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言情罪案-情侣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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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地铁揭开自己的肚皮,放一些人退出,给一些人加入,刚刚完成这一轮的新陈代谢,便匆匆缝合了伤口,迫不及待地加速刺进隧道的一团黑暗之中。待它再次回归光明,我迟到的时间又将延长三分钟。

  整座城市已经沦陷进黑夜里的八点十分,醋厂的年度表彰大会已经准时开始。醋厂是我们对于组织的戏称。由于组织没有公认的官方名称,所以不同的成员对它的称呼也各不相同。时刻渴望世界大战从而有机会建功立业的军迷成员叫它独立团,生长在红色年代已届花甲之年的广场舞爱好者叫它国民自强委员会,认为异性资源应当全民共享的性开放主张者叫它反对性垄断同仁共进会,腐女叫它世界大同阵线联盟,文艺青年叫它诗意的凄居,二次元爱好者则用日文称呼它,至于那日文名称的具体意思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所有称呼中流传最为广泛的却是最为浅显直白却也最为俗不可耐的醋厂,采用这一称呼的人为数甚众,他们大多由于寻觅异性受挫而对情侣们产生深刻的嫉妒,奋而加入组织。由于我和其他为数不多的成员在执行任务时使用暴力杀戮手段,而往往采用杀戮手段的人又在一定程度上希望有一个势均力敌的情侣保护者与自己进行大致旗鼓相当的有效对抗,所以我们从电影里借用概念,习惯称呼组织成员为情侣终结者。当然情侣终结者只能算作对组织成员的称呼,对于组织名称,我们只好随大流地叫它醋厂。

  我不知道在这节地铁中有多少人正在去向同我一样的去处。他们若无其事,他们不动声色,他们穿戴上一脸麻木,将所有的秘密藏在心海深处。苦口婆心劝勉学生不要早恋的班主任、嫌弃女儿男友太穷痛下毒手棒打鸳鸯的中年妇女、介入他人婚姻的小三、劝人弃世出家的僧尼、屌丝、剩女、单身狗,他们都可能是我们的一员。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职业和爱好,有着天差地别的世界观和价值认同,却在同一件事情上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遗余力,我们致力于拆散生活在我们周围的所有情侣。

  我快步走出地铁站,奔向酒店的三楼,径直冲进会场隔壁的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掏出裤子口袋里的小刀,抽出刀鞘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再过几分钟,刀鞘内的血渍干结凝固,便再也冲洗不去。隔壁的会场响起掌声,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嗓音,他通过麦克风将自己的灵魂在安装于会场里的音箱上成功附体,对满堂的嘉宾讲述着自己的光辉业绩以及心路历程。

  暗红的血液被流水稀释后,颜色重又变得鲜活,回光返照的生命掺杂在水中,划着完美的弧线,在光滑洁白的水池表面完成最后一次绽放,便在下水口迅速沦陷倏然逝去。这是被这把小刀夺去的第三十三条人命。除去这三十三人,它还在不下一百人的身体上留下或深或浅不同程度的创伤。

  我关掉水龙头,从装在墙上的盒子里抽出纸巾,擦拭着刀上的水珠。纸巾像是从刀锋吸收了来自那些死伤者恣肆泛滥的多情,而被濡湿通透,变成一团废物。

  镜子中慢慢映出他黝黑而清瘦的脸。他穿了一套不下两千元的西装,头发也经过了精心的修剪而一丝不紊,俨然一名三线男明星的派头。他抽出一张纸巾,沾了水递给我,指了指我脖子的侧面。我接过纸巾擦掉了那里的几点浅淡的血迹。

  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男人从我们身后经过,看了看我左手的刀和右手带着淡淡血水的纸巾,然后向我恭敬地点一点头便走了。在组织中,因为手段极端,并且承担的风险巨大而全无获利,像我一样以暗杀行动完成任务的成员虽然业绩往往并不太好,却总能收获比其他成员更多的尊敬。

  秃头男子走后,他问我这是第几个。我说第三十三个。

  我问他这身衣服有没有花去他月工资的一半,他说衣服一半,皮鞋一半,整个月的工资已经只剩下三十块零一毛。我特意看了看他的皮鞋,说他的造型很不错。

  他是被我发展进组织的下线,方才因为在上一年度创造了奇迹般的业绩而大获赞赏,在台上领略到的光彩是他此生不曾有过的辉煌。然而,明天他将回到他所负责的区域,骑上他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继续不计烈日、凄风和冷雨,从事他的外卖送餐工作。凡是遇到一单点了两份的,他将用针管扎透餐盒,将微量的毒素注入米饭之中。普通的朋友或同事偶尔一起点餐吃上一次两次自然没有什么要紧,而每一餐都一起吃的情侣随着久而久之毒素的积累,往往莫名其妙地死掉或者罹患疾病。因此,每次出现白领在办公室猝死的新闻,我都不会感到丝毫惊讶,死在办公室里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的一角,而能够成为新闻的更是连一角的一角都算不上。

  在他请求我介绍他加入组织时,我对他的构想并不抱有信心,因为究竟有多少人的死亡应当归功于他们的投毒行为,多少对劳燕的分飞是由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送餐员促成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根本无从考证量化。最后经组织研究决定,加入组织的每十名送餐员算一个业绩人头。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半年内,所有一线城市的各大区域送餐队伍中都开始出现了他的下线成员。随着情侣们开房时防护意识的增强,历年来靠在旅馆酒店客房中拿被褥做手脚传播性病而稳占鳌头的保洁员团队业绩迅速下滑,而他所建立的外卖团队异军突起,迅速成为所有组织成员的榜样。至于他们采取手段极易伤及无辜的弊端,从来都不在组织的所关心的范畴之内,上线向我传达高层的批示说,被误伤的人既然有经济能力额外承担配送费,十之八九已经有了男女朋友,吃死一个,世间便少一对情侣。据说在表彰大会当场,便有人提出在快递系统建立一支类似的队伍,一时间参会者群起响应,约定下周日碰头研讨鉴别收件人是否情侣以及致人死命的具体操作方法。

  我戴上假面随他一起进入会场,上千个同样戴着假面的人虽然互不相识却举杯痛饮高谈阔论。舞台仍旧像历年一样保持着简单朴素的风格,主背景画面的标题只是二零一五年度表彰大会几个字,不带单位抬头。舞台上方正中悬挂着由于在影视作品中毁人婚姻致人妻离子散而为人熟知的法海禅师像,他被我们奉为祖师爷。

【参赛】-言情罪案-情侣终结者

  下线不断与擦肩而过的人们寒暄对饮,在他们的赞扬声中志得意满。当他向众人介绍说我是他的上线时,滔滔不绝的赞美便又冲着我潮水般涌来,我微笑着点点头便悄悄退出人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端起一杯红酒慢慢喝着,我把红酒在玻璃杯里晃动着,挂在杯壁上的红色向下迟滞地流动,像极了从人体血管里流出的温热液体。

  他仍旧在人群中迎接着他们山呼海啸般的溢美之词。在这个大厅里,他是人海中的焦点,而过完这一夜,他又将是那个连任何一家行将倒闭的皮包公司里月入不足五百的实习生都可以将他的十八代祖宗正过来反过去地骂个遍的社会底层人员。而他的那套名贵西装和皮鞋大概也要在他那从地摊花五十块钱买来的简易布衣柜里苦等一年后才有机会重新出柜为他带来光彩和荣耀。

  像所有的传销组织一样,醋厂的各级下线创造的每一分业绩,也将惠及每一位上线成员。得益于他与他所组建的送餐员团队的不懈奋战,我也获得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奖金。奖金来自于醋厂创始人遗产每一年所产生的利息,类似致力于推动人类文化进步的诺贝尔奖。据说起初的奖金并不丰厚,但赖于组织内富商巨贾自民国初年自由恋爱兴起以来的持续投入,终于成为一笔巨款。但它的具体金额,就像这个组织的名称,以及它的创始人和具体的创始时间等信息一样,一直不为人知。人们说我的这位下线所获得奖金的金额则足以让他五年内都无需再送外卖。但我知道,对他来说,送外卖是他的神圣事业,只要有人点单,他都将配送在途,风雨无阻。

  (二)

  我在收费处的小房间交了钱,拿了租来的钓竿和鱼饵,走到人工湖的南岸,在漆成白色的木椅子上坐下,然后关掉了手机装进口袋。我将鱼线从缠绕的纸板上解下,把鱼饵糊在钓钩上,然后将鱼线甩入水中,握着鱼竿定睛注视着鱼标,静静等待注定被我拉出水下世界的那条鱼,就像在这之前的许多个夜晚,我将手插在口袋里握紧刀柄,静静等待即将退出这个世界的那个人。

  早上还晴朗着的天空开始慢慢变得阴沉,不过暂时应该还不会落下雨来。当我钓上来第十一条罗非鱼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走到了我的身后,一个女声叫出了我的名字,是我所在公司的项目经理。如果她不是单身,一定早已死在了我的刀下。为了有机会划开她的血管,我屡次为她牵线搭桥,然而,若非生得像吴彦祖一般的人,根本入不了她的那双永远无法跳出眼眶回转过来审视一下自己那张脸的死鱼眼。得益于那份过于良好的自我感觉,她才有机会一直在公司里对像我一样的基层职员大呼小叫,直到我拿到醋厂的奖金提出离职。我知道她不可能轻易地让我走,便在辞职申请表格的原因一栏中写了痔疮,不能坐,不能站,不能躺几个字。我把表格递给她掉头便走,我听到她在背后对我破口大骂,那一刻我觉得能被别人骂原来是一件非常痛快的事。

  女上司指了指不远处,说她在那边钓,陪她爸爸一起来。她说这里的鱼太贵,钓了五条之后便只能收竿。她的出现令我对继续钓鱼完全失去了兴致,我说结完帐之后我钓到的鱼她可以全部拿去。她一再表示感谢,问我有没有找好新的工作,如果工资增加一千是否愿意回去。我笑了笑,懒得回答她的问题,蹲下去把网兜里的鱼从水里往上提。

  这时候,一个身体状似橄榄球,年龄五十上下,手上套着大颗串珠的男人带着两个年轻人走过来。橄榄球说随他们同来的女伴去了卫生间半个小时一直没有出来,他们担心出了什么状况,希望女上司帮忙进去叫一声。他们告诉她女伴的名字,那是发展我加入醋厂的上线,她是我在醋厂除了下线之外所认识的唯一的人。

  我随他们一同来到卫生间门口,女上司进去了女卫生间不到二十秒便出来了,说里边没有人,三个男人只好去往别处继续找寻。我给了女上司三百块钱让她拿我的鱼去结账,她虚情假意地推让了下,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回去公司。我没再理她,径直进了男卫生间。男卫生间只有中间的一个小间锁着门。我进去旁边的一间,站上马桶看过去,我的上线正戴着耳机坐在马桶上玩着手机游戏。我撕下一节纸巾在她上方释放,纸巾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手机上,她缓缓抬起头看到我。她对我的出现丝毫没有感到惊奇,只是摘下耳机问我过来这里有没有开车,我点点头。

  上线比我大四岁,是醋厂里的传奇人物。奥斯卡奖最佳影片颁给一部叫做拆弹部队的电影之后,醋厂里开始有人管和她使用同样方法完成任务的人叫拆婚部队,而她则被奉为拆婚部队里的拆婚专家。发展我的时候,她刚刚令某三线城市房地产业界排名第四的大佬妻离子散,并得到了一套别墅和一辆黄色的甲壳虫汽车。在我用手中的刀子将秀恩爱死得快由戏言变为谶语,时刻担心身陷囹圄的同时,她已经拥有不下十处房产和四辆名车。她是醋厂里对于奖金全然不在乎的少数人之一,但由于包括我在内的下线兢兢业业的辛勤耕耘,每一年度的奖金总会自动流进她的账户。

  她从手机上拔下耳机装进包里,开了门出去。我在卫生间门口四下看了看,不见那三个男人。她躲在我身后,我们快步走去停车场坐进车里。她问我什么时候买的车,我说不是买的是租的。

  我连续发动了三次才终于打着了火。我一边把车向着鱼场大门方向开,一边问她这个橄榄球是什么来头。她说他在本地的身价排行第二,弟弟混黑道,表哥混白道。我把汽车在路上刹住,转过脸面色凝重地看她,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则惊愕地看向前方。前方,那三个男人正从大门那边向我们跑过来。我将油门踩到底,汽车咆哮着冲向他们,他们闪到一边,我们冲出了大门。后视镜里,三个男人在滚滚的烟尘里快步向着停车场跑去。

  我们一路奔驰在表面已经包裹了泥巴而不甚平整的混凝土路上,汽车的某个部位一直吱呀作响,还好前方二百米处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在她喊着去回城相反方向的时候,我已经开向了回城方向的入口,掉头已然来不及。我说首先他们猜到我们上了高速的概率只有一半,就算他们猜到我们上了高速,要猜中我们是去往回城方向的概率又是一半,所以他们追对方向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

  在高速上开了一段时间不见有人追来,我们放下心来。我问她这次战果如何,她说没汽车,没房子,给了三百万。她说他死活不肯离婚,她只好放弃,准备拿钱跑路,没想到刚好碰到了我来做车夫。

  汽车在铺设于一座座山头中间的高速公路上快速移动,沿途的树苗和野草被风吹着来回摇摆。我把车窗摇下来,让山风钻进车里,让她的头发纷乱翻飞。她突然开始大笑起来,说橄榄球岁数大了,听说精子的主要含量是蛋白质,每次做爱之前一定要先吃鸡蛋,这次来钓鱼还带了十个。我问她他打算一天来几次,她说来不了几次,他一次吃五个。

  车进入隧道,每隔两秒,她的脸会被隧道墙壁上的灯光照亮一次,她还是笑个不停。她说他有一次心情太过迫切,吃得猴急被噎了个半死,好不容易从食道里挤上来,又给咽下去了,说一次五个,一个也不能少。她笑得东倒西歪,把手扶在了我的胳膊上,我提醒他我们在逃命,现在开得很快,让她坐好。她拉上了安全带。

  但是相比我们后方的一辆越野车,我们开得实在算不上快。我们开出隧道,回到光天化日之下时才通过后视镜注意到它,它距离我们已经不足五十米。她说那个就是橄榄球的车。我一边把车开到了最快速度,一边想着在飞车游戏里当其他车辆挤自己的时候,可以在用力顶住对方的同时稍微减速,用车头别对方的车尾,对方便会被别得掉过头去。然而,最高速的意义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对方还是轻松地追了上来,在后边撞了几下我的车尾,然后果然从旁边的车道上将我们往一边挤,企图将我们逼停。但游戏终归是游戏,他们的车实在太过庞大和沉重,游戏里的招数全然无效。我们的车被他们挤在路边的栅栏上刮蹭出一串火星,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她把身体使劲向我这边趔着。

  橄榄球拿出一个扳手砸我的车窗,不停地骂我们是一对狗男女。在他眼中,我是她的姘头兼行骗同伙儿。车窗被他砸出裂纹时,他的车突然右转,果然被我顶得掉过头去。我们的车向着前方全力蹿了出去,撞破了护栏飞了起来。原来这里是一个急弯,他们不得不转向,才被我顶得掉过头去。

  汽车飞出去落下,沿着山坡向下坠了一段后撞在树上,打了个转卡在几棵树中间。我们的整个头都埋进了安全气囊里。当我确定我还活着时,我感觉到自己右脚拇趾的剧痛,不知它的骨头是否已经断掉。她从气囊里抬起脸来,气囊上留下了一些血液。她的下嘴唇被咬破了,其他部位没有受伤。裂开了几道细缝的挡风玻璃前横亘着一根粗壮的枝干,枝干上绑着一个塑封过的白色标牌,写着林区重地严禁烟火几个字。前排的车门被枝干挤压着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车窗按钮也已完全失灵。一根树干从后排的车窗刺了进来,整个座椅上都是碎玻璃。我们拿出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只好被动地等待救援。树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汽车也随着来回摇晃。

  她问我车里有没有吃的,我从后排座拿了瓶水给她喝。除了后面插进来那根树干上零零星星的树叶,这是车里唯一可以下肚的东西。她拧开瓶盖喝水,碰疼了嘴唇上的伤口,咝咝地吸了口气。她把瓶子举起来,让瓶口对准嘴巴的正上方,把水往下倾倒,张着嘴巴接着喝了几口,然后把瓶子给我,我也喝了几口。风声呼啸,我们在车里微微摇晃着慢慢睡去。

  被她叫醒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她让我把外套脱下来,她觉得冷,我把外套给了她裹在身上。我们睡意全无。

  天空突然被闪电照亮,过了好一阵才响起一串闷雷。

  她问我现在杀了多少人,我说三十三个。她问我是否还是没能释怀。我看了她几秒钟,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从包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问我有没有烟,我找了半天终于在脚下找到了半盒,香烟已经像包裹着它们的烟盒一样被踩压得干瘪变形。我们各自点上烟,她抽了一口,又是咝咝地吸了两口气。随着雷电的闪烁,林区重地严禁烟火几个字明明灭灭。

  她说她也没有。

  大雨倾泻而下,在汽车的铁皮车顶上制造出的轰鸣让我们仿佛置身于瀑布之下。果然没过多久,车顶的一道口子便开始向车内洒下一帘水幕。

  我有一个从小学到本科一直同班的女同学,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条街,我们看着对方慢慢用成熟替代了稚嫩的脸,我们一起玩着玩着慢慢生出爱恋,我们没有表白过倾慕之情,却早已默认了对方的情侣身份,我们瞒着整个世界给予彼此无言的守护和不动声色的爱。我们长得不漂亮,我们也都不是擅长说话和朋友成群的人,我们孤独,我们沉默,我们在其他人的眼中透明得有如空气,安静得仿佛被路边的石头镇压在身下的泥。我们比这个星球上的其他任何一对都更加需要彼此,直到某个晴朗的午后她的生命在人生的轨道上戛然而止。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将她撞飞,待她落地,又从她身上碾压过去。车里的情侣没有逃离,他们第一时间把她送去了医院抢救。我和他们坐在走廊两边的椅子上避免着目光的接触默默等待。男子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气,目光恍惚神情无助,我在这酒气的重重围困中万分忐忑坐立不安。在医生宣布她已经死亡的时候,男子瞬间崩溃,失声痛哭,他的女友则将他的头拥进她柔软的胸怀,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陪他一起泣不成声。在那一刻我突然萌生杀意。我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划开了他们的喉管,看着他们的血在地上融为一片。自此以后,每当看到出双入对的男女,我都有股想要杀人的冲动在胸口呼之欲出,直到遇见我的上线,我终于立志成为一名情侣终结者,坚定,义无反顾。

  我问她为什么加入醋厂。对于加入醋厂的动机,通常只有上线考察下线时才会进行询问,而下线对于上线的想法却往往一无所知。然而我们目前正在一分一秒地接近死亡,也许她这时会不吝向陪着她度过生命最后一刻的人袒露心声。

  她把一根烟抽完,将烟头在座椅上摁灭,我闻到毛皮被灼烧的气味。她说她在二十二岁时被男友甩掉,处于低谷期的时候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将近四十的男人,男人颓唐抑郁却对她关怀备至,两人日日缠绵夜夜偷欢,任大把的日子在床上白白流逝。直到某天,男人的老婆带人当街围住他们。他们把她推倒在地,十几只脚在她的身体上此起彼伏。他们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得精光,抽下男人的腰带塞在他的手中,命令他抽烂她的皮肉,敲碎她的骨头。男人声泪俱下,用尽平生所有力气劈头盖脸地抽,直到警察赶来犹自不肯罢手。为了替自己辩护,他对她横加指责,甚至不惜歪曲事实恶意诋毁。

  又一道闪电,她的脸在这一瞬间轮廓分明,瘦削而冷峻。我起身朝她吻过去。她被我吻疼了嘴唇上的伤口啊了一声,我慌忙要抽身回来,却被她用手在后脑勺上用力按着。我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紧紧贴着,从她鼻中涌出的空气被我吸入体内,我感觉到她的善意流进了我的肺腑。我从她嘴唇的伤口里吸出血来,我感觉到她的嘴唇因为疼痛而不由得颤抖,我把她的血液咽进咽喉。

  (后文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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