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狭路相逢
原来为情神伤的不只她一人,在世界的另一端,也有一个少年真心的付出爱,在水仙花丛里快乐,悲伤,最终结束纯真年代,远走他乡。往事只是一场空!两人都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些不快的事情说出来,总算舒心多了。清溪很是同情薛朗,拉住他的手臂,柔声说,别难过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管怎样,就当是年轻时也曾轰轰烈烈爱一场吧!
薛朗回过神来,说,也许,轰轰烈烈的爱往往不能长久,反倒是平平淡淡才是真吧!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闷闷不乐,直到遇见了你,跟着你忙着忙那的,反而心里开心多了。
“嗨,请问两位------”
清溪听到这清亮而又懒洋洋的声调,心猛地跳起来,转头一看,果然是又恨又怕的宗情。宗情也大吃了一惊,退后两步,挤出笑容:“两位好雅兴,竟也在这儿。表妹,我们真是有缘啊!”薛朗听到“表妹”这两个字,惊讶的朝清溪看了看,清溪点了点头,镇定地说;“是啊,真巧啊。’随行的孟悠悠、朱泼见到她,正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孟悠悠马上绽开迷人的笑容:这位公子,您好。清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原本期望与“东洛第一公子”结为眷侣。哪知后来才发现他是个浪子。如今见了这朗如春日的男子,自然是要沾染沾染的。一来可以从宗情这块“跳板”离开,二来离间清溪,以便除去这个眼中钉,哪怕是挫挫锐气也好。
女人的确是种敏感的动物。不管是契合还是厌恶,哪怕互相有一点点的举动,对方都会看穿她的目的。即使外面装得再好,不但对方能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而且本人也已经知道对方的反应。悠悠使劲浑身解数的同时,朱泼也加入了她们的对话。虽然她只是朝薛朗飞着媚眼,使用着她常用的伎俩,但也足以让悠悠感到威胁。悠悠不时回过头去,表面微笑而眼神却是恶狠狠的。清溪读出了她的意思:他是我的,你别来插一杠子!泼也大胆的用眼神回敬她,尽管放马过来,我不信会输给你!
清溪看得有趣,宗情走了过来:我从没见你笑得如此妩媚。
哦,可不是吗?一场好戏正在上演,只是男主角换了人,清溪的眼珠暮的一转,你可千万别错过哦!
宗情干咳了一声,走到薛朗身边,关心地说道,仙人岛人迹罕至,薛公子身处异国,为何有这等兴致不远万里跋涉至此?
清溪半真半假的笑道,你不知道吗?前不久传闻这里的“姑射仙子”再度出现,我们来这儿也是为了一睹仙子真容。传说她美得让人不敢相信,不管是男是女见了她都会得到幸福。我们听了就来这里看看。
宗情故意皱皱眉道:只怕是以讹传讹,未必是真的。
清溪慢悠悠的说;既然不一定对,那我们就此别过。薛朗,我们走吧。
悠悠、朱泼走了上来,挡在清溪的面前。薛朗有些生气了:你们要干什么?
宗情摆摆手,慢着。
薛朗已经知道了宗情的底细,说道:宗公子号称“东洛第一公子”,竟然不肯放过自己的表妹吗?
宗情说,我不想和薛公子为敌。但人我是不会放的。
薛朗说,好,但我们都是世家公子,在这绝美之地打打杀杀,总是不雅吧!
宗:那你要怎样?
我们来一场人生对话。
人生对话?
一个人在世上最大的成就不是拥有多少的财富,或是事业。而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人生有个清醒的认识。
不错。
你可以任意向我提有关人生的三个问题。如果我回答不出任意一个,人你带走,绝无二话。
好。一、世界上什么东西最长又最短?最可分割又最无法分割?最无情又最讲诚信?二、上天把一朵玫瑰、一条毒蛇、一支鸽子、一把琵琶糅合在一起,最后做出了什么?三、你认为人可以与神仙媲美之福是什么?
一、世界上时间最长又最短,它是最公正的法官。二、只有女人才会兼有美丽温柔和狠毒聒噪,当然,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这样。三、可以媲美的福是清福,衣食无忧,没有俗务,游山涉水,无疾而终。
薛朗一口气回答了全部问题。宗情望着从容微笑的薛朗,点点头。他纵然心又不甘,仍说:薛兄的确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日后有缘相见,我还要向薛兄讨教讨教。薛朗:好说好说。宗兄的问题恰巧问到了点子上,下次我一定要和宗兄好好切磋。告辞。
两人开始还故意走的不紧不慢,显示出世家应有的风范。可估计脱离了他们的视线,就马上狂奔到了岸边的一艘大船上,叫船夫快点开船。舟行碧波上,两人相视大笑。清笑道:“我发现每次我在船上的运气总是特别好!”薛说,上天保佑,这家伙竟然没有追来!“薛朗,我带你去我们家吧。我们家在京城,很大很好玩的。我爹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好啊,反正我到天方来就是为了散心。虽然以前我也到过京城,但也真想再去看看!
船夫是个老实人,叫根伯,很听他们的话,直接沿大运河开往京城。清溪正打算写信给父亲,一只碧玉似的小鸟却横掠河面,翩然停在清溪的肩头。薛朗见了,喜道:这是波斯的蜂鸟,中原极难见到。怎么今儿停在我们这儿!清溪定睛一看,正是“青青”。那日二人仓皇逃走,鸟儿也不知去向。幸而蜂鸟与二人已经相处一段时间,他们每日喂养逗趣,已成为了它们的主人。青青见到主人,自然回到清溪身边。清溪见它脚上有一个小皮桶,拔取塞子,却从里面抽出一块丝帛来,上面写道:溪溪,为父已经知道你的处境。我已派根伯来接你们,宗情那儿自然有人去教训他。快回家吧,速回!短短的几个字,清溪看了却流下泪来。薛朗拍了拍她的肩:我说呢,一个小姑娘整天在江湖上混,怎么不见爹娘惦记?想家了吧,快回去吧!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边络绎向侯家。京城太傅府接到回信早已在登陆之际备好了轿子。下了轿,伶俐的侍女等在旁边扶着清溪,一路穿过三间垂花门,抄手回廊,再转过一个大理石屏风,这才到了花厅。廊外几个身着绫罗的美人儿见先进来一位清秀稚嫩的小姑娘,后面是一位俊爽的蓝发少年,都瞪大眼睛,掩着嘴笑了起来,争着打起帘栊,回道:“小姐到了。”
清溪站在门口,望见一位年近六十的大官,紫蟒猩袍,眼里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官气,面容倒很是慈祥,心里略放了放心,仍站着不动。应吾言心里一阵愧疚,忙大步走出来携了他的手,笑道:“我的儿,快进来!”大厅众人不如她想象得那么多,除了服侍的侍女,只有他和两个年轻人。吾言笑容满面的向清溪介绍;“他们是我的养子,这是你大哥庄谐,这是你二哥冷星。”清溪看二人,大哥年约三十,相貌堂堂,温厚儒雅,冲她微微一笑,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二哥二十来岁,人如其名,冷傲俊秀,只微微点了点头。二人心里均想:这倒是奇了,前脚刚走了个绿林人物,后脚又来了个外国人,看来这姑娘和我们的义父年轻时一样表面正经,实则风流。侍从们早已摆好了宴席,宾主落座,谈笑风生。吾言见女儿行为举止颇为得体,越发喜欢。他感谢了薛朗一番,薛朗也恭维道:“我头一回见到小姐就吃了一惊,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怎么会流落在山野间?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太傅老爷的闺女。”大家都笑了起来。冷星默默的夹着菜,听到这话瞥了清溪一眼,那眼里说不清是鄙视还是冷漠,弄得她很不痛快。
散席之后,薛朗告辞,清溪本要留他盘桓几日,但看看大家的情形,似乎都不太待见他,只好和他约好以后府外见面。应吾言一切安排妥当,就亲自带清去了她的住所。深闺女儿自然住在后院,清从月亮门洞里走进去,看见那绣楼正门上挂着一块匾,却是空的,问:“怎么没题字?”应笑着说;“等你来写呀。”言语之间,很是亲呢。清听了,暗暗感动。三转两转入了内室,丫环们齐刷刷站了一屋子,毕恭毕敬得向她行礼。清见这些女孩儿都和自己一般娇嫩,年纪又比自己小,忙让他们都起来。应握着她的手,说:“小溪,以后就让他们来服侍你。”他指着一个水绿色衣裳的仕女,说:“这是阿摇,他们的头儿。有什么事就告诉她。爹还有事,先走了。”“等等爹,”清溪拉住他;“夏衡他到哪里去了?”应吾言顿时严肃起来:“溪溪,你现在是太子太傅的女儿了,不能再像以前随心所欲。他,自己走了。你也不必记挂他,这么一个不懂礼貌,第一次见面就出口讥讽长辈的鲁莽汉子不值得你爱。”清溪如遭五雷轰顶:“但是夏衡------”“以后不许再提他的名字!”他拂袖而去。
阿摇很机灵,见主子闷闷不乐就主动提出代清溪去后花园玩。清望着满园都是名贵兰花,甚是惊奇。阿摇说:“老爷生性喜欢兰花,常说兰不以无人而不芳,如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改节。”清溪点点头:“幽兰生空谷,本自无人识。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阿摇说:“小姐,你也喜欢兰花,那你和老爷可算是心有灵犀了。”清溪笑了起来,从腕上脱了一个赤金镯子给阿摇戴上。‘小姐,这可使不得。”“这有什么,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有多要仰仗你的地方,你千万不要推托哦!”“您是小姐,我照顾你是我的本分,阿摇不敢收。”“哎,什么小姐丫环。我看你比我小,以后私下里我们就姐妹相称好了。这是姐姐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受就是辜负了我的心。”阿摇看看四周无人,这才欢天喜地的接下来。兰香芬芳,清溪却失魂落魄,满腹疑问。
“妹妹好兴致,在这里赏花呢?”花影中走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是庄谐。
清溪忙陪笑说道,二哥也在这儿,好巧啊,嗯,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庄谐笑道,我知道是什么事。你是说夏衡吧,他已经去找宗情算总账了。
清溪暗忖:果然有宗情的一份。
而且,而且他以后---恐怕也不会见你了。
不,他不会的。他不会那么绝情。一定是爹爹对他说了什么,对不对?
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你这次回来他不见你,还把青青还给了你,就表明了意思。实话跟你说吧,只要他跟你分手并把宗情抓来,作为回报,爹爹会赞助他打垮地宫。
不会的。他不会为了这个分手。
男人最重要的永远是事业,尤其像他这样有野心的人!他别无选择。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与其这样,不如接受这笔交易。
他嘴里最后两个字尤其响亮,几乎要了清晰的命。
翌日,清溪收到了夏衡约她出来的信。她带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荷心亭。他立在桌旁望着满池凋败的荷叶,似已站了很久。回过头时,清溪大吃了一惊,数月不见,他已变得十分憔悴清瘦,内敛傲然的气质虽犹在,但落魄的外表让他失色不少。男人没了事业,果然就像女人没了爱情,脆弱的如深秋枯黄的落叶。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因为我父亲?
不是。我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以后我会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的。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了?我从来没有变过,为什么?是什么阻力不让我们在一起?还是你不想继续了?
你也应该知道,一开始我们就是奇怪的在一起,怀着对苏仙的回忆。我们并不是真的合适对方,只是想重圆年少时的缺憾罢了。
溪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表面上我们性子沉静,很谈得来。但实际上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我渴望成功,渴望荣华富贵,万人景仰。可你喜欢的是恬淡的生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对吗?
溪没有说话,心里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点不错。
你说过缘起缘灭,无法控制。现在就是我们缘灭的时候,从今以后,我走我的江湖路,你做你的官家小姐。我们都回到各自的轨迹,这样不是很好吗?
但是阿衡,我是真的真得很爱你。溪急得掉下了眼泪。我不会阻止你重返江湖的,我照样可以帮你东山再起,多一个人一起奋斗不是更好吗?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会接受你的。衡加重了语气。看看我们在一起出了多少事?我事业跨掉,你几乎丧命。再下去我们都要玩完了!
溪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哭了起来。
衡起身决然离去。
溪忙跑过去,拽住他的袖子。阿衡,不要走!难道你不记得夏天时我们多幸福啊?那时你天天都笑,你不是很开心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衡没有回头看她,因为他的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滴到了衣领上。再见!应清溪小姐!
第七章 成熟的代价
清溪不亚于遭到了重磅炸弹,她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她跪在地上抽泣,最后扶着桌腿痛哭了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才站起来。这次失恋对清溪的打击极大,如果说上次让她感到得更多是愤怒和羞辱,那么这一次轰轰烈烈的真爱可算是让她近乎绝望。经历了两次失败,她似乎对爱情有了更深的领悟,与其在痛苦中深陷,不如对将来的事盘算好。接下来的日子她把自己关在绣阁之中潜心研制新药,以期达到预想的效果。休息时和丫环们赏花逗鸟,吹笛弹筝,好不惬意。又见爹爹深爱兰花,便将门上的匾题为“幽兰小筑”。
渐渐得她知道,庄谐作为爹爹的得意门生、朝里的接班人,已经在府里有很大的影响力,又一心想找个门户相当、才貌相称的妻子,所以至今尚未娶亲。好在他是男子,自忖前途无量,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冷星是那个后妻的侄子,她嫁过来以后一直无子,当然也不许丈夫重蹈覆辙再碰别的女人,恰巧侄子冷星四岁时父母双亡,无人抚养,就抱来作他的养子。本来他姑母几次要他改姓,谁知他天性倔强,死活不肯改。去年后妻死了,应吾言这才大张旗鼓寻找女儿。
清溪听了这些,心想:好在这个大哥和自己关系融洽,冷星虽对我冷冷的,可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点头说:看不出冷二哥放着名正言顺的应家少爷不当,这么有骨气。阿摇说:府里的人都喜欢庄大少爷,他不管对老爷还是我们,都笑眯眯的,待人随和,长得又好------清溪笑着逗她:哦,你看上他了,我帮你说媒去。阿摇忙拉住她:好姐姐,他是少爷,我是丫鬟,名分摆在这儿呢。你可千万别乱说。她调转话头,说:说实在的,冷二少爷长得比大少爷更俊,可性格就差远了。我们在这十几年了,都没见他说过几句话,笑脸儿更是绝少见到的。清本来非常讨厌冷星的高傲,可听了他的身世,想到自己也是和他一样,从小话不多,不爱笑。后来经历世事,才改变了些。没有爹娘疼的孩子,心里自然是苦的。他这么封闭自己,其实也是和我一样不想再被别人伤害而已。这么想反而对他的芥蒂消失了大半。
京师之地,素多奇人异事。这里有的是富商巨贾,王孙贵族。他们在这里演绎着一出又一出光怪陆离的人生之戏,也因此使帝京格外的兼容并蓄,海纳百川。这几天,一个蓝发雪肤的青年引起了朱雀街生意人们的注意。他态度和善,长于沟通,逢人就打招呼。才来几天,街上的人都跟他混了个脸熟。虽然他奇异的外貌令人们不敢过分接近,可人们都在背后谈论他的举止从容,谈吐高雅。
应吾言刚赶走了夏衡,如今又得提起精神注意女儿的行踪。看来,尽管他瞄准了几个有利的候选人,女儿却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原来低落之时,清溪常到薛朗的花铺帮忙,顺便诉说心中的苦闷。这一天,薛朗正在侍弄花草,眼前人影一晃,清溪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她现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头式不再是以前简洁的螺髻,而是在头发中加添假发梳成芭蕉髻,四周环以绿翠,额上贴了桃形花子,与一身桃红色的半臂外衣呼应。朗不禁说道:溪溪,你现在越来越美了。他不知何时起改叫她“溪溪”,清溪正在失恋之中,听了也觉得很顺耳。
清溪笑着说,谢谢夸奖。我现在身为你的财务顾问兼“护花使者”,当然要注意形象啰。又说道:薛朗,我真想一直在这里给你帮忙,看着“月朗花铺”一天天发展壮大,那该多好啊!
怎么?你以后不能来了吗?
清溪嘟着嘴,我爹现在好烦哦,整天说要快点吧我嫁出去。那些媒人一听我过了二十,竟然还犹豫起来,好像我真的没人要一样。
那你怎么想呢?
我---我当然不想就这样盲婚哑嫁。可爹说我要是不听他的,就是存心跟他怄气,我们现在---哎,简直是形同陌路。
你现在才和他相认,未免太晚了。又加上对婚姻不同的看法,难免形同陌路。不过毕竟血浓于水,还是好好和他谈谈你的想法,关系会慢慢好转的。
我也耐着性子和他谈过,可他始终站在他的立场,他的角度。不肯设身处地为我想想。——他也没经历过我过去的事,不可能明白我的感受。
现在时代变化很大,很多父母都不理解我们的想法。实际上,要么我们服从他们,要么他们对我们失望。
你好像也有同感啊,哎,你离家这么久他们不担心吗?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多久?
朗走到花铺深处,面对这一丛丛玉般的水仙,低声说,我的家是个大家庭,共有兄弟姐妹八个。我排行第四,上有精明老练的大哥,下有年幼受宠的幺弟。从来我就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
孩子一多,父母自然是有些顾不过来。清溪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你性格豁达,气量蛮大的。即使你爸爸妈妈没特别照顾你,你也会过得很开心的。
朗一笑,我这次来一是逃情之苦,二来也是因为家里为了一些事争执不休,我又说不上话,这才出来的。反正是他们做决定,成了败了我也管不着。
什么事呀?
我家在银月首都苏黎,嗯,怎么说呢?我爸爸在那里有一些权力,可三个月前我们国君死了,他和王后没有孩子。哦不,他在天方有一个,不知是男是女。他想把王位传给他或者她,可他平时太跋扈了,又荒淫无度,所以大臣们都不答应。他病得很重,没办法控制局面,只好和他们达成协议。以后国家不由国王掌权,而是由首相及内阁取代。因为我们国家有三股势力,所以只好并持“三权而立”的原则,以次相互牵制对方。
那他现在已经死了,国体也改了。那个表面的新元首找到了吗?
还没呢。找之前我们家就议论开了。父亲觉得应该把她找回来,可大哥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事,家里硝烟弥漫,争吵不休。
可结果你们还是去找了?
对。
找着了吗?
不知道。算行程他们应该差不多到东洛了。
溪心念一动,忽然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银月国是谢氏王朝。他应该姓谢,单名一个情字。
溪如坠冰窟,瘫坐在椅子上。
郎大惊,溪溪,你怎么了?
溪仿佛被打入了地狱,颤声说道:他家是不是在东洛宗府,母家姓宗,对吗?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溪的声音充满了憎恨和恐惧:他就是宗情!
哎呀,不错,我怎么没想到,他就是他呢?
薛朗没有清溪那么强烈的恨,自然不会把事事都和宗情联系起来。在人生的重要关头,凡是令我们发生悲欢离合的人,不管是爱是恨,总是跟我们的心紧紧粘连在一起。
两人坐在摇椅上,面面相觑。良久,薛朗劝道:就算是他又怎样?它能拿我们怎样?别担心了。
然而溪此时想得却是夏衡,他不知道新国王就是宗情。她呆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可他,哎,我得赶紧回家去。
当应吾言收到银月国的公告信函时,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家齐声惊叹这个小霸王竟有如此尊贵的身份,应吾言决定不再追究此事。夏衡因为提前受到清溪的急信,已经放过了他,并附了一封措词礼貌的感谢信回给她。清溪心安的同时,又不免心酸。他不再叫她“溪溪”,而是“吾妹清溪”,多么疏远的称呼,等同于她和庄谐、冷星的关系。好吧,尽管他不再是她的爱人,但无论如何还能做朋友总是好的,清溪这样傻傻得想。
在薛朗出发去东洛之前,他决定先了结一件重要的事。它虽然只是他人生计划的一个开头,但却有非凡的意义。
听到门客告知薛朗登门拜访的消息,应吾言倒有些惊异。他坐在自己华丽的书房里,神情威严,完全是一幅传统高官接见宾客的模样。“薛公子前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薛朗有些不好意思:嗯,实际上,我知道这些日子溪溪经常到我花铺来,让您感到烦恼。
应的脸色缓和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反倒是她,恐怕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和你是不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
什么意思?
事实上,我已经爱上她了。而我也感觉得到,她对我很有好感。
哦?
我知道她一时还忘不了夏衡,可我有把握,将来她一定会成为我的新娘。
他这样斩钉截铁的说出来,连应吾言也为之动容。你有没有想过你能给她什么?权力、荣耀还是财富?(相信这样的话他也对夏衡说过)
她要得不是权力、荣耀或者财富,而是真正的爱,那种真正把她放在心上、包容她、珍惜她,愿意和她一辈子相濡以沫的爱。
说得好听,你想过异国婚姻有多大的鸿沟?
男女之间总是有鸿沟的,我们开国帝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天方人,他纠集了一批同乡在那儿南征北战,最终建立了谢氏王朝。我的父亲有幸就是他的同乡之一,后来他在那里娶妻生子,扎根安家。我们各民族混杂,发色不同,但都受到了中土文化的熏陶,官方语言也是天方语。可以说,我们的思想、观念都深深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
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色。
好吧,就算你们合得来,但你的家庭能接受一个异国媳妇吗?我又怎能把唯一的女儿送到万里之外的他乡呢?
这点请您放心,我已经打算在这里定居了。清溪其实是个有教养、懂的体贴人的好女孩,相信我父母知道她的为人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们年轻人说话总是率性而为,想到自己的女儿刚回来没多久,可能又要被陌生的“愣头青”带走,应心里很不高兴。
郎极力说服他,我并不急于得到您的同意,与其让她绷着脸嫁给别人,不如让她选择知根知底的人。您将来一定会看到我真心付出的成果。
那我就拭目以待。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钟,以一种暂时停战的姿态礼貌的道别。
薛朗走后清溪变得越发苦闷。不久她就收到了朗邀请她来东洛的信函。清心里对父亲的结仍未打开,料到父亲不会同意,就拉着阿摇悄悄的溜走了。阿摇原本不肯,可架不住清溪把东洛风物夸得天花乱坠,再说她也想去看看那个将要登位的小霸王如何阴险狠毒,就先掩护清溪出门,后又金蝉脱壳溜之大吉。他们打算半途再捎信给他们,应吾言见信大怒,亏得庄谐从旁劝解,这才息怒。庄谐作为它在朝中的接班人,自然不会巴望清溪和义父和解。不过他也并不想从中挑拨,而且他现在得到两方面的信任,正是左右逢源的时候。清溪和薛朗走的越近,对他有益无害。
马车上,清握着那瓶费尽心血研制的毒药发呆,她在给薛朗的信上写道:
佛家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是人生三大苦。我现在都感受到了。人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求不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守财奴,有的守财,有的守爱。哪里有什么无欲望的人?没有金钱,那个欲望能够满足?
我现在到了一个转折点。表面的财富得到了,内心真正渴求的东西却永远失去了。失去了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所以即使这次是怨憎会,我也不怕,何况还有你,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朋友,最最好的兄长。
清很快得到了回信。
溪溪:
这几天很乱,大哥、阿克苏、萧隽都来了。忘了告诉你,他们是银月国三大势力的继承人,等我爹、国防部长格萨、财政部长萧末去世,他们就将掌权。
宗情的确是个人物,有才能、有抱负,更重要的事,有野心。他性子似乎急了些,以为作了皇帝就能指挥一切。我们都不喜欢他那种态度,虽然他极力掩饰,可我还是能从它眼中看出那种很强的控制欲。此外,他的身份也有待证实。按照谢家的族谱,凡是至亲血脉,无论是男是女,身上都会有一种特殊的胎记。可他什么也没有。我这次叫你来,也想问问他详细的情况。
我和大哥看了你推荐的《资治通鉴》,都觉得很好看,其实古今是相通的,里面的很多例子都能告诉我很多道理,也加重了我们对宗情的疑虑。我大哥很高兴我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希望能够尽快看到你。
你的薛郎
第八章 乾坤倒转
清溪到达宗府时,薛朗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们并肩步入花厅,一大群人笑着跟他们打招呼。阿克苏的大嗓门首先引起了清的主意。他的大个子、大肚子、轩昂的浓眉毛无不向人昭示着自己出身将门,其父和宗情的父亲——谢天白手起家,挣下了银月这一片广阔的国土。薛朗接着向她引见他的大哥薛蕴,他面貌与薛朗略有不同,宽阔的额头,敏锐的眼睛,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政治家。大家寒暄了几句,萧隽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身材中等,虽年过而立,皮肤却依然保养得很好。那紫色缎子般的柔发将一双碧眼衬得越发温柔,这双眼睛比起薛朗来,虽不像他那样阳光纯粹,但却多了一份温润矜贵。难怪阿克丽会移情别恋,爱上这位熟男。最后她终于见到了宗情和孟悠悠朱泼,不出她所料,他们身披“苍丽儿”华服,对她露出居高临下的笑脸,话语间时时显出自己的优越性。看着他们那副得意的样子,清马上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来看他们这副嘴脸呢?
晚餐过后,明月当空。清溪心中烦闷,来到牡丹亭散心。她一袭白裙,静坐在水榭白石凳上,仰望天上一轮皓月,洒在名花之上;微风吹皱池水,泛起粼光闪闪,顿时令人神清气爽。
清溪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不禁自言自语道:古人云:盈虚轮莫定,虽太悲了些,倒也颇有深意。
不期然宗情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妹妹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赏花呢。
你想不到我有这样的好运气,妒嫉了吧?宗情魅惑的一笑,凑到一株玉版白前低头嗅着香气,初升的月光照到他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唇线,本是很迷人的,清溪看了却觉得恶心。她故意说:
这样的国色天香到让我想起一首诗来。
什么诗呀?
似共东风利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浓华过此身!
宗情一听,果然变了脸,他死死的盯着清溪,阴狠狠地说道:我告诉你,明天他们问起我的情况来,你要是敢胡言乱语,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清本来不想卷入这件事,听到这话,反而昂首说道:我只会有一说一,你休想威胁我!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落入池中。她想浮上来,但宗情细长的手指如钢钳般抓住了她的头,拼命的往水里按。在这模糊混沌的水世界里,她挣扎在生于死的边界线上。这时亭外忽然灯火通明,薛氏兄弟、萧隽、阿克苏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宗忙改“钢钳”为援手,将清溪拉了上来,口里还说着:哎呀表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下子掉到了池子里去了呢?
清狼狈不堪,她瞪了宗一眼,随后转身向大家道谢:多谢大家及时赶到,不然我恐怕就爬不上来了。蕴听了觉得奇怪,和萧对望了一眼,均想:即使我们不来,这水池也不深,怎么会爬不上来呢?朗却以看出端倪,不欲引起无谓的争辩,说:溪溪,你的鞋没了,快回去穿上吧,小心着凉。
郎正要扶着清溪回去,蕴忽然注意到了清溪右脚面上那一排黑痣,一共六颗,齐齐斜上。他说:等一下。清回过头来看他。萧顺着蕴的目光也看到了她的痣,平和的面容上泛起了紧张的神色。清诧异的问:怎么了?亭间的气氛陡然凝固了。蕴正要说什么,却被朗一个眼色制止住了。
人们纷纷散去。清随薛郎回到房间,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被打到水池里?
薛朗朝屋角扬了扬下巴,阿兰,你告诉她把。一个宗府的侍女走出来,向清溪行了个礼。清溪笑道:多亏这位姐姐通风报信,不然我的小命恐怕就没了。诶,我好像在那儿看见过你,面熟得很。
阿兰深深鞠了个躬,小姐说得不错,那年你和依莫公子到这儿做客,奴婢倒酒时不小心把酒溅了出来-----
哦,对对对,你就是那个仕女? 薛朗却心里一动,依莫公子,谁是依莫公子?
是的,多谢小姐温言相救。像我这样相貌平平的人,在宗府是命如草芥。主子一不高兴,任意打骂,比不得那些歌儿舞女,锦衣玉食供养着。那次若不是小姐在少爷面前说好话,我下去以后就要被处死了。
清溪听了,越发动怒,说,他这个人,自以为出身富贵,资质不凡,就可以随意践踏人吗?她顿了一会儿,问:所以你这次是来报恩的。
阿兰说,奴婢没有别的本事,只有这件事能帮忙。
哎,现在落井下石的多了,那见过知恩图报的人呢?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真的是不多了。阿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但我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禀告。
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说。
这事要追溯到二十一年前,关系到小姐和少爷的命运。我原是知情的,但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和妈妈还想在宗府呆下去,现在我们已经决心离开宗府,跟随小姐,请小姐大发慈悲,收留我们吧!
薛朗说,看来此事事关重大,否则你也不会与他们决裂,好吧,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兰:我若是敢说假话,就让你们把我和妈妈交给宗情处置。一旁的阿摇乖巧伶俐,说,小姐,我去门口守着,以免被别人听到。
兰:我没记错的话,二十一年前,小姐是在小暑出生的,宗情是在夏至出生的,相差不过十几天对吗?
对啊。
其实你们都搞错了,真正夏至出生的是小姐,你们是表姐弟,不是表兄妹!
房间忽然静得出奇,只剩西洋蜜蜂挂钟“嘀嗒嘀嗒”走针的声音。清溪的第一感觉不是震惊,而是恍惚,她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那只飞来飞去的金翅小蜜蜂,深夜十二点零五分。薛朗沉声说,说下去。
二十一年前,小姐的父亲一去银月不返,留下小姐的母亲也就是谢夫人在夏至生下了小姐,当时是我的母亲接的生;可她不顾产后虚弱,急着赶往苏仙看她妹妹应夫人,因为再过十几天应夫人马上也要生产了,她的丈夫远在京城,却没有只字片语捎来,显见也遭到了抛弃。那时他们的关系本来很不好,出嫁以后,一个在东洛,一个在苏仙,从不见面。可这次,谢夫人却格外的热心,带了我妈妈和孩子星夜兼程到那儿照顾他。我妈妈想他们是同病相怜吧,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着婴儿去呢?
到了那儿,正赶上应夫人临盆,又是我妈妈亲自接生。他是个大胖小子,足有九斤重。可刚把他洗干净,谢夫人就趁着他妹妹昏睡,叫她把两个孩子换一换!
清溪的心突然抽紧起来。
原来他是看看妹妹的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就把他换过来!
清溪大声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但你脚上斜斜的一派黑痣怎么和谢老爷脚上的一模一样?我妈妈从小跟这谢夫人,她曾经服侍过谢老爷洗脚,看的是清清楚楚。 还有你出生时的红绫襁褓,上面绣着“谢”字,谢夫人要她烧了,她脱下来时把它偷偷藏在袖子里。你个子小,只有五斤多;这襁褓也这么小,这总不能骗人吧!
清溪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几步,我不信,我不信,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啊,怎么忍心把我换给别人,换了以后还不闻不问?阿兰抬起湿润的眼睛,嗫嚅着说,我想它是为了有个男丁,将来好向老爷报仇吧!清溪睁大眼睛看着同样震惊的薛朗,房间本来点着灯,但她觉得很暗,很暗,像是熄了灯,周遭的人、物都像涂了一层绿雾,薛朗和阿兰如走马灯般转起来,整个世界都在转!轰!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她醒过来时,阿兰已经走了。薛朗安抚她说,别多想了,我们明天就带阿兰和她妈妈去------可她思潮澎湃,什么也听不进去:你先回去吧,我想好好静一下。远处传来凄凉的箫声,依稀是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恰似清溪的心情,凄凄惨惨,万念俱灰。她披上单衣,寻声向箫声走去,三转两转来到花园假山洞前,那声音却消失了。她正往回走,却见山洞里隐隐约约有些什么事物,想看看又怕有失,便把薛朗叫了同来。
两人提着灯笼入了地道,四壁全是由土筑就,越往里走越潮湿,头顶上不时有钟乳石滴下的水滴。薛郎说:真是奇怪了,明明是平原,怎么会有钟乳石呢?走了约百米,一个空旷的大厅出现在眼前。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长条石桌,桌上放满了东西。朗说:这些是什么东西?清借着微弱的光望去,低声说:看样子都是些秦汉时期的器物。这些颜色黯淡的古器,有的像酒杯---有的像鼎,还结着铜绿,应该是青铜器;那些一块一块的虽然年代久远,却还泛着柔和的光,应该是玉器。
忽然一个得意的声音飘了过来:你说的一点不错,这些的确是汉代的随葬品。
两人下了一跳,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他们这才看清楚,在石桌的尽头是一座汉代鎏金仕女宫灯,而那汉仕女手中托着的灯芯已经被点亮了——点亮的人自然是宗情。他斜倚在灯柱旁,右手环绕在仕女的手臂上,含笑看着他们。须臾,宫灯灭了。薛朗拽着清溪扑倒在地上,以防他突发暗器。然而却听到了轰隆一声,刚才进来的入口关上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清和朗都呆住了。宗冷笑着,想不到吧,我宁愿死,也不能让你当皇帝!他指着轰然关上的入口说,这是死门,我们注定不能出去了。宗重新点燃了宫灯,他嘴角斜斜上翘,笑容有些凄凉。
朗愤然出手,却被清溪拦住了:木已成舟,就算打死他,我们也不能活着出去了。薛朗不信,探身向前,意欲查询机关。宗情潇洒的侧身让过:查吧,查吧,没有用的。朗走到汉仕女宫灯旁,仔细的查看,叫道:这里有机关!他扳动仕女头上的发簪,感觉得到异于其它部位,但却没有任何动静。再看底座印着四个古字,向清溪说:你来瞧瞧,这四个是什么字?清溪过来一看,说:这是隶书,好像是长—信—尚—浴,长信---长信,莫非是汉代窦太皇太后之长信宫所制?
宗情轻笑道:表妹好深厚的历史功底,都数千年了,你一眼就看了出来。这里的确是汉朝的古墓,我家就是因为有了这块宝地才得以发迹。薛朗再检查其他地方,毫无收获,沮丧的回到清身边。看着朗一脸的懊恼,清溪愧然说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既然进来了,就没有什么后悔。
宗故意说,我本来只想害她一个人,没想到她把你拖进来当垫背。
清越发内疚,不知说什么辩解,只是诚恳地望着朗,口里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
朗反倒释然了,柔声说道:其实我们本该在一起,但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双玉佩。
幽暗的灯光下,这对玉佩呈荷叶状,通体碧青,晶莹剔透。周围翻卷的荷叶边栩栩如生,中央的荷心由里向外显现出一条条清晰的叶脉,足见雕玉人匠心独具,雕工细腻。朗说:“这叫荷叶双飞玉佩。我在东洛的珠宝会看到了他们,第一眼就想把它们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我知道你们天方有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卖玉的老人说这一对玉佩是给夫妻戴的,双飞玉佩,双宿双飞。我---我本来想以后给你戴上的,现在---溪溪,”他把玉佩递给清溪,“请你为我戴上它吧。”
清这些日子以来,其实对他的好感也与日俱增。可她受了两次伤害,心灰意冷,不敢确定他对自己是否有意。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正是“水到渠成”。她把这对双飞玉佩先后挂在了薛朗和自己的头颈上,靠在了薛朗的肩上。两人执手相望,眼里俱是柔情蜜意。
宗情看着他们那幅甜蜜的样子,一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原是看不起这个衣着寒酸的穷亲戚,此刻见薛朗把她当作宝贝一样疼惜,却突然恨不得杀了薛朗。他高声叫道:你们现在再风流快活也没用了,马上你们就要到地府去做鬼夫妻了!
清看也不看他:像你这样的人,又有几时真正快活过?
宗听了觉得好笑,他自小身着绮罗,口厌甘鲜,不管是时新货物,还是绝色尤物,都是挥之即来。他这一生自然要比清溪快活得多。然而现在想起来,却是一桩也记不得了。也许,他真的没有快乐过?
他瞄了他们一眼,清和朗依然靠在一起,仿佛这辈子再也不会分开。虽然他们快要死了,此生却注定是一对佳偶了。他再也忍不住,猛然向他们发起突袭。不料他们早有防备,朗早已拔出随身带的手枪对准了他。宗向后退去。朗怒骂道:你还是人吗?心里这么阴暗!你怎么不想想和溪溪比起来,你简直是太幸福了!
幸福?是的,我很幸福,我很幸福------宗情大笑三声,然后竟然凄厉的哭了起来。
谁能哀歌,
幼雏之痛?
譬如新芽,
遭受寒苦。
细弱嫩枝,
未长先断。
父仇母恨,
百般迁怒。
万念俱灰,
心似寒冬。
默默忍受,
廿年苦楚!
第九回 计中计VS毒中毒
朗听得莫名其妙,清却想起了幼时母亲每当为父亲或生计发怒时,自己瑟瑟躲在墙角的情景。倘若那时自己说错了话做不好时,总会遭到一顿恶毒的痛骂甚至毒打。她因此很小就懂得了一个人默默捱受痛苦的滋味,喟然叹道:多少人一生一世也没有得到至亲之人的疼爱,并不是每个父母都是慈爱的。母亲不了解子女,子女也不了解母亲;夫妇,情侣,兄弟之间,莫不如此!
宗看了清溪一眼,喃喃说道:从小她对我就是近乎发指的苛酷。她可以让我在三九天倒立在院子里四个时辰,只为了让我“武功早日超越同辈”!多么好的想法!一个同学连续两次成绩抢了我的第一名,我就毒死了他。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再被她用藤条打!是她逼得,全是她逼得!
他嘶声叫起来,你们可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简直不能称为母亲的母亲!
所以,当她暴病而死时,我很高兴。宗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对自己说,她总算死了,我可以解脱了。他目光中那种得意而凄惨的笑意顺着高傲的鼻梁泄下来,洒在薛朗清溪的脸上,令人看了毛骨悚然。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的人生观、处事观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我恨他的思想,恨他的一切,可每当我为人处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方法来做。我恨她,可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联系到他。原来,我已经是她了。
然而你现在可以选择不做她。清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当太子太傅的儿子!
宗忽然没了声音。
她继续说,你一直的梦想就是得到他的财产,他的政治人脉。你现在本可以得到它们的;你既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就不必为母亲向谢天复仇,只要大摇大摆的走进太傅府做你世袭的七品官就行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惜,现在你只能和我们死在一起,什么都得不到了。
宗突然大笑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要叫我带你们出去。可一出去,你们一帮人还会放过我?
清说,你也知道,凡是我许诺了的事,没有不兑现的。
宗说,要出去可以,除非你立下字据,保证从此你和你的国人决不追究我曾对你做的一切!
好。
还有,你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我所作的一切,包括今天的事。
朗禁不住叫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清咬了咬牙,说:好。她立即醒悟,这一切都是宗情做戏,他假装把他们困在这里,只是为了得到清溪的保证,然后再除去后顾之忧作他的应公子!薛朗也想到了这点,怒吼道:它是在做戏!
宗情笃定的说,你可以不写,甚至可以联手他害我,可没有我的指点,你们是出不去的。
清说,可我没带纸笔。这个容易,我带了。宗果然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清拿起笔,写了几笔,忽然说:这墨水怎么没有了?就在这说话的当口,一泓五色水珠泼了出来。宗情本是能躲得,但他一时太过得意,是以猝不及防,一滴水珠不偏不倚溅在了他的颈上,迅速融进了他的皮肤。宗情大惊,要上前擒住她。薛朗之前见清溪不停的向他转眼珠,便知有异,早已做好准备,向他突袭。宗眼见不能捉住她,回身想擒住薛朗,清溪叫道:你用内力只会加速中毒!他闻言立马收手,怒喝道:好,算你狠!想怎么样?
清溪早已退回到薛郎身边,说,不想怎么样,带我们出去吧,你总不见的呆在这儿等解药吧。
你使得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没见过?
你自然没有见过,使我新配置的毒药,叫“江湖奇男子”。
“江湖奇男子”?
是的,他是一种新药,是结合你的性格专门为你设置的,量身订制,专此一家。
把解药拿来就带你们走!
解药在我房里。
你别想耍花招!
你要是不肯也行,大不了过一个时辰,你就会感到寒气入骨,胃里的血会涌到喉咙口,然后慢慢得升到你的口腔,让你满嘴血腥,宛若置身江湖------清溪故意用耸人的语调描述。
够了,宗情咬咬牙,随我来。
他们穿过大厅及南北耳室,顺着蜿蜒的羊肠小道向后走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薛郎问:还要走多久?宗情哼了一声不答。清溪拉了拉薛朗的袖子。又似乎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们感到尸气越来越重了,心里明白马上就要到墓穴的中心了。清溪和薛郎尽量减少呼吸,宗情把两幅防毒面具扔给他们。清溪有些犹豫,薛郎却知道他是为了以后姐弟修好留着后路,不会乱来,便戴上了面具,冲她点了点头,清溪这才也戴上。三人来到后室,室中有池,池中有台,台四角有光,映帷席。台上立一石碑,借着异光可以看到上面刻着一首长诗: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后面因为岁月侵蚀,逐渐模糊了。溪环顾碑旁,一对朱雀衔环杯内尚盛着朱砂,一个颜色暗淡的错金炉旁边落着一枚印章。她捡起印章,上有“窦绾印章”字样,说:看样子这是窦氏家族族人的墓室。当时窦氏一门权倾文帝、景帝、武帝三朝,如今却留了这些遗物在这。宗情说,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人世间的事,不过如此。他俯下身子,用食指占了些朱雀杯中的朱砂。清溪问:你不怕里面有毒? 我已经中毒,还怕他做什么?他把朱砂涂抹在第二个“煌”、第一个“猗”、“艳”、“神”上,平台向后推出,一部镶了玉片的木棺赫然呈现在眼前,木棺前端露出仅供一人进入的出口。清溪伸过头去,仔细端详着棺顶上那一朵褐色的蘑菇状菌团,忽然冲着那棺木跪了下来,二话不说,连磕了三个响头。薛郎宗情都吓了一跳,薛郎惊道:溪溪,你疯了? 清溪镇定的起身,说:我自有道理。说着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那朵菌团完整的割了下来。宗情揶揄道:表姐真不愧是名医,连死人的东西也可以用药。刚刚割好,后室的墙壁就轰然打开,外面赫然竟然是一片葱茏,原来他们已经处身洛山之上。宗情忙窜身而出,清溪和薛郎也跟着出来。他们尚来不及再看它一眼,山墙又轰然关闭。这窦氏古墓建于山体之中,实是大出意料之外,那时人力物力有限,他们究竟是怎么完成这么一座规模宏大,布局精巧的墓室,实在是匪夷所思。宗情叹道:两扇门都关闭了,以后若有人再想进去,就只有用强力的火药炸石灰岩了。薛郎问:刚才木棺出现,我见你并未再启动机关,难道那扇门是自动开的?宗情瞟向清溪:你问她吧。清溪说:我怎么啦?情:要不是你急着向棺材磕头,我们兴许还可以先拿几件宝贝再出来。 哦,原来磕头就是启动机关啊!溪溪,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悟出来了!不是她厉害,是歪打正着!薛郎白了宗情一眼。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趁着天亮快回去吧。
三人顺着山路刚回到宗府,就见府外的家丁叫了起来:回来了!回来了!恭迎银月国公主、太傅大人公子回府!应情沉着脸向他说道:你们都知道了? 家丁点头哈腰:时,都知道了。大家不知你们跑哪里去了,都急着找你们呢。
应情转过头去盯着清溪。
清溪笃悠悠的说:你放心,我可没有你那么狠,撒到你身上的只是染了五色彩砂的清水而已,不是毒药。
你!你------应情陡然变色,平日伶牙俐齿,此刻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溪调侃地说道:我纵然再歹毒,也不会给你下还没研制成解药的毒药。刚才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薛朗在旁边,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应情狠狠地蹬了他一眼。说这话时,薛蕴走过来问道:你们到哪里去了?应公子,你怎么会和谢小姐在一起?清溪答道:没什么,我们昨天去挖保藏了。薛蕴问:什么保藏?清溪摊开手掌:喏,五色彩沙阿。
深夜静水无声。应情和清溪坐在石凳上,遥望远处红灯笼在夜里晕染沉醉。清溪开口道:我已经派人去苍丽把妈妈---阿姨的骨灰运回来,人一到就通知你。 应情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清溪轻舒了一口气,又说:表弟,我们和解吧。其实我们这样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到头来事情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应情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还能和解吗?清溪说:咱们都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呢?我要是真得想害你,今天白天就应该把一切和盘托出。可我没有说,因为我诚心得想和你讲和,抛弃一切前嫌。你的意思呢? 应情低头不语,半晌说道:既然你的姿态那么高,我难道会不同意吗?——其实你比我幸运的多。清溪摇摇头:不管怎样,你现在比我幸运,你还有你爸爸,他马上就会把你接去京城,培养你,然后做官。这不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吗?应情说:可你起码还有个爱你的妈妈,还有个温馨的童年。清溪看着她嫉妒的眼神,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的嘴唇斜斜上翘,每当他想伤人时就会这样: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清溪的眼睛忽然闪过痛苦和迷惑的神色:我---不想知道,过去的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应情大笑起来:不错,“过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遗忘。我们还是想想未来吧。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和一串钥匙交给她:这是宗府的田产地契钥匙,仆役名册我明天会给你。溪:我不要,给你吧。应:给你吧,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溪:仆役你都带走好了。应笑道:这的确是你的风格,我的手下你怎么会要呢?
薛蕴一行已经确认了清晰的身份,可对继承王位却没有提只字片语。他对薛朗和清溪的订婚也无动于衷,薛朗向清溪说道:事情似乎不妙,他们好像对你没有丝毫打算,连我告诉大哥我们已经订婚了,他也跟没事人似的。清溪倒很平静,说:这很正常,有谁愿意让一个“空降兵”当他们的上司,哪怕是个空壳上司。他们本来就不服我,又不知道我对他们的态度,自然会这样。郎:你放心,我会动用一切关系把他们搞定,让他们承认你的地位。溪看了他一眼,忽然黯然泪下:薛朗,我拖累你了。要是没有我,你还是你的薛家四少爷,根本不会被牵扯到这么多的是是非非!薛朗见他悲从中来,忙抚摸她的脸,竭力安慰道:没什么脱累不拖累的,我既然订了婚,自然要为自己的妻子着想。以前我在京城开花店的时候,你不也是四处忙里忙外,为我着想吗?
清溪开始学习银月国的本土语言,熟悉银月国的历史掌故,看原版的著名杂志期刊:《发明》这期刊登了一种全新的通讯工具“贝尔银铃”,据说只要启动它的某个装置,就能和千里之外的人通话;他们真会做生意,一部机械车的介绍可以装裱的美轮美奂,车旁白云朵朵,还有妖娆美女品啜香槟,显示着成功人士的“名车气度”。透过这些表象,她感受到了银月国高度的商业化,物质化,这样的商业国家真的适合我居住吗?
薛蕴、阿克苏、萧隽要求和清溪详细谈谈,她明白这其实是一次“初试”。薛郎叫她加紧准备,可她却有些惘然:薛郎,如果我通不过,怎么办? 怎么会呢?薛郎看她有些担心,说道:我看你肯定行。清溪茫然的走进了会客厅,这本是应情的家,现在却长期住着“三巨头”的儿子们,俨然就是他们的领地:说一下你的优缺点、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谨慎,平时出去出诊,空余时候喜欢呆在家里看看书,种种花草,再就是写写一些随笔。嗯,闷了的话就到郊外走走,看看山水。(他们互相望望。)我的缺点---有点懒,安于现状,也不是很聪明,总之,不是那种纵横排阖的人。
她听见他们低低的笑声。
你将来对银月国有什么期望?
期望是我们国家上上下下都能太太平平,平平安安的。三个人耳语了几句,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薛郎兴高采烈的来找她,听我哥的口气,有戏。清溪淡淡地说,当不当倒无所谓,只是要是不行,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郎大叫道:这跟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们留下来当侨民,照样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清溪听了这话,心里大喜,如同吃了定心丸,拉住薛朗的手,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和我---薛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吻了她,叫道:是的,我愿意!我愿意!
等待的过程很不好受,幸好朝颜的信不期而至。清溪拿到信欣喜万分,冲薛朗叫道:是朝颜的信哦!我最好的朋友!她读到;夏衡身染重病,急需医治,我们身在地宫,虽然同情,为免猜疑,不得不避嫌,还望你速去芙蓉浦桂花巷帮忙。
薛郎听了,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一定要去吗? 换做是你,你能忍心不去吗?她顿了一会儿,说:薛郎,你能陪我一块儿去吗?——我不会在那儿停留太久的。 薛郎的心头热了起来,说:我陪你去,这就去和他们说。
几缕星漏映石桥。溪水如银,指向深巷,巷道似久无人来,青苔滑腻,仿佛要淹没人的脚踝。打开斑驳的板门,他们来到夏衡塌前。清溪唤道:夏衡!夏衡!夏衡幽幽醒转。薛郎望向他,面如白纸,眼里有一股黑暗的招引和微燃的希望,的确是个令人一见难忘的男人。夏衡睁眼瞧见是清溪,陡然来了精神,说:你还是来看我了。 你的病怎样了? 他虚弱的摇摇头:恐怕好不了。清溪想着法儿鼓励他:那你的梦想,你的抱负呢? 他轻叹一声,良久才说:我只希望老天能在给我一次机会。 往后你有的是机会。清溪一边说一边把拎包打开,灵芝、人参------各类灵丹妙药堆了一桌子,“朝颜信上没说你得的什么病,我把能拿来的药材全拿来了。有我这个名医在,我就不信你的病治不好。你尽管放心好了。”清溪一面忙里忙外,一面搜肠刮肚找话鼓舞他的意志:诶,等你好了以后干了大事业,可不要不认得人哦!夏衡露齿而笑:你知道哇?水榕现在在那边呆不下去了,已经和我开始合作,要里应外合搞垮地宫。 那不是很好吗?身子养好,又得了个好帮手,看来你这一次一定能够一雪前耻!
薛郎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我来帮忙。夏衡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位异族青年,问:这位是------ 薛朗说道:在下银月国薛朗。哦? 郎望着病弱的衡,犹豫了一下,说:我是清溪的---朋友。他怕人手不够,所以叫我来帮忙。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他们精心治疗,动用了一切能用的人力物力。衡逐日恢复,一日起早,发现枕边留下了一封带着泪痕的荷花笺。
夏衡:
我走了。看到你身体逐渐恢复,我也该回去了。我们太明白对方要得是什么,所以最终不能走到一起。你说过会待我如妹妹一样,有了这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据查实我和宗情(应该是应情)小时候其实是被掉包了。我现在是银月国人,要到银月国——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定居。其实我内心很孤单,很彷徨,我该怎么办呢?只有面对不知如何的将来。所以,我现在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不管以后我的身份如何改变,心里永远有你的一席坐塌,随时欢迎你和我诉说心事,或欣赏你分内的桃花。
来帮忙的薛朗,是我的未婚夫,他对我很好。我们感情上都曾经沧海过,也清楚自己性格的不足,能遇到对方,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决定好好的过一辈子,祝福我们吧!
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真心地为你祈祷,希望你一切都好。
记住我们的荷花,我们的苏仙河,好吗?
清、朗二人乘坐一艘画船由苏仙河游向洛河,一路潋滟水波,倒映在朱红的油壁上,仿若待嫁女子明媚的秋波。薛朗任凭船儿逦迤水上,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看起来,他还是很在乎你的。清溪说:我们都是漂泊无依,他生了病没人照顾,我来看看他自然很高兴。郎不说话。清皱皱眉,又说;他的事算是了结了,我的事何时结果呢? 什么事呀?“初试”的事呀。郎听了,说:原来你这几天心事重重,为的就是这个呀。清忽然嬉皮笑脸起来,说:不为这个还为哪个呀?哦,你还以为我是为了夏衡吗?你吃醋了?她边说边搂住朗的肩膀,笑嘻嘻的看着他。朗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可不会为了你吃醋。你若是真心爱我,面试时就应该多下些功夫,通过考试。清把头靠在他胸前,幽幽的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心里是真心爱你的。薛朗,你真的爱我吗?郎说道:是的,我爱你。清说:以前我从来都不问这句话,因为我觉得真心爱一个人,就算不说也是真爱;如果不爱就算说了也是假话。可现在,我真得很害怕离开你,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这最直白的话探听你的心。朗紧紧抱住她,说:你不必害怕,我向你保证我对你是真心的,溪溪,我们结婚吧!我们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结婚!清溪听了,头脑也开始发热,她正想答应,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和穆旷远的钟声,如同破解魔障的狮子吼一般,镇住了她。薛朗也一惊,问道:这是什么声音呀?清说:是寒山寺的钟声。朗望着对岸渐行渐进的寒山寺,问道:这寒山寺为什么取名“寒山”呢?清溪说道:这寺有一个典故,相传千年前寺里有两个和尚,一个叫寒山,一个叫拾得。一天,寒山对拾得说:如今有人侮辱我,嘲笑我,看不起我,我该怎么办呢?拾得说:你只要忍着,不理他,装聋作哑,无动于衷,看她怎么办。薛朗拊掌大笑道:果然是个有趣的法子。怪不得人说到了寒山寺,就要忍得一时气,这才是仙寺的妙法。两人立在甲板上依偎着,聆听了一会儿,薛朗默念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想想古代学子在寺旁独卧寒江,夜听钟声,真是风雅!难怪这首诗和寒山寺一样流传千古,至今不朽。旁边船上一位极清雅的闲士正用苏白与人娓娓而谈,薛朗问:他们在说些什么呀?清溪说:他们沉醉在家乡的美景中,在吟一首词呢,兰熔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桥边。薛朗笑道;简直是一幅江南夜游图,配上你们软绵绵甜濡濡的苏白真是良辰美景,活色生香!可惜我不是苏仙人,他们的话一句也听不动,真羡慕你!
话音刚落,邻船那位雅士又吹起笛来,笛声悠扬婉转,却又依稀透着些许悲凉。一曲吹毕,薛朗走到船头,向他说道:这位先生的笛声中杂有西域声调,是跟龟兹人学过艺吧?”那人略有惊异地答道:“正是,我的老师是西域龟兹人。——公子有缘,难道你也学过龟兹音律?”薛朗笑了起来,移船相近。两船相靠,清溪走过来见过客人,那雅士见了她惊喜交集:啊,原来你也在这里!清溪喜道:玉大哥,原来刚刚吹奏《凉州曲》的人是你啊?真是好巧啊!薛朗笑道: 想不到在这儿,我居然不乏知音,可见《凉州曲》已深入到江南的烟雨中了。玉先生,你也认识清溪吗?玉英琢笑道:我们是小时候的故交。当年他在苍丽时碰到我,曾经一起切磋诗词。他向清溪微微一笑:对吗?清溪笑笑不语。英琢说道:你还是那么不爱说话,我还记得你写的《念江南》呢: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薛朗向清溪说道:你会写诗,怎么不给我看看呢? 清溪脸微微有些红,说:那都是小时候胡乱写着玩,随便写写的。玉说:上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叙旧,这次我这个坐大哥的一定好好招待你们。倚他身边而坐的一位清丽女子马上命人撤去原席,摆上了米笕饭、白水鱼、白米虾,辅以热腾腾的桂花酒酿。红色的米笕把饭染成诱人的酒红色,加上晶莹剔透的鱼虾,甜香的酒酿,真是令人食欲大开。清溪度其言行,与英琢关系亲密,忙笑着向她说道:这位姐姐,想来就是------英琢说:她就是你的嫂子,温雅歌。雅歌,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过得应清溪。大家忙互道问候,客气了一番。清溪说:大哥,以后我不再是应清溪了,我其实姓谢,叫谢清溪。英琢诧异。薛郎解释了一番,玉说:想不到分别了一年,世事竟然变化这么大!少年时和我一起读书的小姑娘,竟然是银月国的嗣君,幸好我留着你当年的墨宝,以后若有人问起我也好炫耀炫耀。大家都大笑了起来。清说:大哥如今贵为丽南国的兵部尚书,那才叫人羡慕呢!只是为什么要到苏仙来,还学会了苏白呢?原来玉英琢奉了延宽之命,已经和天方达成了协议,在京城、苏仙、东洛等各大城市设立了友好领事馆,如今入乡随俗,正在这儿筹划着,闲暇时携妻同游,正好遇见了清朗二人。
薛朗向英琢作了一揖,说:今日我因笛声而遇知音,溪溪也因此而遇故友,实是天意。不瞒大哥,我跟溪溪马上就要结婚了。她正缺娘家亲戚参礼,若大哥有空---英琢喜笑颜开,还了一礼大声说:愿意,愿意。当妹妹的要结婚了,我自然是要喝杯喜酒的!雅歌听过英琢夸她小小年纪,与众不同,心里原有些疑惑,现在见她与薛朗情意绵绵,便放下了心,也在旁说道:是啊,我们夫妇有幸巧遇银月国嗣君大婚,一定要来参加!
四人中途分手,清、朗转向东洛。刚入府,就见满府都是人,忙里忙外的张灯结彩。阿摇跑到他们面前,喜气洋洋的说:小姐---哦,不,应该叫陛下。陛下、薛公子,银月国已经通过“贝尔银铃”正式承认陛下的银月国女王身份,加封薛公子为亲王,还用航海特快寄来了皇家内务府的结婚礼服,加冕典礼则要等到回国再进行。薛郎大喜:我说了吧,根本不用那么担心,看来这阵子我们有的忙了!
他们走进会议室,三个人都在那里,神情严肃。阿克苏首先宣读《新银月国宪法》,大意是说宪法规定,银是一个实行多党民主制和君主立宪制的王国。国王为国家元首和武装部队统帅,是国家统一和人民团结的象征。新政府组成后制定了新宪法,议会通过新内阁提交的决议草案,解除国王拥有的一切特权,规定议会成为全国最高权力决策机构。决议规定,原“银月国国王陛下政府”将更名为“银月国政府”;原“皇家银月国军”将更名为“银月国国民军”;国王也不再拥有军队总司令头衔,军队的调遣及最高统帅的任命由大臣会议(内阁)决定,并经议会相关委员会批准。决议还规定,原皇家事务顾问机构“皇家委员会”将被解散,有关事务由议会接管;王宫预算开支由议会决定;决议还强调,任何与该决议内容不一致的宪法和法律条款都将被视为无效。国家一切重大决定将由议会作出或授权作出,宪法内容的修改将由议会讨论进行,政府部门的重要决定将直接提交议会批准执行,而不需事先经国王认可。
接着他们要求清溪在《国王大臣条约》上签字,多么奇怪的名字!总之,国家政治生活中,清溪得遵守两条原则:王在议会和王在法下。而且,女王的丈夫无权参与政治,连去下议院旁听议员辩论都不行。清溪提起笔的时候,看了薛朗一眼,这才慢慢的签上名字。薛蕴和萧隽见任务完成,都上来恭喜他们。薛蕴虽是亲戚,情分上却也平常;反倒是萧隽,平时薛朗不太和他说话,这次倒是十分热情,还好心的告诉清溪,应吾言已经认回儿子,还派了庄谐、冷星和应情前来观礼。清溪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说:我的天!这个小霸王还不肯走,再加上那两个女人,天啊,这是我的婚礼!为什么死对头都要来!
人生真是奇怪,运气差的时候,再努力也是枉然;一旦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清溪回来就看见内务府送来了十套结婚礼服以供选择。清展开第一件,是一件淡蓝色的宫装,裙摆处还镶着雪白的孔雀尾花边。雨过天晴的料子在阳光下暗纹闪烁,流光溢彩。阿摇阿兰不住的催她快换上。清向来素面朝天,现在换上了高贵的礼服,反而衬出了她典雅的气质。她凝视着镜里那个高髻簪花的丽人,禁不住问道:“我美吗?”‘当然,陛下本来就是美人,就是不打扮,这一打扮起来呀,就像那稀有的兰花似的,谁见了不喜欢啊?’薛郎走过来,说:让我瞧瞧。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我的新娘就应该是这样,纯洁、端庄、还带有点害羞。阿摇阿兰都吃吃地笑了起来。郎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婚礼,清说,当然是随着你们的风俗。薛朗说:你希望有多豪华?清溪:我还是喜欢简洁点,自然点,你是不是很想要豪华型的? 我随你呗,不过毕竟是女王结婚,场面上的事还是不能省的。 这个自然!
当 当 当------门廊外古老的青铜编钟发出了洪亮的响声,她代表了整个银月国对薛郎和清溪婚姻的祝福,预示着他们俩的婚姻将像这钟声一样余音袅袅,幸福绵长。薛郎和清溪牵着手沿红地毯从门外走进大厅。清溪扫视了大厅一眼,原以为人不会很多的,没想到竟然黑压压的一大片,最前排的当然是薛蕴、阿克苏和萧隽,接下来是她最恨的应情和那两个女人,一脸的嫉妒,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在往右看,阿摇和阿兰向她挥舞着手绢,心里又舒坦了。人们议论纷纷:“她的个子不高嘛”,“她天蓝色的裙子很简单啊,不过款式很简洁,剪裁也很得体,听说最后是女王自己修改的”,“哦,她和驸马胸前戴着一对美玉,好浪漫的定情信物啊!我结婚时也要这样------”清溪的脸有些热,忙把视线收回到正前方。
“丽南国兵部尚书玉英琢大人偕夫人到!”人群一阵骚动,薛蕴、应情他们上前迎接贵宾,英琢说道:玉某今日前来,特为我的好友——也就是清溪女王祝贺,谨代表丽南国皇帝陛下恭祝女王陛下和薛兄新婚快乐!清溪望着他们大吃一惊的样子暗暗得意:想不到我也有这样显赫的朋友吧。她忙向英琢招手,玉大哥,你也来了,我真高兴!快来做我的见证人吧!
薛蕴作为司仪,立在正中央,先向薛朗庄重的问道:薛朗先生,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娶清溪吗?薛朗看了清溪一眼,答道:我愿意。“噢,我的天哪,他哭了!他哭了!”几个少女注意到他长睫毛上抖动的泪珠,几乎尖叫起来。蕴又问清溪,相比之下,她似乎克制的多,也镇定的多,面带微笑说了我愿意。大厅静了下来。也许因为蕴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婚礼,他一时也忘记说什么好了。停了一会儿,他才微微颤抖着说:礼成,我现在宣布薛朗亲王与谢清溪女王结为夫妇。人们欢呼起来,按照事先设计好的程序,清溪薛朗走到府后的果园里,拍照留念,随后召开舞会,接受宾客祝贺。
时值晚秋,正是橙黄橘绿时,清溪和薛朗站在果园里,遍地都是累累果实,一派农庄景致。薛朗从后面搂住她的腰,笑道:太好了!我们终于结婚了!你选的场地真好,大家都在夸这个点子新颖!清溪顺手从树上摘下一个橘子,拨给他吃。忽然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刚刚摄影师抓住了这最美的一瞬间,拍了下来。英琢笑道:妙极了!这张照片作你们的结婚照正好,若是刊登在报纸上,一定会引起轰动!庄谐也说道:可不是吗?当初他们在京城,我就料定他们将来是一对好夫妻,如今怎么样?果然应验了!薛蕴也上来打趣。
清溪见薛朗被他们缠住了,只好自己去招呼客人。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此人身材魁梧,胡须浓密,不是别人,正是野羡!先前他被朱泼迷住了,转辗一年间财物用尽方才醒悟,恰逢丽南领事馆成立,便凭着身手矫健入了馆。现在从英琢那里听到了清溪结婚的事,就跟着他前来看个究竟。对于他,清溪怀有的不再是留恋,而是久已淡去的一丝怨恨。她此刻担心的是,千万不能让他搅了自己的喜事。她忙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迎上去,正要和他打招呼。薛朗却飘飘然走到她身边,向野羡说道:“你好,谢谢你今天来参加我和清溪的婚礼。”野羡只得说;“你好。”“我今天真是太幸福了。”薛朗似乎喝了不少酒,“老兄,你不为我们祝福吗?”野羡甚是尴尬:“当然,祝福你们。‘谢谢。‘说着朗拉了清溪走了。薛朗问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清摸着脸,说,没什么,可能人太多了。一瞥眼见野羡看见了应情,眼里迸发出了怒火。她忙向他说道:亲爱的,你帮我招呼一下庄谐吧,他们大老远来的不容易,快去看看他们吧!朗正高兴着,便舍了清走去。
野羡本来就不痛快,见应情竟然带了朱泼大模大样的也来了,心里顿时怒火上涌,恨不得马上揪住他拼命。他那复仇的火焰燃烧得如此之猛,以至于应和朱也吓得愣住了。孟悠悠本想拆清溪的台,如今见应情脸都白了,正要撩拨几句。忽然英琢上前说道:依莫先生,你认识应公子吗?野羡鉴上司问话,只好回答:是的,我和应公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语气怪异,英琢也不以为异:这么巧啊!清溪是应公子的表姐,你又是应公子的朋友,天底下怎么熟人都碰到一起了呢!说完他哈哈大笑。应情知道英琢位高权重,忙顺水推舟和他攀谈起来。野羡攥紧了拳头,紧盯着应情不放,清溪见势头不对,忙端了一杯酒,走到他面前,柔声说:野羡大哥,你今天来看我,我真得很高兴。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美好的回忆。说这把酒递到他面前。野看了他一眼,说,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仰脖把酒全喝干了。
萧隽兴高采烈的向大家宣布;“舞会现在开始!”“等等!”大家被这突然的声音镇住,寻声望去,见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萧隽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少年道:我今来此,不为它事,只为谢姑娘新婚送礼而已。旁人听他如此称呼都觉不妥,清溪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忙走到他面前,见这人并不认识,说,公子找的人是我吗?他笑道,正是你。这是你一位故人要我送给你的,他真诚的祝福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到老。说着把浅绿色苏缎包装的礼盒递给他。清溪看了马上懂了,心说:想不到他还会给我送贺礼来。他又转向应情:应公子,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 。应情疑惑的收下了信。少年随即告辞,飘然而去。
舞会正式开始,圆舞曲昂着头优雅的荡漾,伴着诱人的果香,更曾添了爱情的甜蜜。薛朗和清溪开始了第一支舞:刚才是谁给你送礼物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以前的朋友吧。 你的朋友还真多,玉尚书啦,庄谐他们啦,这样一来我大哥他们也对你刮目相看了。对了,我看刚才的情形,庄谐他们跟应情不是很融洽,反而夸你为人厚道直率。清溪说:太张扬的人,同性是不会喜欢的。两相一比较,自然还是觉得我容易相处。应情撇下朱泼孟悠悠,来到他们身边:体己话说完了吗?好姐姐,难道你就不能在大婚前与我跳一支舞?清溪离开了薛朗,坐到了桌旁:说真的,我现在气喘吁吁,没力气和你跳舞。你现在没力气,到了洞房就有力气了吗?清溪撇了撇嘴,正想反唇相讥。薛朗笑道:其实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若不是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可能见到清溪,得到这么好的妻子。说着他脉脉含情的看着她。应情眼珠一转:你难道就不怕他过去的恋人把她抢走吗?薛朗笑道: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若是喜欢一个人,会处处为他着想;她若是讨厌一个人,连看也不要看他一眼。应情无语,又说:好吧,我也不打搅你们这对恩爱夫妻了。他正要走开,却和萧隽碰了个对面。萧隽说道:陛下、薛兄,新婚快乐!这么晚才来祝贺,真不好意思。应情听了这话,转头向他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人家薛兄追了我表姐好长时间,被困地道的时候,我在想着如何出去;他到趁这个机会向我姐表白。我原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情场高手了,那知人家薛兄才叫胜人一筹呢!萧隽听了这话,噗哧一笑,说:看来你们真是“患难见真情”! 清溪见他有意示好,忙笑道:可不是嘛,我们也觉得挺幸福的。对了,有空我真想见见萧夫人,你一定要带去我对她的问候啊!一定一定,承蒙光顾,到时我们府上定会蓬荜生辉。
舞会十一点钟的时候方告结束,清溪回到新房,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典礼弄得她面如桃花,口干舌燥。薛朗倒还强撑着,说:我真佩服他们那里来得那么多精力?从早到晚不停的疯狂跳舞,问这问哪,难道非要搞得我们累晕了他们才高兴吗?清溪给他到了一杯香橼水,趴倒在枕头上说,好在已经大功告成了。总算可以睡觉了。薛朗看清溪半和着眼睛,问道:你要睡着了吗?嗯---亲爱的,我不惯熬夜,所以---不要紧,你要是累坏了就睡吧。 不,还是起来吧。清溪揉了揉眼睛,起身坐起来:新婚之夜就这样不好,我还是醒着吧。你不过来吗? 我过了睡头,睡不着了。你先睡吧。我看看他们送什么礼物。清溪忽然爬了起来。 怎么了? 又睡不着了,可能头一天是不习惯吧。
薛朗先打开英琢的礼物,是一幅墨兰图,清幽之气,迎面而来。清溪看那画卷的落款道:是南宋末年著名画家赵孟坚的真迹,题诗云:“六月衡湖暑气蒸,幽香一喷冰人清。曾将移入浙西种,一岁才华一两茎。”朗笑:这图正好给你回国后布置书房,你在京城的书斋不是叫“幽兰小筑”吗?哎,那间浅绿色的礼物是什么?清溪忙惴惴不安的打开盒子,生怕他送了什么不恰当的东西,展开来却是一对鸳鸯水晶酒杯,酒杯里装满了苏仙莲子,犹带着清香。薛朗把玩这鸳鸯酒杯,又低头嗅莲子,说:这位夏公子倒也大方,你结婚了他还想到送礼给你。这莲子,曾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清溪看着他的脸色,说:我也没想到他会送礼给我。莲子是我制药的药材,我跟他说过一直没空取,可能他顺便带给我吧。薛朗恢复了笑容,又打开了应情的礼盒,是一对闪电形的镶钻铂金耳环:这是什么意思?清溪说:他---可能是指我们是闪婚吧。 诶,对哦!我们竟然是闪婚哦!回想起来,从流火八月坠崖被救,仙人岛逃亡,认亲京城,到雾月回到东洛,事情虽然多但都集中在短短四个月里了。清溪摇了摇头:我们虽然是快速结婚,但四个月里几乎朝夕相处,时间短而密度高,是真正的“理智与情感”!窗外忽然爆发出一阵众人的大笑声,表姐新婚之夜还能语出惊人,真是令我佩服!薛朗清溪仔细分辨,说话的当然是应情,夹杂的有薛蕴、庄谐那一派的人。清溪气急败坏,他们怎么能偷听我们的话呢?薛朗想了想,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今天说要给我们办一个“银月和天方传统结合”的婚礼,这是不是你们的传统?清溪索性站起来,立在窗前,大声说:各位今天打算何时走啊?如果不打算走的话,不如进来和银月国女王一起喝茶吧!一阵寂静后闻人说:她生气了,我们还是走吧;对对对,别惹麻烦------
朗搂着她,说:你这个拇指姑娘,手小,脚小,腰也小,我轻轻一用力你就喊疼;没想到今天倒是豁得出去,他们还真被你喝住了。清溪说,我不发威今天就无宁日了。 那么娘子,夜已经很深了,我们可以歇息了吧。薛朗立在床边,极其标准的给她做了一揖,弄得清溪噗嗤一笑,转怒为喜。
第七章 移民新娘
轮船载着这位二十二年来初次回国的君主向银月国前进,清溪心中虽有忧虑,大体上还是安慰的:冒着寒冬远道而来,得了风寒,幸而薛朗对她百般呵护,体贴有加,她毕竟没有看错人;薛蕴、阿克苏虽然与他们没有关系密切,但至少面上也过得去;萧隽一路上没和他们多说话,但清溪感觉得到,起码他不讨厌自己。
“亲爱的,快看,那就是守恒宫!”清溪顺着薛朗的手指远远望去,那座圆顶宫殿是水蓝色的,逦迤数百里,在苏黎山和太子岛的映衬下,像一个水蓝色的梦。他们下了车,走进了这宏伟的宫殿。清溪打量着这座国家权力政治中心,虽建国才二十余年,可他却华美的不似在人间,唯有书中的蓬莱仙境,玉宇琼楼方可形容。水蓝色的天花板,水蓝色的大理石地板,人行其间仿佛行走在烟波浩淼的湖水上。每一面拱形的墙壁上都有精美的浮雕,站在任何一个拐角都可以望见过道里千门万户次第开,每一扇门上都镶有鸡血石做成的玫瑰花——缠绕的花枝显现出一个草书的“谢”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每一个华贵的细节,独特的雕饰。她曾经到过很多华丽的地方,丽南的皇宫固然堂皇,但终日弥漫着烧香礼佛、供奉花果的气味;东洛的宗府富贵直逼王侯,可那里地处闹市,多了烟火气;至于京城的应府,虽是高官府第,应吾言却不敢过分张扬,反多了官家森严之气。相比之下,守恒宫像是漂浮在苏黎河上的童话,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信步走进主卧,清溪坐在舒适的大床上,床顶海蓝圆形罗幕从上面垂下来,可以看见绣着海中蛟龙、水藻明珠。清溪摸着光滑的床褥,质地紧密于丝绸,纹路赛过蜀锦,不知是什么料子。忽然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你们回来了?他们扭头一看,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不期然站在门口,薛朗走到他面前:妈妈,您好。清溪早已探知这位神情冷淡的夫人就是父亲的现任妻子、阿克苏妻莉娜的表姐汉娜,也站起身来向她行屈膝礼:妈妈,您好。她摇了摇铃,管家谢维进来。“谢先生,我给妈妈的礼物拿来了吗?”“是,太后请过目。”说着他挥了挥手,侍从们手捧礼盒鱼贯而入。汉娜打开一看,有缅甸的玉器、景德的瓷器、余杭的丝绸、滇南的团茶,最奇妙的是那些天方样式的首饰:这对银镏耳环,配上錾刻红色花鸟的椭圆象牙底,精雕细刻而又华贵尽显;那只攒珠累丝凤用细金丝编制成凤形,穿起玉珠,微微举起时珠摇翠颤,袅袅婷婷。不要说那些仕女们,就是薛朗细看之下也赞不绝口。清溪满意为汉娜见此定会喜笑颜开,没想到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随即告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清溪沮丧之情油然而生。薛朗安慰她:别在意,他也有它的心事,以后多交流交流就好了。
听到婆母一家要来见她的消息,清溪说;应该我们先去拜会他们,哪有他们来见我们的道理?薛朗说:这是规矩,你是女王,不日就要登位;他们是内阁成员,必须来觐见女王。不必紧张,到时候我会在旁边给你打气。
婆媳在圆形会客厅相见,清溪一看,嗬!花团锦簇的一大帮人,男的俊,女的靓,和薛朗描述的一模一样,她心里略略有了些底。老妇人带领着他们矜持的行了礼。清溪忙抢上前去,阻止她:妈妈快别这样。理应是我们来见您,哪有您来见我们的道理。贵妇人的脸色缓和了些,向清溪介绍道:这是我的第三个女儿阿叶,第七个女儿阿珏,还有我的小儿子阿宁。老二和老五驻守外地去了。他们爸爸和老大有事情处理。清溪已经听薛朗说过,她的六女儿夭折,所以并未提及。至于公公薛亮和薛蕴,自忖是“重量级”的人物,自然不肯来的。清溪一边请他们坐,一边打量婆婆的表情。这位妇人珠圆玉润,眉目精细的就像雕刻出来的一样,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面相,看来薛朗的好相貌就是受了她的遗传。她没有想象中那样苛刻刁钻,微笑着问:听说你从小是在天方长大的,后来又去了丽南,是这样吗?
是的,姨母把我带到了丽南,后来她不幸去世,我就留在了那里。
阿叶说道:所以丽南一发生内乱,你就被流放到胡边去了?
阿叶!婆婆嗔怪的打断她,那么,你和阿朗是怎么认识的?
清溪有些紧张,当时我---不小心掉到山下。
山下?叶和珏惊叫起来。
正巧遇到了他,所以就---这当口侍女忽然进来禀报,薛朗亲王、薛宁公爵,薛亮部长有事叫你们回去。清溪望向薛宁,他看来只有十五、六岁,相貌柔美有余,刚强不足,这样一位小小少年已经是公爵了吗?薛宁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和薛朗向他们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阿叶见薛朗走了,对清溪紧盯不放:你谈过几个男朋友了? 她长得很漂亮,浓浓的眼线,金粉眼影,极妖冶的那种。
清溪的冷汗已经出来了。
阿叶,婆婆温和的说道,那是她的隐私,不要这么没礼貌。
清一阵尴尬,婆婆马上转换话题,你知道吗,阿朗为了你,为了你的王位付出了很多啊!你能告诉我你有多爱他吗?
清听见自己说,我,我会为了他做一切事情,我会为我们的家尽一切努力的——不管是政治上还是家庭里。
叶朝婆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泛泛之谈。
婆婆又转向了轻松的话题,诸如你平时喜欢干什么?你会烧什么菜之类的------
清溪精心的回答着,看得出来他们都有些漫不经心,心里不禁一阵悲哀:权势的确可以熏人,可以让人分出高下。正胡乱想着,自鸣钟响了四下。
哎呀,我们要回去了。
请一齐用下午茶吧。清连忙恳求道。
不用了,您真是照顾周到。她们客气道:我们以后再来打扰吧。
此刻在薛家,家里也是风起云涌。薛亮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怒气冲冲的教训薛宁:你要找个漂亮的姑娘,我们银月国有的是!为什么要去喜欢新新国的女人?还要娶她?新新国的女人是很新潮,很漂亮,可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又不老实,今天和你好,明天就和别人幽会去了!还花钱如流水,她们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喜欢刺激,喜欢好玩,定不下心!你和她玩玩就算了,竟敢正儿八经要娶她?小心结婚以后当王八!
薛宁也心头火起,她对我是认真的!找你这样说,四哥还娶了个漂泊女子呢!你怎么同意了呢?
薛亮努道:她和你不一样!她毕竟是银月国的公主,还是有点背景的!可那个女人,身世不明,经历不明,声名狼藉! 阿宁,我是为了你好!一个女人可以毁了你,可以成就你,也可以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为我好,为我好,总是拿这样的借口强迫我做这做那!我不想再被你们束缚了!我已经大了,不用你们管!
薛亮叫起来,你才多大,就想结婚了?你知道什么叫婚姻?我们这种名门望族,决不能出现离婚这种丢人的事,也决不能娶一个浪荡女子!这种是爸爸看得多了,她没有责任感,没有家庭观念,我甚至连她的血统也搞不清楚!你要娶的女人,必须有家世,有教养,有责任感,当然也必须有头脑,有姿色,你还小,将来美丽的妻子还在后面呢!
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她!你不要中伤她!
薛亮的愤怒到了极限,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还要娶她吗?
我一定要娶她!
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他怒吼到,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滚!
婆婆回到家的时候,阿宁已经走了。“阿宁呢?” 从今以后,你们不需再提到他。他已经不是我们薛氏家族的人了! 婆婆见从情景,知道此时多说无益。“阿朗,我们现在要好好问问你------”
夜色平静的降落在薛府。晚饭过后,三个女人聚在卧室里,你弟弟不是说了吗,那天晚上,他惊喜地发现,她是个纯洁的女孩。
她有什么好呀?我还以为是什么美若天仙呢,结果一看,平常得很吗?叶说。
可她看了很让人觉得舒服,起码不像阿克丽那样张扬。珏说。她是个小美人,浓密的鬈发,肤色有螺钿的光泽,打扮却颇有中性化的意味。
好了,不管怎样娶也娶了,我看这孩子还行,挺尊重我们的,是个听话的主。
我不觉得,她那么拘谨,一股子小家子气,冲我都不怎么笑,还蛮清高的嘞!
也许他是第一次见我们,难免有些拘谨吧。感觉上她有很多烦心事,可她还是费尽心思招待我们。阿珏说。
听说阿克苏一家极力要求她搬出王宫,不再享有王宫居住权,萧家也不置可否,是吗?
真的?那么嫂子就太可怜了。她从小漂泊无依,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却连自己的家都待不了。
我真得很奇怪,四弟怎么会选这么一个,这么一个---运气不好的女孩做老婆,害得他也要从王宫搬出去,多丢人啊!
婆婆有些愤愤然,他们也太过分了!毕竟新王没有犯任何过错,他们竟然敢以加冕典礼要挟她。如果不搬,就不给她举行加冕典礼。
天啊!要是在从前帝政时代,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是换了先王,早把他们两家杀得精光了!
清溪孤零零的坐在天鹅绒垫子上,心神不宁。六点钟了,管家谢维出来问何时开饭,清说等薛朗回来。偏偏薛朗迟迟未归,谢维返身进来说:陛下,您该用膳了。
先生回来了吗?在侍从面前,清溪称薛朗为“先生”。
还没呢,您都等了一个钟头了,还是吃些吧。
不用了。
谢维看着她的脸色,很是担忧:您下午茶也没用,已经足足三个钟头没吃东西了。
清端坐在那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不饿,我要等他回来。
维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陛下,其实---您不必太过忧虑,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打起精神来吧,向您的父亲一样。我敢保证,她们都会被你折服的。
眼泪无声的滴落在清的衣襟上。她初来乍到,除了朗,只有维一个人对她说了这样的话。谢维,你也姓谢,你是我们家的亲戚吗?
不是,我本不姓谢。是先王见我管理皇家内务忠心耿耿,便赐予我这份荣耀。
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能和我说说我父亲的过去吗?
近八点,朗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你们在说什么呢?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没法子,妈妈拉着我问长问短,爸爸又---说了很多话。亲爱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先生,陛下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是吗?你不用等我的。万一我九点回来,你就等我到九点啊?
清原来不安、伤心乃至绝望,现在见他回来,转瞬间化为乌有,说道:亲爱的,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啊,坐下来,陪我吃一点吧。
银质的托盘里堆着小块松脆尖角吐司、刚出炉的薄片面包和清溪怎么吃也不习惯的姜饼。相比之下,她还是最喜欢那种缀满果肉和葡萄干的水果蛋糕。但此刻,两人似乎都没什么心思吃。晚饭过后,夫妻二人坐在起居室里。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是关于搬出皇宫的事吗?
你知道了?
一定要搬吗?
难堪的沉默。
清溪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糟糕的事得到证实,反而不再忐忑了。我们什么时候搬?
现在还没定下来,不过应该在加冕典礼之前。
那我们以后住哪儿呢?
爸爸已经布置好一处住所,离市中心不远的。
清溪的心已经凉了,这对她、对她的丈夫是多大的耻辱!
薛朗勉强挤出笑容,宝贝别怕!那房子不错,交通也很便利,我以前去过的。而且离我家也近,你要是闷了随时可以去找妈妈和妹妹。
清溪原本悲形于色,但见薛朗如此乐观,忙打起精神说,该来的总要来的,没什么好怕的。到是你,刚刚和我结婚就------薛朗打断她,好了,不许再说你连累我之类的话了。他好像有些恼火,但很快把清溪拉到怀里,用手臂搂着她的肩头。你实在太小了,薛朗说,有时简直像小女孩一样什么都不懂,我本来以为你在丽南皇宫待过,起码成熟些。清溪忙问,那和我结婚你后不后悔?薛朗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吻了吻她的前额:有什么后悔的?我既然是你的丈夫,就要好好的教你从一个小姑娘成为好老婆。那你看我这块材料好不好? 先天条件不错,以后还得好好磨练!
夜已经深了,清溪仍睡不着。她依稀看见有人进了房间,似乎在找什么。透过窗帘缝隙露出的光,那人看见了自己,向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她忙跳起来,条件反射得向外跑。那人向猎狗看见了猎物一样在后面死死追着,眼看着就要被抓住了。清溪来到了宫外苏黎河旁,来不及细想跳进了河里。那河水忽然变得很冷很深,竟不似在河里,倒像是在深海里,到处都是波涛汹涌的漆黑的海水,不时有鲨鱼逡巡身旁。她想哭想喊,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猛然看见前面一条鲨鱼背上坐着的正是应情和朱泼,他们得意地狞笑着,鲨鱼张开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向她急驶而来。还未等她惊呼,寒冷刺骨的海水满过头顶,转瞬间冻结成冰。清溪被冻在坚冰中动弹不得,脚下被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抓住了。她向下望去,鬼的白发披散开来,清溪看清了她的面容,竟是紫菲!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恰似魂灵儿飞出卤门。紫菲也认出了她,拼命地把她往下拖,嘴里还发出凄厉的叫声,震得她的耳膜仿佛要被撕裂了。正在这当口,一个人凿开冰面,把她拉了上来。清溪见是英琢,喜出望外,拉住他说,玉大哥,可遇着你了!否则我的命就没了!英琢却是低着头不说话,清忙问,怎么了?他缓缓抬起头来,竟是薛蕴!他脸色冰冷,不由分说把她推到了银月“三巨头‘面前。
冰面上,三巨头一脸傲然,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清溪辩解,她就被驾到了绞刑架上,绳圈开始收紧,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
恍惚中耳边传来了薛朗的呼唤,溪溪,溪溪,你怎么了?他这才清醒过来,台灯已经打开了,身旁是薛朗睡眼惺忪的脸。清溪捋了捋头发,说,没什么,被梦魇住了。薛朗说,你做什么恶梦,脚不停的蹬,把被子都踢下去了。清溪叹了口气,本想告诉他心中的疑虑,但看看他穿这睡衣瑟瑟发抖,便关了灯说,没什么,睡吧。她先替薛朗盖好被子再躺下来,朗搂住她不一会儿又进入了梦乡。可清溪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把从小到大伤害过她的人算一算,还不少呢。有的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有的蠢蠢欲动,估计逮着机会就要她的命,有的则是迫在眉睫,她却束手无策。望着朗熟睡的脸,她真想跟他好好说说,可有些事说了不是更让他心烦吗?
正当夫妇俩开始接受现实,丽南国国王要亲自来访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国内上下都积极做起了准备。按照薛家的长子薛蕴的分析:丽南虽是小国,却和天方关系密切,现在又和胡国状态紧张。而胡国近几年迅速扩张,大有度过西海侵占我国之意。如今他们主动与我们联系会晤,正式外交联盟的大好机会。正好弟妹在丽南皇宫待过,我们当然要好好把握这个契机。薛朗知道后心里稍有宽慰,看来为了银月国的体面,搬离一事要往后推推了。
延宽抵达那天,天气晴好。银月国已事先知道延宽酷爱茶花,特意在通道两旁铺满山茶花瓣,召开盛大的欢迎仪式。在简短的问候之后,双方步入宴会厅。清溪知道,接下来就是三巨头的事了,没她的份。她离了众人,独自走到玫瑰园的深处,仰望枝丫上簌簌而落的积雪,忽然觉得此时的处境和她在金边时毫无两样,远远听的大厅里人声鼎沸,但都与他无关。正想着今天怎么不见三巨头之一的格萨来参加,忽然耳边响起了说话声。
你这儿真好。延宽笑着说,我虽然早就知道你不是平凡的人,但也没料到你今天的光景。
清溪勉强笑了笑,她不想让延宽知道他走了以后自己就得走人这件事:你那边还好吧?
还好。他遥望对面云蒸霞蔚的太子岛,只是不知怎的,最近我常常怀想过去流放红河的情形。
人总是怀念过去的。
我在红河那会儿,住在团山古村里,那边都是土路,下雨天鞋都沾满了泥。可说也奇怪,不以为苦。四月之前,那儿的梯田都灌满了水,像一面面镜子镶嵌在山坡上,波光粼粼。从多依树俯瞰深谷的层层梯田,像一朵巨大的花蕊,向各个方向绽开着形状各异的花瓣,美籍了!
他的娃娃脸在早春的阳光里闪着孩童般的光泽,看起来与八年前并没有两样,仿佛并没有经过内乱、流放以及征战,仍是那个生气勃勃的少年。那时他在哈尼族的寨子里,每幢屋子都有着圆溜溜的草顶,像一顶顶大蘑菇。他刚来的时候经常没饭吃,可哈尼族人不因为它是废黜的王子而欺侮他,待他一如村民。他和他们一起开垦耕作,心情愉快,摆脱了延仪的控制,比什么都好。
英琢他们来的那天,正下着大雨。他在村口一户屋檐下躲雨,猛地看见英琢全身湿透,从青石双龙桥上走过来,头上像响了个炸雷,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他人生的转折点终于来了!他不顾他们的拦阻,跑到西门大板井,舀来“丽南第一泉”给他们每人泡了一大碗澧泉茶。在后来,聚会,谋划,征战------都是热血沸腾的事。在他当了国王以后,都慢慢的淡化了,唯独英琢他们来接他的情景,他永不能忘。
两人静静地站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良久,延宽才回过神来,我们站了多久了,真是抱歉。 不要紧,清溪温和得说,这样站着回忆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仅仅绕过几棵树,玫瑰园里人头攒动的场面就盖过了刚才的静谧。
薛蕴正向薛朗说道:她和丽南国王很熟吗?蕴的妻子韦洁也意味深长地笑着,和薛叶说:怎么谈了这么久,看起来他们很投机啊。
延宽大笑着走过去,你们猜对了,她早年当医师时治好过我的病,说起来还算是我的恩人呢。
陛下说笑了。
人群霎时静下来,全都盯向清溪,那目光中既有惊讶也有钦佩。萧隽说:早听说女王陛下医术高超,原来少年时就已经初露锋芒了。阿克苏一项瞧不起清溪,觉得她之所以能当上国王不过靠的就是父亲和丈夫,听到奉承她的话心里颇有些不耐烦:丽南王陛下,请问这次屈尊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我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两国修好,促进交流,更是为了一桩摆在眼前的大事。
哦,什么大事?
近年来胡国迅速扩张,屡次侵犯邻国疆土,引起了各国的不满。贵国虽与胡国有一水之隔,但听闻也遭到了几次袭掠。
清溪点点头,不错。
最近几年属天方与胡国的战事最为频繁,两国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持续了多年,各有胜负,终于感到疲惫,决定议和。目前胡国的伊诺单于已经同意亲往天方国都谈判,初步定于明年正月十五开始。
朗说:伊诺单于亲往天方谈判?这么说来这次峰会很重要啊。
是啊,这次峰会天方也邀请了敝国一起参加,此外,天方还力邀贵国国王前来与会,共同进行和平谈判。
薛朗和清溪对望了一眼,随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大厅。薛亮刚从大厅里出来,听到这话清了清嗓子:呃,这件事事关重大,丽南王陛下。容我们以后慢慢商议。延宽见清溪尚未答言,已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抢白,而她对薛亮的话竟然缄口无言,十分惊奇:此事迫在眉睫,既然现在贵国陛下在场,为何不即刻商议?此言一出,场面变得很尴尬,双方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幸亏谢维及时出来解围:各位站在外面这么久不冷吗?请大家回到厅里去吧!
标签: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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