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 烧 的 枫 叶
学校广播站的喇叭就挂在食堂门口的大树上。“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女播音员口齿清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正在试图再现某位毕业班作者的离愁别绪。坐在离食堂二十米远的“大黑猫”餐厅里,人们已经听不清喇叭里煽情的朗诵,因为这些人每天都在经历“毕业综合症”带来的不安和犹豫,而且喝大酒的喧嚣与电风扇的盘旋声混在一起,的确已经盖过了屋外的任何声响。自从六月五日学校结束每年例行的“管制”以来,用外语系学生喜欢的术语来讲,“从技术角度而言”,这个餐厅已经成为了毕业生的专用餐厅。
在到6月23日为止的将近三个星期里,韦玮已经在“大黑猫”里出席过15次“宴会”。在某一次“宴会”上,她曾将亲手做的布娃娃送给了联谊宿舍的一位男生,后者曾经在四年里五次向她递过求爱信。在另一次“宴会”(学校里称为毕业会餐,口语中指“散伙饭”)上,班主任亲口告诉她,“人民中学对你的试讲很满意,希望你今后好好工作,母校将以你为荣!”除了那顿散伙饭,韦玮和江海翔向来不同时出现在“大黑猫”,这里的情调太差,最近还能见到体育系的学生赤膊上阵,海吃猛喝。
今晚韦玮和李韵霞共进晚餐。菜单上已经没有陌生的面孔,众多的手指也早已将炒菜类菜名的油墨字迹淡化为黑白之间灰色色阶。
“你和江海翔还真挺配的,学业、爱情两不误。”
“别讽刺我了,今年考研只差五分。要是那段时间少去几次舞厅就好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花前月下的浪漫尽让你们给瓜分了。看门口那桌,前天才开始谈的,为了什么?还不是千方百计想在毕业前过一把恋爱瘾。黄昏恋!”
“李韵霞,你可真够贫的,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别说他们了,你自己想不想来个黄昏恋?”
“这不是我的风格。谈恋爱的事情,宁缺毋滥。也快毕业了,有句话也可以跟你说了,其实,……,其实要不是你,江海翔早就是我的了。”
“韵霞,我可不想做你的情敌。凭你的条件,将来你都要请经纪人来替你应付求爱者了。”
“我是可以为你做出牺牲;可是,韦玮,你和江海翔这个大众情人在一起,还真得把他拴得牢一点。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像我这么讲义气的。”
晚餐后,韦玮和李韵霞照例要去操场旁散步。夏天虽然火热,但是总能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惆怅。
“你想过没有,韦玮,今晚有可能是我俩最后一次在学校里共进晚餐。我估计,江海翔再也不会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刻让你独自一人。”
“这倒也是。刚才吃饭时我还在想,几天以后,如果我们再回到这里,我们的身份就是校友了。”
一个留学生在跑道上已经跑了10圈了。外语系的学生几乎都认识她,叫她“白姑娘”。
看到韦玮和李韵霞,“白姑娘”摘下随身听的耳机,一扬手,“Hi”,然后又嘣出一句,“吃了吗?”
李韵霞:“吃过了。待会去看她老公表演。”
“什么是老公?她爸爸吗?”
“什么呀,她孩子他爸。”
“白姑娘”耸耸肩,表示很诧异,继续跑远。
韦玮在李韵霞肩上锤了一下,“尽瞎说!”
大学校园。入夜的大草坪上。
伴随着重金属风格的摇滚乐,江海翔身着奇装异服正滑动着他那拿手的“月球漫步”以生命中的全部激情歌唱着《镜中的男人》。他就是外语系的高材生,学校有名的现代派。
数百名男女大学生随着节奏着了魔似的摇摆。
远处两位女大学生边摇边聊。
近景,小巧玲珑的李韵霞对着身材苗条的韦玮又是叹息又是苦笑:唉,总算毕业了,哈哈,四年—场梦!这些人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韦玮边摇摆边伤感地望着星空,她那端庄圣洁的仪表,那凄楚,委婉的微笑,使人觉得她是从云端中降落的天使。她低吟着:为什么走的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
李韵霞若有所思:席慕蓉的!
韦玮反问:多愁善感是吧?
李韵霞连连摇头:NO, NO。又用嘴努努江海翔:嗨,韦玮,你跟江海翔的关系究竟怎么样?
韦玮一脸调皮:任其自然罢。
一曲终了,江海翔高举着戴着白手套的双手, 0 K,谢谢。
千名男女发狂般地欢呼:“KiSS”,“再来一个”江海翔!
江海翔举着双手向韦玮她们走去,边做着飞吻的动作:OK,thank you。
草坪上人声嘈杂。乐曲又起,男女又随着摇摆起来。
江海翔把手潇洒地插到裤袋里,对韦玮做了个媚态:有个美差不知二位感不感兴趣?
李韵霞急不可耐地:什么美差?
韦玮不动声色,但眼睛禁不住偷偷地看看江海翔,显得很纯真。江海翔看看韦玮,故意卖关子。
李韵霞焦急地:快说呀。
韦玮故意拉起李韵霞要走:不讲我们走。
江海翔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暑假你们不是想干点什么吗?临时导游干不干?
韦玮一听兴奋得眼里闪动着火光,抓住江海翔的双臂;真的?
李韵霞手舞足蹈:太棒了!
江海翔惊奇地看看韦玮,肯定地点点头。
韦玮家。这是普通工程师家庭,房屋宽敞,摆设整齐而不奢华.客厅里摆着一套式样古朴的沙发。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韦明顽皮地夹起一块鸡翅给韦玮:姐姐,给你一根翅膀,送你远走高飞。
韦玮高兴地接过来,天真而故作迷惘状:飞到哪儿去呢?
韦明:飞到太平洋啊!
韦玮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要拎韦明的耳朵,嘴里嚷嚷:爸爸,你们管不管小明。
韦群雄看上去是个慈祥的父亲,已经出了明显的福态,与他那工程师身份不太符合,他笑着对韦玮:你不是在管了吗?
张慧芬笑而不语,她虽人到中年,但仍风姿绰约,也许与她做多年的小学教师有关,她那端庄典雅的风度仍具有极大的魅力。
韦明笑着躲在张慧芬的后面:妈妈,快救驾。
韦玮并不放过他。张慧芬温柔地护住韦明,轻声对韦玮道:小玮,好,别闹了,吃饭吧。
韦玮嘴翘得老高,嗔怒:你们合伙欺负我一个人。
韦群雄大度地笑笑:谁欺负你呢?做姐姐的总得让着点嘛。
韦明重新坐下吃饭,突然想起什么,对韦群雄:爸爸,这个月中旬,我们学校要搞夏令营活动,一个人要150块钱。
韦群雄“嗯”了—声,转向张慧芬:到时多给点钱他,免得路上寒碜。
张慧芬点了点头:小明,路上可别惹事啊!
韦明“嗨”了一声。吃完饭,放下碗筷,吹着口哨,走回房间去了。
韦玮小心翼翼地说道:爸爸,暑假我在家没有事干,我想去当几天临时导游。
韦群雄一口否决:不行,女孩儿家不规规矩矩呆在家中,当什么导游。下半年就要当老师了,你们这些年青人哪像我们那时侯……
韦玮不以为然地:你们怎么啦,你们那时搞文化大革命。当导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张慧芬一怔,惶恐不安。
韦群雄失去了斯文样:放肆!
张慧芬看看韦群雄,又看看韦玮,劝道:玮儿,不去就不去吧,这么热的天,你受得了吗?再说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花。在家舒舒服服地看看书,看看电视有多好呢。爸爸也是为你好,听话。
韦玮放下碗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问走去,眼里充满了委屈,任性地辩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的事不要你们管,我就要去。
韦明从房问里伸出头做着鬼脸。
韦群雄强硬道:说不行就不行。
韦玮回到房间里,这里是她自己的世界。在父母的眼里,她还是一个孩子,可是在她自己看来,二十几年的生活已经使自己日益成熟起来,尤其是四年的大学生活,更是从各方面提高了自己的能力,同时也使自己的情感生活逐渐丰富,各种情愫已经开始萌动,在她青春的身体里跳跃、激荡,让她每天都充满活力和向往。大学即将毕业,作为社会宠爱的"天之骄子",韦玮丝毫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再加上班主任向她透露的有关人民中学的消息,她越发感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刚才父亲对韦玮做兼职导游的事情竭力反对,让韦玮感到失望和愤怒,不过,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她马上又恢复了少女的遐想,当然遐想的主题就是他,江海翔。
……舞台指导冲着后台着急地喊道,"公主",该你了。
韦玮在镜子里最后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美极了!"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美貌所震惊。妈妈帮她亲手做的紫色长裙,一根墨绿色的腰带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纤细的腰身,长发像丝绸一样垂到肩膀上,胸前别着她自己设计的荆棘鸟胸针。"灰姑娘"的最后一幕即将上演,韦玮就是今天的公主,Cinderella。
外语系每年秋天都会举办外语戏剧节。在老师们看来,这是锻炼学生口语、增加文化修养的第二课堂,不过在学生们看来,这是展示风采、凸显个性的舞台。作为一年级男生公认的班花,韦玮理所当然地出演了"Cinderella"的角色。
从化妆间到台口,到处都是等待出场的演员,最后一幕即将盛装开演。王子终于找到了水晶鞋的真正主人,恶毒的后母和贪婪的姐妹即将受到惩罚。万众瞩目的婚礼将成为全剧的高潮。
所有的人都在赞美韦玮,她自己已经完全入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韦玮还是"Cinderella"了。透明的水晶鞋衬托出"Cinderella"的纤纤细足,像舞蹈一般带着韦玮飘向等待她的舞台。
负责音效的同学最后一次检查"欢乐颂"的乐曲,然后将三只话筒递到左侧的合唱队。
韦玮在心里重复了两遍出场后的第一句话:"It is my honor,my Prince, to be invited by you again."(字幕:我的王子,很荣幸再次被你邀请。) 水晶鞋已经把她带到了第二道大幕,这时三根话筒缆线像三条蛇一样缠住了她的鞋根,飘舞的步伐骤然停止,美丽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韦玮猛然从"Cinderella"的梦幻中惊醒,现实的伤痛从右脚踝传遍她的全身,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站起来,站起来!" 韦玮命令自己,可是右脚踝根本无法用力。
伤痛的地方突然被一双手有力地握住,韦玮回头一看,"王子"正蹲在她身旁,用领带绕紧韦玮的脚踝。
"野外生存训练内容,紧急处理扭伤。""王子"自信地说道。
韦玮感激地看着他,但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
"为了五分钟的完美,你能坚持吗?" "王子"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能!" "Cinderella"重新占据了韦玮的全部意识。
接下来的五分钟是韦玮一生中都难以忘记的辉煌,所有的台词一气呵成,场景美妙绝伦,观众掌声如雷。大幕终于落下,韦玮在剧痛中昏倒在"王子"的怀里。
在学校医院的病房里,韦玮从李韵霞的口中得知了她一个小时的记忆空白期间所发生的一切:"王子"抱着她飞奔向医院;系领导将一等奖的奖杯颁发给一年级"灰姑娘"剧组;医生发现她脚骨错位,要不是领带的固定,很可能造成骨折。李韵霞还告诉她另一个重要信息:"王子"的真实身份是三班的江海翔。
每次韦玮遇到挫折,她都会想到"王子"的那句话:"为了五分钟的完美,你能坚持吗?"其实,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平庸的,毫无亮点的,如果不能忍受痛苦,争取每一次五分钟的完美,那么永远都无法体会成功的喜悦。想到这里,韦玮已经忘记了刚才和父亲发生的不快。
翻开英文版的南京导游手册,打开录音机,很快韦玮流利、优美的声音就荡漾在月光下的夜色中。
咖啡厅。幽暗的灯光,缠绵的音乐,高背椅上,坐着一对对情人,或勾肩搭背,耳鬓厮磨。或迷眼相对,默默无语。
韦玮和江海翔相对而坐。
他们显然已经谈了很久,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几个空盘和刀叉。玻璃杯里也是空的。
他们沉默着。
江海翔抽着烟,望着门口出神。
韦玮低着头,把一张餐纸叠成各种形状。
咖啡厅门口,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好奇地打量着自动开启的门。
他笑嘻嘻地向门口走去,门为他打开了,他高兴地走了进去。
稍停片刻,他又回身向外走去,门又为他打开了,他走了出去。
他重新向门口一步一步走来,就在他走近的一刹那,门轻轻地为他开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那扇门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为他开着。
他开心地笑了。
江海翔向门外撇了撇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人活到这个份上,也就废了。
韦玮一脸忧郁:他还有阿Q精神,我们有什么呢?
江海翔满怀激情:我们拥有知识,拥有文明,二十年后,世界是我们的,人活着就是要轰轰烈烈。生当作人杰,死亦当鬼雄,你说对吗?
韦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江海翔:我就不想当老师,我爸爸已在帮我找关系出国留学。韦玮,等我出国了,再带你出去,怎么样?
韦玮打断他的话:我就想当一辈子老师,要我出国还真舍不得我家人呢?家里是最安全的,再说我也没有这个福份呀。
江海翔仍然兴奋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讲话,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们会幸福的。
韦玮轻轻地说:你是你,我是我,不要把我们扯到一起去。
江海翔眼神黯然,呆滞,没有了那一种潇洒劲,脸一下拉得很长,心酸而又无可奈何地说:韦玮,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吗?如果你要,我现在就剖给你。我等了你整整两年,那么多女孩子追我,我睬都不睬他们,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韦玮痛苦地低下头:我不知道。海翔,你别逼我好吗?我心里很乱,有些东西总是超脱不了。
江海翔低低地叹了口气。
马路上,韦玮挽着江海翔的胳膊走着。
他们走过一条人行横道线。
韦玮半开玩笑地:这么多年,你就不怕撞死我。
江海翔:怎么舍得呢?要死我们一起死。
一辆卡车的大灯,雪白地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一跃而过。
江海翔:导游,你还准备去吗?噢,韦明要的童安格的张贴画我已经搞到啦。
韦玮又恢复了以前的温柔和安详:那当然去啦。韦明已去夏令营,以后再说吧。
一高级旅游客车驶至栖霞山脚下。里面坐满了游客,其中有一个满头金发的外国老妇人。
韦玮手拿旅游话筒,一边介绍:女士们,先生们,栖霞山全长四十华里,三山二涧,奇石嵯峨,枫林成翠,十月红叶满山,丹霞一片,故素有“秋栖霞”之誉。
游客们被韦玮那种天使般的品貌,典雅的气质,清澈流畅的口才所吸引。一张张惊奇,钦佩的脸庞。
坐在靠左边窗口的小伙子叫成铭,他那瘦削的脸庞。黝黑微红透出一股英气,他托着画夹在专心致志地画韦玮的速写。
韦玮:不过如今的栖霞山,一年四季都有自己的特色吸引游客。春天有鸾啼空谷;夏天有绿荫滴翠;秋天有山径舒;即使冬天来此,还可欣赏“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诗情画意。
成铭在勾画最后几笔。
游客赞许兴奋的目光射向韦玮,韦玮从容自若。
韦玮:当年乾隆帝下江南,到此游憩时,将栖霞山誉为“金陵第一明秀山”。栖霞山又名摄山,传说古时山上盛产当归,茯苓之类的中草药,有滋养摄生之效,因此得名摄山。
旅游车停稳,车门打开。
韦玮:女士们,先生们,请把旅行包拿好,准备下车,下车以后请不要乱走。
游客们纷纷下车。韦玮一边叮嘱:当心。一边搀扶着老人和小孩下车。
当韦玮搀扶那位外国老人时,她连连用生硬的汉语说:谢谢。谢谢。
韦玮微笑着:Don’t mention it. If you don’t know Chinese, I may introduce it to you in English (字幕:不用谢,如果您听不懂汉语,我可以用英语向你介绍)。
老人很感动:I know Chinese, thank you very much, I spent my childhood in china, China is a beautiful place.
(字幕:我能听得懂,谢谢你,我小时候就是在中国长大,中国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韦玮高兴地笑了。
成铭下车从画夹上撕下那张韦玮的速写画,来到韦玮身边,递给韦玮,用眼神问询她:喜欢吗?
韦玮看看那张速写,甜甜地笑了,她感激而又羞怯看着成铭,点了点头。
韦玮一行来到栖霞寺,进入山门,即弥勒殿,迎面坐着一尊弥勒佛像,袒胸露腹,纵情大笑,佛龛两侧写着一副颇为风趣的楹联: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韦玮手拿导游旗,边走边向游客介绍。
韦玮一行穿过栖霞寺后面的身佛台,伫立岩前,一眼望去,“鸽房蜂舍”般的佛使人眼花缭乱,佛像高者数丈,小者盈尺,有端坐浑厚的,有笑容可掬的,有神态虔诚的。有慈祥娴静的……
韦玮边指点边介绍:佛教是利用形象来传教的,你们看这些栩栩如生的佛像造型,再现了释伽牟尼和菩萨的面貌体态,以及有关的人物故事形象地表达出来,供给人们瞻仰、膜拜。
游客有的开始烧香磕头,有的绕着石壁仔细欣赏,有的围着舍利塔观看。
成铭站得远远的,支起画夹神情专注地画千佛岩的素描。
韦玮朝成铭那里瞥了一眼又继续跟几个游客介绍:据古籍记载,这里的石雕像艺术是相当高超的,不仅雕硬精致,而且造型生动,当年可与大同云岗,洛阳龙门的名窟媲美,素有“千佛名蓝”之誉。
游客们点头赞叹,继而议论纷纷。
韦玮拿着导游旗悄悄地来到成铭身边,看他作画。她被画中千佛岩佛像逼真的神态所打动,禁不住赞叹道:画得真好。
成铭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又低头作画。
韦玮看到画中有游客跪下膜拜的形象便问道:你画千佛岩,为什么画这个?
成铭勾画完最后几笔,合上画夹,站起身来,笑道:画佛而不画人,画是死的,有了人才活呀。
韦玮争辩道:不对,好多名画上并没有画人照样留传百世,你为什么一定要画跪着的人,不画站着的人呢?我知道,你在笑我。
成铭拍拍韦玮的肩膀,哈哈大笑,你真聪明。不过我并没有蒙你,你不是讲了佛教是通过形象来让人们瞻仰、膜拜,画中有佛而没有跪着的人,怎么能表现人对佛的崇拜呢?
韦玮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继而不解地问道:你的画就是为了表现人对佛的崇拜吗?
成铭连连摇着:也不尽然,佛只不过是一种象征。过去,人们不能支配自己的命运,便会转化为对神佛的崇拜。神佛是人心灵的产物。它是无所不能的,不过越来越多的人不仅仅是对神佛的崇拜,而是对灵魂或者说是人格力量的崇拜。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韦玮:我明白了,这也许是人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吧。嘻嘻,我们都成大哲学家了,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成铭微微一笑,边走边说:我叫成铭,成功的成,铭记的铭。以后请多关照。
韦玮:你真会讲话,我叫韦玮,临时导游。哟,好走了,该死,我们只顾讲话,下面还有好几个景点呢?
成铭:都怪我不好,走吧,你这个临时导游棒极了。
韦玮手举导游旗召集游客。
韦玮一行来到平山头上的望江亭,在这里向北眺望,大江尽收眼底,两岸沃野千里,旷阔无限。东侧,深谷陡壁,岩裸露,峻峭无比。西侧,由松涛林海铺成的起伏岗峦,蛰伏于脚下。不时传来随风呼啸而起的林涛吼声。
游客们站在望江亭上唏嘘感叹:“真绝景也”。“不愧为金陵第一明秀山”。
韦玮用诗一般的语言介绍:望江亭又称碧云亭。当你仰望天空,但见碧云万里,俯视平野,不尽长江滚滚而过。古人称誉为栖霞山双绝之景。
成铭禁不住轻轻吟起张之洞的诗句:爽气西来,云露扫开天地恨;大江东去,梦涛浩尽古今愁。
韦玮和成铭相视一笑。
李韵霞的小居室。这是个典型的少女卧室。房问里贴了几张阿兰#8226;德龙。费翔以及周里京的张贴画,桌上的收录机播放着童安格的流行歌曲。
李韵霞拿着一条时髦的裙子给韦玮看:你看怎么样?
韦玮拿过来在身上比试着,啧啧赞叹道:真漂亮。穿上去倒像时装模特儿。在哪儿买的?
李韵霞嗔恕道: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想要呀,早给预备好啦。
李韵霞翻箱拿出另一条大的。
韦玮激动地扔下手上的裙子,抱住李韵霞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嘻嘻,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韦玮拿过裙子;你当导游时就穿这条吗?
李韵霞:有漂亮的裙子不穿不是傻瓜吗?嗨,韦玮,这几天干导游感觉怎么样?
韦玮兴奋地躺到床上:妙不可言,当导游简直过瘾极了。既能见识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许多有趣的事,还能增长不少知识,下辈子能当专业导游就好了。
李韵霞把收录机里的磁带翻过去:你想得美。
韦玮坐直身子,两眼发光:韵霞,我认识了一个人。
李韵霞:什么人?
韦玮羞涩的低下头,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之中:一个青年画家,他是来办个人画展的。他很有才华,也很有思想,跟他在一起,你会感到很愉快,怎么说呢,或者说有一种超脱感吧。
李韵霞调侃道:你是不是爱上他啦,他跟江海翔相比怎么样?
韦玮白了他一眼,但显得很温柔娇羞:你瞎说什么呀,我们才刚刚认识。他跟江海翔是两种类型的人,他很成熟,也很深沉,他身上有一种震憾人的力量,唉,反正我也说不清。
李韵霞会意地笑笑:嘻嘻,你中邪了。
韦玮随手拿起李韵霞桌子上的毕业生推荐表。
"哎,韵霞,你的工作单位定下来了吗?"
"现在还说不准。不像你,人民中学早就慧眼识英雄,把你这个高材生、大美女提前预定了。"
"别不正经了。说真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妈给我联系了城北的一家中学,也算是区重点。她对我说,你看人家韦玮,去了人民中学,那可是个铁饭碗,你的工作也不能马虎。"
韦玮摇了摇头:"什么铁饭碗,现在不都实行淘汰制了吗。还得靠个人努力。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李韵霞打开抽屉,从一叠杂志下面抽出了一份招聘广告和几份个人资料。
"英佛公司需要英文媒体策划助理。你听说过吗,这家公司是英国最有名的信息和传媒企业,现在他们要在南京发展华东区的事业。我想去试试。"
韦玮:"真有你的。平常看你就知道化妆、买新衣服,谁知道你最有眼光了,我们还都只盯着教师这一行,你倒好,早考虑到外资白领了。"
李韵霞:"谢谢你支持我。我可是顶着巨大压力的。我爸爸、妈妈向来都认为只有国营单位才是铁饭碗。我知道他们的脾气,所以前几天只向他们透露了打算做记者的想法。你猜他们有什么反应?"
韦玮:"那还不听你的?你是他们的小公主。"
李韵霞:"错,特错。他们坚决反对。我爸粗着嗓门说:'记者,那是你们女孩子干的职业吗?整天在外面奔波不说,还得结识那些三教九流,现在社会多复杂。再说了,我见到报纸就反感,现在的报纸除了会议还是会议。记者,哼,还不就是上头叫写什么就写什么?"
韦玮:"这口气怎么这么耳熟?其实,我们两家人都差不多,脑筋太旧。上次因为导游的事情也是闹得别别扭扭的。不过,我觉得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李韵霞:"谢谢你成为我的盟友。现在的世界媒体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中国的娱乐传媒还是盯着那么几个所谓明星。我有一个大胆的预言,再过五年,看电脑的人要比看电视的人多"。
韦玮:"你觉得这次胜算又多大?"
李韵霞:"我相信自己的实力。广告要求英语四级,我已经过了英语专业八级。在学校广播台的工作经验还有我在《都市晚报》上发表的稿件都可以作为有说服力的工作经验。"
韦玮:"那你是十拿九稳了。到时候别忘了请客。"
李韵霞:"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放心。外企应该比其他单位更公平,但是不知道他们对女生有没有歧视。"
韦玮:"这倒是个问题。江海翔有个表姐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但还是找不到工作。我想这不光是种族歧视,而且是性别歧视。中国的情况也挺严重的,许多单位明确要求,只招男性。你说我们哪一点不如男生呢?"
李韵霞:"说白了,就是怕女员工家务繁忙,连累工作。你想想,生孩子、带孩子、照顾家人,哪一样不需要女性呢?这个社会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要是不让我们工作,哪里还会有家庭呢?"
韦玮:"韵霞,话使这么说,不过你还得面对现实。要想万无一失,只有增加自己的竞争力。不是说在同等条件下招收男性吗,那好,我们就不给他同等条件,我们要比他们更强。"
李韵霞:"我就欣赏你这种洒脱的风格,从不怨天尤人。"
韦玮:"这也是逼出来的。韵霞,今后到了外企,也别忘了老同学。你可得多给我第一时间透露些国际时尚,否则,我这个教书匠就真要被粉笔灰淹没了。"
李韵霞:"别把自己形容的那么惨了。说实话,我认为一个人不要一辈子都做一件工作。只有通过不断的调整和适应,才能找到真实适合自己的事业。我相信,加入外企会给我带来难得的学习机会,毕竟在很多方面,我们自己国内的单位还不够标准、不够透明。我妈替我找工作时遇到了一件滑稽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韦玮:"那当然,快说来听听。"
李韵霞:“说实话,凭我在学校的排名,去那家城北的中学也危险。我妈就左思右想,终于想到有一个老同学在那个区的教育局当一把手。”
韦玮:“这么说,你老妈去行贿了?”
李韵霞:“也算不上,只是拎一点水果去联系一下。你说在这个社会里几斤香蕉能算得上行贿吗?”
韦玮:“当然不算,我听说现在都时兴送特殊香烟,就是把烟叶换成人民币,那才叫行贿呢。”
李韵霞:“我妈刚到局长家,局长的电话就响了。我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这时门铃响了,保姆刚一开门,就进来一个人,一见我妈就把一个鞋盒塞在她手里,还一个劲地冲盒子使眼色,说,‘一点小意思,麻烦局长夫人代收一下,请局长一定要打开看看,一定要打开。”
韦玮:“敢情把你妈当成局长夫人了。”
李韵霞:“可不是。那边局长接完电话,有急事立即要出门,我妈只好告辞,临出门时匆匆说了一句,‘老王,那个鞋盒,你一定要打开看看。’”
韦玮:“那然后呢?”
李韵霞:“第二天,局长打电话到家里来,开口就说,‘老同学了,你也太客气了。不过,你女儿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韦玮:“这么说,那个鞋盒里大有名堂。”
李韵霞:“这真像一场闹剧,到现在我还在想那个送鞋盒的倒霉鬼,说不定他还在怀疑自己送少了呢!”
两个人笑得抱在了一起。
韦玮家。
好象发生过地震,屋里的东西乱倒乱歪。
韦群雄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张慧芬惶惶不安地收拾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群雄,有话慢慢说,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韦群雄:—个姑娘家—天到晚在外面疯,像什么话,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脸往哪儿搁.
张慧芬劝道:你放心,玮玮不是那种人。
韦玮从外面回家,走上楼梯,来到门前。从里面传出他们的争吵声。韦玮准备敲门,犹豫了一下,把耳朵贴在门缝里,争吵声清彻可闻。
韦群雄生气的声音:她还把我当父亲吗?都是你把她宠坏的。
张慧芬委屈的声音:你不要说这种话。
韦群雄越发生气:还不要说这种话?我把她当亲生女儿疼她爱她,到头来怎么样,我说话如放屁。
韦玮听到这儿犹如晴天霹雳,两眼发黑,背靠在门上,眼眶里溢满了泪珠,转了一圈终于流了下来。
张慧芬含泪的声音:群雄,你别说了。
[韦玮的画外音]: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韦玮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大街上行走。
韦玮来到一个商店柜台前.买了一包女士香烟,她从里面弹出一根,很笨拙地点着了香烟,一边抽一边不停地咳嗽.
一个看土去很派头的年青人走到韦玮身边,对她矜持地笑笑:小姐,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你去吧。
韦玮抽了一口烟,瞅了他一眼,又咳嗽起来。她不忘记把香烟扔进垃圾箱里,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了。他们来到一高级饭厅。
服务员把菜单递给年青人:先生你要点什么?
年青人把菜单递给韦玮。
韦玮看了看菜单又看看年青人,故作吓人的样子说:对不起, 我就不客气啦……
年青人大汗淋漓,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痛地点点头:中等,中等。
韦玮站起身,冷冷盯着他,把菜单朝他一扔,说道:你点吧。说完转身昂然向大门走去。
年青人尴尬地目瞪口呆。服务员鄙视地窃笑。
公共电话亭。
韦玮在拨电话。
韦玮:喂,江海翔吗?你出来一下好吗?
话筒里传来江海翔的声音:韦玮吗?什么事?
韦玮:你出来一下。
江海翔:好的,我马上下来。你在哪儿?
韦玮:我在你家对面的电话亭,我等你。
公园一角。青竹苍翠,小鸟啼呜。
韦玮挽着江海翔的胳膊漫步在竹林深外,地上铺着厚厚的竹叶。
一阵清风吹来,竹林沙沙作响。
韦玮温柔而真诚地问江海翔,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江海翔咧嘴一笑,很好啊!
韦玮:好在什么地方?
江海翔:你很温柔。也很纯洁;有个性,而且有思想;长得也很漂亮,总之,女孩儿身上的优点你全占了。嗨,你问这干么?
韦玮认真地说:贫嘴!那你肯要我吗?我嫁给你。
江海翔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韦玮又强调一遍:我嫁给你。
江海翔惊喜地转过身,激动地抓住韦玮的双肩:我当然要你了,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是真话?
韦玮肯定地点了点头:吻我一下好吗?
江海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在那儿。
韦玮闭上了眼睛,期待着江海翔的嘴唇。
江海翔兴奋而又激动地把嘴唇贴上去。既而把韦玮整个儿拥进怀里,喃喃呓语:我爱你,我爱得你真苦哟。
韦玮两行泪珠顺着腮帮流了下来。
韦玮家。
门开了。韦群雄刚下班回家。
张慧芬在厨房里炒菜。
韦玮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看毛巾:爸爸,你回来啦,擦一下脸。
群雄接过毛巾,笑着在沙发上坐下:你妈妈呢?
韦玮:在厨房里做饭。
韦群雄把毛巾还给韦玮。
韦玮默默地到冰箱里拿了一块冰西瓜给韦群雄:爸爸,吃西瓜。
韦群雄赞叹着:还是我女儿孝顺。
韦玮脸微微一红,酸楚地别过脸去。又拿了一双拖鞋放到他脚边,韦玮亲热中透出陌生客气与冷淡:爸爸,换拖鞋吧,穿拖鞋舒服。
这时电话铃响,韦玮去接电话。
张慧芬从厨房端菜出来。
韦玮:喂,哪一位?
话筒里传来李韵霞的焦燥不安的声音:韦玮吗?导游你怎么不来干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头儿发火啦!
韦玮满腹歉意:韵霞,我不想干了,请你打个招呼好吗?对不起!
张慧芬放下菜盘子,跟韦群雄使了个眼神,轻轻地说:韦玮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韦群雄欣慰地笑笑:这就好。
李韵霞激动的声音:要想干一辈子导游的人,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究竟为什么?
韦玮调皮而又轻松愉快地解释道:不为什么。我嫌烦哩。你不知道我这个人从来干事就没有个常性。
李韵霞嗔骂道:莫名其妙!
韦玮开心地安慰道:好,别生气.生气容易衰老,否则嫁不出去噢。请帮我打个招呼,谢谢你。
说完把电话挂断了。
韦玮的卧室里布置得朴实典雅,桌子上和床上到处都是书,床架上放满了贝壳、瓷狗、洋娃娃等小玩意儿。
韦玮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罐头,饼干还有一碗鸡汤面。
张慧芬推开房门进来,顺手把门关严,坐到韦玮床上,怜爱地看着韦玮:玮儿,吃点饭吧,不吃要饿坏的。
韦玮凄楚地拉住张慧芬的手:对不起,妈妈,我实在吃不下,妈妈,你能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谁。
张慧芬一听大惊失色,痛苦不安,转而镇静下来,假装微笑:玮儿,你胡说什么啊!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快把身体养好了,你一个月的导游合同期还没有满呢?你爸爸已经同意你去了。
韦玮忧郁而坚定地说:妈妈,你别瞒我了,一切我都知道。你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呢?我再也不去当导游了,一定听爸爸的话。
张慧芬心酸地别过脸去,眼泪止不住向下流,好一会,她才镇静下来,坚决地点了点头:我告诉你,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本来早就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张慧芬的画外音]“那是文化大革命不久,我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带着一股天真浪漫甚至狂热的心情走上了下乡的道路……”
农场办公室(回忆)
年青时的韦群雄,林杰、张慧芬、许丽丽等七八个男女红卫兵围着办公桌争论着什么。中间放着马灯。发出惨淡的红光。他们都很激动,墙上隐约看到毛 画像及语录。
许丽丽显出一副英雄气概,她手一挥:他们是一群官体,不让我们留下,我们就造他们的反。毛 教导我们要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其他两位红卫兵也随声附和:对,造他们的反。
林杰沉着地说:为了革命我们要不怕流血牺牲。不过我们不能乱来,要讲究策略。
韦群雄慢悠悠地说:我倒认识—个农垦副司令员。
大家情绪激昂地嚷道:对,找他告状去。
张慧芬眨动着大眼睛,想了想,看看大家,羞涩而不安地提议道:我们能不能写个血书请他帮忙。
林杰果断地扫了大家一眼:对,写血书,现在就动手。
大家捞起袖子。
许丽丽找了个小刀子,在每个人膀子上划了一刀,鲜血滴在一个小碗里。
韦群雄用写大字报的毛笔?着鲜血,在一张白纸上写着“申谓书”三个字。
[张慧芬的画外音] 在那个副司令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在农场留下了。以后我们才明白,生活给我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晚上知青们从团里收工回来(回忆)
许丽丽、张慧芬、林杰、韦群雄等七八个男女知青扛着锄头,钉钯,挑着担子精疲力尽地回到各自的宿舍。
男女宿舍仅一墙之隔,里面凌乱不堪。
许丽丽一进门就往床上一躺,发着牢骚:我的妈妈呀,累死了。早知道,死也不到这鬼地方。
另—个女青年:我们上当了。
男宿舍那边传来粗俗的打闹声。
张慧芬点亮煤油灯,拿了毛巾和脸盆,准备去洗脸。
这时有个小青年跑过来,站在门口喊道:张慧芬,快到办公室去,队长叫你。
张慧芬放下脸盆:唉,我就来。
小青年转身走了。
张慧芬来到农场办公室,里面黑洞的,她犹豫了一下不敢进去:队长,你找我有事,怎么没有灯?
队长的声音:张慧芬吗?进来。灯没有油。
张慧芬心神不安地走了进去。队长从她身后把门关上了。
队长:张慧芬,你想上大学吗?今年我们大队有一个招标。
张慧芬兴奋地:想呀,我能去吗?
队长淫笑着:但有个条件。说着扑向张慧芬。
张慧芬惊叫着:不,不,我不要上大学了,放开,放开我!
队长舔舔嘴唇,喘着粗气地说:亲亲我,上大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张慧芬扭过脸,奋力反抗,凄切而绝望地喊道:不,不!队长我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
林杰路过门口,听到里面的撕打声和叫喊声,一脚揣开门,大骂道:畜生,你不是人!
队长松开手。张慧芬捂着脸哭着奔向门外。
林杰愤怒地盯着队长。上去给了他一拳。
队长露出狠毒的目光。
[张慧芬的画外音] 就这样我和林杰相爱了……
月光下,草垛后面(回忆)
林杰和张慧芬依偎在一起。
韦玮卧室。
韦玮一片安详,目光定定的,泪珠仍挂在脸上。
张慧芬泪流满面。用手抚摸着韦玮的脸庞,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好一会儿才说出这样—句话:后来怀上了你……
韦玮急不可耐地坐起来问道:后来呢?
张慧芬泣不成声,缓缓而悲痛地说:后来他死了。
韦玮不相信地瞪着张慧芬,机械地跟着说了句:他死了。
张慧芬肯定地点了点头。
韦玮神色黯然,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哟!
张慧芬仍在流泪。她怜爱地看着韦玮,不知所措。
突然,韦玮神经质地抓住张慧芬的手,惊恐不安地哭道:不,这不是真的……
张慧芬出去后,韦玮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几个小时,就几个小时,韦玮的世界就完全失去了重心。上午,她还是骄傲的公主,还在和亲密的朋友李韵霞开心地畅谈,还能对未来充满粉色的幻想。可是,经过了半天的突变,这个夜晚仿佛变成了世界的末日。
“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韦玮在脑海里一变一变地问自己。
文革……农场……队长……革命……黑暗……“打倒他!”……批斗大会……脸上的血……这些意象和声音就像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把韦玮脑海里原本排列整齐的色彩搅成涂鸦一般的杂乱无章。渐渐地,在这样一个混沌的背景中浮现了两张脸庞:韦群雄和林杰——前一张清晰无比,触手可及;后一张则异常模糊,没有轮廓。岁月并没有亏待韦群雄,他的皮肤依然光洁,只是工程师的工作为他的前额刻上了思考的烙印。而林杰,你就是谁?你真的是我的生父吗?
韦玮索性关上灯,让一切都沉默在黑暗中。
韦玮小的时候经常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看电影的路上、逛公园走不动路的时候、晚饭后散步的小道上。
“爸爸,你的头发里为什么有两个漩涡?”韦玮从小就喜欢刨根问底。
“爸爸的爸爸头发里有两个漩涡,所以爸爸头发里也有两个漩涡。”韦群雄随口说道。
韦玮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抓住他的耳朵,继续发问:“那你有,我为什么没有?”
韦群雄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出错了。他当时只是随便说说,其实理科出身的他也知道头顶的发旋不一定是遗传的,但是没想到韦玮这么小就能想到遗传学的原理。
“这……”,韦群雄支吾着,“这……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也能长出两个旋。”
韦玮上初中时通过生理卫生课识破了韦群雄的这句谎言。
上了初二之后,韦玮老是感到困倦,每天都感到缺少睡眠。医生说这是青春期的正常反应。15岁生日刚过三天以后,韦玮就出事了。放学骑车经过菜场路口时,韦玮依然感到很困倦。她对住在菜场附近的李青说了声“再见”,一扭头发现前面一个老太太站在车前。其实她的车速也不快,本来完全可以停下来,但是她却鬼使神差地向左打笼头。
凄厉的刹车声,韦玮倒在一辆送菜的卡车车轮前,左腿的伤口不住地流血。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昏迷。
医院。一根输血管插在韦玮的手臂上,鲜血一滴一滴地流进她的身体。脸色由苍白渐渐恢复了红晕。韦玮感到口渴、心慌,耳朵也好像又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舞。韦玮真想看到父亲在身旁,父亲的大手一定能让她感到安全和温暖。她吃力地睁开眼睛。
玻璃隔板的另一边躺着一个陌生人。“这不是爸爸”。
两个护士在不远的门口说话。
“这孩子的爸爸真是,女儿受了伤,自己却不肯为女儿献血。哪有这样的父亲?”
另一个护士附和道:“叫他去做输血检查,他死活不肯,非说自己不适合献血。”
韦玮又昏了过去。
黑暗中,韦玮不停地搜索自己的大脑内存,试图发现有关韦群雄的所有可以线索。她不愿意这样做,她真的希望自己的记忆发生停顿,不想让自己说服自己:“韦群雄不是你爸爸。”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一直在诱惑她,令她感到痛苦,但又无力抵抗:“相信了吧,你这个粗心鬼,你早就应该发现他不是你爸爸。”
三年前刚过完春节,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韦玮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经常听到韦群雄在电话里说一些奇怪的话。
“你好……我是韦群雄……小李子!这么多年没见面了,的确是十年了,一晃回城都十年了……聚会?……老同学……你看,我这两天感冒得不清……真想跟你们聚聚,可是病得不轻,再说也不想传染给你们……那好,以后多联系。”
韦玮上午还和韦群雄打过羽毛球,也没发现他生病。“爸爸在回避什么,”十八岁的韦玮窃笑着想,“怕见初恋情人!”
两年后的韦玮终于明白了,韦群雄真正要回避的,是有人以任何方式提起一个私生女:韦玮。
韦玮家。圆桌上放着一块大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一圈红蜡烛。
江海翔,李韵霞以及韦玮的三四个男女同学围在圆桌旁兴高采烈地为韦玮做二十二岁生日。
韦玮显得很激动,蜡烛总是点不着。
韦群雄里外忙碌着,他帮韦玮点亮了蛋糕上的红蜡烛。
张慧芬从厨房出来,兴奋中透出不安。
李韵霞鼓励韦玮吹灭蜡烛:吹响。一口气吹灭了,就会绐你带来好运气。
韦玮一口气吹灭蜡烛。
大家拍手鼓掌,异口同声地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江海翔不知从哪儿摘来了吉它,边弹边唱。
唱完了,江海翔快乐自如地端起酒杯:这杯酒祝韦玮生日快乐,干杯。
大家相继端起酒杯,其中有个男孩儿提议道:哥儿们,姐儿们,这杯酒为海翔和韦玮幸福快乐而干杯。
李韵霞他们兴奋得手舞足蹈,又是拍手喝彩。
韦群雄收抬着桌上的红蜡烛。张慧芬怜爱地看着韦玮。
韦玮用手挡住江海翔的酒杯:不,这杯酒应当献给我的爸爸妈妈。
韦玮说着端起酒杯递给韦群雄和张慧芬说道:爸爸妈妈把我抚养成人,我无法报答爸爸妈妈对我的恩情。爸爸妈妈请你们干了这杯酒。
韦群雄心情复杂地接过酒杯。张慧芬有点不知所措。
江海翔他们不知所以,赞许地看着韦玮。
韦群雄一饮而尽,打了声招呼:你们玩吧。说完转身酸楚地走进内室。
张慧芬推说不能饮酒,转身去了厨房。
韦玮他们继续边喝酒,边唱着歌,煞是热闹。
群艺馆。成铭画展。
观众三三两两地边欣赏边议论:“真有种大西北的味道”。“这种以草原和沙漠为背景的画在我们这里还不多,的确很美”。“我不会欣赏画,不过我看了这些画感到很舒服”。
韦玮来到一幅题为《草原》的油画下站住了。
这时成铭从入口处看到了韦玮,拼命往她这边挤,终于挤了过来。
成铭向韦玮点点头,高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我知道你会来的。
韦玮甜甜一笑:刚到。你这么自信。
成铭不好意思地笑了。
韦玮:祝你成功!
成铭:谢谢。感觉怎么样?
韦玮:味道好极了!
他们相视大笑。
成铭:你喜欢哪一幅?
韦玮指指《草原》:我喜欢这一幅,它使人联想到“小草青青的;小羊白白的;天空蓝蓝的”那种自然的美。置身其中一定有种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的感觉,对吗?
成铭为她的感觉能力所折服。钦佩地点点头:我想把这幅画赠给你。
韦玮:你别开玩笑了。
成铭:我绝对没有开玩笑,如果把一幅画送给一个不能欣赏它的人,那才叫亵渎艺术。常言道:士为知已者死,那么画应该为欣赏者藏。我为有你这样的欣赏者感到自豪。
韦玮:谢谢,恭敬不如从命。真的,我很喜欢你的画。你的画给人许多美好的东西。
成铭:是啊,这个世界本身就很美好嘛。走吧,前边看看。
韦玮神色黯淡。机械地向前走去,忧伤地说:不过痛苦也实在太多了。
成铭:为什么不从痛苦中跳出来呢?
韦玮黯然。
成铭:这个世界上除了痛苦,还有温暖,还有爱。
韦玮痛苦地摇摇头,喃喃地说:我不相信温暖,也不相信爱。
成铭异样地看着韦玮:你怎么啦?
韦玮自知失态,歉意地笑道:没什么。我们去吃沙拉怎么样?我请客。
成铭:好主意。
豪华餐厅。侍者引成铭,韦玮坐在小餐桌两旁。
成铭凝视着韦玮:你可真美呀!
韦玮出自内心的微笑:谢谢。
侍者走来。
成铭问韦玮:来点酒怎么样?
韦玮:今天可是我请客呀。(转向侍者)来两餐沙拉,有龙虾吗?
侍者:有。小姐,还要点什么?
韦玮:再来两杯环溪啤酒吧!
侍者走下去:好的。请稍侯。
成铭:这叫中西结合,哈哈。
韦玮:你真了不起,这么年青就成为画家了。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成铭:你再恭维,我就吃不下饭了。
韦玮:你把草原描绘得那么美,你是不是很热爱草原?
成铭深沉地点点头:怎么说呢?我十几岁就在马背上满草原流浪。因此,我对草原有种特殊的感情。
韦玮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流浪?
成铭眼圈微微一红,点上一支烟: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谁也不肯要我,我只好流浪,说实在话,人间所有苦我都吃过,除了强奸女人。我什么坏事都干过。我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人,那时我才十四岁,曾把一个欺负我的马贩子的脚后跟砍伤了,残忍吧。
这时,侍者送上了酒和龙虾。
韦玮听得呆了,显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眼圈湿湿的,好半天才醒悟过来;真的!后来呢?
成铭苦笑,心酸地端起酒杯轻轻地转着: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圈在山谷里的马群受了惊吓,从山谷里冲卷出来,把我差点踩得粉碎,然而就是那个马贩子把我从死神脚下救了回来。事后我跪到他面前,想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却飞起一脚把我踹翻在地骂道:你不是人是狼,活要活得像个人样。
成铭说不下去了。呡了一口酒。
韦玮被他的遭遇所打动,急不可耐地问道:后来呢?
成铭:他欺负我没有打倒我,然而他的一句话却把我击倒了,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牧马扒下我抓满虱子的衣裤,拉过棉被盖住我赤条条身子的情景,想起我生病时,他们的妻子轮流看护着我,挤乳汗喂我。没有他们我早就饿死冻死在流浪的路上,然而我却恨他们。这时我才真正体验到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爱。
韦玮泪眼濛濛,失神地凝视着成铭。
侍者送上了沙拉。
韦玮:干杯!
成铭一饮而尽,鼓起勇气说道:恕我直言,你好像很痛苦,也很孤独,我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
新街口。韦玮与李韵霞挽着手走着,穿过各种各样的人群。她们有说有笑,笑声犹如中学生那样毫无顾忌和纯真、甜美。
李韵霞:脚踏两只船,当心江海翔吃醋。嘻嘻。
韦玮嗔恕地用拳头捶她:你胡说,污人清白,我只不过是敬佩他。
杨韵霞点头晃脑: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韦玮假装生气:不理你了,人家把你当知心朋友,你倒来取笑我,真没治。
李韵霞:好,好,我不讲了,你说一个流浪汉怎么会成为画家的呢?
韦玮:他后来跟一个右派画家后面学的。
李韵霞:真了不起,我倒想见识见识,如果我看上了当心插一足,你不介意吧。
韦玮:去你的。
她们禁不住哈哈大笑,韦玮兴奋中总有种本能的忧郁。路人异样地看着她们。
李韵霞:唉,快活不了几天啰,开学就苦了。
韦玮: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上课,跟小孩儿在一起,你就会觉得永远年青。
李韵霞开玩笑:稚气未脱,倒想冒充大人。嗨,听说你分在人民中学,好神气哟!我分在十九中,那么远。
韦玮:狗嘴里叶不出象牙,活该。
李韵霞的外企梦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外企到了中国也具有了中国特色。不讨好那些中方职员,根本无法得到与外方主管面谈的机会。“汉奸”两个字是李韵霞能用来形容面试官的唯一词汇。
韦玮:“韵霞,我发现你的心胸真的很宽广。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伤心事,眼圈都要哭红了。”
李韵霞:“谁说我没哭?其实我也挺在意这个机会的。不过,你知道我的个性,我喜欢《飘》小说里斯佳丽的那句话:‘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所以,该快乐就快乐。我打算就在我妈介绍的十九中先当老师,我相信祖国的人权事业会不断发展,我们女性的就业机会也能得到确实的保障”。
韦玮:“没想到你还是位女权主义者。前几天我刚看了法国思想家西蒙·波娃的《第二性》,不是很明白,但是也能体会到社会对女性的不公正。”
李韵霞:“好了,别再多愁善感了。今儿个我们正好逛新街口,不如我们去挑选一下职业装。”
韦玮:“什么职业装?”
李韵霞:“别装糊涂了。你以为做老师不需要包装一下吗?我可不想成天像个黄脸婆那样出现在学生面前。”
实际上,韦玮最近也在考虑自己将来的职业形象,因为从学生到教室的转变的确是一种挑战。只不过她没有将形象问题具体到职业装方面来。
韦玮:“好吧,就听你的。”
穿过香气氤氲的化妆品柜台时,韦玮一眼就认出了江海翔送给她的CD香水。这种浓郁而极具诱惑力的气息是不适合课堂的,但是韦玮还是希望能挑选到一件有个性的套装,可以有机会使用一下江海翔的礼物。韦玮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进入状态的女孩子,对江海翔的追求也只是在最近才有投入的反应,但是她特别希望看到江海翔看她时的眼神。每次感受到他的凝视,韦玮都能想起他说“五分钟的完美”时的帅气和刚毅。
二楼女装部。“大妈”专区里好多中年妇女在挑选换季打折的服装。
李韵霞:“将来等我成了白领,我绝对不会到这种百货商店里来购物,我要去专卖店,一流品牌的专卖店。”
韦玮:“到时候我会眼红的。”
李韵霞:“恐怕眼红的应该是我。江海翔的本领我是知道的,不出五年,他肯定能当上个公司经理。到时候,你就等着当全职太太吧。”
韦玮:“我才不要呢。我想有自己的事业,我可不是花瓶。”
商场的广播系统不停在播送这个时段的折扣信息。
“快看,”李韵霞指着由一件浅棕色外套和一条磨白的牛仔裤构成的组合,“我决定不买套装了,我要这身打扮,就像万宝路世界里的牛仔一样。”
韦玮:“这哪是老师的形象啊?”
李韵霞:“谁说老师不能穿牛仔的?告诉你,我要做一位性情教师,自由,洒脱,我还要戴一顶宽边帽,那才叫酷。英文老师,就应该这样。这叫文化特色。”
韦玮:“我真服了你的。”
十分钟后,韦玮就和一位牛仔并肩行进在中国的黄色面孔之间。
一件淡灰色的套裙出现在淑女装专区的入口处。
韦玮:“停一下,我要试一下这一套。”
她的目光停留在套裙领子的设计上。领口的深度恰到好处,与整个服装形成了极佳的搭配。还有这套衣服色系的配合,总体的淡灰色调给人一种娴静的感觉,而裙子上的墨绿色饰带又给整个人带来跳跃感,让她想到《灰姑娘》最后一幕公主的长裙。
等韦玮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李韵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韦玮那种绝美的气质在套裙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高贵和雅致。韦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是她希望的效果:简·奥斯汀笔下贵族女性的矜持与优越感。
韦玮家。
韦群雄已去上班。张慧芬开始收拾厨房,准备午饭。
韦玮从卧室里出来,来到厨房:妈妈,我来帮你洗菜吧。
张慧芬忙推辞:没事,你去看你的书吧,准备准备要开学了。
韦玮犹豫着,但还是说了:妈妈,开学以后,我想搬到学校去住。
张慧芬惊讶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为什么?
韦玮轻轻地摇摇头:不为什么?
张慧芬:在家不是蛮好吗?玮儿,如果你爸爸知道,他会伤心的。
韦玮:妈妈,我已经大了,让我独立生活一段时间,如果不适应,我还回来住,我没有其他意思。
张慧芬很伤心但又无可奈何,颤声道:从内心讲,我不能失去你,但是玮儿,如果你实在要去,我也不阻拦你,不过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韦玮肯定而又感激地点点头。
卡拉OK歌舞厅。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化无穷,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人们有的翩翩起舞;有的津津有味地欣赏音乐;有的则围着茶座品尝着酒和饮料。
江海翔拥着韦玮挤进舞场,随着大家跳起了探戈。江海翔的舞跳得很好,引起姑娘们的注意。
一曲终了,他们要了两杯饮料来到茶座。
韦玮:“没想到今天这里这么多人,不过气氛挺好的。”
江海翔:“能跟你出来跳一次舞真的不容易。怎么样,我的舞技还不错吧?”
韦玮:“何止不错,简直是一代舞王!”
江海翔:“谢谢你的夸奖,那以后我们常来。”
舞厅入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在迷蒙的灯光下,这个女人还是能与其他人形成巨大的反差。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出于不同的本能,都会注意到这个精灵的浮现。除了江海翔,因为他背对着入口。
韦玮继续和江海翔聊着天,但是她的目光却越过了江海翔的肩膀,跟随着那个“雌性精灵”的步伐。经过舞池时,淡黄色的射灯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使她的浅色吊带背心几乎变成透明。腰带上的金属饰物闪闪发光,折射出诡异的色彩。“精灵”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每走两步就有男人向她打招呼,方式也很暧昧,要么是飞吻,要么就是搂在怀里拥抱一下。
江海翔:“你想跟我去美国吗?”
“精灵”的到来使整个舞厅突然陷入一种亢奋的混乱。
韦玮没听清:“什么?”
江海翔:“你想跟我去美国吗?”
韦玮:“当然想了,不过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份。”
“精灵”越过舞池,径自走向舞厅另一端的吧台。江海翔的身体挡住了韦玮大部分的视线,不过她还是能看到“精灵”淡黄色的头发。不久,一股蓝色的烟雾开始在那一团黄色上升腾。
江海翔:“我想,到了美国我一定会尽快站稳脚跟,然后再接你一起过来。我经常有这样一种想象:江海翔站在德克萨斯的牧场上,搂着爱妻韦玮的肩膀,看着五个孩子在草地上玩牛仔游戏。”
韦玮被江海翔逗乐了:“去你的,我才不想生五个孩子呢!不过两个倒可以考虑。哎,你要去美国,可是搞了半天原来你想去那当个洋农民?”
江海翔:“这你就不知道了,牧场是我的度假地点。没听说吗?美国总统都有自己的私人牧场,他们有时还在那里会见各国领导人。”
韦玮再次将目光转向吧台时,“精灵”已经不见了。
乐曲又一次响起,轻柔的华尔兹。江海翔拉着韦玮的手来到舞池,两人沉醉在快乐之中。
一对对男女相拥着在舞池里旋转、滑行,《魂断兰桥》的乐曲深深地打动了每个人的心。韦玮发现舞池里多了一种气味:一种混合着烟草、体味和香水味的浓郁而富有穿透力的异香。她转头试图寻找这种气味的来源,看到“精灵”就在两米远的地方和一个体型极好的青年男人在跳舞。她可以肯定,那种气息就来自这个另类的女人。
再次休息时,韦玮打算让江海翔也看一下这个“精灵”,因为她想知道自己的男友在面对一个不凡的香艳女人时会有何种反应。江海翔一定会掩饰,甚至会在她面前说:“她没有你漂亮。”韦玮深知如何为这种情形下的男友打分。即使他假装不看,但是他的喉结会忍不住上下运动,同时双手会紧张地握在一起。这种“症状”在韦玮的标准中属于不及格。
这时,那个“精灵”女郎向江海翔他们挤来,老远就亲热地叫着:海翔!海翔!
江海翔转过头来,发现对方,惊喜地伸出手,朱虹,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虹紧紧地握住江海翔的手,娇嗔道:上星期就回来了,你连个人影子都找不到。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韦玮冷冷地看着他们。朱虹左手还夹着一根烟。朱虹能让韦玮喜欢的唯一原因就是这根烟。这不是国内的女人们假装时髦时抽的那种女人专用的细长形香烟,而是地道的“骆驼”。
江海翔这才想起韦玮,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韦玮,这是我爸战友的女儿朱虹。
韦玮大方地伸出手:你好。
朱虹边握手边无所顾忌地上下打量韦玮:你好。
韦玮仔细地看着江海翔。
朱虹笑嘻嘻地对江海翔轻声道:秀色可餐。
江海翔面红耳赤,略作镇静地对韦玮道:你坐一会儿,我陪她跳一曲。
朱虹调皮地对韦玮笑道:你不会吃醋吧。
韦玮摇了摇头。
江海翔和朱虹翩翩起舞。
朱虹:大学生,听说你要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了,祝贺你。
江海翔叹了口气,阴沉地说:好了,再祝贺我就要跳楼了。我不是你,爸爸妈妈都在国外,一副侨女派头。
朱蚶得意地做了个媚眼:怎么,羡慕啦。
韦玮手里捧着饮料,失望地给江海翔打了一个不及格。
韦玮在卧室里,梳理头发,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猛然间,感到了自己的美,自己的魅力。白皙的脖子,隆起的胸部,细腰,长腿;禁不住被自己吸引住了。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伤感地叹了口气。
卧室里多了幅成铭的油画《草原》。显得格外醒目生辉。
韦玮深情地注视着桌上镜框里江海翔的照片。她拿起来捧在手上,自言自语:海翔,世界上只有你真心爱我了,千万不要违背诺言。
她突然想起什么,拉开门来到张慧芬的起居室。她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不显眼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相册。
韦玮激动不安地翻阅相册。里面都是张慧芬年青时候的照片。有上学的照片,有当红卫兵的照片,还有在农场的照片。
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一半是张慧芬,另一半用纸贴住了。
韦玮小心翼翼地把纸斯开,露出了林杰年青时英俊的身影。
韦玮激动地低唤:爸爸!爸爸!
韦玮紧紧地把它贴在胸口,既而痛苦地流下两行泪珠。
客厅。张慧芬在打毛衣。
韦玮:妈妈,你怎么现在就打毛衣?
眼见表就要凉了,你爸爸身上的毛衣都掉针,我跟他重打一件。
韦玮:让我来打吧。
张慧芬笑了:你还是帮小江打一件吧。
韦玮羞涩地嗔道:妈呀,我才不给他打呢。
张慧芬怜爱地看着韦玮:怎么,闹别扭啦?
韦玮慌忙说:不,没有,我们很好。
张慧芬:不过,玮儿,你要慎重。
韦玮敏感地:妈妈,你看出了什么?
张慧芬:不,这倒没有,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下。
韦玮:妈妈,我看到了爸爸的照片,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张慧芬一怔,慢慢地抬起头,凄婉地说:玮儿,一切都过去了,这是一场噩梦,别再想这些事,好吗?
韦玮:你告诉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让我明白。
张慧芬:你爸爸死在监狱里面,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
韦玮坚决地:妈妈,我有种预感,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你不要再瞒我了。
张慧芬痛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玮儿,别问了。
这时,韦明衣冠不整,却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大叫,妈妈,姐姐,我回来啦!
张慧芬激动地丢下毛布,上前搂住韦明,左看右看,心疼地唠叨:明儿,你瘦多了,我真担心你,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
韦明兴奋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快活极了,我们这次玩了好多地方。姐姐,我在海边特地为你捡了一串贝壳,我想你肯定喜欢。
张慧芬忙着去厨房:明儿,你饿了吧,我去弄饭给你吃。
韦明拉开背包拿出一串五彩缤纷的贝壳递给韦玮,边说:妈妈,我不饿,姐姐,怎么样?
韦玮拿着贝壳赞叹道:真漂亮,小明,我太喜欢了,我也送给你一样东西。
韦明:什么东西,快拿给我看。
韦玮说着走进卧室捧出江海翔搞的歌星张贴画。
韦明看了张贴画,兴奋地戏谑道:向我那准姐夫表示谢意。
韦玮嗔怒:贫嘴,我不理你了。
韦明:好好,我投降。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张慧芬端着饭碗,怜爱地看着他们姐弟俩。
海边,只见海水烟波荡荡。细浪悠悠,到这里来度假的人们跑着跳到碧蓝的水里,溅起一朵朵金光闪闪的水花,彩虹一样出现在那里。笑声、尖跪的叫声、喊声、惊叹声,生气勃勃人们的喧闹声,一起迸发出来,海岸显得一派生机。
江海翔和朱虹孩子般地在水里追逐,嬉戏,在遮阳伞下野餐,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海边上的人逐渐散去,只剩下不多的几对流连忘返,江海翔和朱虹渐渐感到了寒意,便从附近拾了些树枝,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披上了毯子,两人在火堆上煮起了食物。
江海翔:你快乐吗?
朱虹:跟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快乐呢?我的白马王子。
江海翔明知故问:谁是你的白马王子。
朱虹嗔道:你坏,你坏死了。
江海翔嘻嘻一笑。
朱虹拍打着江海翔,禁不住扑上前去,双手搂住了江海翔的脖子。她笑着把头伏在他胸前。而他去一直紧搂着她,觉出她的心在跳,她的整个身子止不住的哆嗦着。
江海翔跟她在一起有种无所顾忌轻松愉快的感觉。突然他推开朱虹,羞愧地自责:别这样,否则对不起韦玮,请你原谅。
朱虹黯然失神,随即又哈哈大笑。
江海翔怔怔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朱虹好不容易止住笑,醋意甚浓:我笑你,我笑你是个大傻瓜,一个教书匠值得你那么痴情吗?
江海翔面有愠色,但又无话可说。
朱虹变得像小妹妹一样温柔地扶住他的肩膀:是我不好,不要生气嘛!人家说着玩的。
江海翔笑了,两人痴痴如醉地望着对方的脸,然后又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卧室。韦玮半躺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 。她的嘴唇在颤动。显得激动不安。
韦玮的目光落在信纸上,上面写着:你的亲生父亲没有死,他现在在三河农场,他叫林杰。下面没有落款。
韦玮一骨碌爬起来,拖着拖鞋打开门,来到韦群雄和张慧芬起居室前,敲门:妈妈,妈妈,你出来一下。
张慧芬不知发生什么事,穿着睡衣出来开门,紧张地问:玮儿,什么事?
韦玮把她拉到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严。
韦玮激动地把信递给张慧芬:妈妈,你看,我爸爸还活着。
张慧芬看了信,心中已经了然,使试探地问道:你想怎么办呢?
韦玮不假思索赔:我要去找他,爸爸会要我的。
张慧芬酸楚地点了点头:好吧,玮儿,你去吧,我们什么时候都希望你回来。
韦玮兴奋地搂住张慧芬的脖子,温柔地说:妈妈,你真好,谢谢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今天终于看到了亲生父亲的照片。应该是七十年代初拍的照片吧,父亲看起来很年轻,跟韦玮现在的男同学们看起来差不多年龄。清秀,这是韦玮的第一印象。女儿大多都长得像父亲。韦玮仔细地比较着自己与父亲的相同点:挺拔的鼻梁骨、略长的脸型、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都具有一种恬静而忧郁的气质。韦玮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当年怎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去从“无产阶级专政”代言人的手中拯救张慧芬。他当时害怕吗?他喜欢张慧芬吗?
知道父亲还活着,韦玮感到这个世界对她真的很好。她已经不再有那种怨恨宿命的想法了。张慧芬越是不愿意讲述当年的事情,韦玮就越觉得自己可以拥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去设计那个所谓红色年代的恋情。
林杰把“反动派”的铁皮牌子从脖子上取下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五分钟以前,“革委会”的民兵小队长一面搓着肚皮上的灰卷,一面对林杰说:“你小子坏了我们队长的好事,让你挑大粪已经是你的运气了。今天就干到这里,明天早点来报到。别忘了挂铁牌儿。”小队长刚一消失,张慧芬就出现在林杰的面前,从衣服里拿出晚饭时省下的粗面馒头。
“林杰,”张慧芬看着林杰脖子上被铁牌划出的血痕,忍不住泪如雨下,“是我害了你。”
林杰:“别这么说。那个畜生……总有一天我会废了他。”碎成两片的眼镜依然掩盖不住林杰眼中喷出的怒火。
张慧芬:“他们对你也太……太狠了。快吃点东西吧。”
林杰:“你这些天还好吗?”
张慧芬:“他们每天罚我背语录,还让我替队长洗衣服。这就是我们所梦想的革命生活吗?”
林杰:“我们都是一个巨大谎言的受害者。”
昔日金陵中学的大才子,林杰看着自己满身的污秽,不禁也流下了眼泪……
这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进展呢?韦玮试图用琼瑶的风格来进一步构思,但是发现这种风格实在不适合大陆当时的国情。“还是明天在路上再想吧。”韦玮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到明天是多么的可爱。
公共汽车站,韦玮背着简单的旅行袋,穿过拥护混乱的人群,焦急地等待汽车。
汽车行驶在田间公路上,韦玮被车窗外的景色迷住了,显得兴奋不安。
清新的风从田野里吹来,这里的一切都与城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韦玮长这么大只经历过两次农村生活。一次是到苏北同学家里做客,坐在牛背上看夕阳红;另一次是去年暑假去茅山社会实践,第一次对农民的生存状态获得第一手的统计资料。三河农场是个综合型大农场,与韦玮前两次见到的乡村景象都截然不同。到处都那么平坦,六月的阳光照在已经成熟的麦田里,简直就是凡高的印象派绘画。红色的收割机在麦浪中编队行进,黄灿灿的麦粒从高高的脱粒臂出口处喷涌而出,像黄金雨一样落在一旁的车斗里。
汽车经过农场路牌时,从路边的停靠站上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男青年:“今天麦穗抽样检查的结果好极了,六块田地都可以打上A级。”
女青年:“几个月前谁都不敢有这种奢望。春天的那场旱情真可怕。说实话,我真佩服林场长,幸亏他当机立断,组织我们修建新的引水渠,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完成今年的指标了。”
男青年:“转眼到农场都快两年了。大学毕业时,所有人都劝我改行,可是我觉得农业大学的学生当然要到农村去,没想到这里真的可以大显身手。”
女青年:“是啊!今年我的导师引进了新的项目,我准备建议林场长开辟试验田。这样,明年城里的市场上就可以出现我们的大草莓了。”
韦玮看着这两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十分羡慕他们的那一份成就感和满足感。“一个是大学毕业生,另一个是研究生,他们竟然在我们不屑一顾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她对这两个人充满了好感,因为他们让她也体会到了那种溢于言表、但又十分平凡的幸福。
韦玮不禁回想起妈妈的故事……
三十年前,一样的夏天,一样的麦田,不一样的人间。
从省城开往三河农场的大卡车上,十七岁的张慧芬夹在十七八个男女同学当中,一律的黄军装,胸口佩带着毛 像章。没有人抱怨颠簸的长途跋涉,他们心中只有崇高的理想,狂热的运动和真诚的友谊。
解放牌卡车猛地停在场部门口兼作打谷场的空地上,车轮掀起的尘土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衣服上。
“到了,到了!”
同学们兴奋地喊叫着。
“艰苦奋斗,自力更生。金陵中学根正苗红造反有理司令部李勇等十八名红卫兵小将向三河农场报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领队李勇将报到证递给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男人扫视了一下面前的这些半大孩子,最后把目光落在张慧芬的身上,那张油亮的面孔说不清是一种什么表情。
男人张口,露出满嘴的黄牙:“好呀,你们先跟着王会计住进农户家里,然后到场部集合。”
远远已经能看见一片住宅区,清一色的两层小楼。临近田地的两座五层建筑想必就是场部了。韦玮看着身边了两位大学生,想着母亲当年在这里劳动的场面。……数九寒冬,张慧芬用冻得开裂的双手在“红旗渠”边挖土方,一件粗布棉袄已经穿了五年,只有那件母亲织的开斯米毛衣才能让她回想起城里的生活。
车到站了,韦玮请那两位大学生把自己带到了场部。
进了场办,韦玮心神不定地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一位秘书模样的青年进来,给韦玮倒了杯茶,问道:你是林场长的什么人?林场长马上就到,请你稍等。
韦玮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微微一笑,搪塞过去:谢谢!
青年走出门去,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韦玮羞涩地低下头去。
林杰进来,他是中年人,显得深沉老态,看到韦玮一愣怔,定定地站在那儿。
韦玮站起身,紧紧地盯着他,感到既陌生,又亲切,心灵有种本能的感应。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韦玮颤颤地叫了一声:爸爸。
林杰喃喃低唤:女儿,我的女儿!
韦玮扑向林杰,又激动地叫了声:爸爸!
林杰欲上前搀扶,随即冷冷地转过身说道:我不是你爸爸,对不起,请坐。
韦玮悲从心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夕阳西下,林杰和韦玮漫步在小河边。
林杰忏悔地说:我不配做你爸爸,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
韦玮:爸爸,我不明白,你跟我妈妈那么好。为什么不能结合呢?
林杰心情很沉重:一言难尽啊。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这是历史的误会,就不要再揭开这块伤疤了。
韦玮激动地说:我不是一定要揭开这块伤疤,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实的真相。伤疤也只有揭开才会真正痊愈。老是捂着永远是块隐痛。爸爸,你说是吗?
林杰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但是,我们自己种下的苦果,已经品尝了二十年哇!难道还够吗?还要让你们下一代去品尝?孩子,你不懂。
韦玮:爸爸,我理解你。正是为了不再品尝历史的苦果,我才想知道过去的一切。
林杰:好吧,你已经是大人了,是该知道事实的真相。当时,我因为打碎了一尊毛 石膏像,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抓进了监狱。
监狱(回忆)
张慧芬拎着包袱,神情紧张地来到监狱大门口,探头探脑不也进去。
看门人警惕地盘问。张慧芬惶恐地诉说,恳求。
警察把张慧芬带到探视室,转身出去了。
警察在牢房里找到林杰:林杰,有人来看你。
林杰:谁?
警察:是个女的,她说姓张。
林杰冷冷地说:我不认识,问牢房地犯人嘻笑着:是你老婆吧!
警察想说但又没有说,转身走了。
监狱探视室(回忆)
张慧芬心情激动地期盼着。
警察进门:林杰说他不认识你。
张慧芬一下子惊呆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林杰他不认识我。
警察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张慧芬全身颤抖,脸色苍白。喃喃地:林杰,林杰——。
小河边。
韦玮:爸爸,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妈妈。
林杰痛楚地仰望苍天:生死未卜,怎么还顾得了她呢?罪过啊!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已怀上了你。
韦玮:后来呢?
林杰:后来我被判了十年徒刑。投进了监狱,而你妈妈,她的肚子却渐渐大了,那个队长为了报复我们,要开你妈妈的批判会,是你爸爸站出来,说这孩子是他的,你妈妈才免遭污辱。他想以假结婚的名义保全你们母子俩,后来传说我死在监狱,他们才正式结了婚。这些都是我出狱后才知道的。
韦玮陷入了沉思。
林杰:在你来之前,你爸爸已来找过我。
韦玮一怔:他来找你干什么?
林杰:他很理解你的痛苦,你爸爸只要你能幸福,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不过,希望你还能回到他们的身边,不知你想过没有,真正配做你爸爸的不是我,而是他,真正给你爱和温暖的也是他,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
韦玮一片感动:爸爸,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现在才明白,告诉我你还活着的那封信原来是我爸爸写的。
林杰肯定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你珍惜拥有的一切,我们都老啰。
韦玮幸福地笑了。
林杰带着女儿走在麦浪边缘的防风林里,父女俩亲热地交谈着。
林杰:“你爸爸跟我说了你的情况。真羡慕你们这一代人呐!”
韦玮:“再过几天我就要毕业了。我喜欢当老师。”
林杰:“是啊,古今中外,教师都是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当然了,除了那个荒诞的时代。”
韦玮理解林杰的含义,继续说:“爸爸,我希望能遇到你这样的领导,可以把自己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去。你知道吗,我来的路上见到了你们农场的两个年轻人。看样子他们都是大学生。真羡慕他们能在这里快乐而充实地生活着。”
林杰:“是啊,和年轻人在一起真是一种享受。我也走过不少弯路,主要是因为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真正的科班出身。别人的指点固然重要,但主要应该靠自己。要从失败和错误中学习。”
韦玮:“爸爸,虽然我还很年轻,不过我从你们这一代人的经历中学到了许多,学到了人生的意义。我不恨你,是你救了妈妈,救了我。那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林杰:“1982年,落实政策终于落实到了我的头上。文革之后,人们才发现当初的行为是多么的荒谬。没有任何法律,没有任何审判,我就被关进了大狱。”
韦玮:“那你为什么不回城?”
林杰:“村里人告诉我你爸爸和你妈妈结婚的事情。我不能再回城了。那里不属于我。”
韦玮心中一阵酸楚。那种想爱又不敢爱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这么多年,你没想过成家吗?”韦玮关切地问。
林杰的眼中充满了深情:“和你妈妈的那段感情,已经够我回味一生了。没有人能取代她。”
泪水顺着韦玮的脸颊流了下来。
蓝天下,大自然的色彩和人的活动形成了和谐的图景。槐树花静静地落在小池塘里。
车站电话亭。韦玮手握着电话筒:是爸爸吗?我是韦玮,告诉妈妈,我现在就回家。
林杰站在电话亭外面欣慰地看着韦玮。
韦玮羞涩地向林杰眨眨眼,继续说道:爸爸,谢谢你给我的信……我见到了……很好,爸爸,请你原谅我……我让你们伤心了……拜拜,回头见。
韦玮叩开江海翔家的门,江母把她迎进客厅。客厅很宽敞,摆设也十分讲究,地上铺着花色大地毯,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中等干部的家庭。
韦玮:阿姨。海翔在家吗?
江母显得很热情,但热情得有点做作:哟,是韦玮啊,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玩啊,你找海翔?他呀,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整天不归家,海翔没有去找你吗?快,还站着干什么,里面坐。
韦玮摇了摇头,意欲退出:不了,还是下次来吧。
江母挽住她:你这就不对了,到阿姨家来不就跟自己家一样吗?坐坐。
韦玮脸刷地红了,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
江母边到茶边没话找话地问:你爸爸妈妈好吗?
韦玮羞涩地点了点头:很好。
江母把杯子递给韦玮:你分在哪个中学?
韦玮接过杯子:谢谢,听说分在人民中学,还没有最后确定,海翔呢?
江母叹了口气:海翔他爸爸找人把他分到金陵职大,他就是不肯去,非要到外贸口子上去不可,就是想出国。唉,真拿他没有办法。我就这么个儿子,怎么舍得让他走呢?
韦玮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江海翔推门进屋,一见韦玮愣愣地站在那儿。
江母:不认识了,还愣着干么?
江海翔不自然地坐在韦玮旁边:没什么。韦玮你什么时候到的。
韦玮高兴地问道:你到哪儿去了,找了你几次都没有找到。
江海翔心神不安地:到一个朋友家去玩了,你找我有事吗?
韦玮似有不悦,用右手指背捂住嘴唇。
江母起身走向内室,边朝江海翔嗔道:傻孩子,都要有事才找你吗,韦玮,你们玩吧。
韦玮羞涩地点点头。
江海翔歉意地说:对不起,我说错了。这几天你忙些什么?
韦玮温柔地一笑:不忙什么,找你么又找不到。
楼下,朱虹焦急地等待着江海翔,不时看看楼上。
客厅。江海翔显得焦躁不安:我该死,我还有点事。
韦玮:什么,你还有事,那我走了。
江海翔慌忙摇头:不,不,我没事,你喝水。
韦玮:你知道这次我们分配工作有没有落实呢?听阿姨讲你想分到外贸口子上,怎么样啦?
江海翔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答道:X+y。
楼下,朱虹久久不见江海翔,气呼呼奔上楼去。
朱虹推开门,见江海翔和韦玮亲热地坐在沙发上,妒嫉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韦玮一怔,似乎感觉到什么,看看朱虹,又看看江海翔。
小树林里,韦玮独自捧着本书在看。
韦玮边读边踱到旁边的小河边: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韦玮读完合上书,仰首闭目靠在一棵小树上。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突然下起霏霏细雨,雨越下越大。韦玮使劲张大着嘴,雨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身上,她都全然不顾。韦玮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客厅。韦群雄拆开韦玮的分配通知。
张慧芬忙问道:分到哪儿?
韦玮兴奋地伸过头看。
韦群雄大惊失色:什么?分在朝阳中学,在郊区!
张慧芬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天啊!
韦玮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但嘴上还是说:无所谓,不就是远了点吗!
韦群雄气愤地骂了句:混蛋,我去找他们算账!
张慧芬抱怨道:也太不像话了,说好分到人民中学的,怎么又变卦了。说不定是被哪个当官儿的挤掉的。
韦玮满心不快,但又不忍心他们悲愤失望,忙安慰道: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分到郊区,找也没有用。
韦群雄痛苦地叹了口气:唉——,玮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有本事。
韦玮满含泪珠,用手梳理韦群雄的头发:爸爸,别难过,不能怪你,这世道就是这样。
朝阳中学像一座破庙,坐落在城乡结合部。
校长室里。
陈校长:“小韦老师,什么也别说,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这里,跟我讲一声就行了。我给你透个底吧,大学生在这里工作最长的纪录是三个月。”
不知为什么,韦玮想到了农场的那两个大学生。要是林杰在这里做校长就好了,这样的话,朝阳中学肯定也会像三河农场一样兴旺。
“您放心,陈校长,我会好好工作的。”韦玮决心让自己成为纪录保持者。
陈校长:“好吧,王主任会向你介绍学校的情况和教研室的工作。待会课间休息时去跟学生见个面。”
陈校长说完准备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韦玮说:“小韦老师,你对学生可千万要凶一点。”
韦玮笑着说:“谢谢您。”
没有下课铃声,外面传来几声铁器碰撞的声音。不一会,王主任手拿一根铁条走回办公室。
王主任:“没办法,我们这里条件太差,那这个敲钢管,就当下课铃吧。其实,学生们也不用听什么下课铃,随时都有学生溜出教室。”
韦玮:“王主任,麻烦您带我去见见学生。”
两帮男生在教室前打成一团。走廊台阶上的一帮居高临下,竭力阻止台阶下的一帮攻上来。韦玮不禁想到《三个火枪手》里的一个场景。达达里昂第一次去拜见路易国王卫队长时,就看到两帮火枪手在玩这种游戏。
“陈二弟,快回教室!”王主任冲着台阶上为首的男生怒斥。
进攻和防守双方作鸟兽散。
讲台前。
王主任:“同学们,这是新来的韦老师,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巨大的手拍课桌声。
韦玮向学生微微鞠了躬。令人惊讶的是,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学生都吃惊地看着这位向他们鞠躬的老师。
韦玮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大幅彩色照片。
“这是我的母校,全省最有名的师范大学。”翠绿的草坪和古典的建筑一下子吸引了学生们的眼球。
“这是北京大学的未名湖,全国最有名的高等学府。”王主任也好奇地看着照片,琢磨着这位年轻教师的开场白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是美国的Harvard University(哈佛大学)。”
“老师的照片上没有人像,因为这是留给你们的位置!”
教室里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教师宿舍里。
备完课的韦玮坐在桌前,回想今天的全过程,不由得笑了。
“没想到一个鞠躬可以取得这么好的效果,”她心里想。
她从学生们的眼睛中看到了他们的天真和彷徨。一群被人忽视的天使,如果没有牧羊人来指引他们,他们将淹没在灰色的人海里,或许他们会出现在集贸市场的菜摊后面,出现在城市立交桥下的盲流当中,甚至出现在放风的犯人中间。
此刻,韦玮不再幻想林杰式的校长,相反,她希望自己成为林杰式的教师。
“我要尽快进行一次家访,摸清这些学生的生存状况。”
看着床头名牌职业装的包装袋,韦玮摇头笑着说:“看来,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韦玮把成铭送出朝阳中学的大门,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成铭:你们学校可真难找啊,这么偏僻。
韦玮淡淡一笑:偏僻倒罢了,而且很破,你看这些教室都是危房,我真有点担心。
成铭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分到这儿的?
韦玮笑道:命该如此吧。有一天我要是被房子打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成铭:韦玮,你怎么讲这种话?你说人生如意的有几个?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活得够累够苦的了,但我相信这是希望的一代人。我劝你还是再报考研究生,跳出这个学校得了。
韦玮:别介意,我是说着玩的,报考研究生谈何容易?
偶尔有学生擦肩而过,他们尊敬地叫着:韦老师好。韦玮向他们点点头。
成铭:当有人叫你教师的时候你有什么感想?
韦玮:刚开始激动过一阵,现在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不过跟孩子们在一起,好像永远有一颗童心,现在还真有点舍不得他们。
成铭:我最崇拜的莫过于老师,老师伟大就伟大在重新塑了人的形象。因此人们尊教师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说是吗?
韦玮:说是这么说,为什么社会上又不尊重老师呢?
成铭:这是个社会问题,它与人的素质,以及教师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有关系。怎么说呢,这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不过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努力吧,我?面包会有的。
两人会心地一笑。
预备铃声响了。
韦玮:对不起,我要上课了,不能远送。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成铭焉然一笑:那你回去上课吧。我是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如果你忙就不用送了。用《红楼梦》中的话说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愿我们友谊长存!好吧,再见。
韦玮依依不舍地伸出手:谢谢你的鲜花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真诚与帮助,祝你幸福,一路顺风,再见!
成铭握住她的手:多保重!再见!
初一教室里。
学生们坐在课桌旁,不住扭头往窗外望着。有的文质彬彬捧着书在翻看着,有的在做作业。一个学生忽然拉起邻座的同学跑出门外。
韦玮送江海翔到学校大门口,转身回教室。
两个学生靠门旁站定,脸朝墙壁谈话。
学生甲:今儿个不上课了,咱们去玩游戏机。
学生乙:干吗不上课?
学生甲:嗨,真是个傻蛋一个,你没有看见韦老师去陪那个小男孩,那准是她的男朋友,再说刚刚开学,你说还上得上了课吗?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地弹了一下学生的后脑。
学生猛伸手一拨,说:别逗!
来人是韦玮,她微笑着:你们嘀咕什么啦!
两个学生扭头就跑回教室里。
学生:韦老师来啦!
同志们立刻安静下来,端坐着。韦玮出现在教室里。
班长随即喊:起立!学生们都站了起来,齐声喊:老师好!
韦玮:同学们好!
学生们都坐了下去,韦玮拿起黑板刷子,一边擦试黑板,一边向学生提问。
韦玮:从前有个庙,庙里有100个和尚,共有100个馒头分给这100个和尚,大和尚一个人吃3个,小和尚3个人吃1个,大家想想庙里面几个大和尚,几个小和尚?
韦玮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标题:一元一次方程。
学生们嘁嘁喳喳,议论纷纷。
傍晚,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李韵霞骑着自行车,突然看到马路对面江海翔和朱虹相拥着向前走去。
李韵霞不动声色地下车,穿过马路跟在他们后面。
江海翔和朱虹不时还发出吃吃的笑声,那种亲昵的样子让人感到别扭。
李韵霞气愤至及,骑上自行车追上他们。
李韵霞愤恨恨地指责道:江海翔,你不是东西,韦玮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在外面乱搞女人。
江海翔一看是李韵霞,一脸尴尬,想解释又开不了口。
江海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所措。
路人诧异地看看他们。
李韵霞鄙视地骂了一句:伪君子!
机场。
成铭登上飞机舷梯,到了舱口回头看着远处的韦玮,深沉地点了点头。
韦玮深情而依恋地向成铭挥挥手。
成铭微微一笑,向她挥挥手,然后转身进入机舱。
飞机起飞。
韦玮轻轻地挥着手,无限惆怅地看着飞机飞离跑道。
韦玮卧室。晚上。
李韵霞坐在床上愤愤道:嘿,真没想到他是个伪君子,不得好死。
韦玮放下手中的笔,郁郁地说:韵霞,别说了,也许没有缘份吧。
李韵霞站起身:我真想不通那个小妖精哪点有你好,我就不相信江海翔真的鬼迷心窃,要是我就跟她一争高低。
韦玮合上备课笔记,站起身扶住李韵霞的肩膀,苦笑道:你啊,比我还傻。我现在才明白靠别人给你幸福是假的,一切只有靠自己去努力,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实在一点吧。
李韵霞有点生气:我不相信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干吗跟我说这种话。
韦玮搂住李韵霞的膀子,坐到床上,伤感地说:说内心话,我真想大哭一场,我以为江海翔能成为我坚强的后盾,没有想到我抓到的是一个肥皂泡,整个暑假,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大旋涡中,身不由己地随着旋转,现在平静下来有种深深的疲惫,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李韵霞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理解你,韦玮,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憋在心里会难受。嘿,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可靠。
韦玮反而被她逗笑了,捶了她一拳: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切都可以理解。
李韵霞嗔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超脱了,你哭的日子还有后面呢。唉,我听说了,你分到朝阳中学是被一个局长的外甥挤掉的!
韦玮: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还提它干什么,也许这就是现实。说真的,我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那些孩子,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跟随他们在一起,你会感到永远有一颗童心,变得天真浪漫,无忧无虑。
李韵霞笑道:深有同感,不过,我倒很喜欢你忧伤的样子,不喜欢你这种老气横秋的姿态。
韦玮骂道:去你的,这种人不要把你当人。
咖啡厅,灯光朦胧,缠绵的音乐。
江海翔和韦玮相对坐在一个火车厢里,他们都显得局促不安。
韦玮忧郁面真诚地说:你有才华有能力,到了国外一定能实现你的抱负,祝贺你。
江海翔动情地瞥了她一眼:谢谢,你不记恨我?
韦玮淡然一笑,摇了摇头:爱也罢,恨也罢,都让它罢了吧。
江海翔眼睛盯着杯子,低沉地说:我本想来跟你说一声I Love you,但我突然之间明白我爱的是朱虹,跟她在一起我可以无拘无束,不必担心说错话或做错事。而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很累。
韦玮恼怒而凄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你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江海翔:我只是觉得你活得太累了。说实在话,那么多女孩儿围着我,唯独你对我很冷,真的,你的冷傲,你的魅力,你的神秘令我神魂颠倒。当我追上你,我才发现你并不爱我。
韦玮痛楚地靠在靠背上,眼睛湿润的,好一会才轻轻吐出一句:我是爱你的。
江海翔轻轻地摇摇头:不,我在你眼睛里找不到激情,找不到爱意,你使我懂得了什么叫爱情,我很感谢你给了我许多美好的东西,我会珍惜它。
韦玮泪眼濛濛,匆匆地站起身向外奔去。
江海翔愣怔地站起身,定定地站在那儿。
韦玮送走了前来询问学习难题的学生,又想起昨天咖啡厅里的那一幕。她无法接受江海翔的背叛。“王子”是永远也不会背叛的。韦玮无法将那个要给她“公主的完美”的江海翔和那个颓废、艳俗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韦玮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一本书上。
一间欧式的客厅,厚厚的帷幔把白天的光线全部挡住。黑咖啡的味道弥漫开来,一位夫人坐在阴影中。韦玮坐在烛台旁,清纯而困惑。
“德·波娃夫人,我感到世界对女人不公平。”
夫人的声音安定而有力:“你说的女人和我所指的女人不属于一个范畴。”
韦玮:“我还没有结婚,但我属于广义上的女性。”
“我们不是天生就是女性,女性是文化语境的产物。”
韦玮:“我感到缺乏依靠。”
“从幼年时代起,我们的文化——我想中国文化也是如此——就教育我们表现出软弱的特征,因此我们软弱。其实,我们并不是第二性。做你自己吧!”
第二天醒来时,韦玮依然能清晰地记起这一场亦真亦幻的对话。
客厅。
张慧芬放下手中的盘子:是不是学校有事。
韦明:我来打个电话问问。
韦明正在拨电话,韦玮匆匆进屋。
韦群雄: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快来吃饭吧。韦玮笑嘻嘻地说:嗯,马上要期中考试,给学生补课了。
韦明:姐姐要成模范教师了,连家都不要。
张慧芬脸一沉:胡说,像你一天到晚屌儿郎当。
韦群雄:好了,好了,快吃饭吧。
韦明:干么,莫明其妙。
韦玮一本正经地对韦群雄说:爸爸,枫叶已经红了,星期天我们到栖霞山去玩吧,不过不要带大豆腐去。
韦群雄和张慧芬听后哈哈大笑。
韦明恼怒地追打韦玮:你是大豆腐,你是臭豆腐。
栖霞山盘山公路上。一群初一学生簇拥着韦玮向望江亭走去。
这些学生显得很兴奋,有的蹦蹦跳跳,有的采集公路旁火红的枫叶,有的叽叽喳喳,有的追逐嬉打……
韦玮领着他们来到路侧的一条绿荫沉沉,涓涓细流的桃花涧。
韦玮问学生:我来考考你们,有谁知道它的名称?
学生甲:这不写着佻花涧吗?
韦玮继续问道:它是为什么而得名的呢?
学生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韦玮:不知道你们读过古文《桃花源记》没有。
学生乙连忙答道:我读过,是陶渊明写的,我想起来了,这里的景色很有点像桃花源洞外的景色,韦老师是不是由此而得名。
韦玮赞许地点点头:对,你很聪明。游玩也是一种学问,要多看,多思考。
这时一个学生叫起来:快来看,这里有口方井,还向上冒水呢。
韦玮纠正道:这不是井,叫“珍珠泉”。相伟游人到此,拍手欢笑的时候,可以见到这里面点点水珠上浮,似繁星闪烁,故列为“金陵二十四泉”。
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议论纷纷。
韦玮领着学生来到望江亭。从这里向北遥望,大江尽收眼底。回头眺望,满山遍野一片火红,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
一个女生天真地问道:韦老师,枫叶为什么是火红火红的?
[韦玮的画外音]期相传杜鹃每到秋天便向南飞,它不忍远离故土,便啼鸣而去,但啼血不啼泪,当初杜鹃所过之处,正好是一张枫叶,便把它染红了。因此枫叶每到秋天便变成火红火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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