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柳寻花之死

（上）

　　1、寻花问柳

　　 我姓柳，名寻花，但是江湖上的人往往以为这是我的别名，而不知这是我的本名。

　　 我妹妹叫柳絮飞，这名字又轻又飘，诗意十足。我父亲能够给我们起这两个独特的名字，大概因为他曾经高中进士，文采风流吧。

　　 江湖上有个刀手与我齐名，他的名字也很妙，叫花问柳。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就感觉他会成为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不是知己，就是敌人——敌人往往也是知己，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对手。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只是在他拔刀的一刹那，让我心头一震。

　　就连他的名字也与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寻花问柳”的名头已经在江湖上响了多年，我们的事迹，就算是号称“天下第一说”的方老先生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男人们谈起寻花问柳，自然是眉飞色舞，心向往之，但是说起“寻花问柳”，却脸色大变，噤若寒蝉，恐怕寻花问柳就在他们的身后。

　　 因为，我与花问柳虽然不是职业杀手，但是我们都会杀人！而且杀人的手法虽然简单，但很干脆。

　　 他用刀，柳叶飞刀，刀长五寸。

　　 我用剑，玄铁宝剑，剑长五尺。

　　至于我们在女人们的心目中的形象，却是大大的不同，因为我们从来不杀女人，而且在那个年代，刀手与剑客是许多少女心目中的英雄人物。

　　 剑客一般是孤独的，如传说中的剑神西门吹雪。

　　 然而我却不喜欢他的风格，我喜欢出风头，喜欢管闲事，所以也惹下了不少麻烦。

　　 我继承了父亲风流儒雅的传统，正所谓人如其名，“寻花”是我除了剑法外的另一大爱好。我的风流债并不比我的剑惹下的敌人少。

　　 不过，虽然我处处留情，但是我平生最爱的只有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燕飞

　　 所以我有三不杀：女人不杀，姓李的不杀，名字中有“燕”字或“飞”字的不杀。

　　 我第一次遇到燕飞的时候是公元九七四年，北宋太祖赵匡胤在位，开宝七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燕飞十九岁。

　　 那是一个桃花缤纷的春天，在金陵城的那条不知名的小巷中，燕飞似如一只轻盈的燕子，飞入我的眼帘。

　　2、柳别离

　　 三月。

　　 三月的江南是个草长莺飞、漫天花香的季节。特别是苏杭两地，唐人白居易曾诗：落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杜牧之更是风流快活：“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江南无限好！然而现在我不在江南，我在西北的大漠中。

　　 小院。孤单。

　　 角落里那株寒梅寂寞地绽放着。江南这时已经是春光明媚了，这里却还是寒风刺骨。

　　 此时已经是公元九九五年，皇帝是太祖之弟太宗赵光义。

　　 谁来当皇帝跟我关系不大，反正是赵家天下，虽然我曾经跟皇室贵族扯上一点关系，但我终究是江湖人，属于江湖。

　　 现在我考虑的只是今天的约会，与我的老对手花问柳的约会。

　　 这个约会是十七年前定下的。

　　 我一个人在这偏僻地地方呆了十七年，为的是遵守当天的承诺。

　　 这十七年来，我白天练剑，晚上读书。

　　 读书是我天生的爱好，也许是书香门第的缘故。幼时，父亲经常教诲我与妹妹要好好用功读书，别花那么多心思在武艺上，因为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能“以柔克刚，以理服人”。可惜我辜负了父亲的好心，读书不专心，没有考取功名，却去争那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声。妹妹也是痴迷武功，这也许是她一生的错。

　　 不过我认为，文道与武道有时是相通的，有时武学上遇到的难题，可以在文章上得到启发而豁然开朗，迎刃而解。有的福至心灵者，还可以从文道创立出新招式、新武功。昔日名侠石破天就是从李太白的《侠客行》书法中，独创出一套“银勾铁划”。

　　 我自信天份很高，所以也想从书中寻找灵感，创立一种充满书香和诗意的剑法。

　　 十年前，我终于从古人的诗中悟出了一套剑法。

　　 柳，是别离的信号。李白写“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是长安的柳，王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是漂泊咸阳多年的孤寂。柳，是一个充满诗意的汉字，是一种风情万种的植物，是一片生离死别的情怀。

　　 随风飞舞，柳枝摇曳，曼妙招式若隐若现。我将这套剑法命名为“柳别离”。这名字不伦不类，但是我坚信我施展出这套剑法后，见过的人便叹为观止，从此江湖上的人听说“柳别离”这三个字，都知道这是我柳寻花的独家剑法，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或者事物。

　　 “柳别离”的关键在于施展时融情于心、黯然伤神，就好像置身于离别时场面的情景，这样才能发挥出这套剑法的威力和魅力。

　　 我想着江南的旖旎风光，想起与燕飞分离时的情景，不禁心神激荡，仿佛回到当时当地，腰间的长剑拔出，朝半空划了一个圆弧，剑气所至，刚刚开放的梅花，瓣瓣飘落，如那天燕飞的泪滴。

　　 看来这些年来我的功力又深了好多，不知道江湖上我现在算第几。

　　 而花问柳的刀法想必也日益精进，今天的约会真的真的让人期待。

　　 这是刺激而危险，兴奋而又伤感的会面。

　　 因为这个约会牵扯到一个我日思夜想的女人，李燕飞。

　　3、燕飞

　　 二十一年前的春天。金陵城。

　　 三月，桃花茂盛的季节。空气里曼延着温暖而甜蜜的味道，阳光热烈而兴奋地在这个古都的上空奔跑。

　　 “三月正是读书天”。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江南书剑大会”在金陵城举行。

　　 这个大会有两个比赛项目，书为比文，剑为比武。

　　 所以，每年二月底，便有无数文人骚客、江湖侠客从四面八方赶往金陵城。等到三月初一，城里已经是群贤毕至，云英齐聚。

　　 今年的大会更是传出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一，南唐国主李煜脱下龙袍以文人身份主持文会。大家对其不爱江山爱诗词早已耳熟，当然早想一睹其真面目。第二，当代最著名的两大高手寻花问柳将赴武会竞技。寻花问柳，这四个字在武林人士的心中，无疑是最有吸引力的。

　　 美人慕英雄，佳人配才子。这样的大会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想一睹当代俊逸男子的风采的女子，所以，名门闺秀，小家碧玉，江湖侠女一时倒也不少，莺莺燕燕，唇红齿白，一派旖旎景色。

　　 看到这花红柳绿、春色诱人的画面，我柳寻花自然是心花怒放。

　　 虽然家在福建，可是我大半的时间还是流连于全国各地。当然，江南是我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这里不但有优美的景色，还有醇美的米酒，甜蜜的美人。

　　 在我看来，江南的女子，如那亭亭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可爱迷人，含在嘴里，怕吞下去；捧在手心，怕掉下来。

　　 我来到金陵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拜访方老先生。

　　 方若圆方老先生，号称“天下第一说”。说当然靠口，方老先生是一个说书先生，他能将方的说成圆的，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生的。

　　 我与方老先生是忘年之交，已与他三年没见面。那次到金陵，久别重逢，自是一番寒暄，暖意融融。方老先生更是捧出珍藏了十年的女儿红，与我畅饮。席间，谈得最多的是就是即将举行的“江南书剑大会”。方老先生聊起武林中的奇人异士、后起之秀等，真是信手拈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至黄昏之光景，我才作别。方老先生送至门口。

　　 方家一出门就是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一条在充满江南特色的小巷，青石板铺地，两边是高矮不齐的房子。

　　 我带着三分酒意，心想：这六朝古都，居然有这样别致的所在。又想起杜牧先生《江南春》里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就加快脚步，欲到一空阔之地，观赏那“千里莺啼”之景。

　　 突然，我的眼睛亮了，鹅黄嫩绿，是的，鹅黄嫩绿。

　　 一个身着鹅黄嫩绿颜色衣服的女子向我迎面走来。我的眼力很好，那时光线还是足够的，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清秀的脸，她细细的腰肢。她面带微笑，袅袅婷婷地向我走来。

　　 我很奇怪，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这样在我面前无所顾忌。而她，正笑语盈盈地走近了我。

　　 “你就是天下第一剑客柳寻花吗？”

　　 我没有去想这句话是怎么从她口中出来的，而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是的，你是？”

　　 “我叫王燕飞，就住在金陵城里。”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恩，这名字起得好。”

　　 “柳大侠果然不仅剑法高明，文采也是风流过人。不错，我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我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柳寻花呢”

　　 “你腰间的玄铁剑是一个明显的标志，”王燕飞说，“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有柳大侠这样的雅儒气度、神俊风采呢！”

　　 饶是我听过千万句的奉承之话拍马之言，但我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不禁有点飘飘然。何况这么动听的话语出自一个娇柔美丽的江南女子之口，我更是喜不自胜，宛如喝了金陵城著名的莲子糖粥，酥中带软，软中带甜。

　　 “王小姐真会说话，不过柳某人还是厚颜认可你的话，恩，不知道小姐会移步何处？”

　　 王燕飞格格一笑，“这才是柳大侠的风格，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家就要挨爹爹的骂了。今天在这里看到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不知……”

　　 “咱们会很快见面的，就在三月初三。”王燕飞说完，突然一个转身，身子一掠，越过树梢，消失在我的眼光之中。

　　 想不到这个看似纤纤弱女子，竟然怀有绝顶轻功。

　　 江湖上大家公认的五大轻功高手包括：天山无影客、江南一阵风、踏雪吴恨和寻花问柳。但我从王燕飞的身法可以看出，她已与这五大高手不相上下。

　　 王燕飞就这么轻轻一掠，却已经在我的心湖中掠起了阵阵涟漪。

　　4、书剑大会

　　 三月初三。

　　 天气格外的好。太阳好象知道今天要举行书剑大会似的，放射出的光芒既柔和又温暖。

　　 金陵城东，一块方圆五里的空地上聚集满了人。空地北边稍高的地方，用柱子和木板搭了两个高高的台子。稍矮的台子有木梯连接到平地上，显然，这是为文弱书生准备的。而另外一个台子四周什么都没有，离地达十尺之高。这当然难不倒那些学武之人，一般武夫皆可一跃而上，绝顶武林高手更是不在话下。

　　 朝南的四支柱子上，用大红绵绸包着，上有金色大字，却是两副对联。比文台为：恰逢春暖花开间，正是吟诗作对时；比武台为：，刀似流星，剑如长虹。

　　 此次江南书剑大会的武会由江南一阵风冯一鸣主持，而文会传说由南唐当今天子李煜主持。

　　 江南一阵风，听名字就知道轻功了得，他十八岁那年跟天山无影客比试轻功，居然不相上下，从而一鸣惊人，在江湖中打出了名号，后来更是成为江南武林的领袖人物。后主李煜不爱江山爱诗词，虽治国无方填词却是大家风范、自成一派。书剑大会由他们主持可说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辰时三刻，三声炮响过后，偌大的空地一片寂静。

　　 江南一阵风冯一鸣朗声宣布书剑大会正式开始，并说明先进行文才的比试，再比试武艺。当下，大家都往比文台上瞧，因为后主李煜必将出来主持的。

　　 比文台有一端是连接到高地上的，那里铺着红地毯，长达十丈。在锦旗簇拥和锣鼓的伴奏下，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缓缓移步而出，他的脸略显憔悴，但掩盖不住一种尊贵的气度。不用说，他就是后主李煜了。

　　 其时南唐国势颓弱，且北宋随时会挥兵进犯，南唐面临亡国之险。而这时，后主居然还有心情来参加如此风雅之事。这也许是他四年后果然成为亡国之君的一个侧面体现吧。

　　 本来我的目光一直盯着李煜，可是当他身后的一个女子走到高台上后，我便把全部目光给了她。因为，那女子就是两天前看到的王燕飞！她姓王，国主李煜姓李，她与他是什么关系？

　　 风花雪月的文会结束。武会开始。

　　 一开始上台切磋的自然是一些三流角色，等到将近午时，厉害的人物逐渐出现了。

　　 这时，台上站的是踏雪吴恨。踏雪吴恨本名就叫吴恨，是当今轻功绝顶高手之一。

　　 他已经连败三位高手了。

　　 王燕飞飞到了台上，就如一只轻盈的燕子。

　　 她已经换了衣服，一身武林女子打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又怎能确定她就是两天前见到的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与吴恨比武的过程我记不得了，因为那是很短暂的瞬间。

　　 我只记得结果。

　　 结果是王燕飞胜了。当她表演完那从平台上直窜云霄、又在半空转身，平行而飞的动作之后，吴恨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够这一点。

　　 后来，我问燕飞这套动作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好不好？我说，很好很好，可是只有你这只燕子啊，怎么有两个黄鹂？燕飞说，搭上你，不就两只了。我呵呵一笑，那就不是“鸣翠柳”了，那是比翼双飞。燕飞脸一红，啐了一句，谁稀罕跟你双飞，哼，不理你了。我一把拉住她，说，别走啊，我还要跟你演绎“一行白鹭上青天”呢。燕飞迷惑地说，怎么有“一行白鹭”呢？我笑说，我与你生一大群儿女，他们跟着我们飞，不就是了，哈哈。燕飞追着打我，可是她那里追得上我。最后是我自己停了下来，她的拳头才轻轻落在我的肩膀上。

　　 燕飞站在台上，傲视台下各路群英。我想，该是我柳寻花献身的时候了。

　　 正要飞身跃出，却见白衣一闪，一个白衣书生已经站在她的对面。那人与我一般年纪，脸上神色冷竣，傲气逼人。他对台下做了一个辑，然后抱拳对燕飞说：“在下花问柳，愿领教小姐高招！”

　　 此言一出，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便是欢呼声。因为传闻中的寻花问柳之一终于献身了。

　　 我也心中一凛，原来与我齐名的花问柳就是这般模样，今天是第一次见到。

　　 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但是我知道他的刀可以随时握在他的手上，并且以任何一个角度和速度发出。

　　 我不禁为燕飞担心了起来。

　　 果然，三招之内，花问柳的飞刀便穿过了燕飞乌黑的秀发。

　　 断发一支支向天空飘，往台下掉，燕飞的脸色变得很白，突又泛起一阵红晕。

　　 也许只有我可以看出刚才的实际情形：花问柳的飞刀本来可以飞向燕飞的脖子的，为什么只是穿越她的长发？难道仅仅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

　　 而一个女孩子脸红一般有三个原因：一、她天生是红脸蛋的；二、她害羞了；三、她心里因为某件事感到不安。

　　 燕飞的肤色本来就很白，而且她也是个很爽朗的女子，不容易害羞。

　　 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已经飞身到了台上。

　　 花问柳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是谁！”

　　 我说：“很好，今天我们终于可以一比高低了。”

　　 我以前的对手大约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我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我自信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他；第二种是我很重视的，但也有信心胜了他；第三种是我心里没底的，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他输了。

　　 然而今天站在我面前的花问柳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也许会成为我的敌人，也许会成为我的朋友。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要击败我。可是我会允许他这样的想法实现吗？

　　 也许在别的日子可以输给他，但是今天绝对不能，因为燕飞在看着我。

　　 花问柳拔刀，我看到了。在他拔刀的那一刹那，我似乎没有动，其实我已经在动。

　　 他的飞刀是柳叶刀。他是否是传说中的小李飞刀的传人？

　　 传说中没有人能够接得住李探花的飞刀。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飞刀接住呢？躲过去，或者用兵刃挡掉就可以。

　　 我没有选择躲闪。躲闪不是我的风格，虽然我自信我的身法可以比他的刀快一点点。

　　 我挡住了他的刀。不是用我的手指，我没有陆小凤的“灵犀指”，是用我的剑。

　　剑是可以挡住刀的，只需要剑比刀快那么一点点。

　　盗帅楚留香的武功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似乎只有他的轻功高人一筹。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绝地逢生，他居然击败了比他强大几倍的敌人——石观音，水母阴姬，“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蝙蝠公子”原随云等。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绝顶高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楚留香永远比他们快一点。后发先至，以快取胜——这八个字比任何武功都厉害！

　　 而我的剑偏偏比花问柳的刀快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他必输无疑。

　　 像他这样的绝顶人物，输就意味着死！

　　 因为我的剑既然能挡住他的飞刀，当然会更进一步，指向他的咽喉。更因为他绝没有料到他的飞刀会被中途拦阻，他没有准备第二刀。

　　 这是致命的疏忽。

　　 看来花问柳必死无疑了。

　　 就在我的剑尖要触及他的喉咙时，台下一声惊叫：“哥哥，手下留情！”

　　 我知道，这是我妹妹柳絮飞的声音。而我对她是有求必应的。

　　难道死的不是花问柳，而是我柳寻花?

　　（下）

　　1、仇人

　　刀刺入了我的胸膛。

　　 是花问柳的飞刀。

　　 中了花问柳的飞刀，没有不倒下的，这是“天下第一说”方若圆方老先生说的。

　　 我当然也不会例外。于是，我倒下了。

　　 可是中了花问柳的飞刀，还能站起来的，恐怕只有柳寻花一个了。这也是方老先生的话。

　　 我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是闻到一阵幽香。

　　 凭我多年流连温柔乡的经验，这绝对是一个女孩子的闺房。不错，淡淡的茉莉花香，夹杂着一丝丝的檀香，那檀香又好象是从室外飘过来的。

　　 然后我才注意到我的眼睛观察到的事物：绫罗帐，红袄被，青玉枕，雕凤床，木栅格子窗户外，五颜六色的花儿在怒放，仿佛还有蜜蜂与蝴蝶在来回飞舞。

　　 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儿走了进来，是燕飞，她惊喜地叫：“啊，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我睡了多久了？”

　　 “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燕飞眼睛满闪过一丝泪花，“真是把人家急死了。”

　　 我微微一笑，“你急什么呢？我都不急。”

　　 “人家为你担心，你还这样说话……”

　　 “好了好了，知道你的一片好心了，李大小姐，不对，应该是李大公主。”

　　 “你怎么知道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笨蛋，这个你应该知道。”

　　 燕飞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其实，我本来姓王的……”

　　 原来，燕飞本姓王，是无锡杏子林庄一贫苦人家女儿。

　　 燕飞七岁时，庄上恶霸打死燕飞爹娘，那恶霸的刀刚要砍向号啕大哭的小燕飞时，忽然倒在了地上。原来是南唐国主李煜微服私访至该地，随从飞镖将恶霸杀死。国主见她长得伶俐可爱，甚是喜欢，逐收为义女，赐国姓李，名字不改。燕飞不是“飞入寻常百姓家”，而是从寻常百姓家飞入了帝皇之家。在皇宫中，燕飞自幼与武师习武，后又偶遇奇人，学得一身出类拔萃的轻功。

　　 此后的一个月，我与燕飞朝夕相处，感情与日俱增。儿女情长，卿卿我我，温香软玉，甜蜜艳福自不必说。

　　 后来，方老先生撰写《柳寻花传》，惟独缺少这一个月的文字记载。他是这样写的：这一个月，江湖上没有人知道柳寻花的下落，有人说，他已经死在花问柳的飞刀之下，有人说，他看破红尘，归隐到海外的无人岛去了。众说纷纭，只可惜可叹了那些为柳寻花而愁肠百断的女人们。直至柳寻花在长北山天池将东北二怪击毙的消息传来，大家才知道柳寻花并没有死，而是活得好好的。

　　 我对燕飞说：“燕子，花问柳用飞刀削断你的头发，你为什么脸红了？”

　　 “因为我在他第三刀出手的时候，才知道他真的是花问柳！”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那张脸不是他真的脸孔，他易容了的。”

　　 “昔年传奇人物王怜花就精通易容术，莫不是这花问柳是他的传人。可是他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来见你呢？”

　　 “你错了，他不是要以这个面目来见我的，而是要以不同的面目去见不同的女人。你妹妹就是其中之一。”

　　 我心下一阵羞愧，脸上一红，想不到这花问柳跟区区柳某人也是一样，风流无数。

　　 我略一思索，又问：“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他这件事。”

　　 燕飞平静地说：“因为我与他有婚约，是爹爹许下的，他救过爹爹的命。”

　　 这个爹爹当然是指李煜了。

　　 “你爹爹对你怎么样？”

　　 “他待我很好，他是我的再生父母。”

　　 “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会答应你爹爹的？”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爹爹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应允的，可是，惟独这件，我是死活也不答应。现在，遇到了你，我更是下定了决心。柳郎，我该怎么办才好，爹爹的处境不妙啊，赵氏兄弟随时会攻打过来。国家危危可岌，爹爹的皇帝怕是做不久了，他需要我在他的身边，我不能离开他呀。”

　　 看着怀里娇弱无助的的燕飞，我一阵激动，说：“好，我留在你身边，留在这里，保护你爹爹。”

　　 一个男人也许一生有过无数的女人，但是他一定有一个他最爱的女人。对于我来说，这个女人无疑是燕飞。

　　 可是，像我这样的性格，怎么耐得住在皇宫中住上几年，更别说一辈子。于是，一个月后，我便悄悄离开金陵。不日，东北二怪的死讯就传遍了江湖。

　　 当然，我会回来。每次回到金陵，燕飞便如新婚的妻子，喜迎久别的丈夫。

　　 而她从来不问我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有了多少新的女人。

　　 男人为什么容易花心呢？至少男人比女人花。这是因为：每个人的心脏大小基本等同于每个人拳头的大小。女人的拳头没有男人大，自然，其心脏也没有男人的大。如果一个女人的心里可以装下一个男人，那么一个男人的心里就可以同时装下两个女人。所以自古以来，男人比女人花心。——摘自《柳寻花传》

　　 我不知道方老先生上面那段话是怎么杜撰出来的，不过，我认为他说的有一定道理的。

　　 而花问柳如果见到这段话，显然也会赞同的。

　　 自从在江南书剑大会上击败我——虽然有人认为我并不是败了，而是我妹妹柳絮飞的叫喊起了作用——但我倒在他的刀下却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名头就盖过了我。

　　 可怜我唯一的妹妹柳絮飞，她第一次见到花问柳时就为之倾心，却不知道花问柳那俊俏的脸不过是他众多脸谱之一，而她也不过是众多崇拜者之一。

　　 天真的女人往往容易受骗，她们的最终下场一般都很惨。

　　 柳絮飞的下场并不会因为她是“天下第一剑”柳寻花的妹妹而改变，也许恰恰相反，正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所以她会更惨。

　　 因为我从花问柳的手中抢走了本来属于他的女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与我已经不可能成为朋友，而是成为对手、敌人。

　　 报复敌人的手段有许多。

　　 对其亲人下手就是有效的手段之一。

　　 对一个女人最残酷、最残忍的方式不是强暴她，不是杀死她，而是当她爱你爱得入骨的时候，你抛弃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花问柳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无情地把我的好妹妹柳絮飞抛弃了。当他带着新的女人，不知廉耻地出现在絮飞的面前时，絮飞万念俱灭，心如刀割。第二天，絮飞便自杀了。

　　 我当初便不让她练习武艺，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多学点女工是对的。她那时如果听我的话，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不管怎么样，絮飞是我的亲妹妹，她的死是因为花问柳，所以花问柳就成了我的仇人。

　　一个人如果是你的对手、敌人，你不一定非得杀他，但如果他是你的仇人，你就非杀他不可了。

　　2、误杀

　　 公元九七四年十月。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

　　 连在江南一隅的金陵也分明感受到那刺骨的寒风，和悲凉的气氛。

　　 宋太祖屡次遣人诏国主李煜北上均未果后，终于挥兵攻打金陵。次年十一月金陵城破，李煜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公元九七六年，宋太宗赵光义即位，封李煜为陇西郡公，一代国主就这样成为亡国之君。

　　 我还记得九七四那年冬天，金陵下起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而飘，而李煜这时正在囚车上，望汴京而去。

　　 金陵城的老百姓说，那场大雪是为国主下的，是为他送行的。

　　 燕飞哭哭啼啼地要求我救出他的爹爹，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又怎敌得过大宋百万戒备森严、训练有素的卫兵。而且，对于李煜来说，在汴京做一个违命侯胜于把他救出来之后，随我这样的江湖浪子到处流浪。

　　 公元九七八年，也就是太平兴国三年，七夕。

　　 这一天，是李煜四十二岁生日。

　　 我得知，赵光义会在当天晚上设宴为她李煜庆祝，我决定刺杀赵光义。

　　 其中，有一个重要的情报就是：赵光义会召李煜最宠爱的妃子小周后进宫陪他。

　　 我于是决定跟踪小周后。

　　 是夜。星月无光。乌云密布。

　　 虽然是七夕，银河却没有挂在天上，牛郎与织女会在这暴风雨将来临的夜晚相会么？

　　 小周后走进一房间之中，就再也没有出来。

　　 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显然他喝醉了酒，声音含混不清。

　　 小周后不停地为他斟酒，他连声大喊：“好酒啊，好酒，可是，好酒怎比得上你这样的美人儿！”接下来，就是大家可以想象的呻吟和喘息了。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房里的赵光义忽然大声地喊：“天啊，地啊，你杀了我吧！”

　　 我心想，这可是你叫的。于是，拔剑冲入房里。

　　 不等床上的小周后回过神来，我的剑已经刺入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如果我的剑刺进了一个人的胸膛，这个人绝对就不会再是一个活人。

　　 所以，床上的男人已经死了。

　　 可是，这个男人不是赵光义，而是燕飞的爹爹，陇西郡公，李煜[注]。

　　 他的床边，摆着一幅宣纸，上面墨迹未干，是一首刚写就的词，词曰：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据说，后来这首词后来流传千古。而我柳寻花是这首词的第三个读者。

　　 而世人皆以为李煜是被宋太宗的牵机毒毒死的，须不知其实是我误杀死的。

　　 聪明一世的柳寻花我也会上当受骗的。

　　 当我冲出房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会上当了。

　　 因为这个人是花问柳。

　　 “花问柳，原来是你设下的圈套……”

　　 “柳寻花，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这么笨！”

　　 接着，是闻讯赶来的燕飞。

　　 “柳寻花，你杀了我爹爹！？”

　　 我居然杀了燕飞最亲爱的爹爹，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到燕飞？

　　 我说：“是的，我杀了你爹爹，你过来杀了我吧！”

　　 燕飞哭着摇头，“我不，你为什么会这样？”

　　 “燕子，大错已经铸成，我已经无颜见你。”

　　 “花问柳，十七年后三月初三，沙漠之中的独孤崖见！”

　　 我扔下这两句话，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知道，我这样很不负责任，可是我实在不想看到燕飞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我也相信到时花问柳一定会来的，因为他想杀了我。

　　注：李煜：(937－978)， 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李璟第六子，901年嗣位，史称南唐后主。他精于书画，谙于音律，工于诗文，词尤为五代之冠。前期词多写宫廷享乐生活，风格柔靡；后期词反映亡国之痛，题材扩大，意境深远，感情真挚，语言清新，极富艺术感染力。李煜即位后对宋称臣纳贡，以求偏安一方。生活上则穷奢极欲。 975年，宋军破金陵，他肉袒出降，虽封作违侯命，实已沦为阶下囚。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卒。史载，公元978年七夕，李煜四十二岁生日。是夜，他欢歌达旦，并写下传世名作《虞美人》，宋太宗恨他有“春花秋月何时了”之词，遂赐牵机药毒死他。

　　3、花问柳真相

　　独孤崖。

　　 风沙漫天。寒意在这个广阔的大漠来回流窜。

　　 这十七年来，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天气，也喜欢这样的寒意。

　　 寒意会让人保持头脑清醒的。我今天决不能像十七年前那个夜晚那样糊涂。

　　 思念一个人是寂寞的，然而，不思念一个人更寂寞。于是，我常常思念燕飞。

　　 今天，燕飞会不会来呢？虽然十七年前我并没有约她，但是她是知道今天我与花问柳之约的。

　　 望独孤崖下，一片茫茫黄沙。虽然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和气概，但是这已经足够用“辽阔、苍茫”两个词语来形容了。

　　 白衣飘飘。

　　 我知道，那是花问柳来了。

　　 他如约而至，很好。

　　 花问柳在黄沙上如履平地，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踏雪无痕”功夫显然已经臻于化境，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花兄，十多年没见，你的风采依然神俊，而功夫更是更进一层了。”

　　 “你仿佛还是老样子，这些年，又迷倒了不少女子吧？”

　　 “自从与燕飞一别，我便不问情事，这些年的光阴，我是在读书和练剑中度过的。”

　　 “真是难为天下第一剑，也是天下第一风流的柳大剑客了，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肯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座森林。”花问柳嘿嘿一笑。

　　 “花兄说笑了，说到风流，在下比不上阁下！”

　　 “然而，你可知道我的风流是为了谁……”

　　 “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不成？废话少说，你出刀吧。”

　　 “我是准备出刀的，但我今天不想与你交手！”花问柳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有权选择不交手，但是我未必答应，我的剑恐怕更不会答应。”

　　 花问柳说：“你等我将我新创的武功‘咏柳’演示完以后，你再决定是否跟我交手，好么？”

　　 “可以，我既然等了十七年，我就可以等这一会。”

　　 “你为什么将时间定为十七年，而不是十六或者十八，难道十七是你的吉祥数字。”

　　 “恰恰相反，十七是我的倒霉数字。”

　　 “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个？”

　　 “因为我希望今天是我倒霉的一天。我想被燕飞杀了，但是是在我杀了你之后。”

　　 “你真的那么恨我。”

　　 “你又何必问！”

　　 花问柳忽然出手。

　　 但是他的刀不是对准我，而是飞向了天空。

　　 他的刀动，身体也随着动，嘴巴也在动：“这武功的灵感取自四明狂客贺知章的《咏柳》一诗。”

　　 “咏柳一共只有四招，第一招，碧玉妆成一树高。”

　　 花问柳说着，身子已经直线往上掠，身上的白衣居然脱落，露出里面的绿色衣裳。”

　　 “第二招，万条垂下绿丝绦。”花问柳的身体急剧下坠，身上的绿衣服化为一条条的布帘，随风袅袅而下。显然，这是他的刀把衣裳一条一条地裁开的。

　　 我居然看不清楚这刀是怎么出手的。

　　 更为可怕的是，他好象只有一把刀。

　　 难道他可以把刀操纵在意念之中。这是失传已久的一门心法啊。

　　 毋容置疑的是，他的出刀速度，快！

　　 “第三招，不知细叶谁裁出。”

　　 说这话时，花问柳已经站在地上，左右手出手如飞，只见那绿色的布帘成为一片片碎布，宛如一片片随风飘落的叶子。

　　 “第四招，二月春风似剪刀。”

　　 花问柳还未说完，已经飞身跃起，四肢在空中狂舞。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花问柳的身姿竟然是这样的优美，他看似在空中乱舞，却比金陵秦淮河上的任何一个我见过的歌妓的舞姿都好看。

　　 更为奇特的是，那些碎布在花问柳的掌风下，逐渐凝聚在一起，慢慢演变为一把剪刀的形状。

　　 “好，花兄的咏柳果然让柳某大开眼界，但是，柳某人也不会怕了你，你就来试试‘柳别离’的厉害吧！”

　　 “且慢！”

　　 话音刚落，一青衣少年已经飞身而至。

　　 一支青钢剑直指我的咽喉。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长得颇为英俊，脸上充满傲气，嘴里嚷着：“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我已足够。”

　　 我微微一笑：“很好，我一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傲气和志气的年轻人。”

　　 少年的剑法果然十分了得。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未必有他这么高明的身手。放眼当今武林，估计也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区区一流高手又能奈我于何，就是十七年前的柳寻花，对付这少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经过十七年苦练的柳寻花。

　　 所以，很快那少年便脸红气喘，左支右绌。

　　 突然，他招式一变，赫然是我熟悉的柳家剑法。

　　 我心下一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这样的剑法！！”

　　 “三变，不要闹了，快住手。”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望去，从远处走来的人影，竟然是我已经死去的妹妹柳絮飞！

　　 死人是不能复活的，这点我深信不疑！

　　 如果一个人死了，但是若干年后，他又重现人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当时他的死只是一种假象，一是复活的根本不是他，是一个替身而已。

　　 站在我面前的是这个女人是我的亲妹妹柳絮飞吗？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头发，她看我的眼神，与我那美丽的妹妹简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年纪，她看上去约莫只有三十岁，不过妹妹如果还没有死的话，加上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必定是这个样子的。

　　 “哥哥，别这样打量我了，我是絮飞！还记得小时侯捉小鸟你从树上掉下来的事情吗？还记得爹爹罚你站在圆圈里一个上午的事情吗？”

　　 我的记忆力一向都很好，这些童年时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就像我不会忘掉我生命中任何一个女人。不同的是，她们在我心中的位置和份量。

　　 我正神情疑惑，妹妹接着又念了一段口诀，是我们柳家的独门心法！

　　 我终于肯定，她就是我的妹妹柳絮飞了！

　　 “絮飞，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自杀，是按照一个人的吩咐做的。”絮飞说着，手指向了身边的花问柳。

　　 “是你？”我更加不解了，“你为什么这样做？”

　　 花问柳点点头：“是我。如果你不明白，就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了。”

　　 “从前，有一个年青英俊的男子，他的剑法堪称天下第一。这样的男子，当然会受到广大少女的爱慕。那男子也可称为风流郎君，处处留情，但是还是有众多的女子前赴后继地迷倒在他的魅力之下。”

　　 “那时，有一个与他齐名的女子，她的刀法也堪称天下第一。她对那男子当然也是爱慕之至，发誓今生非此人莫嫁！”

　　 “不过，她看不惯那男子的风流放荡，心想：你可以这样风流快活，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这样一个伟男子，如果再多出一个、两个、三个、多个，那么，那些怀春少女，寂寞怨妇的梦中情人对象就不是唯一的了！”

　　 “于是，她就扮成男子，到处勾蜂引蝶。她本来长得俊俏，再加上精通易容变声之术，装啥像啥，扮谁像谁。很快，她就在江湖中写下与那男子不相上下的风流故事。而且，她觉得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如果一个女子对她倾心以后，就不会再对那男子产生好感，这样一来，彼消此长，可以大大减少那男子风流机会。”

　　 “可是，麻烦还是会来的。那女子终究是女子啊，她被一些女子追着不放，开始还可以应付，越积越多，逐渐成不可收拾之势。更为麻烦的是，那男子的妹妹竟然也傻乎乎痴迷迷地爱上了她！”

　　 “那女子决定停止这样的游戏了。她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毁了自己的形象。一个女子也许可以容忍自己的男人花心，但是绝对不能容忍他抛弃自己，更别说很残忍地抛弃。于是，那女子跟那男子的妹妹坦白告诉自己是女儿身，并叫她配合自己的计划。”

　　 “那男子的妹妹自杀了，当然是假的，制造一个假自杀现场对那女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件事瞒住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那男子。并且，这件事传出来以后，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狠心郎君，这样，估计就没有多少女子对她倾慕了。”

　　 花问柳还想继续说，可是我已经忍不住了：“可是，这样，那女子不就成了那男子的仇人，她怎么还可能有机会嫁给他？

　　 花问柳说：“因为，那男子自从认识另外一位女子之后，行为就有所收敛，并且一直待那另外的女子不错。她认为，那男子大概已经找到了今生最爱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我说：“你不觉得那女子这样做不值得吗？太委屈了她自己。”

　　 花问柳说：“我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十七年来，你确实没有去招惹过其他女子，你的心中只有她了。我不后悔。”

　　 她说这话的声音，终于还原为女子的声音。

　　 “我是不是很笨，居然看不出你是一个女子。”

　　 “这也怪不得你，谁叫我是一代传奇人物王怜花的第五代传人呢。”

　　 “我现在大概找到你刚才那套武功为什么叫咏柳了……”

　　 花问柳幽幽地说：“你明白就好，其实，我的本名不是叫花问柳的，我想，你既然叫柳寻花，那我只有叫花问柳了。”

　　 她又接着说：“你日思夜想的女人来了，我想我也该走了。”

　　 我日思夜想的人？燕飞！燕子！

　　 燕飞果然来了。

　　 十七年不见了。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娇弱，岁月和风霜都不敢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燕子，真的是你？”

　　 “是我，寻花，”燕飞指了指身旁的少年，说：“三变，这是你爹爹，快叫爹。”

　　 那少年叫了一声“爹”，然后用他那纯净的眼神看着我沧桑的脸。

　　 我突然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又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我颤声说：“他叫三变，好孩子，好，剑法不错。”

　　 燕飞点点头：“是的，你走后的第二年春天，他就出生了。那天早上是阳光明媚的，中午却下起了绵绵细雨，等到晚上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于是，我给他取了了名儿叫三变，你说好不好？”

　　 “好，人说女大十八变，我儿子刚出生就来了个三变，将来一定很有出息，至少比我有出息。”

　　 “这孩子啊，练功倒不怎么认真，对填词造句好象很有天赋的。”

　　 “呵呵，这是继承柳门风范啊。”我突然想起一事，把三变拉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说：“这是我这创立出来的‘柳别离’的心法和口诀，你拿去钻研钻研吧。”

　　 燕飞笑着说：“你又新创了武功啊，现在能胜过了你曾输过的花问柳花女侠么？”

　　 我摇了摇头：“那年的书剑大会上，我以为是我故意让她的飞刀射中我的胸膛但是射不正心脏，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她不忍心让我死在她的刀下。因为她的刀的确比我的剑快。”

　　 我又接着说：“就算我施展出‘柳别离’，也未必能胜过她刚才施展的‘咏柳’！”

　　 “那你施展一下，让我看看。”

　　 “柳别离需要在黯然消魂的悲伤情境下，才能发挥威力，现在我与你重逢，又得一佳儿，高兴得不得了，岂能施展！”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花问柳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踏着黄沙，迅速地飞驰，显得那么潇洒，又显得那么孤单。

　　 一个是我深爱的女人，一个是深爱我的女人，我该如何取舍呢？

　　 公元九七八年七夕，柳寻花意外地从江湖中消失。十七年后，他却在大漠中的独孤崖再现。据说，他与花问柳大战了三天三夜，而不分胜负。此后，他好象又在江湖中失踪了。直至一个月后，他的死讯传来。有人说，他是被花问柳的飞刀杀死的，有人说，他是被南唐后主的义女李燕飞一剑刺死的，有人说，他是被许多女人用毒酒毒死的。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有死，而是带着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居了起来。

　　总之，他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久而久之，人们也当他已经死去，因为，不断有武林新秀涌现，江湖永远精彩，永远热闹，不会寂寞。——（摘自《柳寻花传》，方若圆著）

　　（尾声）

　　我姓柳，名三变，字景庄。

　　 我的爹爹就是天下第一剑，也是天下第一风流的柳寻花。

　　 那天，独孤崖上，爹爹拉着我娘，去追那个花问柳。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沙漠中消失，忍不住流出了泪水，爹爹和娘竟然舍我而去。我那时才知道什么叫孤单，什么叫寂寞，什么叫可怜。

　　 我决定去寻找我的爹爹和我娘。虽然江湖上传闻我爹爹已经死了，但是我不相信，他一定会活着的。

　　 我把我的字改为“耆卿”，名改为一个“永”字，因为，花问柳不是有一套武功叫“咏柳”吗，我叫柳永[注]，爹爹听到这名字应该知道是我。

　　 我去拜访年迈的“天下第一说”方老先生，希望从他那里得知爹爹的消息。因为，他与爹爹是忘年之交。

　　 可是，方老先生说他也不知道，只透露了一个信息，我还有六个兄长，都是爹爹在江南风流时播下种子而结出的果实。

　　 于是，我前往江南。

　　 爹爹喜欢在花柳之乡游玩，我的兄长必定也会在那些地方。

　　 而且，说不定某天，爹爹旧兴勃发，重觅风流，我也会在那里遇到他的。

　　 我终日混迹于青衣红楼中，接触脂粉无数，却始终没有找到爹爹。无限惆怅之际，伤感之文词顿生，于是，我在许多地方留下了我的诗词赋句。

　　 我甚至将爹爹创立的“柳别离”的口诀也当成词写在金陵倚翠楼上。那口诀一共二十三句，也就是二十三招。我爹爹文采倒也不错，这口诀竟然写得荡气回肠，韵味十足。

　　 口诀曰：柳别离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柳别离施展起来确实非常厉害，可是我没有机会用上，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剑法比我更高明的人，都还未使用“柳别离”我的对手就拱手认输了。

　　 遗憾的是，世人都知道我柳永是个填词高手，知道“有井水处，皆有柳永词”，却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剑法高超的剑客。

　　 注：柳永（？－约1053），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崇安（今属福建）人。景佑进士。官屯田员外郎。世称柳七、柳屯田。为人放荡不羁，终身潦倒。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创作慢词独多。铺叙刻画，情景交融，语言通俗，音律谐婉，在当时流传很广，对宋词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标签： 短篇 柳寻 花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