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夜要比南京的夏夜热闹些。许是北京人原本就爱饮酒与高谈,许是北京人原也就比较爱夜间户外活动,但凡北京的深夜小胡同口必有几拨子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儿坐在小桌前,手执亮晶晶的烤串儿钢钎,就着燕京啤酒大呼大嚷地,举手抬足间自有一股子“我手执钢鞭将你打”的非凡豪气,这气宇轩昂的模样绝是阿Q之流的村夫俗子所学不来的。那话题也必是非关国家大事不可,不论是分析中南海之人事调整之精微细处还是纵论台海局势之打压拉之招招精妙处,也许是硬着陆之不可行性之分析报告或是利息微调之于经济发展趋势的短期及至长期影响之浅谈,更不必说反腐倡廉大政策关系到国运家运之历史意义综述,当然,话题中也必有评论那人见人骂软弱无能中国足球队的,一只恨中国足球队是只软柿子,但凡是个人,都能骂他两句,这仿佛良家女人举着兰花指指责勾引自家老公的狐狸精时总是名正言顺兼之理直气壮的;二只恨中国足协上错花轿嫁错郎,原也应当委身低就这市井巷里,尽将这草芥英雄收归麾下,以免这遗珠之恨,埋没这市井足球英雄,常使这英雄们当垆沽酒,报效无门恨之余枉自指点江山唾沫横飞如天雨。每每听着这些义胆云天的酒后真言,总倍觉隔江犹唱之愧不可当。不过,前些时候在小店午饭时,倒是也被邻桌那位中年妇人所感动,这位巾帼浑不让须眉,每次饭桌就听这位英雌慷慨激昂指点世界杯,当然明星八卦是少不了的,而关于房地产市场调控的话题她也很拿手,世界杯我是不知道的,明星八卦我没兴趣,但她的房地产市场调控理论大体跟我在洗手间无聊时所翻阅的《现代快报》与《扬子晚报》的词语并无二致。我比较艳羡于她的记忆力。
南京的夏天深夜街头也有几个馄饨摊儿、水饺摊儿,还有些砂锅摊儿、炒面或是炒饭摊挡,终究是小本经营夫妻档,不够丰富也不够亮堂,那散落而坐的食客也是小情侣或是刚下班的打工者,小情侣们窃窃私语,断断乎不会高声说着他们的爱情让邻座们分享,而打工的伙计们,在这深夜时分,倘若不是饿惨了,必是床头倒下就安的主儿,除了眼巴巴地瞪着那水饺锅盼着快熟外,必没那谈天说地挥洒江山的雅好。
除开小摊挡外,南京夜间营业的饭店也不算多,难得有家避风塘营业到凌晨两点半,却是经常需要等座,不过,避风塘的菜系比较零乱,从川式毛血旺到广式凤爪到淮扬炒鳝糊到湘式炒腊肉,全无自成一家的淡定,不过,他家的干切牛肉还是极佳的,咸鱼也颇入口,虽然足够的咸,毛鸡蛋也不错,只不过此物终是有些难登大雅之堂。而避风塘常常刚刚凌晨两点稍过一些,服务小姐就开始忙着收拾,瓷质的筷架在玉手间叮叮作响,大扫帚轻车熟路地在地上划过。某次我陪深夜从上海远道而来的朋友落座避风塘,好友久不相见正自别后一诉衷肠,却不料服务小姐开始擦试邻座的灯罩,但见灰飞灯影晃,疑是沙尘暴来袭,而脸上刚汗水与灰尘齐滚落,所幸我不用彩妆,倘若是我用彩妆,那必是另一番花容失色的模样必能吐跑店铺内的一众食客而不必服务小姐无言地催促大家快快闪人。
北京的夏夜小吃远比南京丰富多了,很多餐馆通宵达旦的灯火通明人头卒拥,还有很多的街巷边胡同口支着小摊儿,这些小摊儿大体以烤串儿为主流,以盐水毛豆、盐水花生为配角,间或还有麻辣烫与朝鲜冷面、西北凉皮之类的客串掺和,烤串儿、盐水毛豆、盐水花生之类尽得物美价廉之考评。麦子店的那家排挡黄昏时,一水儿黑汗衫的伙计们就开始洒水,一溜儿支开四十多把大伞,场面极是壮观,喧闹声自黄昏及至清晨方为歇息,而那上的翠色毛豆壳也极惹眼的堆在路边,成箱的空啤酒瓶摞在树下,只不过啤酒于身体而言,副产品最多,这一来经常可以看见排挡西边的河边树下有人酣畅淋漓,每每我们下夜班的女同事都会很矜持地高昂着头,而有那色心的人却因为不戴眼镜啥也看不见也只得也做做矜持状。某年夏天的黄昏突降大暴雨,骤来的狂风掀翻了好多把大伞,而塑制的小圈椅在风雨翻滚着,不锈钢小盆儿地上快乐地唱着,小伙计们跟在后面奔跑,一众食客嘻闹着躲雨不及,而某位胖胖却神色自若地依旧坐着,问之为何不躲雨,很响亮地:反正都淋透了,不在乎再多淋一会儿。
以主流形象出现的烤串儿是南京很少见的,北京却是处处可见烤串儿的烟雾迷漫,而烤肉季、烤肉宛却是将路边烤肉登堂入室及至荣列为北京著名菜肴,虽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终究是将路边小食做成了大品牌,如南京的臭豆腐之流,即使是永和园配进了精巧的盆盆碟碟的精致小吃套餐中,毕竟难脱一身俗气与不洁,不过,坐在烤肉季的窗边看看窗外倒是比吃烤肉更令人愉悦。
北京的烤串儿品种极丰富,举凡羊身上的大小零部件除了羊毛外,大概没有不能烤着吃的,以食物而言,四川人能吃的都能入火锅,而我估计能吃的食物大概北京人也全能烤着吃了,小区门口那家的烤串儿能将大蒜烤得香气四溢的,似乎某次吃的烤冬瓜也还算是脱尽冬瓜之泥水汽,而如能生吃的食物,我估计北京人也会试着生吃的,记得景山附近的一家涮羊肉馆子是以生吃羊肉鲜美著称的,这等茹毛饮血想来我也不敢尝试,只是他家的羊肉倒也真的切得厚,涮过却是真的不老却也是真的极鲜。那年的国庆,堂弟带我去见识北京涮羊肉就去了他家,他点了十多盘肉,我胃弱却是不敢消受这么多羊肉,全便宜了他,印象那天我们两人喝了两瓶大的白坛子装的二锅头。堂弟从小长在北京,长得矮胖胖的,说话慢悠悠的,却是古玩书画通,还能唱一嗓大花脸,于吃,更是头头道道,颇有京城遗少风度,几个节假日让他拖着,见识不少。某年国庆时带我转悠到大栅栏里一个不知名的小胡同里见识北京百年历史的爆肚儿,想不来那叫爆肚儿啥了,好象是爆肚儿何吧,灰黄斑驳的石灰墙上有着光绪年间的招贴,逼仄的窄小楼梯,汗水涸黄的老师傅送上一盘盘牛肚羊肚,堂弟絮絮叨叨地说是这部位那部位,这口感韧那口感脆怎生不同如何去细细体会。初秋的阳光下,坐那破败的小阁楼上,凭窗喝尽两瓶二锅头,看眼下的阁楼青砖黑瓦鳞次栉比,远眺鸽群在微云的碧空中盘旋,听胡同里哪位大爷在唱着花脸韵味十足,飘飘然,晕晕然。
记得那年刚去北京的那年夏天某个晚上,同事老余师傅拉我在小区门口的烤串儿摊儿上喝啤酒,我看着这菜单一阵糊涂,这烤大腰是什么?烤小腰呢?烤脆骨?烤肉筋?烤板筋?还有烤羊蹄,这羊蹄也能烤着吃啊?还有什么羊羯子,记得那时很不解,难不成羊身上还能长出羯子来?就问老余师傅,老余师傅是道地的北京人,他太太做的炸小鱼儿极是稣脆,只是我为着怕胖不敢多吃油炸物,如今却是想吃也吃不上了。
记得那晚,老余师傅用手指头在我背上划拉了几下,我这才明白什么是羊羯子,自然这便宜也被他讨了去,好在这比划的是羊羯子,若是比划猪羯子,我倒是要罚他喝两杯酒了。
老余师傅酒量不行,真真地枉为北京人,每每喝上两杯啤酒就能歪头歪脑地昏昏欲睡,这经常让我取笑他,枉为北京人,还不如我这个道地的南方人能喝呢,如同我跟他在大栅栏那儿吃大娘水饺,我笑话他好半天:“你看看,吃水饺是你们北方人最爱的事,可把水饺卖到全中国,卖到国外去,却是我们南方人---江苏人做的事。”老余有次也反驳了下,不过是套用我的话:“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可好的妇产科医生还是男的多”。不过,做饭也是女人的事,可优秀的厨师我愣没听说女人,随便冲进哪个饭店看看,厨师清一色的全是男性,麦子店那一片的厨师感觉全是东北小伙儿,高高的,瘦瘦的,单眼皮的多,午后休息的空当,经常看他们蹲在小边树下抽烟打闹,精力足的很。
不过,本着这羊羯子问题刚上当的前例,我想一想都没敢再问老余师傅什么是羊大腰、羊小腰、羊蛋蛋之类的问题,顾名思义大概地猜测一番,不外乎公羊身上那点儿作孽的零件,要是我不管不顾地问问问老余,那必是儿童不宜的镜头。不过,这些物事,在日后的烤串儿实践中慢慢自己全知道了,都知道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却不知道羊吃的也是草,贡献的却是全身所有,巨细不漏地贡献着。
小区门口大大小小的饭馆与小摊儿真是不少,几家规模不等的涮羊肉馆子提供着从铜火锅到电磁炉不同的涮肉方式但味道却是区别不大;一家极贵极白领化的粥店,我的前一个同事恨恨地喝了八碗后发现已经百元消费而肚里却依然一无所获;一家也是粥店捎带也有些东北菜便宜却是极拥挤不堪;两家朝鲜菜馆儿,一家号称北朝鲜一家号称南朝鲜,反正我没去过朝鲜不知哪家是正宗但感觉除了生、冷、辣外单调至极殊无可取;一家辽宁菜菜馆儿有一个我所喜欢的小弟当传菜生;一家门脸儿挺不错的淮扬菜馆,一炒软兜汤汁迷糊甜腻重辣可谓恶色恶形恶味全无一点正宗淮扬真传;一家名头极响的无名居却依着广式鱼翅为最贵的菜以广式甜盅为餐后点心;一德国面包店,面包巨大也巨香当然也是巨贵;而出于我对日本料理生、冷、咸、少的恶感,我从没光顾过那家日本料理馆子;还有不少小摊儿小门脸,小一些的门脸也就刚能站两人儿在柜台后售卖着鸡蛋灌饼、韭菜馅儿的大包子,韭菜味儿极冲,包子也真是大,不过以粉丝为馅儿的包子实在难以下咽,没准儿糊弄一下说是鱼翅包子我还能凑合塞进嘴里,还有又白又大又喧的馒头。
若小区保安室边的这家小店儿,也就搁着四张小桌子,低矮不足桌高的墙上一溜儿透亮的玻璃,这似乎是北地特色,透过玻璃,路人能清楚地看桌上菜色,任泉的那家店铺作全玻璃透明算是发挥到极致了,而小店儿的玻璃上也都喜欢贴着大红纸,不外乎是“涮羊肉”或“水煮鱼”或是“丰俭由人”,这丰俭由人四字最是莫明其妙,倘若是丰俭不由着客人而由着店家,那还不是孙二娘的黑店啊。
这小店是物尽其用的典范,就没个关门的时刻,而我前所服务的那个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上班的公司,一个个同事们可没少照顾他。
小店儿早晨是一对小夫妻卖炒肝儿、油条和豆浆什么的,小米粥熬得极粘合,唇齿留香。
小店儿中午和晚上是大胖子老板亲自出马,主营南北炒菜、面条米饭,不过,他那南北大菜仅限于写在玻璃窗的红纸上的这四个大字,真要吃南式菜系,那是没有的。某次我的同事信马由缰地点了个狮子头,这胖老板也信心百倍地应承了下来,待得不久,上一个硕大的酱油染黑的极老的肉球,自此绝念,其实他的菜单上就只有什么小蘑菇炖小鸡之类的东北菜以及北京所有菜馆都提供的水煮鱼,汤汤水水的一钵子装上来,虽说是不管什么菜看着都极大的份量,只不过东北菜都是以土豆为主角而水煮鱼也必是以着豆芽为主的,填充着巨大的碗盆顺便填充客人的胃,常说北方的菜馆菜量大,依我看,那多半是因为他们所提供的配菜比较量大罢了,土豆与豆芽原是大体量的贱菜,不妨多多奉送,若南地的春笋肉丝,春笋比肉还要贵一倍,店家那是绝无胆量多多奉送的。
小店儿中午与晚上还供应些死眉瞪眼的凉菜,东北大拉皮儿、炒花生米、老虎菜、拍黄瓜,倒是那个东北大丰收不错,不过,那菜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是新鲜的黄瓜小蕃茄大葱就能做出来,我都能做得比他做得更好吃。
小店儿晚上二十点后是几个小伙儿烤串儿和啤酒,还有些伙计们自煮的极辣的盐水毛豆,啤酒也就是三块钱一瓶儿的燕京为限,再贵的那请别地儿玩儿去。
烤串儿的小伙儿瘦瘦的,黑黑的,听着别的伙计都叫他小猴儿,一来二去的,我们也都叫他小猴儿了。小猴儿给客人烤肉串儿时老捎带给自己烤馒头片吃,我倒是留心过,小猴儿在调换肉串儿时总是会保证油滴到他的宝贝烤馒头片儿上,他的烤馒头片儿馥郁那应是题中之意了。有次看着他手拈着烤得焦黄的馒头片儿,蘸着红红的辣椒酱,吃得咂嘴咂舌,香不可耐,还得照顾着烤串儿架子翻弄着烤串儿,活脱脱一个抓耳挠腮的小猴儿样子,忍不住要了一片儿他自己烤来的吃尝尝,还真是极香的,酥脆的。
估计着小猴儿晚上饿了舍不得烤其它的东西吃,也就这烤馒头片儿最便宜,而门口馒头摊儿上的大白馒头也才两毛钱一个,又白又暄的,细细地切巴切巴能切出十多片儿烤馒头片来。惜乎我对面食一向兴趣缺缺,面条、包子、饺子、大饼什么的,在能不吃面食的时候,我是绝对不把面食列入可选项的。
出于我这人一以贯之的好奇心心理,不管到某个城市去,总得尝试一下当地的特色吃物,这让我多年后依然怀念在广州夜市摊挡所吃的干蒸鱿鱼丝,回忆在西安吃羊肉泡馍因我连两个馍都没吃不下去而再吃了营业员两个白眼,在重庆辣得连吃败火的中药也抵不住脸上群起汹涌的痘痘,在北京倘若是不吃北京烤鸭不吃炸酱面那应该是算不得去北京的,而在北京烤鸭那是可以另开篇说说的,这里先说某次特地奔到天坛那儿的炸酱面馆,伙计们雄壮的吆喝声中某人胆战心惊地八仙桌后坐定,且看着一大碗干干的粗面条不禁心内发怵,伙计熟练地洒上些绿的黄瓜丝白的豆芽黄的胡萝卜丝什么的,再搅上店家所云精心烹制的炸酱,虽看着服务生左一碟绿丝右一碟红丝的向面碗里倒来倒去,可那感觉却是混沌不清的,胡里八涂的,干涩无趣的,从这搅和的过程到吃到胃里的感受,无例外地极似于混凝土,远不如我们汤宽面窄的爆鳝面或是一青二白的阳春面,与南京闻名的皮肚面也是没法比的,顺便,北京人不吃皮肚,似乎北方人对猪的小零件都没有兴趣,好不容易吃个炒肝儿却是灰不溜秋的一碗肥肠打底的勾芡糊糊,大清早地喝这玩意儿当早点那倒足了一天的好胃口,极利于减肥事业早日成功。
这一次的天坛炸酱面之行带来了巨大失望,自此坚决不吃北京炸酱面,连带着北京大大小小的面馆儿也不绝轻易踏足,某次在国展那儿的某炸酱面馆子陪客人先喝了些二锅头再吃炸酱面,他是河北人,酒量不错,他很奇怪地认定着南方人应该不能喝二锅头,所以大概他满心期待着我在喝了那两瓶小二给他表演一下玉山将倾呢,一杯又一杯的蒙着我喝,只是他失望了,只看我美滋滋地吃着芥茉鸭掌,手拈着脆生生的小黄瓜,两瓶小二是喝不倒我的,他自己两瓶小二下肚却是口若悬河口齿不清。
他喝了小酒后唏嗦着吃完了满满一盆儿炸酱面,极满意地打着饱嗝却是仍然极有兴趣地看着我以喝汤为主地边吃边用筷子挑着牛肉汤面玩儿,我是坚决不吃炸酱面的,略吃了一点点牛肉汤面,虽然说是有些到淮扬馆子无名居点北京烤鸭或是我的那个同乡在王府井北京烤鸭馆偏要点广东海鲜和清炖狮子头的土老冒与内务府嫌疑,可终究要比胃里塞些混凝土好受多了。
烤串儿的小猴儿也极馋酒,大概自己也舍不得花那酒钱,经常我们一嚷嚷小猴儿来干一杯,他就蹭地窜过来了,他从可没跟我客气过,却是跟我的其它同事客气得紧,别的人叫他干一杯总是扭怩不安地脸红拒绝,这常常让同事笑话他是不是看上我了,偶尔借着酒胆,我也常回敬他们,说上几句:“看上就看上了,我还就好这一口儿。怎么啦,没看上你,你吃醋啊。”这是难得的。
经常我总觉着他家的啤酒杯不干净,我常是抱着啤酒瓶儿吹的时候多,而小猴儿借着给我们送烤串儿的机会,刚开始还用杯子倒我的啤酒喝,后来也抡着我的啤酒瓶儿就往嘴里塞,别的伙计老取笑他跟我变相接吻,小猴儿脸红了红,不过,小猴儿喝酒上脸极快,一喝酒就是大红脸,是酒后红脸还是其它原因的红脸看来区别不大,细细的单眼皮下小眼睛水亮亮的,红头红脑闷声闷气地转过头去骂别的伙计,他倒是从不介意跟我合着一个瓶子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夏夜的北京街头,一众大小食肆或奢华或简朴,自是丰俭由人,不论是东直门、朝阳公园西门还是方庄,那样成气候的夜宵在南京是不见的。入夜后,但见东直门之大大小小的食肆灯红酒绿,车鸣人喧,绝不似白天之冷落惨淡形象,不长的一条食肆口味杂陈,处处飘香,不免又是人生常恨,一常恨阿堵物之亏欠,二常恨胃口之亏弱,恨不能尝遍这川滇苏京以及西式大菜、山菌海错世间佳肴,恨不能细细品味这酸甜苦辣,恨不能胡吃海塞这膏腴珍蔬,正所谓京城之大居之不易啊。
北京的饭店门外常有小弟扯着嗓门拉客,跟着三里屯的酒吧门口似的。记得东直门某家饭店门口清一色的黑衣帅哥,整齐而响亮的特大嗓门招呼着,说实话,他家自酿的葡萄酒口味极佳,那晚陪着可让我给喝醉了。而金鼎轩似乎更是以此为招徕,到得店门二十米内,黑衫的小弟们就极热情地一字一顿地扯着:“两位----先生----楼上请。”这总是让人不好意思不去他家吃饭了。不过,冲着这跑堂的大嗓门儿遗风,我倒是很想试试穿一件长衫去,总幻想着自己穿一件月白长衫大概必会如小说所写的那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青衫磊落,我倒是很想还有什么绝妙好辞尽管给自己用上,只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没能够给自己多留一些优雅的词语。这一袭长衫,想来虽不至于是小李飞刀,合着最不济也比郭靖要潇洒几分的,想试试黑衫小弟们会不会嚷嚷一声:“大爷楼上请”,让某人也过一过西门大爷的阔人瘾。
金鼎轩除这大嗓门为号召外,满墙的明星就餐照片也是在大特色,有个这破小子在金鼎轩陪客户宵夜时,巧遇到他心中的女神文清小姐,兴奋了一宿,天色刚见鱼肚白时硬生生把我摇醒,两眼泛光地告诉我如何如何亲眼所见他的女神,从梦中醒来的我看看时刻才五点多,恨恨地回答他:“你看文清管个屁用啊,你还不是在跟我上床,赶紧睡觉去,困死我了。”某小子顿时蔫了。
北京的明星原来就多,而明星们的夜生活原来也较常人丰富多,所以在北京的夜店见到明星也没什么吃惊的,有好事者还罗列了明星们经常出没的店铺与时间,好让众粉丝们粉条们粉皮们可以守株待兔去,不过上次在南京沸腾鱼乡,猛见墙上也贴了一堆一线明星二线明星三线明星在该店消费的情景,看来这股风也吹到南京了。
以我看来,明星对某饭店的推崇大致是靠不住的,我与某明星面对面地聊聊天时,他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他跟别的谁谁谁一起去过哪家哪家饭店,吃过什么的什么的菜,以我听来,他那些吹嘘大体也是外行,所谓三辈子学吃,五辈子学穿,胆敢在王府井烤鸭馆点广式生猛海鲜的人,我们都可以叫做凯子。明星往往只是长得比我们平凡人更上镜头罢了,真要是指望着他们能在演艺方面之外给我们以科学知识无异于缘木求鱼,以解晓东而言,代言某生子医院却落得观众受骗自己受骂,生孩子原也不是他的能事。
东直门的那家边城小镇是云南菜馆,以云南特色“汽锅鸡”为号召,味道自是鲜美不凡,而他家所售澜沧江啤酒厂的小矮炮啤酒口味纯正,远在燕京之上,只是价极不菲,不过,想着这千里迢迢把啤酒从云南拉到北京,千里路途颠破的摔碎的,损耗总得留着这些桌上的幸存者们来分摊吧,所以这贵得有道理啊,如我那个同乡在北京王府井烤鸭馆非要点龙虾不可一样,这澳洲龙虾发挥国际主义精神不远万里前来支持中国人民的美食事业,国际航班的差旅费与万里长征中牺牲的龙虾同志们的深仇大恨自有这些幸存者们全部负担了,所以这龙虾也是贵得极有道理的,这样,参加龙虾国际美食大事业的我们也是极有面子的,其实那一团冰凉的白肉在柠檬汁或是芥茉膏的掩饰下依然是味淡肉老,远不如青青小河虾来得鲜美。
某次读某人的文章说是某年某月某日他也在边城小镇的饮酒至醉,感觉那天似乎我也在这菜馆儿的,翻翻日记,还真是,那天我感冒了,同事老余说喝些鸡汤就好了,两人也就跑这儿喝鸡汤,印象中那晚没见过一个风流曼妙之人,再问问某人,原来他与朋友在包间,而我跟老余师傅两人却要的是楼下散座,却原来机缘如此吝惜得紧。
那鸡汤清鲜可人,感冒之人喝着是极爽,滚烫的,喝着略略地出一点汗,只是那晚老余师傅喝鸡汤时,很大声地说了句:“哎,真香,下奶啊。”估计他又为他还没满月的小孙子正因着缺少母奶犯愁了,却不知邻座几个美女们瞪着眼珠子看着我俩。
朝阳公园西门的东直门羊羯子从来都是要排队等座的,他家的服务生有几个模样特别娇小的,我总疑心那是未成年的小孩儿,菜倒是一般般,以之为招牌的大盆羊羯子口味一般,其余的菜也没记住几个,这家店于我意义不可谓不深刻了,因为我和他,在北京的两人第一餐就是在二楼某个小角落里吃的,而此生分别的最后一餐也是在那里吃的,那个阴暗的角落暗藏了一个这一生都打不碎的梦,那厮酒量不行,饭量也不乍的,却是无肉不欢无辣不举箸,于吃,我们俩从来都是没共同语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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