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新作,向朋友们汇报
北京组诗
1
灿烂的朝霞 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一千多万人 从梦中苏醒
离开家门 加入并加剧城市的沸腾
那还在睡觉的 让我向你们致敬
不为别的 因为我也赖在家中
我们的劳动在夜里进行
2
黎明 地铁车站的出口
无数的人流涌出
壮阔的场面
像是暴动的无产阶级
要冲向国王的宫殿
但他们攥着手机 夹着报纸
互不搭讪 一哄而散
3
浓雾消散 城市浮现
碧蓝的天空下面
那些积木般的楼房
玩具似的汽车
看上去统统是佛经说的幻相
真实的好像只有人的脸
以及脸上急切和厌烦的表情
4
长安街上 奥迪车从我身边超过
我骑的是永久牌自行车
我没有什么地方急着要去
我甚至没有一个目的地
但卑微无损我的光荣
我的尺度是在天上
而他们必将灰飞烟灭
而我也必将名垂青史
5
新华门进去就是中南海
路过门口观望 除了写着毛
龙飞凤舞的“为人民服务”的照壁
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人民大会堂直对着历史博物馆
中间是卫兵在国旗下肃立
我也在这附近一带徘徊
并把想象中的一群特务甩掉
6
无论从哪个方向朝天安门看去
似乎毛泽东 都在和我对视
别来无恙 伟大领袖还是神采奕奕
而我这个当年的红小兵
也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是的 我还没有忘记
7
去往学院的远郊汽车上
我又成了临窗苦读的青年
华北平原的草正在由黄转绿
印度洋的风自西南向东北
我也不再像当年那样专注
而是把天文和生物混在一起
其间再穿插一点诗歌
恶棍当道的岁月
我心里另有一个祖国
8
带女儿去了两趟动物园
对面的天文馆 都不开门
从公共车上看见国土资源部大院
有些农民跪着 头伏在水泥地上
另一些人则静静地围观 真是
什么样的人都有 什么样的人都多
有人千里迢迢抵达了他的罗马
但在大楼铁栅栏门前的石狮子旁
穿制服的保安员客气地请他滚蛋
9
既然天坛已经拜过
看来我什么时候也得去
日坛和月坛转转
虽然没当皇帝
但我不妨代行皇帝的职责
通常说来 这些石头台子
周边的风景应该不错
正如在英雄纪念碑下面
我也辨认出一些历史遗迹
10
淋浴后站在窗前
让夜风把身体吹干
夜半开灯 发现不速之客
一列黑色的队伍 正在地板上疾行
原来这就是让我太太尖叫的
大名鼎鼎的 北京的蟑螂
束手无策 面对这些可怕的家伙
好比面对黑社会啊
我该上哪儿交保护费
11
从阜成门出发 沿着西二环
沿着京开高速路 开始例行巡视
椿树馆 鸭子桥 白纸坊 菜户营
这些地名本身就已是诗歌
但它们仍然需要诗人的点化
玉泉营 沁人心脾的名字
那儿的家具城则不值一提
新发地 巨大的蔬菜批发市场
我看到摩托 手扶拖拉机
还有三轮车 他们天不亮便已抵达
沿途有难闻的气味
不知是什么已经腐烂
西红门以南 城乡结合部
晚霞映红了杂乱小楼房的屋顶
似乎是为了成全我的朋友
河南人徐一峰创作的油画
12
红砖砌成的石油化工学院
墙上还没有爬满常春藤
同样 它的散着油漆味的图书馆
也都是挺括的会计学新书
而那些穿短裤的男女大学生
也没谁听说过拉金和唐欣
13
夜色降临 忽然闻到
一股香味 不熟悉的香味
不像少女的 也不像少妇的
有点撩拨的意思
又有点拒绝的意思
不知是来自附近路边的树木
还是来自旁边花园的灌木
无需管它 反正我从未闻到过
那姑且就当她是 北京的味道
14
生性腼腆 也许是过分腼腆了
他给了乞丐一点钱
然后兜了一个大圈
又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再给了乞丐一点钱
难道乞丐也会腼腆吗
要那么细腻他还会做乞丐吗
果然乞丐眼皮也没有抬
完全不曾体会他的苦心
看来这是一个称职的乞丐
15
白石桥国家图书馆 书本砌成的
巨大的迷宫 找不到出口
我几乎晕倒 在它幽暗的走廊
雷雨交加的黄昏 我骑着自行车
迷失在西直门立交桥上
雨水涨满了护城河
护城河里泛起了白色的浪花
16
五星酒店的背后不远
就是狭窄的小胡同
如同乡村的热闹集市
十几省方言 上百种味道
热气腾腾 也杀气腾腾
辽南京 金中都 元大都
明朝 清朝 民国和共和国
情形恐怕都差不多吧
这也挺好 但不是我喜欢的
那种好 我在夜里吹了一声口哨
17
我们在地铁里并肩坐了十分钟
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捂着他的腹部
好像中了一颗子弹
有点像我过去的一个朋友
但他不是的 我怅然若失
我把一块石头踢到路边
无论如何 它是一块不朽的石头
18
大雾弥天的六月
闷在小屋写诗
出了一身大汗
也没弄出几行文字
蚊子在我背上留下一个大包
我找不到我的另一只拖鞋
外面建筑工地红火的声音
社会繁荣 让人心烦
我当然尊敬泥瓦匠
但我的这些词句也不好摆弄
19
降落在雨中的飞机场
我想起了小时候深夜回家
大厅里灯火通明
但里面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尽管心里波涛翻滚
但我知道自己面无表情
这是多年忧郁的生活养成的
我还记得尼采的快乐秘诀
危险地生活 但是我的心脏啊
20
伤痕累累的山谷 巨大的采石场
愤怒的河流已被泥土染红
列车飞驰 在进入隧道的一刹那
我好像看到石壁上渗出的水珠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相对于陌生的大自然
我还是更习惯人类的景色
自虐般地深入到垃圾场
我并没有清洁工的勇气
我只有一点好奇
21
所谓皇城边上 所谓天子脚下
(这些词儿是多么恶心!)
喜欢口称奴才的居民
他们养鸟 遛弯儿 吃炸酱面
他们好像还喜欢有一个皇帝
可他们忘了 即使是“万岁爷”
从前也不过是个蒙古骑兵
或者安徽流浪的和尚
或者东北森林里的猎人
老北平 我喜欢这个名称
八大胡同我找到了
猪仔议员我还没有找到
但总会找到的
22
他就着啤酒在吃煮豆子
一手拿着毛巾擦去光头上的汗
决定性的会议在顶层举行
爬楼梯的时候他的腿抽筋了
还没有伤愈归队
他开始散步和慢跑
他喜欢说恢复
但没有什么能真正恢复
由于掏不出一个合法证件
大楼的门卫让他赶紧走开
23
从高原来到平原
我的心脏还不太习惯
好像一个空军改行当了水兵
但我从未学过跳伞
燕子从低空掠过 快下雨了
在天桥我买了一穗夏天的玉米
没有谁会猛地揪住我的脖领
大叫一声 就是他
24
他们可真喜欢搁酱油
所以他们的面条几乎是黑色的
把受虐视为人生的本质
我想试一下自己的忍耐力
他们看上去都那么高兴
至少是假装高兴 大概是知道
没人爱搭理深沉的人
当然深沉多半也是假装的
25
保利夜总会的一位陪酒女郎
唱得很像宋祖英 她自称
是中央音乐学院的
一个被介绍为某军区前政委
的儿子的胖子 给在场的女士
每人三百元 一个经济学副教授
感慨说 我要是女的 也干这个去
26
对我来说 这差不多已是外国
满脸堆笑的领导 其笑容能轻轻撕掉
头发向后梳去的办事员
纯种傻瓜 自我感觉良好
我们属于不同的人种
他们蔑视我正如我蔑视他们
可命运偏要我们在这间办公室相遇
互相寒暄 彼此逢迎
生性木纳 连领带都不会系
无数复杂的规矩把我绊倒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我知道什么呀
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迟迟
可是开会时间到
我的午觉被取消了
27
早已安排好了内线
他们居然打进了保密局
门口有哨兵把守
黑名单上的客人洗了澡
看了会儿音乐会 然后
关灯睡觉 梦里撒娇
书呆子也想学强人剪径
他提一把纸做的假刀
28
月坛公园斜对面的武警医院
把病人几乎也当成了罪犯
没什么 大家早都习惯了
鲁迅早就提醒过 没错
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
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
防止发疯 牢记精神病
医生的忠告 不妨想象
那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
但鲁迅兄又说了 即使你
不惮纵情地 恶毒地想象
但事情还是总会坏过你的想象!
2006.6
回忆与小品(组诗)
富县
那里曾是杜甫安顿妻儿的地方
现在成了石油会战的工地
附近的山里据说有黄羊出没
但他一次也没有看见
槐花开放的五月香气袭人
也从来没人在谈话中提及
黄昏捉迷藏的时候躲进玉米地
一蹲下就只剩肥大的绿叶在头顶摇晃
那会儿他经常穿着塑料鞋走进小河中
能感到蝌蚪在他的小腿上一滑而过
发洪水的时候必须站在吊桥上
粗大的圆木在浑浊的河上漂浮
母亲买到过重达二十斤的鲤鱼
好像就来自上游决堤的水库
有一天下午上学大家都跑了出去
原来是运煤的卡车出了事故
2006.6
家属区
福利区的格局大略如此
离开厂房三四站左右
直对着的就是机关大楼
两边依次是文化宫 医院和学校
另一侧则有商店 食堂和理发店
照例也还会有一些树和草坪
后面即是一模一样的住宅
窗户里传出无线广播的声音
我们曾偷过副食厂的冰棍
也曾躲在仓库的后面抽烟
保卫处长瘦削 戴鸭舌帽
电影放映员骑摩托 亦是名人
开水房偶尔会有人吵架
这样的地方我曾住过多处
后来经常在梦中把它们混淆
2006.6
实习
在山谷里巨大的井架旁边
正午的阳光垂直射向地面
信天游歌声依稀可闻
其实牧羊人离得很远
我们把头盔倒扣过来用餐
沙子和米粒儿混在一起
但青春的胃口把这些忽略不计
大家低着头 顾不上说话
睫毛上都是土 我的牙根发酸
而在晚上热气腾腾的小房间
每个人都在喷吐的香烟
让灯光更加昏暗 他们在打牌
我在墙角翻开一本《萨特研究》
2006.6
电厂
那时候我呆在一家发电厂
几十台大功率柴油机一起轰响
山坡上的石头和树叶都微微震动
理论上我知道电的产生原理
但我很难跟这些活儿联起来
实际上我也没想把它弄清楚
我只做那些规定我做的
比如手指点击控制油门啦
走上悬梯抄写气缸温度啦
用棉纱把仪表台擦干净之类的
冷却池的水刚冒出热气
一群老鼠正列队横穿厂房
我用圆珠笔在工作日志上写下
今天无事 机器运转正常
2006.6
陕北
我还记得那寂静的高原
那条小石子铺就的简易公路
野战军部队浩浩荡荡开过
步兵和装甲车走了一天一夜
我曾解剖了一只不知名的昆虫
原来它和人一样 也有一颗心脏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山坡上打闹
大喇叭里广播了北京的会议公报
说山西话的党 被撤换了
稍一楞神 还接着玩
很多人的命运也将随之改变
这一点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
2006.6
挨揍
要么是酒后我把自个儿
错当成了尼采
要么就是这些小流氓
缺少一点幽默感
我能记得的是我已经
掉进了水沟 抱住脑袋
他们还在挥舞着皮带
我能感觉到皮鞋上的铁掌
还算客气 他们没用军挎里的板砖
等这帮家伙走远 我抬手检点伤口
在鲜血流出来之前
我看见自己白色的骨头
2006.6
抓人
清晨被激烈的打门声惊醒
逆光中堵着几个警察
呵令同屋的哥们儿跟他们走一趟
显然这事不宜过问 也没法商量
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路旁
收拾行囊的时间已经不多
第一次成为主角 穿戴齐整
他面无表情 一声不吭
送行的人们自动分成两列
闻讯赶来的女友一面哭着安慰
一面好奇地抚摸他腕上的手铐
她触到的是国家机器
那金属彻骨的冰凉
2006.6
会面
守法的好人有时候难免
也要来到这样的地方
在监视下进行困难的谈话
蝉声单调 阳光灿烂
我也注意到高墙上闪耀的电线
看守所的会面总不太自然
他的长发已经不见 摸着
陌生的有些不规则的光头
他略带羞涩地笑着 看着左右
强调说在里面吃得还“可以”
2006.6
兰州
兰州 高原上灰蒙蒙的城
原以为只是临时客居
谁料一呆就是二十年
我开了存折 办了户口
很多事物都改变了
但是我的心没变 也不想变
我曾在白塔下凭栏远眺
也曾坐羊皮筏在黄河上漂游
可是还有许多隐秘的小巷
我至今也不曾涉足
我的学生里有一个公安局的
他答应送我的匕首终于没办
有天晚上酒桌上有人唱起藏歌
我觉得不错 于是也欣然朗诵
后来朋友介绍此人就是
本地黑道的老大 大名鼎鼎
真是有点失敬 当然话说回来
我不是鲁迅 他也不是杜月笙
2006.6
档案
应该感谢某种特别的恩准
我提着自己贴着封条的档案
现象和本质在此刻合二为一
我是否该欢呼唯物论的胜利
如果哪位小偷夺走我的提包
那么本人的情况就将变成
活着 但不存在
或者是不存在 却还活着
纯属侥幸 此事未曾发生
让我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要知道 其实类似的遭遇
共和国历史上虽不常有
但也并非罕见
2006.6
小城
从盘山公路蜿蜒而下
绿树掩映一个安静的小城
那是我少年时熟悉的地方
晚上通常有露天电影
那时广场上聚满了人
孩子们在到处跑动
我喜欢坐在银幕的反面观看
有时候下起了小雨或者小雪
故事还在继续进行
大家也都舍不得离去
雨中的街道遍地水泡
我从没有踩上过一只青蛙
而在水雾弥漫的公共澡堂
成年人的裸体真是难看
想到这也多半是自己的未来
成长的确是件可怕的事
2006.6
毕业歌
愤怒像拳头打在空气里
他被认为是一个傻子
从大街上退回到房间里
等待自己的血液冷却
年轻人的宿舍里贴着“忍”字
说话前先看看身后 又关紧了房门
领导进门别人都站了起来
他已经晚了 索性就继续坐着
在回答科长的讯问时
他故意变成了一个结巴
2006.6
诗会
最后我们赶到的是一家小酒馆
我们撞上的似乎是一场乡村婚礼
只是没有一位红脸的新娘
大家互不相识 但都兴高采烈
每句话都得扯着嗓子喊出来
每句话也都不必当真
看起来他们都饿得不轻
同时也憋得够呛
这些貌似土匪的流浪汉
据他们自称 至少他们自认为
就是来自全国的诗人
2006.6
春假
半山上的寺庙旁边
是一个度假的山庄
我们俩在那儿下棋的时候
南风吹过 白色的梨花花瓣儿
落在我们的桌子上 肩膀上
还有头上 这不就是花雨么
我们停下来 接着却没事发生
的确她并不象征什么
只是暗示生命的脆弱
这就是晚春 也可以是初夏
反正这会儿容易心乱
我的心已经乱了
2004.6
夏夜
晚点的列车终于到站
他反而不急了 重新坐下
又点着一支香烟
曾经碰到过类似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 活动着手腕
小时候他安静地坐在考场
考题跟他猜想的一模一样
上百年的浓荫匝地
他在明朝的城门洞里纳凉
一颗流星在天际划下
他抱出地窖里冰镇的西瓜
毕竟在小学里读过高尔基
眼看乌云逼近 暴风雨已不可避免
他在心里喊道 来吧 那就快来吧
2006.7
感谢青海
我在金银滩草原捡到藏民的风马旗
几年后我才知道它们的名字
我把它们夹在仓央嘉措活佛的集子里
安静的上午我们来到塔尔寺
这必定是佛在向我展示他的神迹
我还没有碰到* 它已开始旋转
高处的风 高处的云 世界一望无际
听到自己的呼吸 我充满感激
公元1999年我的处女诗集在此问世
2006.6
自娱自乐
我要指挥我的桌子椅子抬起腿来
在我的斗室来一场急行军
我要让我的小柜子钻进大柜子
而大柜子也放假躺倒睡上一觉
我要遣返我的全部书籍回到印刷厂
腾开地方供我练瑜伽的倒立
我对它们吹一口气 说 变
它们纹丝不动 但露出了笑容
2006.6
在床上冥想
躺在草席上 摇着芭蕉扇
肉体停着 我的灵魂想要飞翔
一只蚂蚁爬上我的膝盖
我的手一挡 它就改变了方向
狗卧在墙角 吐出它的舌头
男子耷拉着他的老二
夏天才得以细看自己腹部的平原
相见恨晚啊 我只能说有趣得紧
泰戈尔在大树下办的世界大学
凉风习习 共有三人
时间漫长得过分
古代的刽子手去挠死刑犯的脚心
就像托马斯 阿奎那证明
上帝必然存在 那我必然不存在
广大的银河在我们头顶巡游
我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一阵轻风从我的腋下钻过
我的肚子轻叫了一声
2006.6
写作
拧紧了药瓶 但还有药片
滑落在他的手中 他是魔法师么
不 他是诗人 指挥着精灵
想到今天算是他的纪念日
他坐在湖边看着荷花
长得都挺像 又不很像
没有人逼他写作 没有
即使他不写也没什么严重
地球肯定不会停止转动
“我只为了把我的心上人取悦
但她只是潦潦草草翻了翻
说 还行吧 嗯 那就还行“
2006.7
早晨
卷心菜 黄瓜 土豆 西红柿
穿过不同的田野来到这里
抖落掉满身的泥土
在盘子里列队把我欢迎
我则要把它们统统干掉 一个不剩
捍卫人权 我的每一根汗毛
都神圣不可侵犯 当然我自己除外
有了我的出生 世界就不太一样
今天的太阳 为了我 还有你
还有好人坏人 麻雀老鼠 而冉冉上升
感恩的诗句涌向心头 就让它留在心头
因为一旦表露 含义就有所不同
我不止是宇宙间的一粒微尘
只有在此刻我才敢自称为万物之灵
我的道德和灿烂星空遥相辉映
2006.6
上午
寂静的上午 他看着蜻蜓
从寂静的花园飞过
汁液在树干里面流转
原子在石头内部飞奔
他知道 但他看不到
反正这些对他也不重要
无力追问宇宙的秩序
对自己也只是略知一二
躲在隐蔽的地方 像侦察兵似的
他不愿意敌人知道他的行踪
其实他没有什么敌人
也没有谁关心他的行踪
2006.6
老友重逢
甚至都没有寒暄和询问
老同学说的还是从前的话
似乎我们并不曾各奔东西
似乎多年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但我不敢说我还是从前的我
过去的事情好像已经忘了
又好像还依稀记得
从前我还有些饶舌
现在我已习惯沉默
还不到回顾往事的时候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往事
可以回顾 但我还是
喝过一些啤酒 红酒和黄酒
间或也喝过一些烈酒
而我年轻时认识的几个朋友
现在已经成了大人物
2006.6
散步
和伦敦的兰姆一样
我对乡村也没什么感觉
讨厌鸡叫 还有点怕狗
我常常溜达在城市的夜晚
踩在松软的土上我老担心下陷
我喜欢用皮鞋敲打水泥地面
单调的声音让我心安
走进成都小吃店
来一碗盖浇饭 然后继续前行
喧嚣的白昼 再见
2006.6
家庭故事
从来没有一个长久的故乡
没有池塘 树林 秘密的小路
总在迁徙 迁徙 只有我的家
可能 最让我挂念和熟悉
母亲电话里的声音穿越千里
她说父亲昨天夜里睡得踏实
我头顶的乌云顷刻间散去
今天是晴朗和安宁的一天
母亲和佛祖的生日相同
这便是一种少见的缘分
退休后她逢初一和十五吃素
但是原因她从来没有作过解释
我父亲连中医也都不大相信
但他同样很少表示什么
过年烧纸时他用遒劲的毛笔字
写上已故亲人的名字
我总算也还有了妻子 有了女儿
也还有间小屋和几本旧书 上天恩赐
夜里我摸着后脑勺 那儿凸起一点
被称为反骨 暗叫一声 惭愧
2006.6
辨经
有一个黄昏在寺庙
落日西沉 高原上的小广场
我看到过他们的经典辩论
据说涉及一些精密又繁琐的哲学
要是我能受得了酥油的味道
在这儿住上两个月倒也不错
一个喇嘛说完 另一个喇嘛
跳了起来 身体前倾
紫红色的袈裟飘然欲举
清脆地拍了一下手掌
紧接着是又一篇铿锵急促的演说
那是我见过的 最漂亮的舞蹈动作
2006.6
礼拜
这是河州凉气袭人的夜晚
在清真寺背后的一座塔楼之上
我和几位穆斯林朋友席地而卧
夜里的某个时辰 他们开始礼拜
(是他们身体里的钟声提醒吗?)
外面正在下雨 我也无处可去
只好把目光移开(也许不宜观看?)
但还是能够感到 他们的动作
甚至他们的感情
仪式结束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也真没什么可说的
作为无信仰的人 我略感寂寞
语言不通 我们只是相对微笑
2005.6
敏感的人
既然是或者曾经是
一个艺术家 那么当然
他有一个烟斗
但从不点着
他曾有一部大胡子
但现在已经刮掉
所以他总是怕冷式的
摸着下巴 对任何问题
他的回答都固定不变
“让我 让我怎么说呢”
2006.6
新领导
他那令人发疯的习惯
总是先清清喉咙
然后拖长声音 这个嘛
他的办公室挂着“难得糊涂”
但他本来就是个傻瓜
考虑到现在任何事情都是表演
那他显然排练了很久 (辛苦着呢)
甚至也做出了不可能的许诺
为了奖励此人对坏的执著和痴迷
不约而同 大家都把票投给了他
2006.6
世界杯
公元六月也就是农历五月
德国的白天也就是中国的夜晚
北京城万家灯火
夜空中明月高悬
白天的喧嚣已变成
晚上的喧嚣
我关掉小房间的灯
准时睡觉 安于无名
(不安我又能怎么着啊)
我不是一个踢皮球的
2006.6
本贴由唐欣于2006年7月27日15:29:59在〖诗江湖〗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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