方可以;年卡是一千元一年,需要仙后和仙王同意;十年卡据说是需要老板和老板娘同意的。目前,还没有愿意十年都来这里,所以也没有人见过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而见过仙王仙后的也只是寥寥的几个,一致地说,那确实是配得上这个称呼的。听人说起:“以前以为这两个字是俗的,见了人才知道,原来是那样般配。”
这就是“仙人崖”了。然而的确只是那么一个小小部分的“仙人崖”。如果对它有兴趣的话,就先进去坐坐吧。
二
人生中充满了意外。来到“仙人崖”对于杜西子来说真的是个意外。杜西子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她本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却偏偏嫁了个坐过几年监狱的暴发户;她本是读了几年洋书的文学硕士,却偏偏沉迷于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成为了一家有名夜总会的台柱; 丈夫暴病身亡的时候,她是被关起来审讯了许久的,什么传闻都有,可她最终还是神采奕奕地走出来了;她本来拥有巨额的家产,却偏偏仍然来往于各大夜总会之间。据说本省最有名的某企业也曾诚心雇用她做总经理,年薪二十万,她偏偏就放着好名声好待遇不要,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就拒绝了。在这座城市,杜西子无疑是一个神话,一个被语言的生花妙笔描绘得有些似人似妖似仙的女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神话般的
女人,见识了另一个充满神话的“仙人崖。”
其实,杜西子那天来仙人崖,纯粹是躲进来的。追求杜西子的人,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着实是不少。那个文光集团的杜总,以“本家”为名,对她穷追不舍。说起来,杜西子33岁,杜总40岁,还是可以般配的。而且那个杜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吧,没有结婚是真的。可杜西子是无法和这样的人结婚的,甚至可能连解释都解释不清。你得承认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杜西子和杜总是不可能的,别人可能为了什么而结婚。她杜西子要什么有什么,她不会委屈自己。那天吃过饭出来,趁着有些醉意,杜总提出要和她逛逛夜景。杜西子从来不是当众给男人难堪的女人,她是同意了。但马上就后悔了。坐在车里,杜总一会拉拉她的手,一会碰碰她的腿。杜西子虽然是风月场上的女子,但她是把那些当作事业来做的,在她工作以外的时间,她却矜持高贵的判若两人。对杜总浑身的酒气和浮躁,她有些腻味了。她让司机停车,不忘了对杜总微笑一下,她指指路边的小店,说:“我想吃根雪糕的。”这当然是个让男人无法拒绝的有些孩子气的理由。不过杜西子一下车,就迅速钻进一扇门里,而那扇门上的字,她初始还没有看清。明明白白的就是“仙人崖。”
最初她怀疑闯进了什么梦境了。见惯了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的灯光,杜西子一时不适应这里的幽静;闻惯了各种国际品牌的香水,杜西子还是很快分辨出来了周围是梅花的香味。她发现这扇小门里的世界是那样的广阔。清泉涓涓地在身边一直流,鸟语声清脆悦耳,各种树木栩栩如生,有的树上开着花,是有颜色有味道的真花,也有的仔细看才发现是假的;还有的上面结着鲜美的果子,有小小的牌子挂在上面“享用随意。”再仔细看,这小牌子也是有讲究的,它是用檀木做的,字刻的很是精致,既不张扬也不小气。杜西子好奇的摘下一颗青苹果,那果子光洁得显然是洗过的,她咬上一口,果然是酥脆酸甜,美味得很。杜西子敏锐地发现这里是种着许多梅树的,真不知道这梅树怎么能够在室内在夏天生长呢。而且那鸟声又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呢。就这样一路好奇的走,杜西子来到了正厅,一个梳两个小髻的丫鬟打扮的童子迎了上来,“您好,小姐,登记吗?” 童子不卑不亢,一点也没有生意场上常见的谄媚笑容。“登记?”“是啊。”童子将一本小册子送到杜西子手里。
小册子是暗红色的封面,封面上是缭绕于云雾中的山峦,湖泊。和这个地方的气味一样,它有着梅花的清香。杜西子展开它,在扉页上,仍然是遒劲俊逸地写着:“欢迎您成为仙人崖的客人,期待您成为仙人崖的主人。”
“你们这里是?”杜西子问。
“我们在工商局登记的是‘聊吧’。事实上,您可以自己感受。”
“聊吧?”
杜西子再往后翻,一页是登记表,其实也就是四项,性别、星座、喜欢的花、登记日期。再后一页是“仙人崖”的管理规定,杜西子粗略地看了看,大概说的是要举止文雅,以仙人崖为家;以及一些收款条目。再后面大约有100多页纸,是那种光滑的透着些淡黄的颜色的纸张,童子解释说,“这个我们会进一步说明。”杜西子觉得有些好奇,反正已经进来了,又吃了人家的水果,也就姑且试试吧。她在登记栏中依次填上“女”、“双子座”、“玫瑰”“2003年12月10日”。又把钱交给服务台的女子。那女子的打扮倒是很现代的。一个比之童子年龄较长的女子走了过来,微欠了欠身子,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地说,“您好,双子玫瑰,我是宁馨仙子,我将为您服务。”杜西子眉头一挑,“是你陪我聊吗?” 宁馨仙子嫣然一笑,“不是的,请您带着您的册子,和我来。”
于是穿梭了大厅,杜西子发现这里头还真是迷宫一般,深不可测。走过大厅以后是一个更大的厅,只不过这里灯光更加安静些。光线虽然不强,但绝不显得昏暗。大厅内有许多人,或坐于吧台独思饮酒,或两两相谈甚欢,或三三四四群聚而坐。宁馨仙子解释到,“双子玫瑰,这是我们聊吧的正厅,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享受这里的任何服务。现在,请跟我来。”宁馨仙子继续引杜西子穿过大厅往前走。杜西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人们,发现有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的却谈笑风生。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透过镜框直直地看着她,杜西子微微一笑,那边也回赠一个微微的笑。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没多久,绕过正厅,杜西子就看到一座吊脚楼。“双子玫瑰,请您先在这休息吧。”杜西子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们这里可真是深不可测啊。”宁馨仙子把钥匙和登记本交给她,杜西子回过身来不解地问:“不是聊吧吗?怎么有些名不副实?”宁馨仙子浅浅一笑,“双子玫瑰,您进去就知道了。”杜西子坦然一笑,款款上楼。打开房间。小小的屋子非常干净清爽。整个是柔滑的天蓝色。那蓝色像是流出来似的,流畅明快却是如此均匀。杜西子注意到床边有一个唱片机,是那种三四十年代的唱片机。她打开按钮,音乐就渐渐地响起来了。居然是她很喜欢的古筝《梁祝》。那乐音起始时如山涧鸣泉,潺潺涓涓,逐渐明畅欢快,渐入高潮时转入凄婉,如泣如诉。音乐终了,她才发现在床前的小柜上有一叠和她一样的登记本。她大致翻翻,有的已经记下许多,有的还刚写了个开头。写实的也有,诉说心情的也有,看上去象文学作品的也有。难道这就是聊吧?给别人一个舒缓自己的空间,与自己对话,与音乐对话,与别人的痛苦和喜悦对话?她不由地对这家聊吧的主人产生了好奇。无论如何,这真是个别致的地方。但她很快发现,这还不是全部,因为她很快就在她自己本子的最后一页发现几行蝇头小楷:“随便写写,情绪都在不经意间;随意选择,缘分全是命中注定。”她再仔细看每一本登记册,发现每一页上的字迹是不同的。拿“天蝎海棠”的来说,他03年1月12日的那页上写着:“只是悒郁的孤独,甚至不知是孤独,还以为是深入骨髓的病痛。”下面就是迥异的笔调写着:“我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痛。也许诉说可以是一种解药,倾听也可以是一针良剂。也许,我们可以聊聊吗?”杜西子豁然开朗地明白,原来这就是这里聊天的方式,任由自己去选择,或者,是这家聊吧从中周旋让两个相似或相近的灵魂接触。杜西子于是更加认真地看每一本,其中一个叫做“天蝎茉莉”的人写下的一段话吸引了她。他写着,“我用酒和眼泪酿出的诗句,是暗夜涌动不息的灵魂,嘶喊着永不变质的爱,却被她当作瓜子,嗑在垃圾堆里。”杜西子被某种莫名的东西触动着,她继续想往后翻,却发现这个“天蝎茉莉”只写了一页。杜西子想了想,在那页的后面写上,“香水遮掩了药水的味道,脂粉明媚了病态的肌肤,针管是自己插上的,还是要自己去拔。”不知不觉的,杜西子觉着倦了,在那柔软温暖的床上,她居然一睡到天明。
杜西子从来不喜欢在陌生的床上过夜,可那天是个特殊。所以早上被鸟鸣的声音叫醒的时候,杜西子并没有感到奇怪。的确不必去猜测这室内怎么会有鸟鸣声,因为这里本来就有太多的神奇。昨夜一夜无梦,杜西子感到神清气爽。在自己的本上写下:“俗人做个仙梦也是幸福。” 她走下楼梯,发现宁馨仙子已经在楼下等着她了。“双子玫瑰昨夜是否好梦?”宁馨仙子含笑问道。“嗯。”杜西子感觉有太多的话要问,可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问的。顺其自然吧。“如果是有缘人的话,欢迎您下次来。”下次,会有下次吗?是的。杜西子知道,即使不是为了那个天蝎茉莉,她也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仙人崖”。只是为什么又叫仙人崖呢。
后来,杜西子在这里认识了谈则朋,认识了刘一品,也结识了她成年以后第一个闺中密友李玉环。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认识了“天蝎茉莉”,那个全身燃烧着复仇的血液,交织着脆弱与冷漠,善良与邪恶的,“天蝎茉莉”,当然,他的名字,是她很久以后才知道的。而且,那是一个对于许多人来说绝对不陌生的名字。
三
温庭海在机关不是个小官。但也不大。这就使他处在一种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他本来是满足于这种现状,并还保持着向上的激情的。可是,自从一次喝酒后他便血三天,医生诊断他已经再也不能上酒场以后,他就感到前途一片黯然。不是温庭海没有能力,他是堂堂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硕士生,文字功夫非常了得,长得也是仪表堂堂,温文尔雅。但他知道拥有那些,只是给了他个保住饭碗的资本,而不是他实现自己人生理想,光宗耀祖的资本。他的妻子是他大学同学,现在是市某局局长,能力既强,生得又美。温庭海向来对他这个妻子是宝贝得不得了,在她面前孙子一样也无怨无悔。原本仕途还算平坦倒也罢了,现在失去了陪酒的能力,就等于失去了一张通向权利的证件,连接近权利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去获得权利呢?温庭海顿时觉得万念俱灰,生活索然无味。甚至面对着依旧丰乳肥臀的爱妻,都没有了兴致。他来到这家名为“仙人崖”的聊吧,是在一个喝醉了酒的夜晚。当然,他不象杜西子那样清晰地记住了发生的一切。但他也在淡绿色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小册子。吸引他的只是一句有些俏皮的话:“一个以医治别人为快乐的人,也会因为得不到医治而悲
伤。” 也不知为了什么,平时做事情非常谨慎地他毫不犹豫地在下面写道,“也许我们可以彼此医治。”
等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就先在大厅里坐着,打量着周围的人们。一个个子娇小的,穿一身紫衣的女子带着大方的笑向他走了过来。“我想你就是‘射手蝴蝶’吧。我是‘双鱼百合’。您还需要医治吗?”温庭海有些举足无措了。双鱼百合微笑了一下,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这个娇小的女人自称为医治别人为快乐吗?这个体形的女人是很难猜出年龄的。她该有多大?20?30?
双鱼百合在他身边坐下。安静了,一句话也不说。温庭海再次近距离偷偷地打量他。双鱼百合的面部生得非常精致,瓜子脸,杏眼,鼻梁又直又挺,红唇娇媚如胭脂花。她的美丽比起自己的老婆邓娜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两人坐着,居然彼此沉默,也还觉得不尴尬,反而有些默契。温庭海为双鱼百合要了一杯红酒,双鱼百合轻泯一口,笑着说,“我还是不大习惯用外号称呼你的,我叫李玉环,唐突了这个名字。”说完,她用眼正视着温庭海。的确,叫玉环与娇小的她是有几分不协调。温庭海爽快地说,“我叫温庭海。很高兴能够认识一位别样的贵妃。”李玉环羞涩的一笑,不知是由于酒精的原因还是因为性格的腼腆,她的脸居然红了。
直到第二天温庭海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仍然还清晰地记得李玉环红若花瓣的唇和小脸。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玉环给他留下的名片,那上面赫然印着:“李玉环,康环心理医治中心主治医生(心理学博士)。这样的一个女人实在不配这样的称呼,感觉怪怪的。温庭海发现自己对于那个娇小的女人突然有了一种向往。他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荒唐。可见机关把他这样的人已经低级化到了如此程度。不过,他的确有好久没有亲近过邓娜了。给不给李玉环打个电话呢?他突然想起报纸上登过的中年妇女招摇撞骗的事情。这个李玉环不会也是个娇媚的骗子吧?可那样一个女人又能怎样去骗一个大男人呢?他对自己笑笑,自己也未免太多疑了,可是没办法,怀疑已经成为了这个年纪的他的一种习惯。
正胡乱想着,厅长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迅速调整脸部表情,展开他操练已久且实践已久的笑脸。“厅长,有什么事情吗?”厅长拍拍他:“小温啊,最近有心事吗?老发愣嘛。”温庭海注意到李玉环的名片已经被自己迅速放到了书下,他有些随意地把视线从书上移开,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唉,还不是那该死的胃出血,这不,多久也没有尝过美酒的滋味了。”“走走走,今天就要用上你了。”厅长拉着他,“上面来人了,据说特能喝,也特赏识能喝的,走走走,说不定就是个机会,这可是专门管干部的一把手。”温庭海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能说什么呢?也许这次是个机会呢!也许自己原本也是没有什么的呢。命他豪气地说,“没问题,舍命陪君子。” 这个时候的温庭海真的无暇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就几乎把命陪上了。
那个呼风唤雨的一把手外号“于土匪”,长的却是一个相貌端正的魁梧男子。一上桌,他就吆喝着:“好好好,先喝六杯。我这人讲吉利,六六大顺。”于是乎,大家异口同声地附和着:“对对对,六六大顺,六六大顺。”平时能躲尽量躲的那些干部今天有几个都来了,温庭海发现其中有去年刚刚因酒精中毒切除了三分之一胃的老刘。老刘原来也是豪饮,只是自从那次手术后,发誓滴酒不沾了。这一次……他看见老刘的眼睛红红的,第一个爽快地拿起酒杯,象赴刑场的临刑酒一样,视死如归地喝下了第一杯。温庭海的眼眶不觉就湿润了。他仰起头,辛辣的酒顺着他的咽喉一路燃下去,熊熊烈烈,燃过他的五腑六脏。
下得酒场,温庭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到了仙人崖。还是在大厅,个头比他小许多的李玉环一点也不介意他在她身上吐了一身,只是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任由他在她肩上靠了一夜。那是他所感觉到的,最有力量的肩膀,一个女人的肩膀。
四
杜西子第二次来的时候,就遇见了谈则朋。而谈则朋第一次见到杜西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女人无与伦比的风情已经深深地吸引了她。杜西子虽然是风尘中的女子,但她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是任何庸脂俗粉用钻石名衣都修不来的。杜西子天然一双丹凤眼,目光明媚,既端庄又妩媚;肌肤生得非常洁净,让人怀疑是经过处理的艺术品。她约莫一米六八的个子,穿上尽显妖娆的
高跟鞋,站在那里像个芭蕾舞演员一般,婀娜多姿。杜西子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走到哪里都是男人的惊叹。
而杜西子是一个人孤独地站着。眼里没有落寞,倒是有寻找。她的确是在寻找。不知为什么,天蝎茉莉的那几句话象生根一般蔓长在她心里。她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去结识这个敏感的灵魂。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蜻蜓点水地着落,每一个落脚点的男人或女人都感觉兴奋。杜西子总觉得“天蝎茉莉”是个男人。这是一种直觉。
是那个男人吗?杜西子看着谈则朋问自己。那是一个基本上属于智慧型的男人。所谓智慧型的男人,在杜西子的定义中,首先,要有不俗的外表。男人的气质往往是内在的反映。另外,要有沉稳的目光。男人最忌讳的就是飘浮不定的眼神,那是成就不了什么的男人才会有的。其次,就是要有韵味的笑。男人的笑里往往可以窥见他更深层的东西,或轻佻或稳重,或幽默或死板,或阳光或悒郁,或善良或邪恶。有韵味的笑,有时往往是这些的综合。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杜西子自己的定义。这个男人,是吗?也许,他每一样都是有一点的,但他每一样又似乎缺一点。
谈则朋注意到了杜西子的打量。也就在同一时刻,他基本上给杜西子下了评语,四个字,“风韵十足”。对于谈则朋这种文坛,政坛都小有名气的人来说,风韵可不是眉眼,身段便可以决定的。风韵是一种气质,一种场,是从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里流泻出来的物质。杜西子在他的眼里,简直就是十足的风韵。没有人可以把探询的目光表现得象她一样落落大方,没有人走路的姿态会象她一样袅袅婷婷。谈则朋今年三十七岁,一向不屑于小资情调的情感文章,他的笔向来都是尖利冷漠的。对“梦中情人”这样的字眼,他也从来是不屑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他的梦中是有人的。如今这人儿已经鲜鲜活活的从梦中走出来的。
谈则朋从来就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所以,他问童子要了两杯琼浆玉液(其实就是桂花酒),就像杜西子走去。他问童子该如何称呼杜西子。童子笑了笑,“你不是她要找的人呢,所以,你必须自己去问她。”谈则朋轻松一笑,随意吧。他走到杜西子面前,用他很自信的具有磁性的嗓音说了声:“您好。” 杜西子丹凤眼一挑,唇角上扬。这个女人居然就什么话也不说,直直地盯着他。让本来想好了许多种方式开口的谈则朋无用武之地。杜西子安静地盯着他,深深地盯着他,她在努力地判断,她相信她和天蝎茉莉之间一定会存在一种彼此判断的能力。眼前的这个男人近看很出色,可她感觉出来了他不是在判断,他已经有结断。她摇摇头,告诉自己,不是他。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双子玫瑰。是你对不对?”
杜西子和谈则朋同时循声侧头。四目交错的那一刻,杜西子告诉自己,就是他了,就是这个男人了。
额头宽阔,剑眉如墨。这是从头打量到脚的杜西子的第一个评语。眼睛呢,就不好说了,没有什么特别,单眼皮,目光如炬,是诡异的火炬,从不同的角度看,有些柔和,有些激烈,有些炽热,有些冰凌。鼻直而阔,却有一个不屑的弧度。唇宽厚红润,笑意若有若无。一个浑身散发着异样气息的男子,一个让人有压迫感的男人。在杜西子和谈则朋的注视下,他似乎毫无感觉。他甚至忽视了谈则朋的存在。
“双子玫瑰,看了你的留言。童子说要带我来找你的。我以为不必了。我想我认得出你。不过,我的运气还真算好。”天蝎茉莉撇撇嘴。杜西子在心里揣度他是说他能一眼认出自己比较好呢?还是说能遇见象她这样的一个人才算好呢?天蝎茉莉身材比较挺拔,穿着高跟鞋的杜西子需要微微仰视才能够看得清楚他。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玩味的笑意,但杜西子也敏锐地感受到,他偶然眼神的闪烁正是另一个他的表现——一个内心决不如外表这样玩世不恭的灵魂。也许就像她自己,社交场上的笑靥娇语背后却总是一夜的辗转反側。
“咱们去那边坐坐。”天蝎茉莉突然紧张起来,她感觉到他浑身陡然有什么刺竖了起来。他不由她回答,拉起她的手腕,径直向一个角落走去。杜西子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看谈则朋,只见那个男人无可奈何地冲她笑了笑,脸上有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的确,对于谈则朋来说,天蝎茉莉的脸庞有几分熟悉。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起来,他是个强劲的对手啊。只是,谈则明也相信,这个年龄能像他谈则明一样谈论感情的,恐怕不会有几个。这个天蝎茉莉,应该不会是例外。
杜西子发现天蝎茉莉带她去的那边已经有人了。那是一对中年男女。女的坐在秋千上,男的给她摇着秋千。女的时不时回过头来清脆地让男的慢一些或者快一些,男的则大声地高兴应承着。杜西子发现天蝎茉莉的侧面线条非常冷峻,他眼睛的多种色调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种——怎么说呢,她只是感觉到天蝎茉莉被某种东西猛烈地击中了,已经不是正常状态的天蝎茉莉。是那对男女吗?看样子,夫妻是不会有那样亲昵的?难道,……杜西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意。她再仔细打量那对男女,都是很平常的人。男的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年人,只是浑身上下有一种让人很舒服很放心的气质,总之这样的人似乎总是有让人出乎意料的身份,这杜西子是有所领教的,曾经她有一个客人,当时也只是觉得他平常地与别人有点不同,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几个著名企业的策划;那个女的,怎么说呢,你可以猜测出她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肌肤、她的眼神、她的笑容依旧是年轻的,她混杂着一种女性的慈爱的光芒和女孩娇俏的气质。看得出,她至少是幸福的。是他们吗?杜西子问自己,“是他们让身边的这个男子改变了常态吗?” 她再次打量天蝎茉莉,只见他从温润的唇里突出冰冷的两个字“贱人。” 难道,她的猜测果真对了。如果眼前这个女人是天蝎茉莉的妻子,她就不得不把那句“却被她当作瓜子,嗑在垃圾堆里”与她联系起来了。只是,她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有错误的。因为那对男女看到他们时,并没有太多的慌张和不安。似乎他们的笑在瞬时间有一点凝固,但不强的灯光下,杜西子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
天蝎茉莉拉着杜西子突然掉头向大厅走去。杜西子来不及回头看背后那对男女的表情。不知为何,杜西子对他有一点怵意,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认识他们吗?”天蝎茉莉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这里谁又认识谁呢?”
天蝎茉莉找到一个童子,杜西子发现那就是上次为她服务的那个女孩。“我和她可以去屋里聊天吗?”这时的天蝎茉莉态度温和,彬彬有礼。童子回答道,“彼此选择的两个人是可以到屋里聊天的。只是希望客人需要记住我们这里只是‘聊吧’。‘仙人崖’欢迎客人把这里当作自己聊天交友的地方。”天蝎茉莉颔首笑笑,“那我们走吧。”他拉着杜西子就往小屋那边走。经风经雨都没有怕过的杜西子突然有一丝紧张。是啊,那种男人的张力让她觉得紧张。
五
温庭海住了一个月的院。当医生宣布他已经痊愈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邓娜一直以工作忙为名,匆匆地探望了他几次。每一次温庭海
拉着邓娜的手,想和他说些什么时,邓娜都笑着摔开说,“你看,你又来了,还是孩子啊?”温庭海一直没有说。但他知道,自己的病,是得不到她的医治了。
温庭海的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知道自己是得了某种神经悒郁症或者其他精神上的疾病。他从前一夜无梦,现在总是在梦中惊醒,而且总是恶梦,梦里街头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会变成面若死灰的男女;梦里宽敞平坦的大路突然会变成荆棘重生的小径;梦里血会无缘无故地从脚掌流出,老婆的脸会突然变形……如果只是梦,那也罢了。上回厅长来看他时,他一脸感激的微笑里,瞳孔突然放大,因为厅长的脸让他看到梦里苍白的行尸,他惊恐的表情让敏感的厅长好长时间板着脸没有说话。厅长走了以后,温庭海心里难受了很久。多少时候的努力也许就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了。这就是象他这样的小人物不能逃脱的命运。他的命运,是被捏在别人手里的。厅长走后,他的胃病渐好,心病却渐重了。梦更加频繁,有时见到医生护士都会产生错觉,甚至见到邓娜时都会有恐惧感。自己怎么了?温庭海心里充满了恐惧。
李玉环。这个名字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黑暗中燃起的一根蜡烛。温庭海心里豁然一亮。那样娇小而坚强的肩膀,在那样的肩膀上,他甚至没有感到一丝的动荡。“出院!出院去找她”。他对自己说,感觉自己突然好受了许多。
第二天,他就拿着李玉环的名片,去找那个康环心理医治中心。他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一幢七层的环形建筑,修葺地很是精美,比他想象中的小诊所要大的多。而且,他也在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发现,李玉环的确是这里的主治医生,而且,也是这里最有名的主治医生。这是他通过侧听别的病人的谈话感觉出来的。原来李玉环是出国留过学专修心理医治的。当他把李玉环的名片给挂号的小姐出示时,他发现那边立刻投来一束打量的目光。“你直接去吧。最高层最东边的房子。李医生给名片的人,我们这里是无需挂号的。”
坐电梯而上,挂着“李玉环专诊”的房子在东边最向阳的地方。开门的就是李玉环,一个仍然看上是娇俏的女子,几乎有一些红晕可以隐约见于她的面颊。她的房子布置的一点也不象个诊所。一套一室两厅的房子,有书架,有音响,有电视,有沙发,不过没有床。房子的色调居然是暖黄色的,那种雏鸟的嫩嫩的柔柔的暖黄色,是温庭海最喜欢的颜色。李玉环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为什么?”温庭海问。
李玉环又笑笑,不置可否。她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你知道吗?温先生,你属于我们心理医生最有兴趣的那种。你不善于饮,却偏偏要豪饮;你不是甘于事务中的人,却偏偏又醉心其中;你不是缺乏思想,却要克制自己的思想。你,”李玉环顿了顿,“最近是否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呢?”
“是啊。”温庭海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对这个女医生的一针见血表示赞叹,同时也有一些难言的羞愧,似乎经常撒谎的孩子被母亲揭开了谎言。
“对于梦的解释,从我们国家西周的时候就有了。往往解梦之说,都是基于一些统计学的原理或演绎归纳。弗洛伊德曾经有梦的解析轰动一时。他或许是对了一部分。但其实梦的道理很简单,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温庭海想要解释些什么。工作着的李玉环断然地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说你具体地想到什么,就会梦见什么。而是说,你之所以会做梦,是因为你所思的得不到释放,所想的得不到归宿,所以才有夜里的梦。人常常暗示自己不要做什么,不要想什么,淤积的东西就这样象一块硬伤,梗在心里头了,就成了梦的来源。所以这样的梦往往是痛苦的。但有梦总比没有了要好。”
李玉环起身为温庭海冲了一杯牛奶,低身嘱咐道:“以后少喝咖啡,那对身体是有害的。”她又接着解释道,“我就有一个坏习惯,喜欢加很多糖的牛奶,那种甜腻是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什么的。当然,也许我也是想向玉环这个名字靠一靠的。” 见温庭海正在盯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起身去把音响打开。效果很好,是一首温庭海在大学读书时最爱听的一首歌,一首校园名谣。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浪漫的树下旁若无人地抱着吉他唱“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那时的他,是多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快乐啊。
李玉环的声音又缓缓地飘了起来,“有的时候,人过分地计较过去,担心未来,却从来不回头看看过去。其实,只要是认真地想想,人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苦难,就好像春夏秋冬一样,自然而然的过程。温先生有时可以多自己出去散散,过去常常爱写的还是可以写写。人就这一生。”
“这是你惯常的治疗方法吗?”温庭海忍不住问。
“不是。当然不是,温先生是明白人,自然只要点到即可。不过越是明白人,越会痛苦。”
温庭海点点头,又忍不住地问:“你是因为我有成为你病人的可能,才?”
“不是。我,”李玉环果断地回答着,“这不是我给你名片的理由。”她的脸上又爬上一片绯红。
“噢”。温庭海如释重负。“还有,”他不好意思地继续再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如果有的话,我是说你写的,我是否也可以为你医治,我是说……”温庭海有些难为情地说。“一直麻烦你很不好意思,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的?嗯,”李玉环展示了一个俏皮的笑,“我今年三十二了,还是孤身一人,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结婚。大家都觉得我有病,你觉得呢?”
温庭海诧异于李玉环会直率地说出这样一段话,他在心里判断这段话的真伪。只见李玉环单薄的唇角泛着病态的红色,他一时无语。
六
想念。杜西子这个女人让谈则朋想念得发疯。原来想念是让人抽搐,让人
战栗,让人坐立不安的。离开“仙人崖”,谈则朋不知如何去寻找杜西子,他有些嫉恨那个天蝎茉莉。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谈则朋正在犹豫是否应该去“仙人崖”寻找杜西子。电话铃响了。
“谈总编,是我,汪墨翰。”是谈则朋大学时一个朋友的声音,他们都是文化圈子里的人,大多有来往。
“墨翰啊,好久没联系了,最近还好?”
“再好也好不过你呀,”汪墨翰半是恭维半是羡慕,“谁像你,大报的主编,大笔一挥可是决定多少人前程的。”
“你这小子,又来了,早叫你来帮帮我,你是不肯低就啊。”谈则朋的确还是很赏识这个闲鹤游云一样的才子。
“唉,还是自己一个人轻闲。我最近想出一本书,知道你认识的人多,想找你拉拉主意。”
“什么书?”谈则朋知道他这个朋友是不屑于当今的出书热的。
那边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一本人物传记。咱们这有名的一个交际花。你也别怪我俗。写她的书应当是可以赚上几个钱的。那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唉,人嘛,总是要生存的。”
谈则朋更加迷惑了。这位老兄不但要出书,还要出一个女人的传记,还是一个交际花。这是怎么回事?
“好了好了,电话里说不清楚。就这会,没事吧,你来‘老腾家咖啡’,我们细聊。”没等谈则朋回话,那边就挂了。还是那个德性。
在老腾家咖啡与汪墨翰的见面,比谈则朋想象的要有趣多了,精彩多了,也重要多了。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被汪墨翰收集了大量照片和资料并已经编写成书的女人,居然就是杜西子。
看着不同风姿的杜西子的照片,谈则朋不由疑惑地问:“奇怪,我这个堂堂大报的主编,怎么就偏偏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物?”
“谁不知道你谈则朋是钻石王老五,谁愿意把这样一个女人介绍给你,你们报的两个副主编,我可都是在杜西子身边见过的。那可是个让人舍不得的女人。”
谈则朋想了想,自己若是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和别人说起吧。
“我要出这本书,”不瞒你说,“赚钱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不然,我哪有这么多机会获取这些信息。那些人一听说是要出书的,警觉就小了。”汪墨翰一句话透漏了他的心声。
“她叫杜西子?她同意你出这本书吗?”谈则朋问。
“那就不知道了,总之,先得准备好,不然万一她愿意,还得手忙脚乱的。”看得出,汪墨翰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谈则朋完全兴奋了。
不过很不凑巧,那天杜西子并不在。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
她在“仙人崖”。她无法克制自己来到了这里。以前只是一种感觉,现在却成了一种等待。她忘不了那晚天蝎茉莉给她的那种奇特的感觉。那样一个男人,那样好听的磁性的嗓音,他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他们谈了生活,感情,人生,梦想;谈了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爱过的城市;谈了心灵的空虚,清晨的惶恐,深夜的焦灼,他们太像了,几乎许多时候,天蝎茉莉开口说什么时,她心里紧张着就能预感到他那温润的唇里会吐出怎样的字句,而从天蝎茉莉的眼神里,她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惊喜。那天晚上,天蝎茉莉伏在桌上睡着了,他熟睡的容颜像个天真的孩子,眼睛甚至还没有完全合拢。可在杜西子眼里,那太美好了。她用手偷偷地抚弄他的头发,他的鬓角,感觉他身上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她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是,她杜西子真的爱上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爱情,又有什么时间长短之分呢。
临到分手的时候,她忍不住告诉他,“我是杜西子。”她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你是杜西子。我听说过。”他的话语突然有些冷峻和刚硬。他听说过?那他还会听说过什么呢?她陡然心里一紧。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的。可她原来还只是女子啊。她既感到心酸,又感到欣慰。“对不起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不过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也不会介意。”天蝎茉莉的声音开始多了一点温度。不过还是有一些冷冷的。这样一个男人啊。
杜西子连续几天都来这里。她虽然在夜总会做事,但时间上是自由的。她不在乎。可是她一直没有看见天蝎茉莉。只是有时会看见那对荡秋千的中年情侣。她仍然无法判断那对中年人的关系。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彼此看彼此的眼光都很缠绵;也看得出来,那个女人很幸福,很满足,因为她的神情总是象孩子一样的娇气调皮。她不讨厌这对男女,那边偶然也会微笑向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等到来了第四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去问了童子。童子笑着说:“天蝎茉莉可能工作比较忙一些。但他上次走的时候,说‘公聊’他是一定会来的。你不妨下个星期五晚上过来。我们会通知仙人崖的每一个客人。那天的公聊是半年一次。所有服务都是免费的。大家坐在一起,随意讲述自己的故事,或是其他。”
“他一定会来吗?”杜西子忍不住追问。“会的。”回答她的不是童子。那对男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们身边了。杜西子注意到童子微微欠了欠身,真是训练有素。那女的说,“你是要找天蝎茉莉吧,我们和他也算相识。他一定会来的。”女人突然放低了声音,“你一定能照顾他的吧,我觉得你们很好呢。”她这句话给杜西子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会发生似的。她去看那个男人的表情,只见他一脸疼爱的看着女人,眼睛里全是柔情和专注。对杜西子,他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他们既然是天蝎茉莉的相识,又是怎样的相识呢?杜西子心里揣测着,无法给自己答案。“我应该怎样称呼你们二位?”杜西子问。女人回头看看男人,回答道,“我是‘双子寒梅’,他是‘天蝎月桂’。我知道,你是‘双子玫瑰’。”双子寒梅说完,不忘了咧嘴一笑,真是个童心未泯的女人。
杜西子深深地舒了口气,等待星期五。
同样的,来过“仙人崖”的谈则朋,也开始热切地盼望星期五的到来。
七
天蝎茉莉的名字暂时没有公开,不过,谈则朋已经知道了。怪不得那么眼熟,那是很正常的眼熟,是他应该的眼熟。知道了天蝎茉莉的名字以后,他长
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这样一个人物,是不会和他去争斗一个女人的;而且他也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感情是无足轻重的,至少他的经历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星期五就这样到来了。那天一眼认出天蝎茉莉的,除了谈则朋,除了杜西子,也除了那对夫妇,还有温庭海。虽然他已经在李玉环的医治下,渐渐忘了一些什么。看到天蝎茉莉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地激动了一下。
那一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很难忘记的。大家都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是怎样在一个人身上存活着,那是一种扭曲的矛盾,痛苦的糅合。
大厅那天的气氛特别好。也许是免费的原因,大家表现得格外彬彬有礼。大家坐在一起,惊喜地发现自己身边都摆着一束自己喜爱的花朵。杜西子的那束玫瑰吐蕊怒放,让杜西子心里一片喜悦。李玉环也是高兴的孩子一样的叫,连谈则朋看到看到自己喜欢的兰花时,也忍不住为这家聊吧主人的细腻而感动了。天蝎茉莉也是笑着的,不过没有太多的惊喜,这似乎就是他的性格。
大家坐着坐着,就靠近了。本来那天的摆设就和往常不同,椅子都聚集地很紧。那天几个仙姑都来了。穿的可不是仙姑的衣服,而是平常的现代的服饰。只是衣服大多有些返古的气息,且是清一色的淡蓝色;而模样大多是纤尘不染的样子,气质如兰如菊,很是清新。她们分散坐下,笑容暖暖的。一个仙姑开始说话了,“我们的‘公聊’是每半年一次。大家能够相聚一堂不容易。如果是快乐,不妨一起来分享;如果是不开心的事情,‘仙人崖’愿是生长忘忧草的地方。”大家都拍手叫好。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刘一品。他不是这里人,只是做生意偶然经过这里,他一开口就对“仙人崖”的一切赞不绝口。接着就开始诉说他的苦恼。其实也是现代人的苦恼。钱是多了,安全感却少了;房子大了,心却空了;肚子鼓起来了,脑子却什么也没有了;人家“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自己连个情人也没有,老婆却跟人跑了。刘一品说的很诚恳,很实在,但大家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天蝎茉莉沉稳地微笑着,好听的嗓音又象是说给刘一品的,又象说给大家的:“其实,能够感受到痛苦,比完全失去了感觉要好的多。谁都是生不由己地活着,没有人可以逆流而行,不过你可以选择你的表情,你的心态。”他顿了顿,“打个比方说,房子大了,如果又小了,心难道还能再满起来吗?许多事情是我们给它们了联系。其实本原的就是那么一点。”
“哪一点?”刘一品问。
“其实你心里有答案。”天蝎茉莉茗一口茶。不再说话。他的举止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范,一种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风范。
这些在杜西子、谈则朋、温庭海心里所激起的感受是不同的。天蝎茉莉说完以后,气氛活跃了许多。仙子仙姑们也时不时插上几句,果然有独特的见解,让人很是熨帖。
第二个开口的是李玉环。温庭海没有想到她会在公众场合说出自己的事情。大家也没有想到这个号称心理学专家的独身女子会有这样一段故事。不过,对于杜西子来说,她非常庆幸“仙人崖”不仅给她了一个“天蝎茉莉”,还给她了一个闺中密友。
李玉环的开头很平常。大家都静静地听着这个娇笑的未婚女子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八
以下是李玉环的故事。
“我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历史。那个时候,我们历史系和中文系会搞一些联欢活动。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他。我给他取得的名字是‘书生’。他是那种很挺拔很俊逸的书生。我们系有好几个女生都偷偷地喜欢他。只是她们大多都结婚了,关于他也就成了一个美好的回忆。而他,却成了我永远的梦魇。”
李玉环静静地诉说着,温庭海用眼打量她,她也毫无察觉似的。大家被这个女子温和的,有些幽婉的诉说吸引了,都屏息等待着她的下文。
“后来,我给那个书生写了很多信,但一直没有发出去。再后来,我看到一个非常美丽的女生和他在一起。我喜欢的那个书生果然是个非常痴情的人。他们后来结了婚。”
果然是单相思的悲剧。
“而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病了,病的很严重。不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常常深情恍惚地感觉到自己和书生在一起,他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有一次他送我一把梳子,为我梳理头发,我把那把梳子放在我抽屉里。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在梦里,我清清晰晰地把他放在抽屉里地小匣子里。可我不知道那是梦。”
李玉环诉说着,脸上有苦涩的笑。
“后来我听说他要结婚了,我对自己说他怎么能够这样呢?我对我的好朋友说他怎么能够这样呢?他怎么一边和我在一起一边和别人结婚呢?
好朋友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但她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说,你说的是哪个?不可能的,玉环,人家和他未婚妻一直在外地发展,刚刚回来,玉环你忘了,他们是分配到外地的。
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明白我是病了。原来一切是我自己的幻想。一切都是。”
李玉环深深地吐了口气,喝了口水。温庭海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怜惜,怎样一个细腻多情的女子。原来,这就是她的病痛啊。
“再后来,我读了心理学的硕士,博士,了解了自己的病情。基本上,我已经不再发病。只是,我忘不了他,在国外的日子,我反复听齐秦的那首‘思念是一种病’。发现自己的病还是没有好。我回来了。却拒绝婚姻。我找到了他,却仍然没有说出的勇气。”
李玉环的眼眸上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故事让所有的人都动容。只是,在现在的社会里,这多么像一个神话。其实有的时候,神话大多发生在身边,一个平常的人也常会有不平常的故事。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识它的慧眼。温庭海忍不住拉住了李玉环的手。她的手小而软。温庭海心里暗自叹息那是怎样有福气的男人得到了李玉环的青睐,只是,唉。
大家的嘘唏和沉默里,首先开口的是一位仙子。她长的和李玉环有几分类似,都是小巧玲珑的模样。
“其实,有一个人爱着,即使痛苦,也比没有爱要幸福。痛苦的感觉是那么实在,但实在得让我们知道仍然还在呼吸,在思考,在感受。”
大家品味着她的话,都点头表示赞同。
杜西子走到李玉环身边,冲她笑了笑,两个女人算是心照不宣地认识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蝎茉莉又开口了。“我倒是觉得,”他虽然是微笑着说,却有几分漠然的寒意。“有的时候,相见不如怀念。生活在梦想中比回到现实里好。应该祝福你的,你成功地活在了自己的理想里。”
大家思忖着他的话。有的不大理解,有的则表示同意的颔首。连谈则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天蝎茉莉,是很几分见地的。
接下来,又有一些朋友诉说了自己的经历。真是一个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的世界。说出来了以后,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扩大了自己的痛苦的,痛苦每个人都有,只是别人的痛苦不易察觉罢了。这个过程中,那对中年男女始终握着手,带着倾听的安静和温和的笑。
无论如何,天蝎茉莉都成为了一个焦点。他优雅的举止,闲散的神情,一针见血的话语都让人刮目相看。谈则朋也是很不错的。温庭海不知为何没有说话。杜西子和李玉环已经悄悄地说起话来。
天蝎茉莉的诉说把公聊推向了一个高潮。因为太急剧太激烈,这个高潮也就成了结局。
九
天蝎茉莉说话的时候,大家注意力都非常集中。他本来已经成为了这次公聊的一个热点人物。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人都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会说出一些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来。
“我的故事也许不算什么。在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认识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那时,她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女孩。我还记得她由于刚生过病住了院,脸上粉嘟嘟,胖乎乎的。我们系的男生都叫她‘呼噜噜’,那是动画片里小猫的名字。不过大家都有些喜欢她,因为她是个非常聪慧的女孩子。什么活动里你见到的她,都是透着灵气和智慧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我。”
天蝎茉莉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缅怀的温情。谈则朋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他。
杜西子则关切地等待他的下文。天蝎茉莉会公开他的故事,的确有些在她意料之外。大家都侧耳等待着。那对中年男女的手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十指交缠。
“但她确实是喜欢我。她那年刚满十九岁,她是夏天生的。那个夏天她变得瘦了。我也是鼓足勇气在她生日的前一天遇见她时问了声‘明天是你的生日吗?’她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让我心慌。
我才知道她一直是爱着我。一直。那时的我多么幸福啊。我不知道除了她,世界上还会有哪一个女人那样爱我。她几乎是全心全意地爱着我。那时我还做着学生会的干部,常常有事,有时候约会的时候就会晚去。她从来就在那里等着,带着微笑,她的脸粉粉的,她的眼睛亮亮的。我是多么爱她啊。
她从来不对我说‘不’。那似乎是她爱着的方式。她原本是个娇气的女孩子,却为了我一整夜一整夜地织毛衣,大病了一场;她原本是个活泼的女孩,因为我的多疑和敏感,就放弃了自己其他的交际;那时我身体不好,大夏天的,我一个人在七楼楼顶等她,她端着几斤重的药砂锅气喘吁吁地上来,全身都是汗。
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怎样去爱她。我只在乎和她在一起。我想尽一切办法毕业后和她分在了一起。她为我放弃了更好的发展机会。我以为我们可以结婚了,四年了,彼此都那么熟悉了。”
天蝎茉莉继续诉说着,叹了口气。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人群,语气陡然一转。“她原来也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女人。当我和她商量结婚的事情时,她居然哭着对我说,不,我们不适合。她的表情让我吃惊,我开始是不信的。后来我发现她是认真的。她居然说她早就已经受不了了。受不了我的管制,受不了我的粗心大意。这是什么理由啊!于是我开始查她的日记,她的邮箱,她的文字。我象一头猎豹一样疯狂地找寻蛛丝马迹。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背叛了我。果然。”
天蝎茉莉眼里透出一丝冰冷的光,大家心里猛地一紧。
“她的邮箱被我破译了。里头有一个男人的信。一年的信,一百多封信。真是个不知羞耻的男人。我开始什么都没说,我以她的口气,给那个男人写了封信,约他出来见面。然后我找兄弟请了几个人,把那个男人收拾了一顿。
我本来不想把她怎么的。毕竟那么多年了,她小孩子一样的,犯点错原谅就行了。可她知道我收拾了那小子以后,要死要活地闹着分手。真是贱人啊。我就生气了。我打了她。狠狠的打了她。砸了她的电脑和桌子。是啊。那时我只想杀人,杀那个男人。”
天蝎茉莉冷酷的诉说让大家有几分寒意。真是个充满复仇血液的男人。
“其实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我看出来了,她还是很爱我的。可是一天在她的机子上听歌时,机子崩溃了。她看着被我打出凹痕的痕迹,哭着对我说,碎了的东西不能还原,受过的伤害无法痊愈。她说我和她谁也回不到过去了。其实我也承认,我已经不能象当初一样信任她和爱她。我只是口头上强撑着。我内心仍然不能原谅她曾经和别的男人来往过。就在这个时候,她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就走了。
我一度很颓丧。我以酒麻醉自己,我彻夜不能入睡。直到后来我知道她结婚了,她嫁的人,就是那小子。我就发誓要报仇。那个小子抢了我的爱人,抢了我的幸福,毁灭了我的信仰。我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整跨他。我娶了一个老家的女孩做妻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女人嘛,不过是衣服。我发疯地工作,一路青云,我处心积虑,费劲脑汁。今天,”
天蝎茉莉顿了顿,“今天在这里,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都算是我的一个证人。我也不是当年的懵懂青年,我只是想让大家做个证,这是我一直以来奋斗的目的,就是整跨那个小子,让她后悔。”天蝎茉莉说到这里,嘎然而止,语气终结地生硬而强硬。
李玉环吐吐舌头,对杜西子说,“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杜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一点的不安。她告别李玉环,走到天蝎茉莉身边。
天蝎茉莉回头对她温柔地笑笑,表示他没事。他的表情变化地如此之快,让人困惑刚才那个恶狠狠的冷漠的他和现在的他是否一人。 天蝎茉莉正在笑着,突然笑容凝固,目光如火炬燃烧,杜西子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对中年男女,就是双子寒梅和天蝎月桂,不知何时已经人去影无。天蝎茉莉顺手拿过一瓶啤酒,咕咕入肚。大家都被他所激起的紧张气氛所影响,没有人再说些什么。公聊悄然结束。
杜西子和李玉环成为了朋友。从李玉环那里,她知道了天蝎茉莉现实中的身份,而李玉环,又是从温庭海那里得知的。
天蝎茉莉,男,真名葛天泽。四十五岁,祖籍安徽,现任某部部长,一手遮天。此人娶一农妇为妻,无儿无女。一生经历可谓传奇。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部队干过,后转业地方,流离两年,写诗歌在各报纸上发表,曾出版诗集一本。后不知以何种关系调入市里做市长助理。据说是因其文采斐然,精通数理,又掌握了某重要人物的要害。市长调离后,他被升为办公室主任,随后官运亨通,任主管干部的副市长,市长,后调入省城,后来到京城,一路青云,平步如飞。此人善饮,性格乖僻,朋友不多,做事辛辣。据说他曾经一夜之间换掉十几个处级干部,且无人敢开口反对。不过他为官期间,政绩显著,老百姓生活得以改善。他非常关心群众疾苦,多次深入贫困人群问寒问暖,并切实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葛部长不嫖不赌,几乎不近女色。但豪饮,每次都是满席皆醉,唯他独醒。
李玉环把这一切给杜西子作一汇报以后,笑笑说:“怎么样,西子小姐,任你‘欲把西子比西施,浓妆淡抹总相宜。’也无用武之地。”“嗯。想起来,那的确是个不近女色的人。”杜西子想起葛天泽和她度过的那晚和他惯常的彬彬有礼的举动,不由地赞同说。李玉环说:“都知道杜西子小姐从来不动凡心的,这次怎么?”杜西子捶捶她:“我才没有。倒是你,你上回说的故事真的还是假的。那么美丽,搞得你纯情小姑娘似的。”
“当然是真的。”李玉环叹了口气。“虽然我是做医生的,也很难治好自己。其实葛天泽说的对,活在理想中也挺好的。有的时候,现实总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杜西子点头表示同意。不由又开始想念葛天泽那张散发着知性、理性和狂热的脸,那眼神,那笑意。
唉,原来爱上一个人是那么紧张又是那么容易。“谁叫我们都是女人呢。”杜西子叹了口气。
李玉环忽闪着眼睛,问:“你觉得葛天泽说的那个女人,我们见过吗?”
杜西子眼前闪过那对中年男女。她仍然觉得如果是夫妇,那对男女应该不会那么如漆如胶。可似乎葛天泽的情绪又总是和他们有所相关。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你知道吗?”
“凭我一个医生的直觉,就是那对中年男女。很恩爱的那对。你注意过那个女的了吗?葛天泽说她是那种比较,比较圆润的类型,你听出来了吧,那个女的气质就很特别,一种很端庄的气质,带着一种母性的温柔和孩子的甜美。你发现了吗?男人都需要有时是妈妈的宝贝,有时是乖女儿的老爸的。那个女人就综合了这些需要。”
杜西子想了想,表示赞同。“那,那个男的就是她丈夫了。他们为什么常来这里呢,如果是夫妻的话,没有理由经常到一个地方约会吧。他们的孩子呢。”
“有两个可能。”李玉环鬼怪精灵地猜测着,“一个,他们是‘仙人崖’的主人,那是他们的家;另一个,他们是情人,那个女的又变心了。”
杜西子轻声噢了一下。陷入了沉思,如果是第一种可能,葛天泽所谓的报复,是不是就该针对“仙人崖”呢?这有可能么?她为自己没由来的猜测而暗自摇头。李玉环抱着她的肩说,“怎么样,今晚活动推了吧。陪我去健身房吧。”
杜西子捏捏李玉环的鼻子,表示同意。女人之间的友情,是那种类似情侣的,一旦好上了,就形影不离,恨不得掏心掏肺的。
十
男人的友谊则是不同的。成年男人的友谊又是不同,彼此都是有一定责任和身份的,都有自己独立的舞台。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相互支撑的,不过不同于女人,这种支撑往往不是日常细节。真正的男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一些大
事的基础上的。比如说,事业,交际,比如说,利益、金钱。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虽然说女人是物质的女人,男人往往却要实际得多。男人的感情,和现实是不可分割的。
比如说温庭海和葛天泽。
温庭海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场合结识葛天泽。不过无论如何,他都珍惜这样一个机会。有的时候,干的好不如关系好,关系好不如运气好。很多人是有钱也无处烧香。葛天泽是干什么的,温庭海当然知道,每一个政府要人的资料他温庭海几乎都知道。葛天泽对于他来说可谓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葛天泽的为人他听说过,只要是他喜欢的,他都会给予重任。机会终于来了。温庭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庸俗。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若能处在一定的职位上,必会有所作为,也会比许多人做的更好,更出色。他想要出人头地不是他的错,是他在争取自己的权利,也是对社会负责。那晚上公聊结束后,他得空和葛天泽聊了聊。葛天泽似乎对他很有好感,临走时给他留下了办公室的号码。他回来激动地私下里一核对,还真是部长办公室的号码。这就是男人之间秋波暗送的表示了。所以,他决定就这几天给葛天泽打个电话。这几天他的心情也特别好,再没有恶梦。应该感谢葛天泽,也应该感谢李玉环。不知为什么,只有想到李玉环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那么清爽,他会无由地怀念那间暖黄的小屋,那个娇笑的女人,怀念她诉说故事时的神情。
温庭海给葛天泽打电话的时候,他居然还真在。而且,那边代表权威和权力的男人用低低的声音说:“你今天下午下完班后,也就是六点钟,来‘仙人崖’一趟,你我相识不易,做个朋友也好。”温庭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能和象葛天泽这样的人物交友,是他不曾想象的事情。隔着一根电话,他仍然诚惶诚恐地恭敬起来。“好啊,好啊。”他除了说这两个字,不知该说什么。那边说:“那就这样了。”于是挂了电话。温庭海许久才从兴奋中恢复过来。他突然有些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沉迷于这样的追求,习惯于这样的角色无法自拔了。
在“仙人崖”, 温庭海看到了一身休闲的葛天泽。而葛天泽第一眼看到温庭海的时候,也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个男人和当初的自己太像了。一样的文质彬彬,一样的温文尔雅,却一样的渴望接近权利,渴望成功。对于和自己相象的人,无论是好是坏,总是难以滋生反感的。已经洞察一切的葛天泽虽然一眼就洞穿了温庭海的心事,但他只是淡然在心里一笑,反而对温庭海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柔情。
两个人的话题是从大学开始的。两人都是学中文的,又都喜欢数理科知识。于是,天南地北地聊,从《红楼梦》到《红与黑》,从“广陵散”到“天鹅湖”,从屈原到蒙田,从葛天泽第一首发表的诗到温庭海的最新小品文,真是“话逢知己千句少”。 葛天泽也没有把温庭海当作外人,两人就像朋友一样无所不言,甚至温庭海也没了开始时的收敛和谨慎,甚至有点手舞足蹈起来。
葛天泽突然声音一低,问:“小温仪表堂堂,感情世界一定也很丰富.”
温庭海暗自思忖葛天泽的意思,是说他的婚姻,他的情感经历,还是?他想起葛天泽公聊时对女人的评价,也联想起自己夜不归宿的老婆邓娜,不由有几分慷慨激昂,“感情这东西啊,不是大男人该谈的。”
葛天泽宽厚地笑笑。“也不是。大男人的感情更是不能受到侵犯的。不是吗?”
温庭海聪明地联想到什么。他附和到:“葛部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一句体贴的话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葛天泽浅浅一笑,环顾四周,问:“你觉得这里如何?”
“这里,仙人崖?”温庭海一时不能理会,“很好,是个人间胜地,开这个聊吧的人很有创意,既有理想主义的浪漫色彩,又有现实主义的朴实光芒。”
“如果我说这里不好呢?”葛天泽问,仍然是浅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这,”温庭海虽然不想得罪葛天泽,也并非完全没有原则的人,“这还需要听听您的理由。”他对葛天泽的称呼凭空多了几分尊重。
“我接到一份检举报告,说‘仙人崖’有隐秘的色情服务。而且属于群聚性质,非常恶劣。”葛天泽慵懒地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
温庭海联想到葛天泽说起的要把那个“他”整跨的事情,突然豁然开朗,难道说,“仙人崖”那从未现身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他葛天泽要报复的那对男女。他再看葛天泽,却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任何情绪或者答案。
“信不信由你。不过,”葛天泽凑近温庭海,更压低了声音说,“这里的女子个个姿色不俗,你能够保证他们就没有色情服务?而且,就算它仙人崖冰清玉洁,你能保证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象你我一样是君子?仙人崖若想营利,又怎能得罪顾客?再说了,我是有证据的。”葛天泽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摔在茶几上。信封里是一张照片。照片中云雾缭绕,几个仙姑穿着唯有的内衣,伏在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居然,居然就是那个刘一品。
“以我的身份,不好介入这些事情。你知道,对于有些事,可大可小,大可通天,小可化无。我要你做的,就是让它大到无法收拾。当然,我们是朋友。”葛天泽说完以后,就不再多言语。目光剑一样地直直射在温庭海身上。温庭海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事到如今,也只有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了。
葛天泽坐在办公室里,从玻璃窗看楼下来往的车辆和人群。因为是高楼,所俯视的景象里,人和车都是模糊的一点,仿佛是地球这个巨大的生物上一颗小小的痔。从市长助理干到今天的部长地位,葛天泽知道自己的确是放弃了人生中其他的许多东西。失去谢冰盈以后,他也丧失了一个男人的自信和能力。他把全身心的恨意和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他用他自己所学的知识在他的电脑里建立了一份秘密数据库,把通往前程之路的各个枝节都打理地清清晰晰,说到底,这还是受了一篇小说的启示,只不过,他做得更精益求精,这也是他做事的一贯作风。他不惜在领导面前屈膝作小,不惜关键时候大方的借钱送礼,也会偶然时候无意中透露出他对一些“高层机密”的洞察。他太聪明了。聪明如杨修,往往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因此他又及时收敛,更加了自己的谦卑和恭敬。这样一个有能力,有心眼,又时时刻刻谦虚谨慎的人,没有领导会不喜欢。谁都以为这小子如果得了自己的好处一定会感激涕零,更加忠心耿耿。但事实证明,葛天泽绝不会对他心里并不喜欢、不敬重的人回报什么。这些人再怎么背地里扼腕跺脚,咒骂拍案,葛天泽都无所谓,他不是心慈手软的角色。但是对于他心中敬重的领导,无论何时他也会一如既往的敬重,但是,这个时代,值得敬重的领导实在不多。
如今,是他报复的时候了。快二十年了,他没有忘记谢冰盈,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他本来打算用来做妻子的女人。如果有那样一个女人在身边,他可能不会象今天这样飞黄腾达。但有的时候他真的渴望时间再倒流,回到那些在她的注视中喝着温热的鸡汤穿着暖和的毛衣的日子。她和他的书信他一直保存着,那娟秀的字迹已经模糊,那个少女初次留下的眼泪却依旧清晰。他至今想不明白那样一个女子怎么说变就变了,那个孩子一样的女子啊。越是爱她,就越是恨她。但他更恨那个把她从身边夺走的男人。他曾经想过要杀了他,但他知道天网恢恢,那样最终也会毁灭自己。所以他要整跨他,整跨那个叫做柏天宇的男人,整跨那个男人引以为豪的事业——“仙人崖”。
他把这件事交给温庭海去做。他也知道有一定的难度。毕竟,色情服务不是整跨一个地方的充分条件。而且,他拥有的证据仅仅是一张照片,一张他雇人在仙人崖呆了一个多月才得来的照片。“仙人崖”的谢冰盈仍然一如既往的模样,看样子她过得很好,他们居然当众那么亲昵,真是不知羞耻。想到这里,怒火又开始在他心里燃烧。他给主管干部的王铭文打了个电话,叫他把一个叫做“温庭海”的官员调一调,给点担子。那边答应的很爽快。男人么,今天我答应的爽快,明天开口的时候,那边自然也就会爽快。
他又想起了杜西子。的确,那是个有点意思的女人。他葛天泽累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了。于是,他给杜西子打了手机。那边虽然装得很冷漠,但他还是听出来了杜西子声音里的激动和颤抖。女人啊,永远是不能镇定自若的动物。
当杜西子问他在哪里见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三个字“仙人崖”。为什么是仙人崖,他不知道。
十一
直到到了“仙人崖”,坐在那清新的花香里,感觉那有条不紊的气氛,那静谧的空气,温馨的氛围,听着如天籁之音的乐曲,葛天泽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愿意来这个地方。谢冰盈曾经很多次对他说,她想要一种安静的,温馨的,甜蜜的家庭生活,他总是笑她天真。在他眼里,没有权利,没有金钱,又怎会保证温馨和甜蜜。无论他承不承认,谢冰盈都做到了,也许,是那个叫柏天宇
的男人做到了。这里的气氛,是那样的安详,无论怎样躁动的时候,坐在这里静静的一个人,都可以得到些许的平静。
杜西子来了。淡妆上阵的杜西子,果然是艳比西子更三分。美丽是不用说的,女人的成熟风味和现代女子的精干气质都在里头了。葛天泽忍不住地赞叹了她几句,杜西子笑着接受,也没有局促。两人坐着聊天喝茶,彼此都感到很舒服很熨帖。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仙姑款款走来:“天蝎茉莉,双子玫瑰,您们是我们上次公聊一致认为最有魅力的客人。您们可以享受我们的年卡服务。不过,需要接受仙王和仙后的认定。你们愿意吗?”杜西子询问地看了看葛天泽,她对仙王和仙后是充满好奇的。葛天泽其实也想知道这个天王和天后是否就是谢冰盈夫妇,如果是,难道他们也因为上次他说的话害怕,想和他示好。于是,他问杜西子:“愿意吗?”杜西子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去接受别人的审定,杜西子还是很高兴的。
杜西子和葛天泽在两个仙姑的带领下,绕过大厅,穿过几间小屋,来到一间独立的平屋前。仙人崖除了大厅是封闭的室内建筑以外,其他都建在室外。那里原先是一个厂区,现在搬迁了。也难得仙人崖的老板舍得血本。两人在仙姑的指引下,进了房子。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仙王”、“仙后”,居然是坐在轮椅上的两个老人。他们,葛天泽是认识的,杜西子只觉得面熟,但不知道是谁。
仙姑亲声介绍到,“这是金老和金老夫人。”葛天泽深深地鞠了一躬。杜西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葛天泽对人如此尊重。
仙姑们悄悄地关上门走了。金老的头发全部白了,根根象寒雪中的松针,他的表情非常慈祥,温和中带着笑意。他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慈爱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开口说:“天泽,这就是杜西子小姐吧。”
杜西子连忙欠身表示问候。金老的声音浑厚动听,让人由心而生诚服之心。
金老和金老夫人怎么会在这里?任是聪明绝顶的葛天泽,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老夫人是瘫痪多年了,金老可是一米八的魁梧男子啊?他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他是怎么从那场血惺的攻击中厮杀出来的。他和柏天宇和谢冰盈又是什么关系。葛天泽心里浮起无数个疑问。杜西子更是不明就里地坐在那里。金老接下来的诉说,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疑问。
在官场上混到一定地位的人没有不知道“金承茗”这个名字。这个高级法院的纪委书记,虽然不是权力最大,排场最阔的,但的的确确是让一些人心有忌讳,一些人拍手叫好的。金老出身于翰林世家,祖祖辈辈都是官宦中人,且均以清正廉明闻名。在这个举世皆浊的世界,金老是难得的守身如玉者。他一生娶妻许贤绣,虽然其妻中年时遭遇车祸而瘫痪,他始终深爱不渝。以金老的潇洒风度,有不少暗送秋波的女人,他都没有动过心思;以金老的身份地位,也有许多秋波暗送的男人,他更是没有动过心思。金老为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他在位期间,就严肃处理几件大案。其中涉及到的官员,是其他人根本连寒毛都不敢碰的。也因为金老的家族比较特殊,他一直没有受到特别的打击报复,但升迁也慢。前几年,震惊全国的重大走私贩毒案件,最终以不了了之的结局收场,留给市民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其中的缘由,葛天泽是略有耳闻的。那件案子涉及到的官员来头实在太大了,大的不惜撕破脸皮,扯开面具,也要清除和他作对的人。金老就在那件案子以后,神秘地消失了。
如今,金老夫妇就坐在葛天泽和杜西子的面前。而且,他们居然就在“仙人崖”见面了。留给葛天泽足够的想象时间后,金老开口了。
“天泽,虽然我们只是见过几面,但对你印象还是非常深刻。仙姑们说今天的客人中有你,我还是很激动的。毕竟,许久没有见过故人了。”
葛天泽和金老曾经在几次会议上有所接触,两人曾经还有机会住在一间房子。葛天泽对金老“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是非常景仰的。他忍不住地问:“金老,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人是怎么整你的?”
金老摆摆手,表示不谈这个话题。不过他还是及时解答了葛天泽的疑问。“是啊。真是人发起疯来,比恶狗还厉害三分。我这条腿虽然没有保住,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这多亏了天宇和冰盈。听说你们也是旧识啊。”金老拉长了声音,别有余味地看了看葛天泽。杜西子对冰盈这个名字很是敏感,她暗自观察葛天泽的表情,发现他的脸居然红了。
“过去的就不说了。”金老摇摇头。“如今在这里做着仙王,正是快乐如仙啊。我虽然无儿无女,但也无憾了。天泽,你还好吗?”
葛天泽垂手而立。“我,还是那样。有的时候,感到自己不知自己很累,真的是,”葛天泽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地说,“有不知所归的感觉啊。”
金老哈哈大笑。“不知所归,天泽啊,人最终不就是归于黄土吗?现在流行火葬,也许最终就归于自然了。”金老夫人有些责备地瞪了金老一眼。金老又笑了起来,“天泽啊,你可别怪我这么说,可不是这样吗?其实我们都是明白这个道理,却总是忘记了这一点,所以会让自己觉得很累,到最后的时候,才发现黄土已经淹没脖子了。”
葛天泽认真倾听着金老的话,他知道这些也都是金老的肺腑之言。“年轻的时候我总觉得生命的最好体现就是做官,做个好官,象我们祖祖辈辈的传统那样去做官。现在才发现,做官未必是唯一的出路啊。我也看最近的报纸,小说,就有一些很有思想的人;我看象仙人崖这样的地方,就是个很好的去所。”金老缓了一口气,“顶峰过后必是下坡,昙花最美终是一现。静下心来想想问题,想的人多了,主意就多了,出路就有了。”杜西子听得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而葛天泽却完全明白了,这是老人家在教自己做人做官啊。
到了吃饭时间,两个仙姑进来询问金老是否开饭。金老摆摆手,依旧当年风度潇洒的样子。“来来来,今天咱们四个好好聚一聚。相识不易,珍惜是缘啊。”杜西子和葛天泽恭敬不如从命,他们帮忙把两位轮椅上的老人推到桌前。四个人围桌而坐,甚是和睦。杜西子的眼睛突然红了,她的父母也是和金老夫妇差不多的年龄,她却好久不曾感受到这种天伦之乐了;而葛天泽一直忙于工作,这样的家庭聚会也疏忽许久,一旦感受,不由鼻塞;金老夫妇更是高兴,一个劲地说:“真好,真好!”
“天泽啊,什么时候把冰盈夫妇叫来一块吃个饭?”金老试探着问。葛天泽生硬地回答到:“恐怕不会有这样一天。”金老再次哈哈大笑,说:“不过,我也不能把今天的使命忘了。两位现在可以办这里的年卡了。我这老头子如果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可要多多包涵啊。”葛天泽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忙笑着给金老敬酒。气氛一直非常融洽。
从“仙人崖”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喝了些小酒的杜西子面若桃李,非常可爱。她慵懒地把头靠在葛天泽的肩上,葛天泽也忍不住怜爱地看着这个美丽地女人。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凑在杜西子耳边问道。
“因为你是你。”杜西子调皮地回答说,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有些稚气的话语。“今晚去我那好吗?”杜西子问。她多么害怕葛天泽把她想成完完全全的交际花啊。杜西子一向是有节制的。她也多么害怕葛天泽拒绝她啊,她只是需要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如果只是她的梦想,就让梦想破碎吧。
还好葛天泽没有拒绝。他一直不讨厌杜西子。这在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谢冰盈离开他以后,他一度厌恶所有的女人。他娶的老婆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刚开始时还履行一下丈夫的责任,后来时间一长,工作一忙,他就有种种理由不回去,似乎也没有了那些方面的需求。老婆没有什么文化,当了部长夫人,已经很是满足。平时打打牌,逛逛街,倒也没听她抱怨过什么。
杜西子住的是“紫薇花园”里的一套二层楼房。两人手挽着手走进去的时候,没有留意到那里还停着一辆车。是谈则朋的车。谈则朋一直找杜西子不着,终于通过那个汪墨翰找到了杜西子的住址。他也打算以出书这个不高明的理由打开杜西子的大门。只是没有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谈则朋此时心里真是难受死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动心的女人在这个暧昧的夜晚和一个出色的男人走进房子,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为了杜西子,他放弃了这段时间的一些重要工作,把它们统统交给下属。可是杜西子却只是在夜总会礼节性地和他碰过杯,跳过舞。他感觉出来了杜西子显得很矜持和在意。在意什么,是这个叫做“葛天泽”的男人吗?
十二
是的。杜西子在意。她自从自己的丈夫当着她的面把一个女人带到家里来以后,就觉得自己看透了男人,看透了爱情。当初她力排众议硬是嫁给了他,他却依旧抵挡不过年轻的容颜。丈夫死的时候,她没有一点伤心。这也许也是她和葛天泽投缘的地方,都有相同的受伤的经历和冷漠的灵魂。她选择做交际花,因为她爱自己。她爱自己别致的五官,动人的微笑,婀娜的身姿,她认为美丽的女人是一种艺术品,是一种高贵的艺术品,是应当展示和发挥其价值的。她并不觉得自己当交际花有什么不好,在形形色色的男人的目光里,她只有一种优越感,是的,她征服了他们,她让他们迷恋,痴狂。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一个人的屋里,她也会顾影自怜,她也会渴望身边有一个温暖的胸膛,可以让她枕着安睡。自从遇见了葛天泽以后,她知道了自己渴望的是一个怎样的男人,那是一个可以看到她灵魂深处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她安定和真实的感觉。有的时候,她会怜惜葛天泽眼里的冷漠,因为她知道,越是冷漠的人,也就越渴望温暖,就如她杜西子。她从此担心自己的交际会不会给
葛天泽一个不好的印象,她减少了出没于公共场合的次数,节制了自己的笑容,收敛了曾经飞花流溢的眉眼。是的,因为她在乎,在乎那个葛天泽的男人。
如今这个男人就在她的房间。杜西子自信自己有任何男人都心动的姿色。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她仍然有保养的非常好的肌肤,是那种带点小麦颜色的健康的肌肤,闪亮的光洁的肌肤;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好;她身上是著名香水“毒药”的气味,这种气味可以让任何男人心甘情愿地被毒死。今天的杜西子格外的矫情,她延长了洗澡的时间,头发散乱地披下,多洒了一些香水,穿淡粉色的半透明睡裙,目光如水如月。她是想吸引住这个叫做天蝎茉莉的男人。杜西子是个想做就做的女人,从来就是。她就是想拥有这个男人一夜,她甚至想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孩子。他不是没有孩子吗?那就让我杜西子来生育和抚养吧。杜西子从来惊世骇俗,自然不怕别人怎么说;杜西子也从来不计较名分,不会给他葛天泽添什么麻烦。
她惊喜地感觉出来,葛天泽是有些蠢蠢欲动了。她将身子倚在葛天泽身上,这个大男人居然红了脸,呼吸变得急促,目光又想游离到别处,又时不时地飘回来,飘到这个存有心意的女人的身体上。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然而她却如听惊雷般地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她不愿听到的三个字“对不起”。葛天泽拿起自己的外衣就往外走。杜西子不知所措地披上外套追了出去。葛天泽回过头来,真诚地对她说:“对不起,西子,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一直就不行。”杜西子吃惊地看着这个如犯错误的大男人,不知此时该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
隔墙有耳。这一切,都全部收纳到了谈则朋敏锐的视线和听觉里。他优然一笑,看来,明天的某家小报可以有这样一篇文章“超强部长原来无能”。那么,报纸的销售量一定会很好吧。
杜西子看着绝尘而去的葛天泽,心里头有的不是失望,不是嫌弃,而是有一点淡淡的心疼,她知道,这就是爱。谈则朋透过车窗凝视着杜西子的身影,月光下她外套下着睡衣的身姿楚楚动人,她沉思的模样里有一种安静的美丽。谈则朋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把这个女子据为己有。是啊,该有个家了。
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葛天泽叫司机停车。独自一个人沉浸在夜色中,来往的人群不会有谁知道他是葛部长,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是怎样的跌宕起伏。一直以来,沉迷于工作中,感情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遥远的童话。他只有回老家探望父母的时候心里才有难得的柔情。可最近这段日子,谢冰盈就那样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提醒他是一个曾经爱过并且深深爱过的人;杜西子的动人姿态也时不时在他眼前浮起,让他明白自己并非是真的心如止水;金老夫妇恩爱的情形冲击着他的思维,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他仍然无法从十几年前那场感情的伤害中完全还原出来。那块硬伤那样顽固地存在于他的体内,让他只有忽视它才能略微好受一些。他就是不明白,谢冰盈为什么会舍他而去,毅然舍弃四年多的感情,选择了一个并不见得比他优秀的人。他不明白。他发过誓要报仇的,所以,“仙人崖”,仍然不能逃脱被他整跨的命运。整垮了仙人崖,就是整垮了柏天宇,整垮了柏天宇,他才能真正的释然,真正的无所牵挂。不知温庭海那边,办的怎么样了?
一回到家,温庭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似乎对自己即将升迁的事有所耳闻,也就是过了年干部调整的时候,不久了。他告诉葛天泽已经找到了刘一品。他认为像刘一品这样的人虽然会顾忌一些面子,但既然是商人,必然谋求利益。给他的利益大过他的损伤,他自然会有所考虑。葛天泽沉思片刻,指示到:“话都是人说出来的。你告诉他,公检法那边我们都没有问题,事情如果顺利完成,我们可以给他许多的优惠。”温庭海表示明白。但仍然不知道葛天泽对“仙人崖”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以至连自己一贯的原则都完全放弃。葛天泽自己也在问自己,如果这样做的话,金老夫妇该怎么办?他想到了杜西子,他相信杜西子会愿意帮助他照顾金老夫妇的,也许,他们可以有一共享天伦的空间。想着想着,老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对于他的归来,老婆很是高兴,笑里既有讨好又有敬畏。要下厨房给他弄点夜宵,他摆摆手拒绝了,但还算柔和。他突然想到如果和这个女人离婚的话,她会不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哭三上吊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十三
杜西子现在只有一个聊天的朋友,那就是李玉环。女人若是知心起来,许多细节上都是贴着的。杜西子和李玉环越来越多地发现两人的相似之处,包括爱看的电影,爱听的歌,上学时候喜欢的男生类型。这些小小的细节更加拉近了两个女人的距离,杜西子现在一有空就往李玉环那里跑,反正李玉环天生就是个会伺候人的人。整天牛奶咖啡,糕点水果的把杜西子伺候得直叫减肥。
有的时候,杜西子会在李玉环那里看到温庭海。见到杜西子来,那个男人总是有礼貌地打声招呼,然后就告辞了。
说贴心话的时候,杜西子会把她对葛天泽的感情告诉李玉环。不过她没有说葛天泽和她那晚上的事情,她总觉得会伤害葛天泽。杜西子诉说的神情真像个女孩子,李玉环倾听的模样也真像个女孩子。杜西子有的时候自顾自地说累了,就对李玉环说:“该你说说了。你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啊?是那个,温庭海吗?”李玉环只是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有一次温庭海在场的时候,杜西子问了问他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温庭海回答以后,杜西子就什么都明白。只是温庭海怎么就没有想过要问一问李玉环呢。
温庭海不是没有想过。他是想着其他的事情太多了。李玉环是他疲惫时候放松心情的一处温柔的港湾。他真的不喜欢在自己来的时候遇见杜西子。他只需要看着李玉环忙碌的做做这个,做做那个,或者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话,就觉得很充实。那个时候的温庭海什么都不想,只是感激,感激还有一个叫做“李玉环”的女人。而一旦离开了李玉环,他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表,一丝不苟地,紧紧张张地往前走着。他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认真地分析些什么。
他珍惜认识葛天泽这个机会。他也知道,葛天泽交给他做的这件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因为对于葛天泽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对于他来说也就非常重要。他本来是对“仙人崖”充满好感的,但任何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许多光洁的外表下或许藏污纳垢。所以他去找刘一品指控仙人崖的某种服务,应该不算是不道德。
刘一品已经联系上了,他打算过两天过这边提点货。温庭海和他约定见面,刘一品点名就要“仙人崖”。又是“仙人崖”,温庭海心里猛地一紧,这个“仙人崖”对他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
见面那天晚上,刘一品比温庭海还去的早。他正在和那对中年夫妇聊天。因为李玉环和他提起过那对中年夫妇,所以温庭海多打量了他们几眼。看上去都是很平常的人,不过保养的都很好,澄净的眼眸很深邃却很清亮。他们对着温庭海微微笑着,招呼刘一品让他好好保养身体,就告辞了。刘一品啧啧地赞叹着:“真是一对好人。看出来了么?他们就是‘仙人崖’的主人,没有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仙人崖’啊。”
“主人?”温庭海猛然一惊。难道他们就是葛天泽要报复的人?
“是啊。我也是上回因为突然生病,偶然才知道的。”刘一品低声说。
“生病?”温庭海更加奇怪了。难道刘一品是有备而来?他拿出那张照片的复印件,问道:“刘兄恐怕不是仅仅因此而喜欢这里吧。”温庭海决定不和他饶舌了,而是直奔主题。
刘一品看到那张照片眼睛一亮,“太好了。这是谁拍下的,送给我吧。真的是个难得的纪念。”没想到他还挺不知羞耻的。
温庭海叹口气。这刘一品看来也算是个儒商,没想到也是如此人物。刘一品察觉到了他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娓娓地说道:“温老兄,我知道你是误会了。她们,这是在给我治病啊。没有“仙人崖”的这几个仙姑,今天你也断然不会在这里看到我了。”
“治病?”温庭海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是啊,上次我得了神经性癫挛,一种突然发作的急性病,抽搐地直吐白沫,差点喘不上气。当时幸亏是在仙人崖啊。这几个仙姑都是中医学校毕业的学生,也不用什么外国的高级药,只用了他们的一种特别的针灸就把我治好了,而且,我最近精神也不错。看不出来吧,仙人崖真是个好地方啊。”
“那也不必穿的那么少吧。”温庭海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这样给我治的。”刘一品仔细再看看照片。“不过那又怎么能怪她们呢?那是间高温的房子,专门为治疗一些特别的客人的突发病症准备的。你知道,人出汗的情况下,病更加容易好些的道理吧。再说,就几个女人在一间房子里,你管人家穿什么衣服呢?这算是人家的秘密呢?老兄,你从哪里得到的这张照片?”刘一品突然怀疑地问。
“一个朋友给的。”温庭海淡淡地回答。心情突然有些不好。他和刘一品又谈了谈生意,工作,最终没有绕向主题就散了。
十四
事后,温庭海直接坐车去了李玉环那里。在她的小屋里,李玉环给他大致地讲述了“神经性癫挛”的发病机理,症状,她指出这种病发作无常,有时会
危及生命,而且对于不同的人,治疗的方式有所不同。“你问这个干吗?”李玉环给他细心地讲解后,不解地问。
“也没什么。”温庭海本来想不说。但最终没有忍住。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李玉环说了一遍。并告诉她那对中年夫妇原来就是“仙人崖”的主人。至始至终,李玉环都很平静,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他们是好人,那还会帮助葛天泽整垮‘仙人崖’吗?”李玉环不动声色地问他。
“怎么能确定他们就是好人呢?事情往往是很复杂的啊。”温庭海有气无力地说。“你已经在心里给他们定罪了,还是,你根本就希望他们有罪呢?”李玉环毫不客气地指出,她显得有些激动,“在你们男人的眼里,世界是复杂的。在我们女人的眼里,世界只有‘是’或‘不是’。不是好就是坏,不是黑就是白,不是爱就是恨,不是美就是丑。至少我认为,“仙人崖”是个好地方。”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李玉环有一点与平常不一样。
“你怎么了?”温庭海问。他心里暗自思考李玉环到底是被什么触动了。
李玉环有些凄楚地笑笑,“对不起,我今天是太想说话了。我还是想说,你们男人的世界,我们看不懂;也许我们的世界,你们也看不懂。也许就是这样,还是活在理想中更好。”
温庭海的确有些看不懂李玉环。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看你,怎么了,如果‘仙人崖’是清白的,我不会再去帮助葛天泽好不好?”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李玉环想要的承诺,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神清气爽了起来,腰板也硬了。他惊奇的发现李玉环这个小女人居然把满是泪水的头埋在他的胸前,她低声地,怯怯地说:“今晚别走了行吗?我只要一个晚上。”她哽咽的声音是任何人也无法拒绝的。她今天怎么了。
次日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李玉环还没有醒。看着她那张粉红的小脸,温庭海心里升起一种幽幽的怜惜。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这个可爱的女人如花骨朵一样为他绽放。可她又是为了什么啊。他也想到了邓娜,想到了葛天泽,他甩甩头,不去想了吧。
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清晨里响了起来:“下个月又是公聊了。也许那个时候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温庭海心里一动。会有怎样的答案呢?不过无论如何,既然答应了李玉环,他就不能再去帮葛天泽做那件事了,特别是如果真的是要去诬陷的话。他冲着李玉环一笑,问:“我是你说的那个人吗?你大学在哪个学校上的啊。”
他看到被窝里伸出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忽然又闭上了。长长的睫毛象花蕊一样。他忍不住的吸了口气,真是女人如花呢。
这一天对于葛天泽来说不是美好的一天。秘书进来神秘地说他上报了。他一看,“京城晚报”第二版,标题赫然是:“忠心丈夫只爱农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说他对农村的妻子多么好多么好,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不知道这是谁折腾的,是要讨好他呢,还是存心要气他呢。他刚想给报社打个电话,刚拿起电话又放下,他突然心里就豁然明白了。这是有些人在给他压力呢。人在其位,身不由己。有的时候,舆论的压力是非常巨大的。
唉。如果是以前,葛天泽也就淡然一笑。可是现在,他却被这种文章弄的有些心烦了。在这干部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候,他居然有些心猿意马了。是啊,他想离婚。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他要结束这样一段不道德的婚姻。怎么了葛天泽,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这个。他审问自己。电话铃突然响了,是温庭海。温庭海把和刘一品谈过的话和他复述了一遍。他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温庭海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还是不得不遵循一些原则,希望得到葛天泽的谅解。葛天泽本来对温庭海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印象。这样反而觉得这小子还可以。电话也不知是在怎样一种状态中挂掉的。
葛天泽一点也没有失望,没有惊奇。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恨谢冰盈和柏天宇了。他发现自己只是一直不甘心,一直需要某种答案。他还发现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相信谢冰盈的“仙人崖”会有这样的色情服务,尽管他觉得自己早已经不信任她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的时候,他想到了杜西子。他居然有了一种少年的冲动。他乘车就去了杜西子那里。
杜西子在。她在,站在二楼的窗前,她正在发呆。她没有想到葛天泽会来,她没有想到他会坐着自己的车来,她没有想到他会在大白天来。她太了解葛天泽了,那是一个多么谨慎的男人啊。她却不了解自己了,因为她居然就这样就感动了,直到眼睛湿润了。她给葛天泽开门的时候,眼睛仍然是水汪汪的。
葛天泽一进屋就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当他注视着杜西子好看的眉眼的时候,当他品尝着这间屋子里的寂寞和冷清的时候,当他喝着杜西子泡好的牛奶的时候,当他感觉着杜西子身上好闻的味道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他想要她,杜西子,想要这样一个女人成为他的女人,成为他葛天泽的妻子。是啊。是妻子。“杜西子,你愿意吗?”他居然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我,愿意什么?”
看着杜西子紧张的眼神和颤抖的声音,葛天泽知道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知道是该他作些什么的时候了,他感到自己突然年轻了许多。“西子,你能不能等我?”他问。
杜西子也不问是多久,也不问是为什么,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葛天泽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发现自己是那么紧张这个答案。
两个小时后,葛天泽已经和老婆王喜眉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他突然间也会晃过自己是不是疯了的想法。但随即就甩甩头,“疯就疯吧,”他对自己说,“老夫聊发少年狂。”但是面对妻子的时候,看着她那张忍辱负重的脸,他还真是有许多愧疚和不忍。他纯粹是为了应付别人的闲话和父母的压力才娶了她,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他总不愿意让她孕育自己的孩子。他虽然对她还算好,吃的穿的也记着给她买一些,但实在用来陪她的时间太少了。所以,离婚的条件,他会让她随意。他反正是豁出去了,已经等待着暴风骤雨的来临。
“喜眉,我们,你看,这么多年了,一直将就着过着。要不?”
“离婚?”王喜眉试探着看他的眼睛。葛天泽发现他的老婆原来也不是那么胆怯。
“你觉得怎么样,条件你提。”葛天泽小心翼翼的说,不敢抬头。
他等待着哭声,等待着叫骂,等待着哀求。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抬起头来,看到了王喜眉的脸上满是泪痕。
“喜眉,”他心软了,“要不,咱们再商量。”
“不用了,天泽。”王喜眉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爱过我。我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我们没有孩子。我没有工作。我只希望,你能保证我的生活。”
“那当然。喜眉。”葛天泽有些不解。难道这就是她的条件。这个女人也太傻了吧。
“你还要什么?”他问她。
“我要的,是你不能给的。”曾经是农村女孩的部长夫人王喜眉的眼里有异样的光芒。
“你要什么,我尽量。”葛天泽实在是很内疚。
“我要爱。”王喜眉叹了口气。“天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后悔过。可我真悔啊。我这样说你可别生气。每次回去的时候别人都羡慕我,夸我命好,可我真是后悔啊。在我眼里,那些和自己男人孩子睡热炕的女人,才是真的命好。你明白吗?”王喜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真诚的向往。
葛天泽看着这个和他相处这么多年的女人,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她。
十五(结局)
一切都会有个答案。半年已经过去了,又是公聊的时候了。
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心思。刘一品想来,但是实在抽不出空,就不来了;温庭海虽然没有给葛天泽办成事,却仍然保持着和葛天泽的联系,他也想到公聊的时候,说说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感受呢;李玉环和杜西子在“仙人崖”又见了那对夫妻几次,看着他们始终如一的平和和甜蜜,她们渴望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谈则朋发了那篇文章以后,却听说葛天泽还在闹离婚,所以他又有了其他的材料,只是想公聊以后再决定是不是写些什么。葛天泽一直在等待,他相信谢冰盈一定会给他一个解释,得到这个解释以后,他就可以真正的一身轻松了,或许他可以诉说他新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获得新生的权利啊。
那天的主角,果然就是那对夫妇。两人穿的较之以往要正式,男的穿着一身银蓝色的西服,方正的脸上,目光纯净,笑意如和风温暖;女的穿着一套银蓝色的套裙,还是一样的温润如玉,一样的娴静似水,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系着白色的丝巾,很是别致。
一个仙姑首先开口。她介绍了“仙人崖”的主人柏天宇和谢冰盈夫妇,并告诉大家这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在众人的鼓掌声中,两人相偎而立。他们示意大家做到大厅里的环形沙发上。杜西子紧紧地拉着葛天泽的手,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葛天泽的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起伏。
谢冰盈在众人的注视中开口了。她的声音和二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在葛天泽的身上。
“今天,我很高兴能够和大家在一起,很高兴能够成为第一个讲故事的人。我的这个故事,没有太多的特别,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故事。”谢冰盈的目光一直没有从葛天泽身上移开。
“在我二十三岁的那年,我和我的男友已经恋爱四年了。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可能也是我一生中最爱过的男人。”谢冰盈回头看了看丈夫,柏天宇的脸上带着宽容和理解的笑。他鼓励地看着妻子。
“然而在爱的四年里,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爱不再象刚开始一样甜蜜和痴迷。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但彼此又离不开彼此。毕业以后,我们分到了一起,在所有人看来,我们这对历经种种考验的男女,总算该是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了。
在这个时候,我不得不说的就是我的心里,此时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以他为中心。另一个男人的影子驱之不去的存在于我的心里。我的男朋友,我就叫他“步步”吧,那是我给他的溺称,意思是让他步步紧跟着我。那时候,步步很忙,一直很忙。应当说,他一直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忙,他总觉得只有自己出息了,工作好了,事业有成了,才能保证我和他的幸福和将来。我知道他爱我,我知道,可是我太寂寞了。许多时候,煮好饭在两个人的小屋孤独地等他回来,有时就靠在暖气片上睡着了。另一个男人就是这样走进我的生活的,他是个安静的男人,他从来不多说什么,甚至不和我谈论感情,他只是默默地听我絮絮叨叨,帮我做这个做那个,我根本不知道他那么爱我。直到后来,他为了我,被步步打了一顿,我去看他。在他没有责备只有深情的目光里,在他那间放着一张我的素描的房子里,我知道他实在是爱我的,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爱,却让人那么心疼。
但我并不打算离开步步。步步是我的初恋,是我发誓要厮守终生的爱情。一直以来,我已经习惯,在他的管束下发发脾气;习惯了冬天把冰冷的手塞到他的腋窝下;习惯了看着他喝下一杯甜甜的牛奶……太多的习惯,太多的舍不得,太多的爱,我仍然决定,要嫁给步步,舍弃那个守候我的男人。我祝福他有更多的幸福。
然而,在那个时候,我却病了。我长时间的看电脑,盯屏幕,眼前是一片昏花,眼球整天都是疼的。医生告诉我,由于长期的用眼和使用隐形眼镜,我眼睛的角质膜已经大大损伤了,严重的话,会失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忍住了要流下的泪水。我害怕,害怕那样会让它瞎掉。无论是步步还是他,都对我说过,最爱就是我的眼睛。”大家都认真地去看谢冰盈的眼睛,的确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睫毛长长的,象笼着轻烟的梦。
“我好害怕。我告诉步步,我眼睛疼了。他看看我说,挺好的,你气色挺好的,眼睛挺亮的。生病的日子,我特别盼望步步的到来,我凝神去听脚步,可他在忙什么呢,他总是匆匆地来,蜻蜓点水地看看我,又匆匆地走。我多么希望他可以认真地看看我,看看我已经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可是他没有,没有。这个时候,‘他’的电话来了。”谢冰盈指指自己的丈夫柏天宇。大家了然地笑了笑。
“在电话里我哭了。他一听我哭就急了。他问我能不能出来。我出去了。他看着我,他什么都不看,他就看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带着我去挂当地最好的眼科,眼科医生说你们去上海吧,那里的眼科很好,或许还有救。他带着我就飞到了上海。当时那个著名的医生不在,他一次一次地去他们家门口等,终于等到了他亲自为我主刀。当时我赌了气地没有给步步打电话。等我眼睛好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被爱着还离开?也许对爱的定义每个人都不同,但在住院的日子里,我知道这就是我要的爱。我不需要太多,只要一个真真实实的怀抱,一个紧张的关心的表情,一颗全心全意的心。二十年了,我可以说,他,一直是这样给予着我。”谢冰盈回过头来,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葛天泽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眼睛疼,可是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有在意呢?
“我想要过安静的甜蜜的生活,他和我工作了几年后,去和朋友投资了一项工程,赚了些钱。无论工作多么忙,他都没有忽视过我。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他送我的礼物,就是,”谢冰盈顿了顿,“一种能一年四季开放在室内的梅花,只因为我喜欢梅花。他悄悄请一个农业专家做的,据说费了好几年的心血,但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大家环顾四周,怪不得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腊梅怒放呢。
“我们后来有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现在一个上初中了,一个还在上小学。他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父亲。每天早上,我都是在他温柔的亲吻中睁开眼睛。后来,他把他所有的积蓄投资到这家“聊吧”,我知道他一直就知道我需要些什么,只要是我无意中说起的,他都会尽心尽意地去做。”谢冰盈婉婉地说着,眼里闪亮着泪花,唇边还挂着笑意。
大家羡慕地看着这对夫妻。突然,葛天泽的声音传到了空气里。他的声音是冷静的,没有太多的感情色彩。“我想问柏先生,选择这样一种生活,是你真正的愿望么?这是你所要的事业吗?”葛天泽深深地注视着柏天宇,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柏天宇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说我这一生真的有什么事业的话,就是爱我的爱人,给她幸福。”简单的回答,让葛天泽陷入了沉思。
舞曲不知何时响起来了。大家纷纷约舞。令人意外的是,谢冰盈来到葛天泽面前,向他伸出了代表着邀请的手。葛天泽下意识地看了看柏天宇,只见那个男人依旧用理解和宽容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妻子,脸上挂着温和和鼓励的笑。舞曲是一首英文歌,慢节奏的,歌词是他们都很熟悉的。
for all those times you stood by me 为了所有你守候我的时候
for all the truth that you made me see 为了所有你展示给我的真谛
for all the joy you brought to my life 为了所有你给我生命带来的欢欣
for all the wrong that you made right 为了所有你弥补我过失的努力
for every dream you made come true 为了所有你帮我实现的梦想
for all the love I found in you 为了所有你给予的爱情
I’ll be forever thankful baby 我永远是你充满感激的宝贝
you're the one who held me up 是你让我如在云端飞翔
never let me fall 绝不让我坠落
you're the one who saw me through 是你永远在一边将我注视
through it all 直到永远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你是我虚弱时的力量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你是我失声时的声音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你是我失明时的眼睛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在你眼里,我看到最美丽的自己
you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当我攀登时是你将我举起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因为你的确信,所以我不再怀疑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我从此没有缺憾,因为,你爱我
you gave me wings and made me fly 你给我翅膀让我去飞翔
you touched my hand I could touch the sky 你拉着我的手去触摸天堂
I lost my faith, you gave it back to me 你为我寻找丢失的信仰
you said no star was out of reach 你为我摘下每一颗星星
you stood by me and I stood tall 你永远是我的支柱,我因此而骄傲地站立
I had your love I had it all 我拥有你的爱我拥有一切
I 'm grateful for each day you gave me对于你所给予的每一天我都那样感激
maybe I don't know that much 或许我还不知道你的爱有多深
but I know this much is true 但我知道它深不见底
I was blessed because I was loved by you 因为你的爱,我被庇护
you were always there for me 你永远为我守候在那里
the tender wind that carried me 如一阵柔柔的风将我举起
a light in the dark shining your love into my life如黑夜的灯你的爱照亮我生命
you've been my inspiration 你是我的灵感
through the lies you were the truth 你是所有虚幻里唯一的真
my world is a better place because of you 我的世界因为你而更加美丽
葛天泽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只有他和冰盈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也许你是对的。”柔和的舞曲里,谢冰盈的面容是那样清晰,往事历历在目,如一缕轻烟,只有余味,不可追寻。许许多多的瞬间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许许多多的话语在他们耳侧低低响起,许许多多的细节,那曾经的阳光和雨里,那曾经的表情,那曾经的眉眼,那曾经的眼泪和笑容。葛天泽和谢冰盈的眼眶,都有些潮湿了。
尾 声
葛天泽和杜西子是在“仙人崖”结的婚。排场很大,仙人崖的朋友们都来了。爱情的滋润让葛天泽和杜西子多了几分绯红的色彩,他们的眼睛和气色告诉大家他们是多么恩爱的一对。不过葛天泽仍然不能够原谅柏天宇,他说这小子抢了他的老婆,天知道说这话时杜西子怎么也没有生气。谈则朋成了这里的常客,他和金老夫妇交上了朋友,人生观大有改变;温庭海仍然是忙于工作中乐不可支,最近的他来的少了,当杜西子询问李玉环为什么始终不告诉温庭海那个秘密时,李玉环只是笑着说“还是让我活在理想中吧”,这个美丽的心理医生目前正在休假,因为她腹内孕育的孩子,她应该会比杜西子早一个月分娩。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在柏天宇和谢冰盈的极力邀请下,葛天泽和杜西子答应做“仙人崖”的“仙王”和“仙后”。因为金老夫妇实在是不方便承担这样的工作。天宇和冰盈带着他们准备的一点积蓄又走上了另一条道路,这次,他们是去西北的一个山区帮助那里的贫困儿童。葛天泽叹口气说:“谢冰盈可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幸亏当初没有娶她。”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触动了杜西子,她硬说葛天泽是在后悔没有娶谢冰盈,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不知怎么着就得罪了。不过看在杜西子一人承担两个人的重量的份上,葛天泽还是讨好的为她捶背按摩,不亦乐乎。这絮絮叨叨的生活,这材米油盐的生活,这缜密细致的生活,可这就是生活,让人幸福的神仙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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