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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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北京 / 袁奕

我清楚的记得离京前,哗啦,哗啦啦,哗啦,这是连续的没有音符却吵闹的清脆声响,我把蜡笔小心储蓄罐里的硬币全部倒出,然后分类,一元,五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有的崭新,有的已有年头了,数好整数,用透明胶条把它们绑齐整,一共有168.4元,它们很重,被我缠的紧紧的,最后把蜡笔小心储蓄罐放回原地,它大概跟了我6年多,我每周会用干净的湿毛巾擦拭它,擦掉那些我们不经意的尘粒,而此刻它大概有些怨毒,它是空荡荡的,而我迅速的转过头不敢再看它,这就是女人内心细腻的片节,如果此刻照镜子,我知道从自己脸上掠过一丝小细节的心伤.穿戴好我下楼,朝我熟悉的方向走去,走到那个卖电话卡的大姐小店里去把硬币都换成纸币,每年夏天我总会在她家的冷饮店批发一些冷饮带回去塞到冰箱里,可以不吃,但打开冰箱门就花里胡哨的冰果冷气迎面而来,大姐笑着把我的硬币都换成纸币,我说你再好好数一下吧,她说不用了,那笑和语言都带着十分的信任,她问我:要带冰棍回去吗?我说不带了,要走了,去深圳.她说哦,怎么走了,还回来吗,我说回,但不确定时间,话说出来之后我也不确定自己随口而出的肯定.

   离开前,我的衣柜,和床都空荡,只有我的书,我多年一本又一本收藏起来的书,高高矮矮,宽宽窄窄,多半和文学有关,我又一次整理它们,它们对于我离开是那么平静,但我知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翻翻它们,但我对它们很珍惜,甚至到珍贵,但我不能带走它们,我承受不起它们的重量,只好整理整齐,然后找一块白色的清纱把他们遮起来,露出一竖竖错综复杂的属于它们的名字.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为了一段或者更长的一段时间的离开能给他们找个遮挡尘粒的地方,而且我再次的嘱咐我的朋友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动它们,我会安置它们的.在不确定的时间.

   我到深圳的两个星期后,深圳开始下雨,所有的衣服穿在身上都让我感觉湿漉漉,湿气进了五脏六腑,我开始感冒,缺氧,恶心,头晕,腰酸,乏力,每天早起都一枕的落发,又赶上经期,每个晚上都混混僵僵的等待睡着,但时而又是失眠的,公司的宿舍很新,房间很大,我和湖南的一个小我几岁却很成熟的姑娘在六层30平米的一间里,层高大概在4米左右,白色的房间很空寂,宽大的床整理好很平坦坚硬,几个和我们集团标志一样颜色的铁柜,几张和我们集团标志一样颜色的铁桌子,一扇进出的门,薄薄的两指厚的深灰木门显的不那么结实,虽然有锁,但它的单薄让我觉得很不安全,两台吊扇在我们的房顶均匀的转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失眠后更加想念北京,那张朝北的床和空调,那个我眷恋的小房间,到处都充实宁静.

   感冒刚刚好转的一个下午,突然间的胃痛和痉挛让我措手不及,整个身体在下坠,直到我的身体整个从办公椅上划落,在开着冷气的办公室豆大的汗珠从毛孔里滚下,那种痛和颤抖都触及到灵魂的脆弱,我堆坐在桌角下,一脸的苍白,在模糊的状态下,我的同事小栾出去了,又急匆回来,把塑封的药口撕开,将几粒药递到我手上,轻轻的捋了几下我前额的发丝,说了一些话伸手把我从深蓝的地毯上扶起.那个下午我很不想说话,我怕我的感谢变成了一份不能报答的情感.

   也就是这一两个星期,我的朋友在网上发信息告诉我,我唯一的一缸热带鱼死了,尸体在他们发现后已将近腐烂,漂在水面,我的朋友迅速买了两条金鱼放了进去.然而当我想起它们,我整整用两三年的时间去精心照顾它们,从几条变成20几条,又在不定的时间里它们没有了生命,成了我记忆里一个曾心痛的点.

别了,北京

   遭遇陌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快适应,我在工业园的门口不能辨别东西南北,保安人员对我的陌生感到好奇,尤其是他们听到我和同事的谈话后得知我是北京北部人,时常在我经过他们身边时肆意的挑逗,而我径直向左边走,客家菜馆,药店,沙县小吃,天津包子铺,旅馆,美发厅,川菜馆,小型杂货铺,湘菜馆,女士用品店,服装店,兰州拉面,再往前就是麻辣烫,陕西凉皮,小水果店,小冷饮店,电话超市,离家在外的打工者热情的吃着小吃,在电话超市里给远方的家里打电话.我缺乏了这种激情和热情,在南方的腹地,因为从北到南的辗转而孤独沮丧,南方的女孩子多半是瘦弱小巧的,她们穿着紧身的衣服,或是穿着很流行的牛仔短裤,两条瘦瘦的腿露在外面,凌乱的头发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简单又自信的快乐着,而我是特立独行的,把自己的164身高和丰满完全罩在欧洲风情的宽松短袖和肥腿裤里,肆无忌惮又好奇的走在这条小而窄的街上,接近着南方湿地的内心.感觉到汗紧紧的贴在皮肤上,粘粘的,从我的额头,脸夹,后背流下来,我早上精心着的淡妆也同时变的狼狈不堪,而后我每天将不再画淡妆,整个人也将在深圳颓废。

   在深圳,在宝安新区的工业园,我站在宿舍的阳台上,隔壁和楼下的同事在门外走来走去,有嚷着斗地主的,有的下楼去打篮球,有的喊着看什么好电影,而我静静的看着色彩分明的蓝天和白云,清澈,宁静,我尤其想喝一杯红酒,享受那恍惚的瞬间,也尤其想吸一只烟,看烟雾在眼前散去,但我什么也没做,扶着锈斑的铁栏,没有带表,没有带手机在身边,在这样的深圳时间,在这样平淡的周末,我的朋友们在遥远的北京,没有任何所谓人生的悲喜交欢的音讯发给我.他们大概在遗忘,而我不会忘记,那座让我留恋的城市,那喧嚣人群的清河,和让我遗失爱情的中关村.

   我没和任何人提起北京和深圳两地钱的新旧程度很大,我在超市和任何一个消费的地方,人家找给我的零钱都是皱巴和破旧的,每一次,我都不情愿的收起告诉自己不要再过来花钱,而且我也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把看起来很脏的钱塞进几年前朋友送我的意大利POLO钱包里,再次想起千里外的北京,已经不能确定因为什么和决心迁徙到这片湿地.短时间内我和同事一起去了东莞,昏暗的小城,匆忙的生意人,广州,一个经济泛滥流光异彩的城市,惠州,一个可能崛起的南方湿地,司机师傅一直开着流行音乐熟练的扭转着方向盘,而我朝着窗外,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一片深绿连着一片深绿,不同中有着相同,在这样的出差路上,一个景象,一段琐事,像是在重复记忆触动着伤口.纷纷扬扬的思绪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暂短的梦,我在北京,在清河,在久久停留几年的家,擀饺子皮,安静的把饺子捏的饱满,然后把它们放到滚烫的开水里,看它们翻滚,可是我的梦醒了,我一身的盗汗,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有光的方向也是一种陌生,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莫名而生,一瞬间的黑夜,泪水贮满了双眼

   别了,北京!

   200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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