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累作品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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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个地方安静地死(上)街

      这是一条陈旧的小街,还算完好的水泥路面两旁参差排列着青砖与木板相结合的房屋,整条街道是个斜坡,站在街头放眼看去,一溜儿灰色的瓦伸展着铺向长满青苔衰草的古城墙。城墙曾经金戈铁马的威风过,现已年老色衰。崩去了许多牙,缺口的外面是条温柔的河,但每年要撒一次疯,总是在舔到城墙根儿的时候迟疑着退去。

      街上有一棵老迈顽强的槐树,从树干的大洞可以看到树已经中空了,洞里住着一条碧绿的小蛇,每年的春节都有小孩子把各种各样的鞭炮扔进去为它庆祝新年,但是每年的春天,它又总在新叶初萌的枝间蜿蜒游走。树的周围包围了五,六户人家。陈深家也在其中,门牌上写着“大祥街54号附2号”

      在解放前,大祥街类似于现在的‘红灯区’。是妓院和赌馆的所在地,应该说,它有优良的历史传统,虽然解放后改天换地,但是流风所及,街上依然出产顽劣的流氓和轻浮的女子。这两种产品使大祥街在古城人民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一直声名不衰。

      有相当的一段时间,很多有志青年曾经誓要踏平大祥街,他们携带屠刀和短铳呼啸而来,街上游荡着的势单力孤的青年首当其冲,他们头破血流时的‘哎哟’声在街面上回荡后不久,大祥街很快进入战争状态,家家门户紧掩,战士们就躲在自家二楼的窗户后‘砰砰’地往外放铳。铳里装的码子有三种,第一种是米粒,不至于伤人至死,但是被滚烫的米粒击中后麻痒难当,如果是脸幸运中奖,以后就坑坑洼洼的,望之似沾着黑芝麻的烧饼,古城自‘莴粒麻子’以来,造就了许多黑芝麻烧饼,当然这并不全是大祥街的功劳,誓要踏平大祥街的精英们有极丰富的闯荡经验,一有危机情况会立刻以臂遮面,很少被做成武大卖的东西。法医鉴定为‘轻伤’。

      第二种码子是铁屑,这东西严重到伤及灵魂,遭了灾不躺个十天半月的就算是刀枪不入了,法医鉴定为‘重伤’,最后一种的寸把长的铁钉,被击中后就得劳动法医大驾来现场了,受害者可以免交法医门诊的费用,但是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大祥街的战士们很少下这种毒手,除非是弹药紧张了或者对方实在太凶悍。

      由于大祥街精良的装备和占尽地利人和,誓要踏平大祥街的热血青年们往往在警车来临前就锻羽而归,有时候也溃不成军地丢下一些武器作为打赢了‘大祥街保卫战’人民的战利品。如果不幸遗下伤兵一名,他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花样翻新,在他重出江湖时,很可能就是一个被放到了脚筋拄着拐棍或者被砍掉了好几根手指的‘九命奇侠’。

      在乔石委员长下命令:“狠狠杀一杀宝庆市这股歪风邪气”前,大祥街和整个古城的接战情况大抵如此。

      第二节:北门口

      每次到了‘东方舞厅’的开场时间,门口总会蹲满了半大的小伙子,他们用眼光打量每一个路过的人,见到熟人就会眼睛一亮,很热情地上去寒暄,然后问:“有没有一块钱?帮我买张门票”,如果有美丽的姑娘走过,大家就一起行注目礼。和升旗仪式类似的地方是还有人会唱歌,几乎所有的流行歌曲都会被改变歌词唱得那姑娘面红耳赤,如果那姑娘是单身一个人,就会加快脚步迅速逃离,如果她还有个在外面混的男伴,面子上又有点下不去,就会口吐狂言:“你小子没吃过亏啊!给我等着!!”然后在包围圈形成之前迅速逃离,如果对方人多势众,挑衅者也人多势众,这样就会开打,战况虽然没有‘大祥街保卫战’激烈,但也颇为可观。因为双方一交接,就会有大批的人涌上来,观战兼起哄,战斗往哪里移动,人群也跟着往哪里移动,“打死他!”的呼声震天价响,这种情况使对方心里实在没底,看着黑压压的几百人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所以最后的结果也是迅速逃离。

      除开第一种情况,其他两种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后遗症,前来复仇的人深得孙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兵法遗意,一下子出现在得意洋洋哼着歌的人身后,兜头就是一刀,一番拳打脚踢,扔下几句扬威的话后从容撤退,也很有游击战‘打了就跑’的精髓。有时候会出现某种情况:对峙双方中发现熟人,如果那人是极有面子的人,往往就化干戈为玉帛,不打不相识了。如果这架实在劝不下,那人就回避,冷眼观战场的局势,必要时主动加入红十字会,负责救死扶伤。

      整个北门口地区,有三家舞厅。揍与被揍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全武行的开演有时候仅仅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陈深所熟识的一位大姐,浪迹江湖多年,有一回上舞厅消遣,黑暗中被人无意伸出的脚绊了一下,此位巾帼英豪立定了后放声便吼:“胜疤子,有人打我!”她那绰号‘胜疤子’的男友闻声而来,以专砸别人家门板练就的铁拳轻松收拾了对方三颗牙。此役由于对方的抵抗力甚为稀松平常而显得平淡无趣,让存心一饱眼福的围观者们大失所望。只有些追慕江湖英豪的后起之秀对‘胜疤子’那能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铁拳五体投地,表示了由衷的敬佩。‘胜疤子’大获全胜后充分展现了他的侠烈风范。对对方拉人马寻仇的可能全然不屑一顾。搂着巾帼英豪得意洋洋地下舞池绕场一周。

      每天泡舞场希冀一饱眼福的人并非全无缘故,除了能在前辈高手的身上学到卓绝的武功外,附近几个学校的小妹妹为抢帅哥争风吃醋演出的武打也是重头戏。此等扯发掐肉的女子所为本来无什可观,但是因为哄传过两次精彩场面,使得因缘巧合或无缘得见的有志之士一听说‘妹子打架了’便两眼放光,走得如风火轮一般前去呐喊助威。

      较为著名的一场‘红粉之战’发生在夏季,在舞厅离场时的汹涌人潮中,早已得到敌方情报的红方将领一脸冷峻,率领五,六名糖醋娘子军径直走到被侵略者面前,不打话便一绣腿踹出去,直中对方小腹。然后破口便骂:“你他妈的偷我的钱,我打死你这个婊子!”以赢得在场不明真相人士的盲目支持。此时五六名糖醋娘子军一拥而上,行孙子“五倍于敌则围之”之精义。在围观者的大包围圈内形成小包围圈,将被侵略者按跪在地,施放出种种阴毒的手段来。最后更将受虐者衣衫尽数除去。面对这个只知双手掩胸嘤嘤哭泣的女子,围观人众释放出‘啧啧’的无限同情,但也仅限于‘啧啧’。吝啬于‘啧啧’之外的任何行动,侠士们一向自诩能‘抛头颅,洒热血’在该出手时却袖手旁观,将血性全然转移到另一方面。

      陈深的声名大躁,完全得益于机缘巧合下单身怒闯‘乐群舞厅’,独对三十余条如狼似虎之辈而得以逃出生天。这一役使得陈深某段时间在北门地区名喧一时,俨然一条人见人唤‘深哥’的汉子。

      事件起因正应了一句俗话--‘乐极生悲’。当时陈深的一个死党在乐群舞厅内搂着新泡来的妞舞得不亦乐乎。两人亦步亦趋,翩翩如蝶。很快就有人棒打鸳鸯。在背后实施美机撞我机之猛烈行动。陈深死党遭受此巨大撞击硬挺着没有迫降,上前欲问究竟,对方嬉皮笑脸地凑过一张脸来挑衅:“怎么样,你打我啊”。在一旁妞妞楚楚可怜的目光注视下,陈深死党毅然决定满足他这个要求,一拳就兜在对方脸门上,那人显然挨揍挨得极不满足,冲过来又被踹一脚后才省起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陈深死党在瞧见黑压压的敌军包围过来后要跑为时已晚,当即被不清楚为数多少的拳打脚踢围了个严实。

      陈深经过‘乐群舞厅’门口的时候,茫然不知他的死党周宇正在里面水深火热地煎熬着。他碰上了一个面熟得只知道绰号叫‘马混子’的人,礼貌性地微笑打招呼。‘马混子’没有象以往那样习惯性地问:“在哪泡妞?”而是急切地向陈深报告了一个突发性事件:“周宇在里面挨打!”这个消息无疑很刺激陈深的神经,一下子驱赶了他夜深欲归的倦意。陈深拔腿就往舞厅里冲,‘马混子’在后面说:“是李家冲大胖子那伙人,有三十多个”。这句话相当于宣布了前面是个虎山,‘大胖子’一伙在乐群一带出了名的如狼似虎。陈深的脚步有点迟疑,他比较明智的选择是搬救兵,操家伙。可是等到远水来时,周宇多半已经奄奄一息,陈深只能想大不了把自己也赔进去。

      舞厅里音乐仍然在奏,舞池里依然有痴男怨女在翩翩起舞,陈深的眼睛适应了扑面而来的黑暗。很快捕捉到了某个角落里的人叫马嘶。他冷静地走到放家伙的座位底下摸家伙。

      由于经常发生突发性事件,每个团伙都准备了家伙放在自己常坐的座位下,舞厅清场的工作人员是不敢动这些东西的。为了不至于太过明目张胆。这些家伙基本都是一些水管,铁棒之类。只是有的加工焊上了几个钉子成为‘狼牙棒’,或者把头部磨利成了短矛。

      陈深探手摸到的是一根‘狼牙棒’。为了不让自己有逃跑的想法他很快冲了上去,围观的人群虽然惟恐天下不乱,但也惟恐自己受到波及。见到这么一个穷凶极恶挥舞着家伙的人冲上来,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来。

      舞厅里的黑暗使大胖子一伙误以为自己的人打发了性子,在不辩陈深面目的情况下遭到了突然袭击,一时哎哟之声连天,纷纷闪躲,已经被打得只知道双手抱头,用身体承受数不清的拳打脚踢的周宇迅速回缓过来,跳起来释放被压抑已久的反抗,他跟着陈深挥舞的‘狼牙棒’。两个人玩了命似的往外冲,只听得身后‘大胖子’的人马在喊:“操家伙,追!”

      陈深和周宇两个人在追杀中上演了‘深夜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一直狂奔到了大祥街。陈深隔老远看见娄麻子等人坐在街边打扑克牌,他大吼一声:“娄麻子,快操家伙!”

      大祥街都是久经训练的快速反应部队,牌桌‘呼’地一声掀翻了,娄麻子几个操了打牌坐的凳子跑上来护住陈深和周宇。其他人很自然地各自分工拿家伙,搬人马。

      等到大胖子一伙追到,陈深周宇身边已经围定了十几个人严阵以待。大祥街的精英还在快速不断地赶上来,大胖子部队迅速衡量了双方实力,很统一地把脚步停在了距娄麻子集团二十来米远的地方,等到传来娄麻子极具气势的一声大喝:“打!”大胖子部队开始有人迅速撤退,兵败如山倒,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多呆一秒钟,刚刚的追兵立马变成了逃兵。

      陈深喘着粗气看到了大胖子的溃败,他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看同样惊魂未定的周宇,他有点不相信,居然这么轻易地救出了周宇。

      ‘大胖子’事件后不久,有风声传来说大胖子放言要剁了陈深和周宇。这个风声让陈深和周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揣揣不安,大胖子以心狠手辣而著称,江湖传说有一回谈判中因为一言不合,他飞身过去就给了对方三刀,这三刀奠定了大胖子一方霸主的地位。这类人物不是陈深和周宇之流的小混混可以抗衡的。

      陈深的事迹经过‘马混子’等的渲染变成另一个传奇故事。因为适逢其会,‘马混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陈深是如何义无返顾地独闯虎穴,斗智斗勇。最后在三十余条凶神恶煞中杀出一条血路。自己毫发未损居然还伤了对方十几个人。‘马混子’最后下结论说:“深哥,有义气!”陈深由是在众口相传中迅速窜红。

      陈深成名的苦恼是大胖子很容易就掌握了他的资料,以大胖子的声名地位,居然在陈深这样一个小子手里吃了亏,自然是奇耻大辱。但是大祥街人强马壮,大胖子不敢造次。只每日在乐群舞厅摆下阵势伺候。陈深听闻有一天居然预备下一百多人马,火枪,屠刀,管杀等诸般家伙无不具备。还叫嚷着要冲大祥街。但大胖子掂量了自己这些初出茅庐的乌合之众远不如当年冲大祥街的精兵强将,当年精兵强将尚且铩羽而归,自己这一去少不得‘风萧萧兮易水寒’。所以在大祥街口英明地制止了队伍。只远远对着大祥街摆了一个阵垒示威。

      这么黑压压的一伙人早已惊动了大祥街的众精英。严阵以待后却见敌方部队散去,大声讥笑之余便有人禀告了大祥街镇街的人物‘满哥’。

      满哥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汉子,当年闯荡江湖时和北门口地区另六位汉子七个人七把枪横扫宝庆,是著名的‘北门七龙’。现在‘北门七龙’坐牢的坐牢,枪毙的枪毙,避难的避难,残废的残废。只剩了满哥和硕果仅存的一两位,其江湖地位已不可动摇。每日也只呼朋唤友,斗鸡走狗。不大理会小一辈的江湖恩怨。现在被这事惊动,满哥叫来陈深详问一番后道:“你有义气,这事我帮你摆平”。

      摆平的那日,满哥叫来了陈深周宇及娄麻子三四个人,吩咐他们带家伙跟他走,他摸出一把加工的枪让陈深揣上,陈深刚接过时娄麻子说:“我穿的裤子薄,我们俩换。”递过他极为珍爱的管杀来。

      ‘管杀’是社会精英的创造发明之一,把杀猪的屠刀焊接在自来水管上,配上配件及两三截短管,拆开了便于携带,也方便近身砍杀,装上了便可及远,是威力无穷的砍刀。陈深估计发明这东西的人至少也是黑道十大杰出青年。娄麻子的管杀做工尤其精致,短管还送到工厂镀了珞。银光闪亮。是大祥街不可多得的‘七种武器’之一。陈深早就心向往之。虽然也是第一次摸枪。但看在在兄弟情深的义气上还是和娄麻子换了。

      管杀插进裤腰,用皮带紧紧勒住,露出的一截用上衣盖了,从外面丝毫看不出异样。但这么一个硬硬的家伙揣在腰间极不舒服。陈深走了几步,冰凉的铁器挨着他大腿摩擦,陈深突然感觉到死亡的感觉,然后有些惧怕,他想:“我要是死了,我爸妈怎么办?”陈深不怕死却惧怕父母伤心,他看了看满哥,满哥毫无惧色地正在和娄麻子谈笑风生。陈深就抿着嘴跟了走。

      ‘乐群舞厅;渐行渐近,隔着老远陈深看到舞厅外这里一簇,那里一堆,或蹲或站的许多陌生面孔,有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明显是在按着揣着那家伙。陈深想这大概是大胖子的人,心里惧怕的感觉越来越浓,但仍然紧抿着唇不动声色。满哥看了看他很满意,再转身看到周宇脚步迟疑惧怕的样子,满哥淡淡地笑着说:“不用怕,都是我的人”。

      满哥的叱咤风云以前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江湖传说中,现在他向大祥街的小辈们证实了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满哥一路走过去,就有人站起来很恭敬地叫:“满哥”。然后他的队伍就会汇合进陈深他们本来形单势孤的队伍里,不断有人向这队伍走来,对满哥的尊敬此起彼伏。陈深作为走在满哥身边的人,感到备受殊荣。陈深有个缺点是一激动起来小腿肚子就会打颤,那管杀原本冰凉的刃已经被他焐得火热。有经常混在乐群舞厅的人见到陈深周宇娄麻子等混在这样的阵势里颇愿意结识一两位英雄豪杰,就走过来迎接这支队伍。陈深首次听到有人称呼他‘深哥’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坚持着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把它抛给所有人。

      按照小辈们的规矩,拉人马帮手最少要备了烟不断递过去,满哥却不用,满哥大马金刀地坐在由人从旁边餐馆搬出来的一把凳子上问:“我听说这里有个‘大胖子’很嚣张?”“废了他!”大家都因为满哥受到了这样的冒犯而情绪激昂。陈深在万众一心的声讨中清楚地看见大胖子被放掉了脚筋,萎缩着脚走路的样子。

      ‘放脚筋’是宝庆流行的酷刑之一,方法是在脚踝处用锋利的小刀轻轻一划就搞定收工。较进一步的作法是沿着筋把皮肉划开,把那条筋抽出来割断,这样被放掉的脚筋再也无法接续。只能一辈子是个残废。陈深拿不定主意是就这么轻轻一割还是带回去一截战利品做弹弓。

      “满哥”这时候有人越众而出,站在满哥面前欲言又止。“是你熟人?”满哥的久经江湖让他一下子就嗅出了欲言又止后面的味道:“那你就别插手”。“满哥,大胖子是我弟弟”这人诉说了不得不插手的缘故,很惶恐地看满哥。“哦”满哥转过身来指着陈深:“你弟弟逼得我弟弟无路可走了”。满哥的语气并不严厉,那人嗅出一丝希望,掏出烟来递烟:“我家就两兄弟,满哥你给个面子”。满哥不接他的烟,看着陈深:“怎么办他说了算”。陈深一下子万众瞩目,他心里迅速盘算着怎么卖了这个好,陈深接过递来的烟叼上,等对方上了火,吸一口道:“满哥的朋友就是好朋友,是你的弟弟,这事就这么算了”。满哥对陈深颇能领会他的意思很满意:“就算是算了,你弟弟也要出来交代两句吧。”大胖子平日出现在乐群的时候,前呼后拥,不可一世。这时他已全无平日的气焰。骄横的脸因

      为要努力做出一点谄媚的样子显得有些别扭。他开了一盒宝庆能买到的最好的‘万宝路’,一

      支一支地递,“满哥,抽烟”。满哥冷冷地看他,用手背把他递过来的烟挡回去:“抽不惯”

      。大胖子的哥哥站在他身后,一声:“没规矩!”手一按大胖子肩膀,抬起脚干净利落地一踹

      他膝盖弯。大胖子就势单膝跪地:“满哥,抽烟”。满哥这才满意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烟。叼在

      嘴上等大胖子毕恭毕敬地上了火,边从嘴里喷烟边用手轻抽大胖子的面颊:“小孩子家,嚣张

      是要讲究实力的”。

      陈深在上火时看了一下大胖子的眼睛,这眼睛在受到屈辱时全无仇恨只有惊慌失措。这个信

      息代表大胖子完全‘服’了,也代表事件的完全摆平,陈深拍着大胖子的肩膀,交代了一句场

      面话:“以后就是兄弟了,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整个北门地区只有一条算不上热闹的大街,其他都纵横交错着小街道和小巷子,四通八达。大多都是五,六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建筑物。偶尔点缀一两栋六七层的高楼,旧有的面貌未能保存,新的面貌尚未开发起来,就这样不新不旧的尴尬着。

      陈深和周宇家紧挨着,从周宇家的二楼后门跳到他家厨房顶上,就可以爬上陈深家的二楼。房与房之间墙的空隙是藏家伙的好地方。娄麻子家在周宇家的对面,仅隔着不到两米宽的街道。周宇常常悄悄地告诉陈深,他昨夜又如何如何从二楼的窗户偷窥了娄麻子的姐姐洗澡。有时候说得口沫横飞,陈深心里痒痒的,却装做不屑从鼻孔里往外哼冷气。

      娄麻子姐弟五人,他排行第三,是唯一的男孩,所以是宝贝。他家本来还有个小妹妹老六,有一次家里吃面条,兄弟姐妹一拥而上,你推我揉间小六妹一屁股坐在锅里,烫开了花。娄麻子的妈从街道上的三姑六婆那求来了土方儿,指派娄麻子和陈深周宇到河边掘来了一大碗蚯蚓,和上白糖捣成糊糊敷上去。小六妹折腾一夜第二天送医院已经晚了。娄麻子的妈用一辆三轮从医院里把白布包裹的小小尸体运回来,嚎了两嗓子以示哀悼,然后便悄悄埋了。

      娄麻子的大姐丰满而有两分姿色,对大祥街青年们的调侃能坦然迎之,以嘻笑怒骂对待,这种态度有招蜂引蝶之嫌疑,夏天在河里游泳时,常常有一大堆人围着她,抽冷子上下其手,不时可闻娄麻子大姐喜悦的惊叫声。这姐们后来到广东转了一圈,回来时俨然是一富婆,腰里别着个极稀罕的BP机招摇过市,一度成为大祥街老少爷们议论的话题,直到满哥拎着个砖头模样的‘大哥大’出现,才把BP机的锋芒盖下去。

      陈深他们取得了重大战役的成果后在娄麻子家休整部队,娄麻子的大姐开门见弟弟领回来一班自己平时嗤之为‘小混混’的队伍略感不快,顺嘴就是一句:“死得也晓得归屋”。眼皮一抬看到队伍后威严的满哥,满哥很威严地一点头,娄麻子一把推开他姐:“出去,这里没你什么事!”要是在平时,这就是姐弟之间的‘萨拉热窝’。满哥的大驾光临让娄麻子他姐温柔贤淑起来,端了杯子要泡茶,娄麻子过去推她:“出去出去,我们有事!”娄麻子姐狠狠地白娄麻子,骂:“短命鬼!”收拾了正在织的毛衣出门找三姑六婆聊天。

      娄麻子关了门依依不舍地掏枪还给满哥,周宇问:“满哥,咱们今天这么多人还带家伙干什么?”“你们还嫩”,满哥下了结论后开导众人:“文疤子知道不?北门七龙里的老二。”“知道知道”众人一脸崇敬,‘文疤子’以周身上下一百多处伤疤得名,此人最著名的英雄事迹就是和另外三条汉子怒闯‘东大路’,一人一把砍刀,见男青年就开刀,砍烂四十多个脑袋后全身而退。这一战役是古城战史极为辉煌灿烂的一战,足以彪炳千秋。激励得不少有志青年热血沸腾。

      “我二哥是何等剽悍的人物。”满哥悠然神往:“当年十八个人堵截西外街‘翼龙’,废了‘翼龙’三根手指后散伙,半路上就被对方截住,一个人没家伙怎么拼?三根手指还了回去,还搭上一截脚筋。就这么给废了。”

      满哥的述说革命家史使众人深受教育。“这就是教训”满哥说;“别看今天什么事没有,要是碰上反扑完了的就是我们,在外面混,眼珠子要放亮,还要小心谨慎”。

      满哥的话让陈深获益良多,他明白了在道上混不是靠一腔热血,两只铁拳就可以闯出名堂来的,必须要用脑子,这一点认识让陈深开始有区别于娄麻子一类只知喊打喊杀的人物,也因为这一点认识,陈深威信日著。

      在道上日益窜红的陈深在大祥街父老的口碑中却是个好孩子,大祥街的半大小伙子逐渐成长为满口粗语狂言的接班人。陈深却是沉静的,每每娄麻子一伙聚在街道上毫无顾忌地粗言秽语。陈深却掺和在几个大老爷们中间下棋。陈深的棋力在大祥街可算佼佼者。最得意的一仗是和街上的老棋王纠缠半个时辰后终于言和,当然此辉煌成果不乏‘旁观者清’人们的助力。习惯了街道上出产舞刀弄杖的娄麻子的父老很惊讶会有陈深这么一个异数。

      杂货铺的老板‘排长’在他婆娘下班接管杂货铺后便在铺门外摆上了棋局,排长看见陈深往周宇家走,就大声叫陈深来杀两盘。陈深去周宇家也是两个人搂着个黑白电视机看上一阵说说闲话,下棋是个好消遣。陈深就过来和排长走棋。

      棋下到一半旁边已经围了四五个指点江山的人物,杨麻子的五女婿也过来凑趣,很热心地指点排长。

      杨麻子死于肺癌,据说死的时候嘴里一股一股往外冒又臭又粘的黑水。杨麻子操劳一世。留下了一间祖屋,一个矮小龅牙的老婆和五个女儿,五个女儿继承了母亲丑陋的相貌和乖戾的性格。街面上许多人不无恶意地调侃她们为‘五朵金花’。‘五朵金花’都已出嫁,有五个女婿成为杨家支撑门面的势力。这使得杨麻子的遗孀一度很是轻狂,和隔壁邻居的关系极度恶劣。杨麻子的几个女婿同样是不受欢迎的人物,排长见杨麻子的五女婿大声嘲弄他的棋艺,心头火起。偏偏不照五女婿的指点走棋。五女婿没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受欢迎,自做主张地伸手为排长走棋。排长把他走的棋子挪了回来,坚持自己的真理,“不能这么走”五女婿又把排长的棋挪回去:“你水平太臭,老下臭棋”。“是我在下还是你在下。”排长脸红脖子粗地冲五女婿吼:“狗爪子莫乱动!”五女婿呆了一会,一伸手就把排长推到了地上。

      排长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反击,但是排长因为小儿麻痹症瘸了一条腿,明显不是五女婿的对手,杂货铺里一声惨呼:“打死人啦!”排长的乡下媳妇就冲出来助阵。乡下媳妇出征前正在给女儿哺乳,她的衬衣仅仅扣上了一粒扣子,裸着一对丰满的乳房,披头散发地尖叫着,奋力冲杀。五女婿受两面夹攻,又不敢对排门女将乱下手,接二连三便吃了很多亏,脸上很快被排门女将的疯魔鹰爪功抓出了许多血痕。杨门女将之杨老五得知消息,迅速赶到前线与夫并肩作战。但排长方面的军马又多了周宇一员大将。周宇是排长嫡亲的侄儿,叔侄兵齐心协力将五女婿击倒在地,周宇的一双硬底皮鞋就跳跃着在五女婿身上乱踩

      女人们尖利的叫骂声充当了战鼓隆隆,但杨家军很快就溃不成军,在众人的劝解中迅速撤退。

      得胜的周家军正收拾战场,那边就看见五女婿挂着彩怒气冲冲地出门,任何人都知道,五女婿是去搬兵马了。陈深和周宇就召集了人马在杂货铺门口严阵以待。

      五女婿召集兵马也相当快捷。不多时八条雄赳赳的汉子就开进了大祥街。五女婿一马当先,隔老远就指着排长先声夺人:“打死他!”周宇这边的人马呼啦一声全站起来应战。陈深指着五女婿的鼻子:“你动手试试看,”对方的兵强马壮使五女婿色厉内荏。他向陈深道:“不关你的事。”“是不关我的事,这是你们两家子的事。”陈深说着一指五女婿带来的七条汉子:“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要是敢在大祥街打人,就是冲街!”陈深把‘冲街’这两个字说得舌绽春雷,很是震撼了那七条汉子,七条汉子深知无数英雄豪杰在大祥街折腰的史实。凭他们区区七人怎敢冲威名赫赫的大祥街。于是没有人吭声。五女婿见自己的人马并没有人出来仗义执言,而对方人马鼓噪声越发响亮。股训‘好汉不吃眼前亏’五女婿是明白的,五女婿自认是好汉。他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好,我们两家的事就两家来解决”。

      当天晚上杨家老五抱着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在陈深家码在庭院里的煤球堆上撒了一泡尿。陈深家的邻居赵老太太看见跑来报告,陈深走出去看见杨老五抱着孩子很无辜地在一边玩耍。陈深一砖头砸碎了杨家的玻璃,杨家没人吭声。

      第二天杨家的五个女婿和周宇的三个叔叔在街上分别集结。周宇要去搬家伙被陈深喝止了:“这种事动什么家伙,自找麻烦”。

      庭院就是很好的战场,双方对峙,阵营分明,旁边站满了准备劝架的大祥街老少爷们。老少爷们深知这种邻里纠纷终究要有一个完结,而没有分出个高低胜负就很难完结。完结的必要条件之一是有压倒双方势力的劝解人,老少爷们围住了双方阵营,时刻准备着。

      双方战火由女将们的对骂开始蔓延。杨门六员女将由龅牙太君领队,龅牙太君用右掌击打自己的大腿。仿佛那是一面战鼓。嘴皮蠕动,一串串脐下三寸之言翻飞而出。周宇的母亲生性和善懦弱,并未出阵。但周宇的三个婶婶并非等闲之辈。尤其排长夫人,窜高伏低,跳脚大骂,简直‘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女将们的争吵言语一般恶毒,只是比谁的声音大,气儿长,未能分出胜负。僵持在旗鼓相当中。杨麻子家的三女婿性情暴躁。率先发一声喊,英勇出阵。周宇连同他的三个叔叔奋勇应战,大祥街的老少爷们也噢一声喊,拥入战场劝解。

      当天晚上杨家老五抱着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在陈深家码在庭院里的煤球堆上撒了一泡尿。陈深家的邻居赵老太太看见跑来报告,陈深走出去看见杨老五抱着孩子很无辜地在一边玩耍。陈深一砖头砸碎了杨家的玻璃,杨家没人吭声。

      第二天杨家的五个女婿和周宇的三个叔叔在街上分别集结。周宇要去搬家伙被陈深喝止了:“这种事动什么家伙,自找麻烦”。

      庭院就是很好的战场,双方对峙,阵营分明,旁边站满了准备劝架的大祥街老少爷们。老少爷们深知这种邻里纠纷终究要有一个完结,而没有分出个高低胜负就很难完结。完结的必要条件之一是有压倒双方势力的劝解人,老少爷们围住了双方阵营,时刻准备着。

      双方战火由女将们的对骂开始蔓延。杨门六员女将由龅牙太君领队,龅牙太君用右掌击打自己的大腿。仿佛那是一面战鼓。嘴皮蠕动,一串串脐下三寸之言翻飞而出。周宇的母亲生性和善懦弱,并未出阵。但周宇的三个婶婶并非等闲之辈。尤其排长夫人,窜高伏低,跳脚大骂,简直‘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女将们的争吵言语一般恶毒,只是比谁的声音大,气儿长,未能分出胜负。僵持在旗鼓相当中。杨麻子家的三女婿性情暴躁。率先发一声喊,英勇出阵。周宇连同他的三个叔叔奋勇应战,大祥街的老少爷们也噢一声喊,拥入战场劝解。

      陈深站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冷眼观战。周宇家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还有个排长属于老弱残兵,但大祥街老少爷们对杨家作风早已心中暗恨。拉架时不免暗中有些手脚。周家反而占了上风。双方娘子军在一旁尖声叫骂,一时热闹喧天。

      陈深的父亲也在劝架的行列中,陈深的眼神大部分集中在自己老爹身上。等到他看到自己老爹被五女婿推了一个踉跄。便觉得时机已到,陈深从石头上一跃而起,空中抡圆了胳膊,一个惊天动地的耳光打在了五女婿脸上,五女婿被打蒙了过去,跌跌撞撞地撞了好几个人,倒在了老槐树下。陈深指着他道:“你敢动我爸的手!我爸好心好意来劝架,你居然打他!”陈深的义愤填膺使不少战团中被推揉的老少爷们随声附和。  

      这是一趟混水,五女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陈深的猛然出手使战况停止了下来。街上的哥几个也觉得不能坐视,义不容辞地站到了陈深身后,杨老五骂骂咧咧地去扶她男人。陈深踏前一步:“ 我不打女人,你再骂,我就收拾你男人。”杨老五愤怒的眼神和陈深森冷的眼神对视一下,收声了。

      陈深以一个耳光结束了这场战斗,杨家的退缩更象是为了衬托他而做出的配合,在大祥街老少爷们看来,陈深有杀气,所以能镇住人,老少爷们一致认为,有杀气的人将来能成为一个人物。

      由棋局引发的战役使陈深在大祥街也开始成名露脸。陈深首先在娄麻子大姐态度的转变上体会到了这一点。

      陈深以前去娄麻子的家,娄麻子大姐虽然不至于摔东打西,但也不会给陈深一个好脸。娄麻子大姐认为娄麻子的品行恶劣完全是因为陈深这一类街面上的小混混引诱所致。由于大祥街的历史原因,娄麻子大姐不曾奢望鸡窝里会飞出一只凤凰来,但娄麻子成天偷鸡摸狗,惹是生非。连鸡窝里孵出的种也不类似,这一点陈深周宇一干没出息的小混混不无责任。

      综上所述,陈深这种小毛孩子自然不会在作为早熟品种的娄麻子大姐青眼之列。但时光流逝,娄麻子大姐惊奇地发现,以前那一伙只知道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屁孩,已经悄悄地成长为上唇毛茸茸的街面新青年。

      娄麻子大姐孤芳自赏十九年,娄家温饱线下的生活出人意料地让她出落成了一只饱满圆润的蜜桃。这蜜桃成熟后渴望能在他人的唇舌间芳香四溢。大祥街的饥渴青年们早已经在蜜桃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对她进行了皮毛性的启蒙教育。但并未能象大祥街七种武器之首铁铳里的铁码子那样触及灵魂。在蜜桃的心中,也不屑这些有贼心没贼胆的窥园者成为尝果人。蜜桃以前一直一厢情愿地希望英雄如满哥之辈来采摘这久已成熟的果实。但满哥身边早已围定了花枝招展的各路英雌。这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各路英雌无一为大祥街荣誉出品。满哥深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大家彼此相邻多年,知根知底,又低头不见抬头见,身边不乏美人环绕的满哥是不原因惹火烧身的。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娄麻子大姐只深恨自己的家境无法让自己花枝招展起来。她只能把仅有的那几件搭配了又搭配。她眼睁睁地看着有条件花枝招展的各路妹妹在满哥身边风起云涌。由失望而绝望。这种绝望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陈深的脱颖而出。

      娄麻子大姐来找陈深的这个夏日的午后。陈深正兴致勃勃地用几块菜市场屠桌上拣来的各色猪内脏驯练满哥花大价钱买来的狼犬‘野铃’。虽然陈深并无驯兽员的身手,但猪内脏的诱惑力足以使野铃一次又一次地跃上街面上停着的那辆小货车的后厢.

      娄麻子大姐静静地站在旁边看陈深驯了一会狗。她站在货车后厢的侧面,希望有人能注意到她今天穿着最得意的那条水磨牛仔裤,上身是她妈传给她的一件白衬衫,那衬衫已经洗得薄了,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身材,加上紧紧包裹的牛仔裤一勾勒,娄大姐觉得自己简直美艳绝伦。但野铃的矫健抢占了她的风头,娄大姐看着随着陈深的手臂一抬一声吆喝,野铃箭一般窜过来,从她那个角度,恰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野铃胯下那个物件不知羞耻地晃荡着。这情景让娄大姐有了一丝暧昧的联想。那个陈深在这夏日的午后,水泥路面反射的白光和扬起的灰尘中显得英气勃勃。

      娄大姐款款走过来问陈深:“娄麻子三天没回来了,去哪了?”陈深亲热地抚摸野铃的头,表示不知道。娄大姐说:“他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些东西回来,你来帮我看看。”并不给陈深拒绝的机会。转身扭着腰走了。陈深看看她的背影,把手中的一块猪肺喂给野铃,跟着过去了。

      娄麻子睡在他家的阁楼上,宝庆人家大多有这么一个阁楼,利用屋脊的凸起建造而成,一般用做堆放杂物。象娄麻子这种人口众多的家庭,就让杂物给人腾出点地方来。娄麻子的凉席千疮百孔,陈深甩掉鞋爬上他用一块木板搭就的床,借着屋顶几块明瓦透下的光线看娄大姐在杂物堆中搜寻。她被牛仔裤勾勒出的圆圆的臀部在陈深眼前晃来晃去,陈深想起周宇口沫横飞地向他诉说的偷窥到的娄大姐洗澡的情景。感觉口干舌躁。他伸出脚,似乎要在那臀部上一按,却又收了回来,夹起娄麻子的枕头抛着玩。

      娄大姐找出了一个仿军用黄书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她扔在床上:“就是这个,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娄麻子除了是街面上的有为青年,还兼职做神偷,陈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继续用双脚抛娄麻子的枕头,说:“你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娄大姐弯下腰去解书包扣:“叫你来看一下,免得他又说我乱动他东西。”陈深在娄大姐弯腰的这一瞬间,注意到她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两粒纽扣,这一俯身,一道美丽的风景让陈深尽收眼底。娄大姐的乳房在胸罩的半遮半掩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陈深早就被娄大姐的启蒙教师怂恿过,虽然从不做游泳时围绕娄大姐的揩油人,但也蠢蠢欲动过,他爬起来,无所顾忌地看。娄大姐早就感觉到陈深的目光,她装做毫不知晓地打开书包,首先从里面掏出两条白沙烟来,娄大姐对娄麻子不时冒出来的各色物件的来历心知肚明。为了表示自己未同流合污。她恨恨地说:“这短命鬼抽这么好的烟。”陈深拿起一条来拆封,掏四包出来一个裤兜塞两包,说:“又不花钱,不抽白不抽”。娄大姐平时不敢乱动弟弟的东西,今天有陈深壮胆,伸手进去又掏出几个纸盒来,居然是好几盒避孕套!这东西对娄大姐来说简直石破天惊,她失声叫道:“这短命鬼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陈深哈哈大笑:“又不花钱,不用白不用。”娄大姐横他一眼:“他怎么会用这东西。”陈深不怀好意嘿嘿地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用,实话告诉你,他会用得很。”娄大姐意味深长地看陈深:“那你呢?你会不会用?”“会啊”陈深撕下一个来:“要不要试试?”娄大姐飞红着脸看他。刺激道:“有贼心没贼胆”。陈深一把拉住她,两个人在娄麻子床上滚作一团。陈深气喘吁吁地说:“叫你试试我有没有胆子。”    

      娄大姐让陈深富于探索精神的手尝到了一些甜头后用力推开他,陈深满身大汗的坐起来,用眼神狠狠地扑过去,娄大姐整理凌乱的衣服,嫣然作笑:“现在不行,你要是想,晚上去城墙上。”陈深也知道现在不合适,城墙上荒草丛生,如果没有蚊虫骚扰,是绝佳的场所。通常男人受到这样的邀请是不会顾虑蚊虫骚扰的。陈深还没成为男人,但他极度渴望在夜晚的城墙上荒草摇曳间成为男人,陈深起身说:“这屋子热死人,我去游泳。”

      一滑入温柔清凉的水中,陈深的欲望立刻被洗涤地一干二净。有时候陈深会觉得自己前生是一条鱼。只有水能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深会做一些飞翔的梦,他从某个地方以一蹬脚的方式起飞,用蛙泳的姿势向天空缓慢地游去,空气就象水,陈深快乐地在天空中游泳。醒来后的陈深无法飞翔,他只能用游泳来体会飞翔。

      阳光还很猛烈,游泳的人并不多,陈深缓慢地游过了河面,沿着河向上游走了一段,然后再渡回来,夕阳的余晖斜照在河面上,陈深就顺着最亮的那道波光游,夕阳为他把河面镀成一条金光大道,陈深在其中劈波斩浪。阳光收敛得很快,游泳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陈深从老远的地方看见周宇和一帮人闹哄哄地打排球。他暗暗一笑,长吸了一口气,扎进了水里,陈深悄悄地潜到了周宇身边,分辨清楚了周宇那条红色游泳裤,他一伸手抓住了周宇的家伙,周宇啊啊地怪叫起来,伸手在水里乱抓,陈深鼓腮含了一口水,冒出来全喷在周宇脸上,哈哈大笑着逃开,周宇在后面奋力追击,两道水花在河面上迅速窜向水中央。

      陈深在前进中攀住了一条运沙船的船舷,一翻身上了船,以胜利者的姿势向还在河中的周宇叫嚷,周宇停止追杀,两个人冲对方伸中指,互道:“法克油。”等船开了一段,陈深纵身从船上跳了下来。

      周宇的追杀失败代表此事的告一段落,陈深加入排球的行列。娄大姐也穿了一件深红的泳衣来游泳,依然被围绕在饥渴青年中,惊叫的间隙里不时看一眼陈深,陈深浑然不觉。倒是周宇不时替陈深回报一眼过去。

      太阳象个红气球的时候,陈深开始频频往岸上扫视。这个时候,谢浅该来游泳了,谢浅没有让陈深失望,很快裹着一条浴巾在岸上出现了。

      谢浅把浴巾放在草地上,高一脚低一脚得踏着鹅卵石向河走来,她穿着淡紫的泳衣,肌肤雪白。周宇看得如痴如醉, 向陈深感慨道:“这两条大腿,整条河没一个人比得上。”陈深不吭气,他对周宇的看法深以为然,但是不愿意和人讨论谢浅的大腿。    

      谢浅是大祥街的一个异数,大祥街不乏美丽水灵的女子,但没有一个人有谢浅那种静气,谢浅天生有一种淡淡的羞怯,这使她成为含羞草和勿忘我的结合物,陈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是在谢浅下课回家的那个时候站在老槐树下守侯谢浅的归来,他的眼睛从谢浅在大祥街出现开始目不斜视到谢浅在街的拐角处消失,总是要目送谢浅那么五六十米路,谢浅的目光有时候遇上他的,脸上会微微一红,这一抹红晕让陈深在心里呻吟起来。

      谢浅游泳总是会引发一场百万雄师渡长江,在大祥街的谢浅有一种独来独往的气质,这包括游泳的时候,许多人为了玩水而游泳,谢浅是为了游泳而游泳,她下了水便径自游向对岸,陈深作为一个资源的保镖自然要跟上去,周宇和一干兄弟为了卖弄泳技就要赶在谢浅前头了,他们带着一个巨大的汽车内胎做成的‘救生圈’,在行进中不断有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翻腾出各式花样跳水来,但谢浅视若无睹。即使水花溅在她脸上她也不施舍一个眼波过去,她以一个固执的蛙泳姿势,缓缓蹬动她那两条整条河没人比得上的腿向对岸游,陈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五六米的地方,似乎这个距离并未流逝走她的气息。

      谢浅游泳总是会引发一场百万雄师渡长江,在大祥街的谢浅有一种独来独往的气质,这包括游泳的时候,许多人为了玩水而游泳,谢浅是为了游泳而游泳,她下了水便径自游向对岸,陈深作为一个资源的保镖自然要跟上去,周宇和一干兄弟为了卖弄泳技就要赶在谢浅前头了,他们带着一个巨大的汽车内胎做成的‘救生圈’,在行进中不断有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翻腾出各式花样跳水来,但谢浅视若无睹。即使水花溅在她脸上她也不施舍一个眼波过去,她以一个固执的蛙泳姿势,缓缓蹬动她那两条整条河没人比得上的腿向对岸游,陈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五六米的地方,似乎这个距离并未流逝走她的气息。

      谢浅在这个时候抽筋似乎落入俗套,但这个俗套不知让陈深守侯了多久。矜持的谢浅并没呼救,她仅仅经呼了一声,接着蛙泳就变成了狗刨,陈深身经百抽,完全明白谢浅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两三下划拉就到了谢浅身边,揽住了谢浅的腰和肩,沉声说:“别怕”。谢浅由陈深托着转成了仰泳,舒缓过来,她说:“谢谢。”陈深有些腼腆地一笑。

      周宇和众兄弟的救美行动慢了一拍,但也堪称快速反应部队,八只手一托,谢浅就水淋淋地脱水而起,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救生圈上,陈深说:“回去。”众兄弟跟着吆喝一声,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揉着救生圈凯旋而归,谢浅脸红红的,忍着痛轻皱着眉,眼梢嘴角却全是笑意。

      救美使陈深将城墙之约抛到九天云外,这次的救援使陈深的思想得到了一点升华,得以和谢浅亲近也让陈深不愿意自己的第一次葬送在娄大姐身上,那一夜夜凉如水,陈深被娄大姐撩起的欲望在凉凉的夜风中烟消云散,娄大姐在城墙上苦侯了半个小时,被蚊子折磨得坐立不宁,她下了城墙一眼就看到陈深和一干人坐在杂货铺前就着昏黄的灯光海谈胡扯。娄大姐气闷闷地回家,把房门摔得山响,引来她父亲的一顿呵斥。

      娄大姐从此认定了陈深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主儿,不过她承认陈深迟早会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陈深在这方面胆倒是贼大,他居然敢和街面上另一风云人物老四摆开了场子.

      事情因七婆而起,七婆是老四的奶奶,但除去几句"老不死"的恭维还未享受过这个孙子任何孝敬,七婆的厄运来自她八十高龄的年老体衰,做为精明强干的老四他娘,嫌弃这么一个吃干饭的角色自然无可厚非,在老四他娘的言传身教下,老四和他的兄弟姐妹起而效尤,七婆饥一顿饱一顿地吃了许多残羹冷饭,好在不时有些摔鸡骂狗的冷脸子给她胀胃,在七婆发觉老四牵来的一条狗也活得比她好后终于对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孝子贤孙们彻底绝望.七婆搬到了老四家在庭院里违章搭建用来堆杂物的小屋,以捡破烂维生.她抢不过眼明手快的年轻人,只好在每天深夜拄着拐棍捷足先登,七婆迟来的自立门户却成为老四一家的奇耻大辱.好在七婆年事已高,可以用装聋做哑来应付孝子贤孙的破口大骂.居然我行我素顽强地活着.大祥街对此事早有民愤.但本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原则,并无人仗义执言.况且老四一家继承了七婆我行我素的性格,对戳在后背脊梁骨的一阳指以少林金刚不坏神功化解之,彼此相安无事了许久.

      阳光灿烂的上午是七婆翻晒她拣来的废纸破布的时候,一团团污秽的破烂在庭院中摊开,每一翻动,就腾起一股灰尘来,应该说这很不卫生,但大祥街人纯净美好的心灵化解了这种肮脏,他们总是向茕茕独立在自己劳动成果中的七婆问好,但输了钱的老四一觉早起就发觉这么一个脏老婆子在碍他的眼,自然大发雷霆.他大吼着就上前抢夺七婆手中翻拣破烂的铁钳.这是七婆吃饭的家伙,她誓死捍卫着.惊惶的昏花老眼中全是哀求.老四惟恐碰撞会弄脏了自己的新衬衣.一时有些抢夺不下,这时陈深在旁边冷冷地说:"好好的人不做要做畜生."老四欺凌老弱从未有人敢冒犯其虎威,陈深这一句使他勃然大怒.他转向陈深,厉声喝问:"你骂谁?"老四以为他因愤怒而透出来的杀气可以逼退陈深,不料陈深毫不退缩:"我骂你啊,没听清楚?要不要再骂一次?"陈深裸着上身,一身美好的肌肉让老四开始掂量斤两,作为道上的人.老四深知陈深名声渐响,据说这小子练了几手功夫.老四衡量敌我之实力后决定以众凌寡.他一个电话就召来了八个弟兄.因为七婆的事,老四在大祥街并无人缘.打击陈深也是在大祥街显示实力的时机,可谓一箭双雕.

      陈深对老四的搬兵并无反应,依然好整以暇地和人闲谈,这让老四疑惑之余暗暗得意起来,都说陈深是个人物,今日这人物也要认栽.老四打算念在都是街面上的人只小小教训陈深一下,为以后留点余地.让老四始料未及的是当他那八个弟兄出现在大祥街的时候,陈深居然一抽身牵来了张牙舞爪的野铃.野铃感觉到面前这几个人对陈深的敌意,身子前倾,低低地咆哮着,随时准备扑上去血肉横飞一番.

      这条庞然大物唬住了老四和他的众兄弟,他们紧张地看着陈深手中那条被拉得笔直的铁链.惟恐陈深松手,按理说陈深有野铃助阵也敌不过九个如狼似虎之辈.但谁也不愿意被野铃尖利的牙齿撕走一块肉,况且野铃充分表示了陈深和满哥的关系.老四也觉得没必要为了件小事去动满哥视若珍宝的野铃.

      老四在街面上老少爷们的劝解中交代几句场面话下了台阶,让冷笑的陈深站在那得意地胜利着,感觉被扫了面子的老四对陈深暗中怀恨,他没想到是一向恨之入骨的城北路派出所的警察为他报了仇.

      陈深凭借一条狗退敌的事迹不仅让他在大祥街扬名立威.做为北门地区声名日响的后起之秀,他的事迹让许多尚未有机会露脸的成名的后辈津津乐道,陈深威名日扬,来寻他助拳的人也与日俱增.

      江湖上流传着陈深的两个传说,一个是他纠集了一百多人围攻副市长的儿子,那家伙被暴捶一顿后终于省悟起自己书包里备了一把刀防身.等他抽出来打算杀开一条血路时,却不幸被警察叔叔逮了个正着,据说在黑房子里很是吃了点亏.另一个比较有戏剧性,陈深单身冲体校,以一双铁拳轻松收拾了对手后并不撤退,若无其事地在那里闲逛,半小时后对方搬来了救兵,这救兵为首之人却是陈深江湖上的生死之交,结果搬救兵的人反而被救兵暴捶一通.

      一个又一个的传说造就了古城一代又一代的风云人物,现在这机会慷慨地给了陈深,陈深在口沫横飞的闲谈中崛起,"深哥"这两个字已经成为一个让人胆寒足以退敌的标志性金牌铁券.

      陈深在叱咤风云的同时,总喜欢去二中一带转悠,二中一带汇聚了宝庆最有名的几所学校,虽然隔山岔五也会有冲突事件发生,但比较起其他是非之地,可算平静安详。陈深不象是一心向学的人,他往二中跑更象是发展革命根据地。但只有陈深自己清楚,因为二中有个谢浅。经过了那次救美事件,陈深越来越觉得他和谢浅之间存在某种奇妙的缘分,那天他为谢浅按摩抽筋的小腿时那种温软滑腻的感觉一直留存在他的指尖。

      陈深费尽心机为他和谢浅制造了许多邂逅,但这些邂逅仅发展成两人相视一笑,陈深的笑带着侵略,而谢浅笑得羞涩腆腼。伴之脸上一抹红晕,这一抹红晕又让陈深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呻吟着要蹦出来。

      陈深一直渴望着出现某种转机来改变这种状况,他每每提起勇气要自己改变这种状况,但勇气一碰到谢浅便冰雪般消融。陈深企求上天给他一个机会来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虽然相逢一笑让陈深觉得有些会心的默契,但陈深已经不满足他和谢浅之间仅有这些,他极后悔上次河中救美后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转机一如陈深所盼望的那样出现了,陈深的炯炯目光能让他在放学时汹涌的人潮中一眼捕捉到谢浅的身影。谢浅这天骑自行车上学,她一出了校门就有四个男生蹬着车追上了她,四辆自行车把谢浅夹在中间。挨挨碰碰地不让她好好骑车。这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象是在进行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不时还有人在谢浅进退维艰时伸手扯一下她的头发或衣服以增强这个游戏的趣味性,应该说这几个男生并无恶意。恶作剧只是对谢浅爱慕之情另一种方式的表达。情窦初开的男生喜欢让心仪的女孩在他面前流泪,以女孩楚楚可怜的神情来满足他爱的需求。

      谢浅作为这游戏的主角愤怒而无可奈何。她发觉愤怒的质问只能换来几句油腔滑调的调侃后便决定一言不发,任凭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这情景使陈深油然而生护花之心,他赶上一伸手就抓住了闹得最欢那男生的车头,那男生以为遭遇伏击,露出的一脸惊惶立刻让陈深小看了他,陈深目光冷利。警告他:“少惹我朋友。”谢浅在旁边欣慰而感激,对方发现了陈深单身一人,如释重负,人多势众使他有资格口出狂言:“你是不是有点亏没吃?”‘是不是有点亏没吃’是宝庆极为流行的问候语。类似开战前夕的警告,比起硬巴巴的美国式警告显得温委婉约。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关怀。

      陈深并不把这四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从大胖子一役后得到了满哥的教诲,他单身出门时总是会揣上家伙,陈深的身上别着一把军用匕首。他相信只要一亮相,便会使这四个连初出茅庐也算不上的小毛头魂不附体。英雄救美是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陈深觉得孤身进行更显得慷慨豪迈,他甚至已经想到了救美后护送谢浅回家时一路上的台词,按照陈深的思维,他认为下一个步骤就是大显身手。

      陈深一巴掌就把对方抡下了自行车。

      在对方遭受打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陈深听到了谢浅的声音,他转过脸去,谢浅涨红了脸,神情失望而愤慨:“你怎么这么野蛮!你怎么可以打人!他们都是我的同学!你太让人失望了!”陈深早知道谢浅不同于那些兴奋激动于他干净利落的出手的女孩,但没想到大祥街出身的谢浅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在陈深被谢浅激烈的四句话轰炸得心如乱麻的时候,对方已经展开反击,陈深只好应战。

      古龙说女人喜欢看男人为了她打架,陈深坚决贯彻了这一指导精神,但古龙不认识谢浅,谢浅厌恶血腥暴力,谢浅小时候曾经目睹自己的父亲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由恐惧转为极端厌恶,战场中陈深兔起鹘落的身手并不能给她赏心悦目的享受,谢浅无力阻止这场已经开始的战争,她蹬上自行车绝尘而去.

      谢浅的离去使陈深感觉受伤,他为了这个女人在浴血奋战,这个女人却在这时候离开.陈深本来可以轻松收拾面前这四个小子,拳头打在人身上有两种效果,一种只能造成暂时的痛楚,另一种则可以摧毁战斗力.陈深在多次的实战经验中早已熟练掌握了后一种的运用技巧.谢浅那一通肺腑本来使陈深想放弃这场争斗,但对方的不甘受辱使陈深只能奋起应战,既然战斗无可避免,他就不能做弱者.尤其是在谢浅面前,但谢浅不给他做强者的机会,陈深的眼睛在战斗中兼顾到谢浅的离去后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悲哀而绝望地想干脆让他们把我打死,死了之后谢浅会不会为了我流泪?古罗马凯撒大帝被背叛者包围,他武功超群,拔剑抵抗,但当他发现背叛者中有他心爱的布鲁塔斯时,他黯然长叹,放弃了抵抗,谢浅并没有象布鲁塔斯一样执剑来攻,但她离去的那一绝情刀扎在了陈深心上,陈深的心在紧缩后也长叹一声罢了,他放弃抵抗,拳打脚踢立刻密不透风地招呼在他身上.

      陈深并不感觉痛楚,他甚至微笑着想谢浅看到我这样挨打会不会哭,当时流行王杰的<英雄泪>.陈深想英雄所拥有的眼泪应该是心爱的女人为他流的.夕阳如血,天边的晚霞由浅至深一路沉淀.陈深觉得他在夕阳下挨揍的场面惨烈而忧伤.陈深的鼻子被沉重打击,鼻血喷涌而出,濡湿了他衣裳的整个前襟.陈深的口腔里满是血腥甜的味道."这四个家伙"陈深想:"他们要是知道揍的是我一定睡不着觉".'我'在这里指的是北门地区闻名丧胆的深哥,谁也不会相信深哥会在四个毛头小子的包围中跌跌撞撞.

      照这个打法打下去,陈深最后会象个末路的英雄瘫在地上眼睁睁地看对方扬长而去,遭此挫败的深哥两个字会在北门地区黯淡无光,是对方善意地提醒了陈深,陈深在左膝弯挨了沉重一脚几乎下跪后清晰地听到有人恶狠狠地说:"打得这小子不敢在二中露面".陈深不能不在二中露面,二中有谢浅,陈深还要保持他的声名不坠.陈深暴起,一脚踹在了对面一人的小腹上,这一脚的力量全集中在了鞋跟上,对手立即脸色煞白,手捂小腹,汗如雨下.这暴起的一脚震住了对方另外三人,他们呆眼看陈深挺立着,血流满面,神威凛凛地大喝了一声:"来!"

      然后陈深痛苦地弯下了身子,他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的背脊袭了进来,摧毁了他全部的力量,陈深血液凝固,四肢百骸一起抖震.他转过脸去,一根电棒在夕阳下闪耀着淡紫色的火花.

      陈深被带进派出所时感觉这里普通得很,不少江湖好汉栽倒在此地,但这里平平常常,一点也没有威严肃杀之气.那三个学生惶恐地站在墙角,几乎要哭出来.陈深轻蔑地看他们,他面前空着一张椅子,陈深随随便便就坐了下来,屁股还没享受一分钟,一个警察怒发冲冠地冲他吼:"谁要你坐的,呆墙根去!"陈深站起来,却不往墙根靠,冷冷地看面前这个脸红脖子粗的把戏.陈深的目光火上加油,这警察暴跳起来:"打了人还这么嚣张,不给你松松筋骨不知道厉害."

      松筋骨就是把陈深铐在窗户上,一只手悬空,一只脚也悬空的吊起来,陈深另一只手只好用力抓窗户的铁栏,剩下的那只脚尖勉强着地,减轻一点自身的重量,这种铐法叫'吊半边猪'.不知是哪一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警察同志发明的.陈深在半悬空状态中想到史泰龙演的<绝岭雄风>中的一句台词:"地心引力真不好."当时他觉得幽默,现在切身体会后再也笑不出来,陈深宁可饱挨一顿老拳也不愿意被吊半边猪,既然已经不能改变被吊半边的事实,陈深只好选择不做苦苦哀求的猪.他装做无动于衷地保持那个姿势,往窗外看了一会风景,再转过来四处打量.

      陈深被踹中小腹的那个对头进了医院,剩下的三个看到陈深享受的待遇,发自内心地想幸灾乐祸地笑,但不敢笑出来,很快他们就兔死狐悲起来,这件事终究瞒不了学校和父母,他们的磨难还未完劫.

徐累作品选《三》

      最多只有三分钟陈深就感觉那只手和那条腿不再属于自己,初吊时他还能感觉从那里传来针扎般的痛楚,现在那痛楚已经在远方麻木着.

      陈深不知道被吊了多久,他把手和脚豁了出去以后,时间就变得模糊起来,只是固执的一秒一秒地流淌.等到终于被敬爱的警察叔叔放下来后,陈深直往地上瘫,不过他终于坐上了椅子,因为付出了代价,陈深坐得心安理得.

      陈深被轻易释放得益于警察叔叔的日理万机和拘留所的人满为患.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教育后觉得再没必要为了这几个小毛孩子费心.连做笔录这样的程序也没有使陈深觉得自己的首进宫过于儿戏.让他预先想好的横眉冷对之类的好汉行径没能施展出半分来陈深走出派出所,唯一留存的纪念是手腕和脚脖子上的两道血痕,他摸了摸手腕上火辣辣的印痕,回头冲派出所低矮的平房恶狠狠地骂:"操你们妈."和他一道走出来的四个对头惊恐地看他,因为他在发泄被吊半边猪的怨毒.却不知陈深的愤怒来自于没能在光辉的历程上添上一笔.陈深走过去拍那个被踹中小腹进了一趟医院的对头的肩膀,那对头以为他要再续前缘,却听陈深说:"以后少惹谢浅,她是我马子."

      谢浅就这样稀哩糊涂的被陈深钦定成了马子.

      蒙在鼓里的谢浅觉得生活有了一点变化,她想了又想, 才发现以前常常会碰到的流里流气的纠缠突然之间象是绝迹了,聪颖的谢浅自然会想到这得效于陈深的那一场护花之战,谢浅早就明白到陈深热切的目光后蕴藏的东西,那毫无掩饰的侵略笑容也让她心跳过,但谢浅怎么也无法把自己的初恋同大祥街联想在一起,她烦透了大祥街平凡琐碎的人和事,大祥街的日子总是在闲言碎语和无所事事中消磨打发掉,张家长李家短是街道短暂而永远的兴奋剂.神神鬼鬼的老太太,平凡猥琐的中年人,生活内容尽是鸡毛蒜皮的中年妇人,无所事事,惹事生非的街面青年,生活这样一拔又一拔的循环着,中年妇人最终变成神神鬼鬼的老太太,街面青年慢慢成为平凡猥琐的中年人,这一切连同那总是灰暗的建筑,阴森的弄堂,都在迫使谢浅想及早离开这条暮气沉沉得快要死去的街道.

      陈深当然无从得知谢浅的想法,他也无法理解如此可爱的大祥街怎么会在谢浅的眼里变得暮气沉沉,对于陈深来说,大祥街每一个微笑都亲切而实在,友好而祥宁的大祥街上有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他倾心相慕的谢浅,大祥街邻里之间少不了扯些鸡毛蒜皮,但这是可爱的大祥街必不可少的点缀,排长杂货铺前那盏昏黄黯淡的灯是如此温暖亲切,那下面总聚着的大祥街人身上流淌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为他人抛洒的热血.陈深的舅舅住在宝庆有名的居民新村里,然而那里的人对面不相识,就算家里来了打劫的也没其他人知道,住在一个偌大的居民村里却只是拥有自己的房子,不象大祥街的人们拥有整条街道甚至整个北门地区.

      象是要印证陈深的想法,大祥街在这个夏末经受了一场百年难遇的洪水.

      每年大祥街都要经历一场洪水,但那浑黄的水总是只舔到城墙根儿,在住在城墙外的几户人家里肆虐一番后便有点过意不去,学雷锋一样为大祥街人带走倾倒在河岸上的垃圾,大祥街人照例在河堤上品题一番,扔几块砖头看疾走的水面拖出一道漩涡来,连河边几棵柔弱的杨柳也早已不再把这只是顽皮来撒撒欢儿的洪水放在眼里了.

      这场洪水的势头来得极狠,起先象老天爷家厨房爆了水管一样下雨,而老天爷家厨房刚好盖在了大祥街顶上,永无休歇的滂沱大雨把人从身到心浇了个透湿.雨一直下了七天七夜,原本只是一寸寸往上涨的水一尺一尺地往上猛窜,狠狠地撕咬着河岸.但数十年的风调雨顺为大祥街乃至整个资江两岸的人民打下了坚实的心理基础,只有住在城墙外的几户人家迁移了一些家私,大祥街人经过一番讨论,为洪水设定了一条底线,希望它在到达前乖乖退去.然后安然入梦.

      那睡眠是潮湿的,连日连夜的雨使空气中的水分子极度饱满,甚至侵入了睡眠.这个湿乎乎的睡眠继续到了深夜两点,街面上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声音:"水上来了!水上来了!"

      水上来了!睡梦中被惊醒的大祥街人惊恐地发现这场水不象往年那么乖巧听话,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自己家中.

      大祥街开始了灯火通明的忙碌,各家各户忙着把家私往二楼阁楼上搬,他们仍然没有想到,这一次连二楼也在劫难逃,太久的安逸早已使世代居住在河边的大祥街人失去了对洪水的预知能力.

      在洪水中搬家是一场战争,对手是平时柔顺的水,这水今年气势汹汹地要来一番掠夺,在淹没了脚腕的水中把电视机抢搬到了二楼再下来搬衣物被褥时,水已经没过了膝弯,人和水用速度搏斗着,大祥街人斗志旺盛,而水不骄不躁,一步一步地逼紧.

      家里的物资抢救得七七八八,水已经没了胸口,大水封门,水可以在门窗的缝隙里肆意流淌,同时也阻挡门户的开关自如,大祥街人守护在自家的二楼,喘定后终于意识到今年这场水不会善罢甘休.陈深在自家的楼梯口坐看水起, 心里想再涨一尺就要把人送出去了.

      陈深家一只巨大的汽车内胎鼓足了气在二楼的门外待命,内胎上已经绑扎好了一块门板,所幸大祥街的人家大都有这样一只内胎,在这场劫难中,它功不可没.

      水终于平了二楼的楼面,陈深放下那条木板舰艇,把外婆扶了上去,老外婆历过了数十年风雨,这样一场洪水远不如日本鬼子和战争饥荒.她搂着个包裹,镇定地坐在舰艇上.

      陈深是这艘舰艇的马达,出弄堂是一溜瓦面,赤着脚趟水行走在别人的屋顶上是一种全新的感受,陈深前一分钟还心情沉重于水漫大祥街。现在这事实无法改变,他只好把心思用来享受这其中的乐趣。

      大祥街在水中一派繁华景象,各家各户的自制舰艇在水中穿梭往来,有点象全民动员支援八路,虽然欠缺了渔歌作答,但你来我往地询问灾情,慨叹这百年奇景也热闹非凡。熟悉的街景半浸在水中,大祥街精壮的汉子们在街道上游着泳你来我往运送忙,有船的几户人家全体上了火线,船上挤满了老弱妇孺,船老大平时一支灵动的竹篙此时颇为吃力,陈深把家人送上了岸,已经累得筋疲力尽,雨还在下着,他仅穿一条短裤,精赤湿漉的身子被风一吹,暴起一片片鸡皮疙瘩来,几个类似于他这样的汉子围在一堆抽烟小事休息,一瓶白酒传来递去,陈深仰脖子灌了一大口,觉得身上暖乎乎的好受了许多,他看见周宇爬在排长家门前的电线杆上,缩头缩脑地象只猴子,正扯着嗓门大呼:“小心啊!”街角处缓缓拐过一条船来,被水冲得步履艰难,船上的人做出各种姿态保持船的平衡,“要翻了要翻了”。努力终究无济于事,这船到了周宇附近晃荡得越发厉害,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所有人向它行注目礼,并扯着了喉咙致敬。“哗”似乎是大家期待已久终于呼出了这一声,船上的人纷纷落水,扑腾的水华连同惊叫声仿佛在上演一场小规模《泰坦尼克》沉船场面。周宇从电线杆上飞身入水,陈深和十几条汉子也飞扑过去,附近的自制舰艇顾不上自家的东西,纷纷向失事地点靠拢。

      漫上街道的水流并不遄急,所以这次的救援行动并不显得惨烈,陈深他们捉小鸡一样一手一个,很快就帮落水者攀上了舰艇。很有次序的开始了向岸上靠拢。娄大姐也在这船人中,她水淋淋地爬起来,全身曲线毕露。她扫视陆续被救援上来的人,突然大叫起来:“七婆呢?七婆不见了!七婆也在船上!”这一消息石破天惊,大祥街遭此劫难已经够惨了,怎么还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一叠声“快找快找”的催促声中,所有会水的汉子集体奔向了失事地点,往水流走的方向大肆搜索。然而洪水苍茫,往哪里去找?心知肚明徒劳无功的搜索人还是努力了许久,直到筋疲力尽才一个个上岸来,岸上的老四他娘已经不失时机地干嚎了起来,这是不花本钱表现孝心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老四不懂得他妈的苦心孤诣,在一旁大吼:“哭什么哭,这有什么好哭的!”大祥街几个善良的妇女以为老四他娘良心发现,陪着她抹眼泪。

      在老四他娘的呼天抢地中,大祥街人觉得自家还是幸运的,他们默默伫立着,看水国中的家园。雨还在下,水还在涨着,市长来了说:“乡亲们,有重建家园的信心吗?!”市长的声音慷慨激昂,但大祥街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起哄般地回应:“有!”受到冷落的市长扔下几箱方便面和矿泉水便悻悻离去了。

      洪水似乎也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涨到了最高峰时就预见到总有失势的一天,所以并不在得意时耀武扬威,只平静地在各家各户间平静地流淌,大祥街人们的家私难得有和水如此亲近的机会,饱满地吸收了水分,以至于在水退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街道上摆满了家具,仿佛一条出售旧家什的商品街。洪水在三日后全数自大祥街撤军,留下满地狼籍的泥浆和从上游挟带而来的各式各色垃圾,居然还有一口棺木停在了老槐树下,大祥街人推测这是从上游某个坟地里冲出来的。娄麻子领着几个兄弟闹哄哄地打开了它,却是一具空棺,有沧桑的老人说这是不祥之兆,必须尽快把它连同晦气一起送走,大祥街的青年们乐于承担这个任务,他们觉得这能改进成一个有趣的游戏,娄麻子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条奇丑无比的哈巴狗,并端楷写了‘爱妻张小英之灵位’大祥街的青年们把这些连同一盆喂狗的残羹冷饭放进棺木里。‘轰’地把棺木送下了还在河堤边留恋着的洪水,由得它随波逐浪,把一个不解之谜留给了下游的人去猜测。  

      然而那棺木似乎竟留恋着大祥街,等到洪水尽数浩荡而去后,有人发现棺木陷在了河堤下一棵柳树旁的污泥中,娄麻子的‘爱妻张小英’还在,却早已死去,瞪大了一双茫然的眼睛,很不明白为何遭此毒手。不知种于何时何地的老槐树也在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轰然倒塌。把杨麻子家的煤球房顶打出一个大洞来,那条碧绿的小蛇的尸体也出现在槐树早已中空的树身里,忙着清洗整理灾后物资的大祥街人并未意识到这预示了什么,只把这些当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很快忘却。

      夏天随着洪水远去,仿佛只起了一阵风,下了一场雨,秋天就来了,夏天是大祥街女子的季节,她们可以努力展示自身的美好曲线,秋天是大祥街健儿的季节,他们穿上长宽大的衣服,多少有点衣袂飘扬的样子,重要的是那衣服能遮盖携带在身上的家伙凸出的地方,身怀利器使古城青年觉得心里踏实。但他们也不满意身上凸出那么一大条丑陋的形状来,古城的青年们穿着这种潇洒倜傥的衣服在城市里晃荡,嘴里哼着‘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改造而成的各种版本。

      江湖传说,红旗路的‘刮头’锋哥从里面出来了,锋哥是满哥昔年纵横江湖的‘北门七龙’的死敌,当年因为他放了北门七龙中老四的脚筋引发了北门七龙和红旗路的一场大战。这一战的腥风血雨惊天地泣鬼神,红旗路精锐尽失。北门七龙也折损了三条翻云覆雨的猛龙,锋哥因为这事被判了七年,现在坐了三年半就出来重振红旗路,红旗路当年一蹶不振,现在新的一代已经长成,他们都对当年不可一世的锋哥万分景仰。锋哥聚集了人马,很快就发出了踏平北门七龙的吼声。

      不甘坐以待毙的北门七龙有了一次会议,陈深作为满哥赏识的后辈也出席了这次常委扩大会,当年一战,北门七龙的老大判了十六年,老二战死,老五手刃了红旗路三位重要人物被‘噼啪’了。据说老五在赴刑场的路上坦然微笑,不亚于从容就义的革命先烈。虽然没有高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夹路欢送的有为青年们却声泪俱下地为他唱了一曲挽歌,这挽歌不知创作于何时何人,据说是为当年被枪毙的‘枭雄会’魁首刘志高而作,曲调深沉低回,歌词是用宝庆的方言缓慢忧伤地唱:“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我来到了人民广场,千百万双眼睛望着我啊,我的命运就在这时光,摩托车开路,警报车押送,盖粒麻子机关枪押在车头上,宝庆市的马路宽又广啊,可怜爹娘养我十八岁,一颗子弹穿进我胸膛,噼啪,想了一抢,我倒在血泊上,告别了我的爹和娘啊,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地方。”`歌曲风行一时,宝庆的大街小巷不时可闻‘噼啪,响了一枪’之声,刘志高盗枪袭警,杀人练胆,其生平事迹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枪口下的搏杀》。据说他练有硬气功,枪决时捱了七枪方死,是宝庆江湖史上最为夺目的一颗明珠,多少年来,不知多少有志青年为了在宝庆江湖史上闪耀出一时光辉前赴后继。老五做到了,他含笑而去,这一曲挽歌合当为他而唱。

      北门七龙的老四‘四拐哥’当年被锋哥抽去一截脚筋,却依然笑傲江湖,成为一名身残志坚的拐侠,‘四拐哥’之名如日中天。老六早在一次江湖对决中被铁铳里呼啸而出的寸许铁钉钉在了墙上,比耶苏死得还惨。昔年纵横江湖的北门七龙实际只剩下了老三满哥,老四拐侠,还有昔年的小七今日已是宝庆威名赫赫的敏哥。今日重聚,一个个不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未免有物是人非之叹,但间关百战,一个个博来了偌大的威名和庞大的势力,多少也有着志得圆满的欣慰。回首以往岁月的浴血苦战,北门七龙自然不愿意再来一次,但锋哥这心腹大患在卧榻之侧酣睡,北门七龙又如何能安然入眠?  

      会议以聚餐的形式在宝庆著名的馆子‘重阳楼’的包间里召开,陈深随着满哥跨进去时,里面早已坐满各路武林大豪,陈深知道这都是满哥江湖生涯中以义气相交的至交,满哥的江湖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这在他面色凝重地进入包间时,各路英豪脸上陡然绽放的微笑上可以推测出来,陈深感受到满哥在江湖前辈中所受到的礼遇,心中发出了刘邦见始皇帝时的那种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陈深有这种远大理想由来已久,以前和大胖子那一役时,满哥只大马金刀,气定神闲地往椅子上一坐,大胖子即稽首来拜,侍立在旁的陈深虽然没有‘彼可取而代之’的不逊,但心神往之,确立了满哥式的人生目标,这以后他义助排长,驱五女婿,降老四,独闯体校等事迹虽然有血液里与生俱来好抱不平的成分在起作用,但也无可避免地掺杂着扬威露脸的功利心,陈深虽然以一个个成就立下了万儿,但毕竟还没经历过一战功成的大阵仗。在江湖前贤的眼中看来,他这个后起之秀还欠缺着火候,尚不足以成为满哥这样刀丛中锻打出来的烈火金刚。

      会议的主题其实就是‘战还是静待其变?’绝不掺杂言和的可能,各路英豪以这个将决定古城江湖史上重要一笔的讨论下酒,‘四拐哥’和敏哥是坚决的主战派,四拐残废的右腿是深仇大恨的标志,老二和老五那两笔血债也是重要的砝码,老成持重者认为锋哥才出来,红旗路又不成气候,反正吃定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慢慢收拾也不迟,免得捅出大篓子来,满哥一言不发地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端起杯来敬酒,大家举杯一饮而尽,满哥一连敬了三杯,指着四拐说:“当年我们要是先下手为强,老四的腿就不会废!”为了加重掷地有声的分量,满哥砰地把酒杯摔得四分五裂。霍然起立:“不干了锋杂碎这狗日的,我就不叫李满生!”

      这将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战役,表面上这是北门七龙与锋哥之间的恩怨,实际上等同于北门地区和红旗路两大势力的对决,以这两者根枝盘节的关系来看,已经波及到全市的地下社会,成则为王败则寇,胜利者在宝庆将无人敢撄其锋,以实力而论,苦心经营多年的北门七龙占据优势,但红旗路本来的实力就不容忽视,何况锋哥在里面混了三年半,监狱之中奇材杰出之士辈出,当年白田一次性就释放了八百名劳改犯,焉知锋哥没交上一股势力来做决战中的奇兵。

      决战的地点是马家坟山,这个荒弃的回民墓葬地早就成为刀光剑影的所在,一拔又一拔英武少年鲜红的血痛快淋漓地洒在这荒岭野地,乱坟长草间,那些年代久远的无主孤魂这些年来不知添了多少新鬼为伴,马家坟山和江北刑场一直是宝庆两大英魂聚集地。

      象美国不需要在阿富汗搞恐怖袭击一样,实力优胜的北门七龙约了锋哥在马家坟山决一死战,这样堂皇冠冕的约战显得北门七龙光明磊落,也无须提防哪个兄弟在落单时遭了暗算,恩怨一战了断显得直接爽快,在战前,双方不得有任何骚扰性质的行动,何况双方也要利用战前的时间召集人马,准备兵器,以及计划在战后怎样给警方一个交代,警方喜欢古城青年这种行动,把零星发生的冲突集中起来免得他们疲于奔命,事后再抓一批人,收缴一批家伙作为上缴的成绩省去他们许多手脚。

      陈深记得那天刮着很大的风,他坐着卡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时,街两旁的枫树飘落下许多叶子来,陈深被即将来临的决战激昂着,并没有一片落叶就是一个生命的慨叹,北门七龙的人马挤满了三辆卡车和四辆中巴,闹哄哄地极是热闹,有人慷慨激昂,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口沫横飞,有人若无其事,也有许多人象陈深这样一言不发,面色凝重,陈深不知道有着大战前的庄严肃穆,还是有对命运前途的紧张担忧,他心里象是有一块很沉的石头在压着,大幅度的呼吸也无法驱走那紧紧楸着的沉郁。“要是我死了,谢浅会不会哭?”这是陈深不愿触及却偏偏又自个蹦出来的问题,他曾经一厢情愿谢浅会为了他的死亡泪落如雨,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谢浅心如槁木,无声而泣,任由眼泪顺着象牙色的脸颊无声滴落的样子,但陈深听过了谢浅对他‘野蛮’的评价后,已经明白这只是一个愿望而已,尽管他自我安慰这可能是谢浅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体现,但陈深毕竟明白只不过是自己在自做多情而已。陈深迫使自己承认这些并不容易。他花费了很大力气试图忘却这次羞辱,但世事往往就这么矛盾,你想要忘记的时候,恰恰正在又一次想起,车厢内陈深思虑复杂,他不明白为什么大战在即,他却在想着这些令英雄气短的事情,周宇坐在他旁边,紧抿着嘴唇,双眼茫然地看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宇的衣服里罩着一件‘盔甲’,使他坐得很不舒服,不时动一动身子,这盔甲本是满哥给陈深穿的,用在桐油中浸了许多天的小竹片编制成,相当于武林传说中的金丝宝甲,有刀枪不入的功效,陈深不愿意穿着这么一件东西冲锋陷阵,一转身把它让给了周宇,周宇对这件百战宝甲上面的累累刀痕神往不已,那是记载着的一个又一个江湖传说。

      这是一个仿佛电影的战争场面,乱草长风,天高云闲,悲壮的汉子面色凝重,在这荒坟野地间准备着一场盛大的战事,满哥预备下了十六把猎枪,填充着铁屑。其他短铳管杀诸般武器不计其数。家伙是实力的象征之一,当年北门七龙之所以能七个人纵横江湖,凭的就是艺高胆大心狠手辣还有装备精良。十六个猎枪手安排在最前沿的阵地,都是杀人如草不闻声的角色。他们将在对手冲锋时来上一轮轰击,以收仿佛现代战争空袭之功效。这是取自先下手为强的古兵法遗意,宝庆的精英们早在间关百战中无师自通了古兵家前贤的丰富文化遗产。

      陈深用的是一把锋利无伦的管杀,这种类似于青龙偃月刀的长兵器能让他体会到驰骋疆场的滋味。拖着这么一把家伙大声吼叫着向前冲锋,极有‘挡我者死’不可一世的气势。周宇的兵器是一把鱼叉,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寒光,从光芒中可以预见到怒血喷涌的场面。这鱼叉被改造得足以致命。中空的叉身可供血液泊泊流淌。‘不怕挨刀,就怕放血’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经验之一。娄麻子喜欢的是近身搏杀那种热血奔腾的感觉,他象李逵手持两把板斧一样操着两把径尺的屠刀。挥舞中威风凛凛。满哥的仿制枪让他具备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他象周总理一样斜叉着腰,冷冷地站在队伍的后方,等待对手的出击。

      红旗路的队伍明显处于劣势,虽然也来了两百多号人马,但充斥着许多滥竽充数的乳臭未干之辈。平时混水摸鱼的小打小闹尚可,到了这样的大阵仗中就象是秦舞阳入秦宫了。装备上更是差了一大截,稀稀拉拉不足以配备一个火力班的猎枪,冷兵器也偏重于屠刀一类的短兵器。这使得战还没打,红旗路的气势已经差了一截,但红旗路也有它的精兵强将,锋哥是一个冷厉的汉子,长期的目露凶光使他的脸颊上长出了两块横肉,这个俗称‘霸王肉’。能拥有它的人大多剽悍残酷,将生死等闲视之。锋哥身边的五六十条汉子是红旗路的精兵团,这种精壮剽悍的汉子是街面实力的象征,他们一般都拥有两个身份,在有事的时候成为支撑街面势力的中流砥柱,卸甲后就是有力量的工人,这些精英的肌体在血与汗的劳动洗礼中被锻炼得坚实粗壮,宝庆很多新式兵器的创造也出自他们天才的脑袋,工厂废弃的材料经过他们的回收利用才得以在新的岗位闪耀出智慧的光芒,没有落到在废料堆里和草木同朽的下场。

      对垒双方中常常会出现亲朋好友的对面不能相认,分属不同的阵营,又无力阻止事情的发生,只好双方交换一个眼神,这代表我也在这里,等下刀子不要乱招呼。这是人在江湖的悲哀。很多战你本来不想打,但为了面子,为了义气,为了以后能抬起头做人,只好放弃一些其他的东西。

      大战之前是互相的喝骂,但是这喝骂绝不是杨门女将和周氏娘子军式的,那种对骂的内容往往是为对方编造出种种不堪想象场面来攻击对方的私生活,这是女将的惯用伎俩。尽管有它恶毒的优点,但是无法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应用。古战争中将士们纵马绰枪,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枪下不死无名之辈,来将通名!’具有这种胸怀风度的人才是好汉子,许多人都急于表现出这种无惧强敌虽千万人吾骂矣英雄形象来,所以一时之间,马家坟山满是‘打死你这个小杂碎’式的恐吓声,中间夹杂着对对方母亲的问候以及‘是不是有点亏没吃?’的关心。

      这种喝骂其实也就是战鼓隆隆,将士们才许下豪言壮语,不好意思这么快就自食其言,双方的怒气也在互相对骂中滋长,做为一个英明的统帅,应该懂得‘一鼓作气,再三而衰竭’的道理,所以登高一呼:“动手!”千万人响应。就象是洪水决堤一样,龙精虎猛的汉子们一拥而出,开始了很多人并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的血腥搏杀。

      冲在最前沿的通常是悍不畏死之辈,这类人一般象义和团一样对自身有‘刀枪不入’的迷信,特点是头脑容易发热,容易被豪言壮语和惨烈场面所激励。血液一冲上大脑,就很少考虑其他问题,但这种人往往是战斗的绝对支持力,没有了他们气势如虹的冲锋陷阵,对己方士气的打击之大可以想象,那样多半会兵败如山倒,很快饮恨沙场。而留在队伍后方的多为混水摸鱼之辈,这种人摇旗呐喊的声音比谁都响亮,与之对应的是细碎的脚步渐渐落在队伍的后方高声喊杀,如果己方幸而得胜,可以把他们的懦弱之举视为保存实力。以后还要靠他们到江湖上宣扬战绩。如果不幸落败,也是为自己保留了逃亡的缓冲时机。

      前锋线上是双方火力的对接,数十把猎枪的奏响使得前沿阵地上一片硝烟弥漫,呛人的火药味飘散开来的同时,严重至触及灵魂的炽热铁砂呈放射状射进各个勇猛冲锋的身体里,引发一系列的惨叫声,中弹者倒下的速度快过冲锋的速度,在地上翻来滚去,惨嚎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受害的表皮一片焦黑,焦黑中是坑坑洼洼的着弹点,霸道的铁屑直接钻入了骨头里,成为以后漫长岁月里挥之不去的噩梦。然而首当其冲者的灾难还不仅如此,后面的队伍很快赶到,岂能容他们翻滚的身躯阻挡胜利的脚步,各种鞋毫不留情地踩上这些己方和敌方最勇猛的战士。这些战士无情践踏自己的战友实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停下脚步会被后方不及刹车的人飞撞而出,在这个刀枪无眼的环境里,谁能保证飞出去的身体不会送羊入虎口?而这许多身体在马家坟山凹凸不平的乱坟间翻滚着,没有绝顶的轻功谁也无法保证不踩上一个两个,何况有大把的机会给倒地的敌人狠狠踏上一万只脚,何乐而不为?结果只能是任由不幸中弹的人被踩得无语对苍天。张大了嘴发不出凄惨的声音来。不少人也因为绊到了这些路障前赴后继地倒下,成为新的路障,但这类路障的特点是灵活机动,能象方宝玉一样躺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刀,虽然不成地堂刀法的套路,但一招即出,例不虚发,直接导致的后果是随着一声闷哼,一个沉重的身躯狠狠压在了自己身上。例不虚发的地堂刀手眼前猛冒一阵金星,本想与敌偕亡变做与敌温柔同眠。

      在火力班后随踵而至的是冷兵器的近身肉博,这是精彩的重头戏。一个个汉子杀红了眼,怒吼着抡刀连连,血肉随之而飞溅,在敌我双方的身上艳若桃花万点,血在流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这种场合除了正面是顾不上挡格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什么方向过来一刀,剁在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鱼叉们在这刀光剑影中闪烁出异样的寒光。最适用的是泼风叉法,必须要状如疯魔,认清了和自己戴着不一样标识的人就一通乱捅。力大者还横扫直拖,在对方身上狠狠划出一道血槽来。中招的肌肤象是波的一声开了,先翻出一层白色的脂肪,然后慢慢的泌出血来。然后伤口象是越冲越垮,血流量激增,象公家的水龙头一样泊泊流淌。在这一片刀与血的世界中不时还有猎枪与短铳的扬威作势。每一声轰响必随之而起一声惨叫.喝骂,怒吼连同惨叫交织而成为这腥风血雨外的一个声响世界。

      陈深是满哥身边的精兵之一,这种角色安排使他无须冲锋在最前线,成为猎枪的靶子。冲前线的人虽然勇气可嘉,但一般不会是被重视的精兵,统帅会把精兵用在关键的实力火拼上,而不是送上前线当炮灰,这个古今同理。陈深周宇娄麻子他们混着冷兵器队伍开始了真正实力的对决。陈深看着自己这边的人和对方的人在激烈的搏杀中一个又一个倒下,早已经斗志昂扬。他拖着接上了一米五长的管杀,急急地往前冲,胳膊蓄积着巨大的力量,等待某个倒霉的家伙来迎接他这当头一刀,第一个头脑发热的家伙挥舞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屠刀,想挫陈深之锋芒,他显然很不明白‘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还没迎接到陈深的面前,陈深已经抡圆了管杀,管杀一往无回地兜头斩了下去。这一刀有个名目叫‘力劈华山’。抡过了圆弧的最高点连陈深也控制不了,不破华山誓不回,陈深似乎已经听到了刀刃破空的气流声。那家伙反应还算敏捷,慌手慌脚地用屠刀来迎。‘当’的一声大响。屠刀被管杀无可抵挡的力道荡开,但管杀终于也被反震力震偏,这一刀仍然带着七分霸道,剁在了螳臂当车者的左肩。他一声惨叫,扔了屠刀就往地上蹲。陈深看到他的衣服迅速被血染红,一阵心悸。有些抱歉地看着这首个倒在他刀下的人。周宇身上的‘宝甲’使他滋生了巨大的信心和勇气,他穿着这武林之宝,游走于厮杀的的人群间,一柄鱼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挑刺着上下翻飞,专拣敌人露出的空挡下手。中者无不吼声连连。较倒霉的被鱼叉在腹部拉开长长的缺口,流出热气腾腾的肠子来。惊叫看着自己这平时难以目睹的内脏不知所措。娄麻子双刀挥舞得水泼不入,他满脸是汗,喉咙扯到了极限狼一样嗷叫着,这叫声先声夺人地寒人心魄。来敌被他这夺命的叫声吓得一愣,接着被一刀劈翻。屠刀虽然威力比不上管杀鱼叉,但是最灵活的兵器,双手刀更让娄麻子占了极大的便宜,一刀砍在脖子上足以致命,剁在其他地方也肉开骨折。屠刀的锋利还能从软弱的地方捅进去,在身体深处制造爆炸一样的痛楚。

      这种近身肉搏实力一分一毫也假借不来,实力差的一方,杀到一半时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到最后发现全被敌人的刀枪包围着,那就心胆俱丧,而对方的士气却越来越高,更加速了一边倒的局面出现,红旗路就吃亏在实力差了一截,那些滥竽充数的小毛孩子早已经非死即伤,侥幸的几个也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顾不得以后再不能混,大声地哭了出来。只剩下了个七八十个人在锋哥的领导下苦撑大局。相反陈深这边不再那么顾忌刀枪无眼,围定了对手穷追恶打,将战争逐渐转变成辉煌的胜利果实。   

      满哥提着一把马刀已经进入了战局,他打算给他的老对手致命一击,但天不从人愿,他和锋哥这不共戴天之敌被厮杀的疯狂人群隔离着,双方都想面对面地来一次了结。于是挥舞手中的兵刃,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向对方靠近。锋哥也端的是一条好汉,他右手拎着把马刀,左手提着把短枪,仅仅以右手的马刀劈波斩浪地杀了过来,当者无不人仰马翻。这两个死敌的距离渐渐拉近,但苦于被敌方的精兵强将纠缠,总是差着那么一点不能以刀换刀。

      陈深和周宇娄麻子已经实现了胜利的会师,陈深的管杀横砍直劈着主攻,娄麻子的一双屠刀则是防守的好兵器,周宇的鱼叉不时翻飞而出,成为偷袭的奇兵。这三个人配合无间,逐渐接近了正冲杀而来的锋哥,这就形成了‘三英战吕布’的局面。三般兵器直往吕布身上招呼。虽然是老辈中的英雄人物,但面对大祥街这新崛起的三大精英也吃不消,锋哥的身上渐渐挂起了几道彩,他手下的几个精兵迅速赶来护主,娄麻子立功心切,不顾陈深和周宇正被缠住,挥舞着一双屠刀奋力砍杀,左手刀在锋哥身前横扫落空,右手刀又高举着劈了下去,锋哥手中的马刀自下而来迎去,仿佛一道冷电闪过。娄麻子惨嗷了一声,左手刀弃了去抓自己的手腕,似乎觉得这样能弥补回一些什么,但为时已晚,他的右手掌已经被锋哥整个削了下来,一蓬血雾喷涌而出后娄麻子倒地昏了过去。他被削落的右手掉落得象是飘零的花,迅速苍白枯萎了。周宇的眼睛都红了,不理会招呼往自己背部的一刀,一鱼叉扎进了锋哥右侧的肋骨。锋哥闷哼了一声,左手一抬,那把就等着救命的枪已经瞄准了周宇的头。但陈深的刀早就抡起了往他砍,锋哥的手一抬,正好迎上了陈深的刀锋,锋哥的闷哼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嗷叫,他左手的半截手掌连同那把救命的枪一齐掉了下来。他红了眼瞪视给予他重击的陈深,右手的马刀一挑,向因为抡圆了劲全身成了空门的陈深袭了过来。陈深已经闪避不及。但这边战况之惨烈让满哥惊心动魄。他那把枪在与锋哥的一个照面间响了,这一枪往锋哥的右眼打了进去,跟着手里的马刀疾如闪电,在锋哥的面门上劈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来。锋哥凄厉的嗷叫难以为继,只叫了半句就倒了下去。他手中的刀仍然余势未歇地扫了过来,在陈深的手臂上浅浅地划了一道血口。成为这一代英豪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记号。

      灵魂人物的败亡使本来就已经越打越心寒的红旗路兵马斗志全消。除去几个死硬派,红旗路的人马开始了兵败如山倒的溃退。虽然没有盔甲可以丢弃,但战斗中保命防身的家伙也成了累赘,被丢得满地都是,马家坟山被热血洒了遍地,到处都是还在翻滚惨叫的人体以及再不会翻滚惨叫的尸体。还有一些诸如砍下来的手流出来的肠子这些零碎物件。至此这震动江湖的一战已经由满哥领导的北门地区的势力取得了圆满的胜利,是役红旗路死八人,残十六人,伤者不计其数。而北门势力死五人,残七人,伤九十一人。但这场战争还没划上句号。因为还有虎视耽耽的警察等着去应付。于是北门势力有了一次战后的会议。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由哪些人去做警方将上报的功绩以及首先窜好供以应付即将面临的问话。这样的会议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在‘重阳楼’的包间里举行,北门七龙多年来早经营了好几个巢穴以备不时之需。这次会议的地点选在了距离马家坟山较近的郊外,为了怕口供还没窜好,警察已经找上门来。

      满身的硝烟味道还未散去,身上还带着自己或别人斑斑点点的血迹。各路英豪依然沉浸在大战亢奋的情绪中。战争中的伤者已经交给‘红十字会’的成员去处理,死者就只好留给警方去处理,至于那些非核心成员的侥幸者,也已经安排了各自离去,武器也已经归库,只留下了一部分表示和警方的合作,会议还未开始,许多善后事宜已经在井井有条的处理中。会议需要讨论的其实也就是分派哪些人去扛接踵而至的后果。无论是谁去扛,他遗留的一切事务会由兄弟们为他打理。许多热血沸腾的前辈先贤‘扛’过的事迹让悠然神往的后辈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一挺身而出,将成就不朽之名,在宝庆这样风起云涌的环境,这样英雄辈出的时代,成就不朽之名并不容易。其实有这种想法本身就将宝庆的热血青年小看了,江湖豪杰抛头颅洒热血,只不过是为了比天还大的‘义气’两个字。得其所哉,身死灰灭又有何足惜?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满屋子的热血青年都愿意挺身而出。这情形让人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集中,这个无私献身的机会由满哥赐予。确定这样的人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选择有能守口如瓶的头脑的人,最好家里还有兄弟姐妹以慰在堂父母之老怀。所幸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是凤毛麟角,从毙敌八人,残敌十六人的战绩来看,推出三到六个兄弟就足以让警方心满意足,另外再去上三四十个兄弟到警察局领受一顿皮肉之苦,在警民合作的前提下就一切摆平。满哥挑选了四个集罪恶于一身的代罪羔羊。这些人在满屋兄弟的崇敬目光下全身轻颤,抿紧了唇做面色凝重状。满哥很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说:“还要一个站出来领头的。”屋子里静下来,这是个重要的角色,在以后漫长的牢狱生涯中,还需要他去领导监子里的众兄弟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而且其他的罪责好代领,这个领头羊很可能就要“噼啪,响了一枪”。这得是个有胆有谋,智勇双全之辈,还必须名声响亮足以满足警方捉了大鱼的心理以及服众,四拐哥热血自荐:“我去,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四拐哥纵横江湖,最恨别人说他是个残废,此时他自己例举这个有利条件,可见决心之大,但满哥摇了摇头:“你家里三兄弟,老大在和江北打战时死了,老二前年又给毙了,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你去了你家里怎么办?”陈深的眼眶酸热,感觉到小腿肚一阵阵发抖,他捏紧了拳头,站了出来:“我去。”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勇气,满哥欣慰地看他,轻缓地摇头:“你扛不起,我去。”这最后两个字他吐得轻轻的,但石破天惊,陈深听了一颤,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只是凭着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毅力强行压了下去。群情汹涌,满哥这样一个领导人物怎么能轻易言去。但满哥心意已决:“我是不去不行的,这事由我而起,我得给死了和废了的兄弟一个交代,再说在场的那么多人都看见是我干掉了锋杂碎,这件事谁也帮我扛不了”。他一指陈深:“陈深很有义气,也会是个人物,我去了以后,我的事情就交给他给我办。”陈深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警方的抓捕行动在第二天夜晚十点多的时候开始,一个中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进入了大祥街,大祥街鸡飞狗跳,大祥街的各家各户被破门而入,几把枪指住脑袋,厉声喝道:“出去跪下!”无论是否参加了行动的青年都被拉了出来,双手抱头跪在街面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大祥街早有对策,在枪支指头的情况下非常合作。陈深被拉出来的时候,回头看见痛哭失声的母亲和悲愤交集的父亲,他父亲扯着要追出来的母亲,一双恨铁不成钢却又关切的眼睛深深地看他,虽然陈深把这些看做男子汉大丈夫不该留恋的儿女之情,心里也不禁沉沉地担负着许多愧疚。

      警方对这次‘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非常满意,大祥街除了那些被安排暂时出去躲几天风头的人,其他精英被一网打尽。公安局里灯火通明,跪满了北门地区和红旗路的精英,北门地区的精英虽然此时威风尽丧,但是见到红旗路的人马还是极尽嘲弄之事,红旗路此时江湖地位尽失,在这些狠狠打击自己的人面前已经抬不起头,彼此苦笑着,暗恨他们寄以厚望的锋哥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的侮辱。

      陈深在问话时态度强硬,他好象被打成了脑震荡,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记得了,这种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态度使警察非常恼火,为了不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陈深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小屋子里孤零零地只有一张凳,四个带着警棒的警察伺候着陈深,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坐吧”。陈深知道这就是江湖上流传的‘黑房子’,领教一下也算不虚此行。他一坐下后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灯就灭了,只从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少许光线。接着呼呼风声响起,黑暗中陈深不知道有多少根棒子向他击来,他被打得只知道双手护头,蹲在地上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殴打。但警察很快就不满他这种狡猾的主要以背脊承受的挨打方式,他很快被一脚踹在了地上,接着警方那种特有的厚实的‘三截头’皮鞋就狠狠在他身上翻飞践踏着。脚脚到肉的钝声频频响着。等到小屋里的灯终于亮起,陈深已经完全放任自己瘫在潮湿的地上,口鼻出血,艰难地呼吸着。

      大祥街以它处变不惊的态度迎接了这次磨练,满哥的神通广大使大祥街的实力仍然得以保存,他自己被判了二十年,扛罪的几个兄弟将陪着他走过十六年的岁月,另外还有十几个被警察揪出来的人判了三到八年不等。陈深在黑屋子里遭到的一顿毒打消弭了他的罪孽,他又是满哥钦定的人,有的是人保他。陈深以战争中突出的表现和废了锋哥一只手的骄人战绩,在四拐哥等的大力扶植下,登上了满哥接班人的位置。这一战也使得北门地区稳坐霸主地位,再无人敢撄其锋。真正成为人见人敬的‘深哥’的陈深坐上了他锋尖浪口的交椅。

      陈深并没有多大的成就感,他的心理还没能调节好接受这突然而来的一切,陈深还有着当初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心态。同样是一大票人马出去,陈深更喜欢当初那样的拉帮结伙而不是现在的前呼后拥。陈深开始明白他以前所渴望的那种灵魂人物的风光煊赫原来不过如此。‘山到绝顶我为峰’原来不是以前所以为的睥睨天下的自信,只是孤高的末可名状的寂寞。坐上了这个位置,陈深已经不需要再象以前一样转战四方,碰上他以前惹不起的大胖子之类的人物,他只需要轻轻几句话就能摆平。但这并没给陈深带来多大欣喜。正因为如此,常常会冒出事来需要他去摆平,做为陈深,他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些事,但做为‘深哥’,他只能义薄云天。

      义薄云天的‘深哥’在江湖上人人崇仰。许多人在江湖的妹妹听到’深哥‘两个字就两眼放光,以结识为荣,似乎这样就攀上了一棵遮阳避雨的大树,不但可在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还能吃香的喝辣的。陈深一开始也来者不拒过,这是功成名就给他带来的莫大的享受,但这些妹妹无一不是惹事生非之辈。象麦芽糖一样黏上陈深去摆平各种事端,这使得陈深极为头痛,一方面他不能让人说‘深哥’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一方面也不能让人指点着脊梁说‘深哥’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陈深已经不会再象以前那样在区区一个娄大姐的引诱下就神魂颠倒。谢浅在那次战役后不久考上了远方的一所大学,实现了她远离大祥街的愿望,岁月流转中她的形象逐渐在陈深的心中淡漠。被一个又一个鲜明的让他头痛的妹妹所代替。

      大祥街因为出了个陈深把北门地区三家舞厅全部收入地盘,大祥街的人哪怕是才出道的雏儿也能在这几家舞厅趾高气扬,其中以周宇最为如鱼得水。周宇没有陈深那样的好运道,但也是一战成名,他和娄麻子陈深大战锋哥的事迹北门地区无人不晓。娄麻子

      被斩的右手已经成为一个江湖传说,周宇的那把鱼叉也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乐而忘返于乐群舞厅内的周宇没有手持鱼叉,但一样万夫莫敌。周宇已经不惧怕惹上诸如大胖子之类的麻烦,他捕捉着各种艳遇,把这种游戏称之为钓鱼,并且乐此不疲。周宇没想到他的钓鱼会遇上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这条大鱼。

      副局长的千金生于官宦之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这个唤作‘雅雅’的太妹。从小就无心向学,到初二的时候和同学偶进乐群舞厅,立刻发现这是一片乐土,从此一心向舞。经常逃课来寻找人生乐趣,并且交上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周宇以前也常见到这个姿容秀美的雅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爹。周宇以前是个常常要混一块钱买票进场的小混混。并不能受到雅雅的青睐,只能把她做为一时的梦中情人。现在周宇的名声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做为乐群舞厅内名头最响,锋头最健,俨然最有本事的人很快就和雅雅眉来眼去的勾搭上了。

      周宇有‘小黎明’之称,除了脸上多了点斑斑点点的雀斑外堪称玉树临风。算命的说他这一生很走桃花运,这算命的是个半仙。周宇一直以来艳遇不断,遇上了雅雅后,小太妹雅雅很快迷上了他,不久后就以身相许。但周宇是何等顶天立地的汉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妇人女子所迷。周宇在发觉他以前的梦中情人雅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妙后,很快就搭上了三技校的校花杨铃,这就使得雅雅醋海生波了。

      雅雅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号召力,但是她从小生长在公安局家属大院,有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安局子弟哥们。为了夺回失去的爱情,雅雅啸聚了一帮哥们去三技校教训情敌。

      雅雅的哥们以另一个副局长的儿子江鹏为首,江鹏对雅雅着迷得五体投地,听说佳人有任务分派,也不追究是去教训情敌以挽回他自己情敌的爱情,叫上几个兄弟就到三技校门口严阵以待。杨铃在课堂上就牵挂着周宇的约会。下了课急急地往校门外奔,迎面撞上了杏眼圆睁的雅雅。雅雅也不搭话,一个凌波微步窜上去,一把揪住了杨铃的头发,劈面一个巴掌在杨铃艳若桃花的脸上劈出了五个手指印。江鹏等忽啦涌上,成一个包围圈把战场围在中心,以示‘他人莫管闲事’。杨铃遭遇突然袭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嘴里嚷了一句:“干什么你?!”雅雅见到情敌的眼泪更起肆虐之快意,又是几个干净利落的巴掌打得杨铃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来,雅雅趁势将杨铃按跪在地,狠狠地踢了几脚后招呼江鹏:“来把她扒光了!”江鹏一听这个指示两眼放光。杨铃见势不妙,挣扎着要逃离凌辱,但被江鹏等几双手死死按住了,丝毫动弹不得。江鹏毕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脱美人衣,按住了杨铃迟疑着不下手。雅雅瞪他一眼,又赏了杨铃一个巴掌,一伸手就把杨铃的上衣扒了下来,杨铃哭得接不上气,但她惊天动地的哭声只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并没有人仗义援手。雅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杨铃的衣服脱得只剩胸罩。

      周宇正在这个时候来接杨铃放学,他隔着老远看到马路上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想一定有什么好热闹可看,拔步快赶了几步。碰上了杨铃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来对他说:“快去快去,杨铃在被人打。”周宇听得全身血液沸腾,从和红旗路一役后,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敢冒犯其虎威,现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敢动他的女人,他扯住了杨铃的同学:“去帮我打这个电话,说我在这里被人打。”冲向旁边的小卖部操了两瓶啤酒。对着人群跑了过去。

      周宇进入现场时雅雅正得意洋洋地赏赐杨铃拳打脚踢。杨铃洁白的胴体上色彩斑斓,青紫的淤肿,红色的掌痕,黑色的鞋印交相辉映。周宇还念着和雅雅的一点旧情,一把拨开了她,一酒瓶连着啤酒砸在了按着杨铃的江鹏的头上,酒瓶应声而碎,江鹏应声而倒。周宇手中的另一瓶啤酒毫不吝啬地赏给了另一个帮凶。他捏着两个瓶颈,威风凛凛地喝问:“找死是不是!”雅雅被周宇情急之下的一把推出好几步栽在地上,她恨恨地看着这个绝情的男人,大声叫:“打他”。几个如狼似虎之辈见哥们遭此重创,不用招呼也会出手,但周宇捏着两个碎瓶颈势如疯虎,当者披靡。人多势众的公安子弟没学会父辈的空手入白刃,一时有些拾夺不下。有人去捡了木棒来对付周宇。周宇虽然神勇,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在兵器上占了便宜,他只是倚仗着兵器的锋利使敌人不敢过份靠近,苦苦支撑着。

      陈深的救援部队在此时赶到,大祥街的快速反应部队机动性已经改良,十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这一加入战团就很快打得对方损兵折将。头上鲜血直冒的江鹏在残兵败将的扶持下带着伤心欲绝的雅雅离去,恨恨地对周宇丢下一句:“你等着!”周宇不屑地从鼻子里往外哼气,丢过去一块石头砸在江鹏的背上,转过身柔声安慰还在嘤嘤哭泣的杨铃。

      第二天下午周宇就被江鹏在看守所工作的哥哥一铐子从乐群舞厅铐到了看守所,周宇在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后被戴上了一副六十斤重的镣铐,成耶苏状被吊起来。

      这是陈深未曾料及的后果,他虽然坐上了满哥接班人的位置,但是并不能象满哥一样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陈深在措手无策下决定救助于四拐哥。四拐哥听闻之下很感棘手,他习惯江湖汉子以武力解决一切的方式,缺少满哥的高瞻远瞩。但是江湖的实力毕竟无法和枪杆子出来的政权对抗。陈深再也无法象当初一样凭一根狼牙棒把周宇从乐群舞厅解救出来。幸好北门七龙还剩下的老七小敏哥并未象四拐哥一样执著于江湖势力的扩张,这些年来呼朋唤友,在公安局内很是结交了些意气相投的汉子,很顺利地把江鹏的哥哥江鲲约了出来交涉。

      交涉这天陈深在重阳楼的包间摆下了宴席,陈深接手了满哥的位置也接手了满哥帮老板讨债和放高利贷的事业,这两项收益进帐不少。他以最高规格来款待这位手里捏着周宇命运的人物。陈深在敏哥的提点下做出来的一脸微笑很不自然,他本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因为有求于人要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使他很是苦恼。陈深塞了两个大红包给敏哥约来做说客的两个警察。他们的坦然承受让陈深有点厌恶,但他还要做出很领情的样子,这些做派让陈深觉得自己生硬得象个木头人。江鲲一脸肃杀,这副警察的职业面孔让陈深想起被吊半边猪和黑屋子里受辱的经历来,但他只能微笑着,似乎和面前这个人一见如故。江鲲很是摆了一通家世,然后列举了一大堆理由,其意思就是要摆平这件事需要万恶的金钱。这个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但是提出之前还是需要很多敷衍虚伪的客套,这些本来不必要的必要使得酒席气氛热烈。这三个警察叔叔都是久精考验的忠诚的社会主义卫士。陈深的酒量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幸好小敏哥对这早有预见,早早预备了两个酒量甚宏的汉子,酒过三巡后江鲲冷如冰霜的脸开始缓和了,这次酒桌上的营救行动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双方达成了协议后陈深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沿大口翻江倒海起来,江鲲醉眼朦胧地看他,大着舌头说:“哥们你太不行了,这么一点就趴下了,来来来,兄弟陪你再干三杯。”陈深咬着牙拼下了这三杯,趴在桌上仰起头傻乎乎地笑:“再干十杯也没问题。”

      周宇在第二天早上荣归的时候陈深还躺在床上头痛如裂。只觉得血管里流淌的都是酒精,呼吸的都是酒精的气息。周宇倒了杯水给他解渴,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仇非报不可。”陈深沉默良久,拍了拍周宇的肩膀:“这事以后再说。”

      放高利贷有三种方式,一种是通过弟兄之间的交流传播,其目的其实主要是江湖救急,所以限期较为宽松,利息也比较低。在高利贷项目中这只能属于慈善事业,第二种的通过开典当行做幌子向外部放贷,通常限期为一个星期,利息为十分之一,逾期不还就把利息滚入本金里,俗称‘大加一’。北门七龙的这项事业主要由小敏哥操作。陈深主要分管的是第三种,也就是在地下赌场借钱给输家翻本,翻了回来马上兑现,要是输了,就派几个兄弟跟着回家去拿,这种钱来得最快,地下赌场最大的赢家往往就是庄家和放债的,这两者往往又是互通一气的,甚至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在庄家在放债。北门地区的地下赌场经久不衰,这要归功于北门地区得天独厚的环境,北门地区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幽深的巷子里拐两个弯就是一片新天地。有的人家开了后门或者窗就是另一条街道。在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深宅大院里,喝五吆六外面根本就听不见。何况北门地区全民皆‘麻将兵’,那种小打小闹的噼哩啪啦之声是赌场搏杀的极好掩饰。

      这种地下赌场一般是三四万块钱的台面,但也有用尺量,用秤称的大台子。宝庆的赌神‘达哥’就曾经在一夜之间赢了四十多万后金盆洗手,成就其不败之名。但这种大场面不是陈深他们能吞下来的,他们也只能守侯在那些三四万的台面上,放个万儿八千的债,这比起数年后宝庆借经济开发区之东风,有了公开的赌场后,放债的几十个兄弟,几十把枪守着赌场几十万的放实在是小巫之举。但在当时,这也需要很大的实力支撑。能出入赌场的都不是善者,赖帐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当年以满哥的名头,尚且不能一帆风顺。陈深他们挟大胜红旗路之余威,在一段时间内,倒也安然无事。但好景不长,很快就有人要挑战这局面。

      事情发生在北门地区犀牛巷的一个赌场里,这个赌场一向有得力的兄弟打理,马家坟山一役后,负责的兄弟跟随满哥进去了,就由伤愈的娄麻子负责,娄麻子断了手掌的手藏在袖管里,但北门地区的江湖人都知道他是独臂侠,这一只断掌给他搏来了偌大的名声,足以威震这个小小的赌场。挑战他的人是‘马混子’的大哥,自从周润发的《英雄本色》流传江湖后,他就自封为‘小马哥’。但他并无真正的小马哥半分的潇洒倜傥。只是由于威名赫赫,大家不得不满足他自比小马哥的心理。

      小马哥嗜赌如命,但他没有赌神达哥的半点天分,经常是输得灰头土脸。这天在犀牛巷他又手气不佳,向娄麻子借了五千后还是全军覆没。小马哥愤愤地骂了几句娘起身就往外走,娄麻子一个眼色就上去了三个兄弟跟着他,小马哥走了一段路才象看见这三条尾巴,站定问:“干什么?”娄麻子跟上来耐心跟他解释:“去拿钱啊”。小马哥不耐烦地挥手:“这几天手头不方便,过段时间给你。”娄麻子双眉竖立:“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我没说不给。”小马哥用眼神逼出杀气来看娄麻子:“过两天给就过两天给,今天输了心情不好。”娄麻子并没有被他的杀气唬倒:“你心情不好关我鸟事,规矩是这样,今天就拿钱。”小马哥看围上来的几个兄弟:“那你跟我来。”

      小马哥率领讨债的队伍渐渐离开北门地区的地盘,走到一家台球厅的附近突然拔腿飞奔,嘴里大嚷:“快操家伙!”娄麻子等看台球厅里啤酒冒泡一样往外喷人,转身跑得比中巴车抢道还快。

      当天晚上陈深领导的北门地区队伍就进驻了小马哥的家,马混子开门看见陈深还没来得及浮出一个笑脸来,就被一手拨到一边去,小马哥穿着个裤衩躺在床上看电视,周宇一把就把他热乎乎的身子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小马哥清白的身躯被众人虎视耽耽的包围这才有点恐惧起来,明知故问道:“干什么?”陈深抽着眼不说话,冷冷地看他。马混子抢上来道:“深哥深哥,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好说嘛”。娄麻子残存的独臂一叉把他挑开:“不关你的事,一边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马哥头发花白的老爹为不肖子出头。“还了钱就好说,伯父。”陈深和颜悦色地敬老。“多少钱?”马老爹显出一脸紧张来。“不就是五千块钱吗。”小马哥在地上抗议:“我又不是不给你。”“短命鬼”马老爹痛斥不肖之子:“你哪来的五千块钱。”“这是我的事,不用你老不死的插嘴。”小马哥看陈深:“都是自己人,过一段时间给行不行?”“你也知道规矩。”陈深毫不放松:“没钱还也行,五百块钱一刀。”“没钱”小马哥见好言好语商量不行,干脆摆明了赖帐:“有也不给!”陈深冷笑一声,拔了随身携带的军用匕首疾若闪电的一刀扎进了小马哥的大腿。小马哥没想到陈深真的会动手,抱着大腿惨叫起来。陈深笑着问:“现在有没有钱还?”“有,有”马老爹毕竟血脉关心:“没钱我们去借了来还。”小马哥英雄气短于淫威下:“明天还过来行不行?”“这个面子当然要给小马哥。”陈深的战略生效见好就收:“明天晚上十点以前把钱交来,五百块钱一刀是利息,明天我要五千,少一分钱都不行。”他转过身对马老爹语重心长:“没钱就不要让他去赌钱嘛,老伯,我们这是在帮你教训儿子。”

      陈深在这次讨债行动中展示了他雷霆霹雳的手段。周宇在事后笑对他说:“马混子怎么说也算我们哥们,你对他哥哥还真下得了手。”陈深淡淡地吐了一口烟:“没办法,弟兄们要吃饭。要是被他冲了债,我们以后也不用混了。”

      陈深在坐上了满哥接班人的位置后更深切的感受到人在江湖的无可奈何,他厌恶和江鲲一类人打交道,却不得不和他们称兄道弟。当年不是马混子,他就无法因为救出周宇从而声名鹊起,但是他不能不对他哥哥下刀子。陈深以前的身不由己只是为了兄弟义气不得不转战四方,但那至少是敌友分明的。挑上了满哥撂给他的这个担子后,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陈深无法再象以前一样爱憎分明。陈深已经很久没再做过那个关于飞翔的梦,他还没自觉到这一切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紧紧吸住他往一个深渊里拖。陈深把满哥交给他的事业战战兢兢地做下去,他的位置越坐越稳。稳到大家开始以为这个位置不是满哥交给他的。而仿佛从一开始,这个位置就由他占据着。满哥在这风起云涌的江湖之外过他自己的日子,除去陈深这些人会定期去探视他,江湖中人已经渐渐淡忘了曾经有一个叱咤风云的满哥。江湖中树立的新的崇拜偶像,是正如日中天的‘深哥’。

      江湖中人眼见的是陈深的煊赫风光,他们并不知道陈深常常会梦到被许多人围堵追杀着,雪亮的刀刃在他身上随意进出,鲜血如江河奔涌。四方八面全是他的仇家,陈深避无可避。独孤求败‘杀尽仇寇,败尽英雄。’陈深没有他的本事,宝庆依然是英雄辈出的地方,仇寇也杀之不尽。往往要为了交一个朋友惹上几个敌人。也常常会因为朋友之间一碗水端不平而开罪好几个朋友。陈深佩服满哥当初怎么会在这样的江湖中游刃有余。

      到现在,陈深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江湖。

      江湖人朝不保夕的迫切感使他们急于用醉生梦死去麻木那刀头舔血的感觉。打打杀杀为他们搏来声名地位,但同时也为他们树立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在江湖的搏杀中, 这些敌人有的消亡了,有的式微了,有的又很快冒出头来生生不息。最让江湖人恐惧的,就是对方强大了。

      这样的敌人就是江鹏,江鹏的江湖势力并未有所扩张,但他有他老爹这个坚强的后盾,这个后盾轻易的让他混进了公安队伍,这一身老虎皮抵得上数百兵马。周宇和杨铃的露水姻缘告一段落后,报仇的念头很快不再念念于心,但江鹏却很清楚的记得他如何在周宇的手上受到的羞辱,这场羞辱发生在雅雅面前更加不堪。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江鹏平时硬生生的将这念头压了下去,陈深周宇的势力也使他颇为忌惮,虽然他有强大的政府力量做为后盾,但陈深周宇交往的亡命之徒是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江鹏一直在犹豫不决,但和陈深周宇的狭路相逢终于使他压抑已久的这股怒火腾腾而起。

      事情其实还是因为雅雅而起,雅雅被周宇始乱终弃后和江鹏凑到了一起,但周宇总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一点使得她对周宇爱恨交结。周宇因为杨铃那件事对她恨之入骨。何况江湖人讲究的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周宇身边有的是新鲜填充物,对雅雅这样一把尝过鲜的野草,早已抛在脑后。

      这样的一对负心汉子痴心女,却偏偏加上陈深和江鹏凑到了一起。

      追溯起来,宝庆的夜宵事业发祥于青龙桥附近的卤菜摊。那时候常常是一辆小推车点着一盏小油灯卖一些卤猪耳朵尾巴之类,后来加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渐渐地水饺开始风行一时。到了陈深崛起的这个时代,宝庆已经遍地开花般开起了露天饭店一样的夜宵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深周宇的生活就加入了吃夜宵这一项内容。

      宝庆最火的夜宵摊都在邵水河沿线两岸,中间有一家的虾极为出名,是陈深和周宇经常光顾的地方。叫上几瓶啤酒,点上几个小菜,指点江山,品评美女,是极好的消遣。陈深和周宇这天洗过桑拿,觉得全身松泰,精神焕发。喝着酒凭栏说笑,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江鹏骑着摩托车带着雅雅正好大驾光临,雅雅看见了周宇很不自在,但一双幽怨的眼睛早牢牢锁定了周宇。陈深完全了解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但不以为意。在陈深看来,过去的事早已摆平,就算还有什么恩怨未了,他也无须回避江鹏这样一个小警察。江鹏见到陈深周宇也是一愣,不共戴天之仇使他不愿意和这一双宿敌共处一室。但这时候离开就显得是在示弱了。他又怎么愿意在雅雅面前示弱。周宇一见江鹏就心中有火,但还没大到要把他燃烧起来的程度。周宇装做视而不见以示不屑。

      雅雅对周宇的视而不见非常恼火,不过她和周宇早已决裂,何况江鹏也对她和周宇的事心里结着老大一个疙瘩,雅雅只好把闷气发泄在老板身上。这一坐下后雅雅就开始对菜肴挑三拣四,还摔了一个碗。老板看到江鹏一身虎皮只有巴结的份,只能低声下气以求以后还能讨生活,但无辜的老板很不明白雅雅的闷气所为何来,他惶恐的巴结并没起任何效果,在雅雅又指责他的一盘莴笋丝太淡了后老板拿起筷子尝了尝,巴了巴嘴,疑惑道:“不淡啊,嫌淡了加点盐就好。”雅雅一手就把菜扫下了桌子,申斥道:“你吃过的菜还想我吃?要我吃你的口水!”这一盘菜直奔周宇而去,汤水四溅。周宇霍然而起,但在陈深的眼色下绽开一个笑容:“雅雅姑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雅雅涨红了脸冲他叫:“我的事不用你管。”周宇哈哈大笑:“你的事我早就不管了。”江鹏一拍桌子起立:“你说什么!”周宇的脸色一变:“我说别以为穿了身狗皮就仗势欺人。”江鹏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桌子上的一碗‘芹菜牛肉’势如流星,直奔周宇而去。周宇是何等敏捷的身手,轻轻一避就用一碟花生米回敬过去。这一着回敬江鹏避开了,但雅雅却被波及。雅雅念及周宇对她的薄情泪如雨下,梨花带雨地喊:“江鹏,你是个男人就帮我教训他。”江鹏抽出了警用匕首扑了上去,在这方寸之地,周宇的闪避未能趋退自如,被匕首在背上轻轻亲密接触了一下。周宇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纵横了这许久的江湖他再也没见过红,这一缕鲜血淹没了周宇的理智,但碍于江鹏手持利器,周宇拿着的酒瓶无法收制敌之功效,陈深又怎么会让周宇一个人独临大敌,陈深的一瓶啤酒重现当日之情景,在江鹏的头上开花。周宇的酒瓶接踵而来,横扫在江鹏的左太阳穴,爆出一团血花来。这一酒瓶扫得江鹏横跌了几步,但未能跌出多远就被周宇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手中的半截酒瓶在他身上猛捅起来。雅雅恐惧地尖声叫喊起来,她的哭声使陈深被战斗激励得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他一把拉住了周宇:“别打死了。”周宇在陈深的提醒下恢复理智,恋恋不舍地又捅了一下,这才放开。江鹏直接瘫到了地上,满脸鲜血,一动不动。陈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感觉不到,陈深皱了皱眉,报告给周宇:“没呼吸了”。这几个字震得周宇整个身躯跳了一下:“这么不经打?”陈深点了点头:“大概死了,快走。”周宇一巴掌甩开了尖哭着扑上来的雅雅。跳上江鹏的摩托车,抛下雅雅尖利的哭泣和老板惊惶的“打死人了啊”的求助声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陈深和周宇在僻静处弃了车找到了小敏哥,小敏哥冷静地听他们述说了事情的始末,肯定地下结论:“你们得马上跑路,把这里能带上的钱全都带上马上走。”他找出来一个笔记本:“这是我们在外地的朋友的联系方法,我预备着自己跑路用的,没想到你们先用上了。这边的事交给我和四拐,记着,在外面千万不能再犯事了。”

      陈深和周宇连夜租车开始了逃亡生涯。陈深在车上回头去看这片埋葬了他整个以往的热土。想到也许这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陈深觉得心口有一些什么东西要努力冲出来,却被一块数千斤的石 头沉沉压着,怎么也无法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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