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回到北国去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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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北国去过冬

  南国的冬天也下雪了。

  那天下午,雨夹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到傍晚的时候,大地已是一片雪白,空气异常清新宜人,吸一口甜丝丝的,沁人心脾。树呵,草,都披上了粉妆玉琢的冬装。

  这场雪是南国百年一遇的奇景。

  我在南国已是连头带尾生活了三年,讨厌只有冷热二季的气候,梦中总是梦见北国洁白的雪,和儿时在雪地戏耍的童年趣事。在报社的陈光是我昔日同学,他比我早来南国又身处要职,比我在南国活得潇洒,三教九流的朋友就更多了。他约我晚上在西园酒店聚一聚。

  陈光乘着银行李行长开来的丰田轿车到我处接我,然后,车冒着雨雪驰往西园酒店。

  车上,李行长说:“丰年好大雪呵,珍珠如土金如铁。”

  到酒店后,李行长领我们到有舞池、歌台的大厅里。他解释说:“陈编要到包房,我看还是大厅好,大厅里人多热闹。临近岁末,新朋旧友还可以谈谈天。”他歉意地望着陈光,“陈编,你说呢?”

  陈光随和地说:“还不是听你老兄的。”

  进去一看,大厅里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花枝招展的女郎倒不少,衣着要么是大江东去的露脐装,要么是信马由缰的坦胸露背装,幸好是中央空调的房子,总是春不春,夏不夏的宜人温度儿。

  身着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在我们坐的桌上放上鲜花,摆上水果拼盘。我们三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后,李行长就起身去找人去了。

  陈光得意地:“这里不错,环境好。”

  不一会儿,李行长同一个身材高大,很富态的中年人来了,向我俩介绍他是银行赵科长,专职日常酒会工作。

  赵科长抱歉地说:“行长早就在呼机里抠了我,都安排好了。”说完,他朝陪女堆里招了招手,立即过来三个女郎,均为楚楚动人之辈。其中一个如西方贵妇似的向我伸手致意,我不由自主地挥手拒绝。李行长硬要把一个陪女安排在我身边服务,我忙说:“不要,不习惯啊!”

  李行长含笑不语地安排了一个佳丽挨我坐下。

  一桌丰盛的酒宴摆了上来,配了白酒、啤酒。我看啤酒是大瓶精装的进口货,先自倒了一大杯,当开水似的咕咕喝了下去。

  李行长示意我身边的女郎给我斟满。女郎费力地捏着酒瓶给我筛酒。趁空儿,我知道坐身边的女郎是个初出道的未来老师,名叫阿红。诚然,阿红只是艺名而已。

  阿红家居西施故里,因不甘平庸地过一生,便孔雀东南飞,想不到南国热土也是难找活儿,更别说赚大钱!好在是女人,比另一类人更多条路儿。在南国,你只要有法儿让别人的钱流进你的口袋,就算工夫。

  酒宴中,为了活跃气氛,也是为了展示自己,陈光和另一位女郎上歌台来唱卡拉OK去了,一曲“东方之珠”男女合唱欠配合,只好说是凑个兴。李行长不要陪女自个上去唱了一首俄国歌曲“三道车”,唱得声情并茂,很有分寸地把握了每一个音节。唱毕,我们情不自禁地鼓掌欢呼。

  这时,大厅里客人多起来了,多为衣着光鲜,道貌岸然辈。或吃喝、或歌舞。服侍生穿梭似的忙开了,花枝般的女郎如紧销商品似的一下子消失在各个包房里、酒桌边。

  李行长下台后,提议我和阿红舞一曲,在带有一丝伤感的轻音乐伴奏下,两人的舞步总不合拍,只好半道出舞池。

  阿红见我不悦,忙说是她没配合好。其实,如我这样的舞技,也就是在舞池做一做样子而已。

  阿红面如桃花,不知是兴奋还是其他什么。重入席,吃也没什么味口,我转头看舞池里情侣不似情侣,如醉如迷的舞客,真是开眼界。其中一个衣着气派的老头搂着可以做他孙女的舞伴,不紧不慢地跳着肉欲状的混合舞步,女郎被他紧抱着,如连体人似的三、四贴儿。

  赵科长看我看得出神,告诉我老头是红道上的官儿,超级舞棍,最爱轧姑娘堆。

  吃到一半,我起身方便。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厕所,只好朝虚掩的客房门撞去。方便出来后,发现卧室床上的一对男女正在床上翻滚。我没趣地赶紧回到餐桌上继续闲聊吃喝,终于吃得脸儿红红的,肚儿圆圆的为止。

  陈光提着筷子没吃多少,似有什么心事,脸色苍白状。

  席毕,李行长客气地说:“招待不周,招待不周。”顺手把礼品分送我和陈光,各为一条红塔山,一铁筒铁观音和几包精致的小吃。

  陈光和我送客出大门后,含笑作辞,陈光说:“打扰,打扰了。”

  等他们转背离开,陈光用手挤一挤红塔山香烟外壳,不满的嘟道:“还是软壳的,还不如来个红纸包。”

  我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示意到定好的客房去休息。

  我俩乘电梯来到客房,见房门虚掩着,我大吃一惊,进去一看,见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正在房间看电视,电视里播的内容是海南省的某腐败分子已被党中央查处。

  我客气地问:“两位是——?”

  其中一个说:“我俩是预约来照顾你俩的。”说完,扭动着腰肢粘了过来。

  陈光一语不发地搂着肉感的陪女在床上玩起来。我站着不动,示意另一个陪女给我倒杯开水,自个点着香烟独自吸着。然后,抽身到卫生间洗把脸。

  从卫生间出来,倒在床上的人已开始真工夫了,我示意另一个陪女一同出房。

  我走到户外雪地上,哈了一口热气,关切地对陪女说:“冷吗?你先进去吧。”

  女郎恼怒地说:“你还没给小费。”

  我冷冷地乜斜她,心里极轻视。我来到一块还没有一只脚印的雪地里,对她说:“你敢跪在雪里吗?等我祷告后就给你。”陪女真撅着屁股跪在雪地上,不时向身后张望屹立在寒风中的我。我心里又气又可怜,眼泪都冻出来了,心里念道:“给我冰清玉洁的世界啊!难道为钱人心都麻木了?男人和女人,只要有钱,就可一切都搞定。就可被金钱强奸;被权势强奸;被老外强奸;被娼妓强奸;被灯红酒绿强奸。天呵,难道不怕上天降下的报应。”

  我祷完后,扔下一张百元钞票把她打发走了。

  其二

  好一回儿,我才回房间。陈光包着毛毯独自躺在地上看电视,电视中的美女正手舞足蹈地做卫生短裤的广告。

  陈光眼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发问:“可防性病?”

  我一摇头说:“这都可防性病,全国的医院一半要歇业。”

  陈光惊奇不解地瞅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也难怪他!我和他早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若不是他的面子,今晚的吃喝花费够我赚上半年,我心中涌出一丝不平。

  这时,一个矮胖的老头敲门进来。挺和气地冲我俩一笑。

  陈光视而不见。

  老头在落地灯下沙发中坐下来,掏出大中华香烟散了一轮,然后自个儿点着,他用标准的普通话与我攀谈起来:他与某大首长二十年同在一块儿吃住,只是时运不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在市公证局混日子,名叫刘火。

  说话的档儿,陈光伸了个懒腰,嚷着一身酸痛。刘火提议去桑拿浴室松一松筋骨。陈光这才开口:“你小子,难道不想在报上出名了?你送的稿件,有些具体性东西,我还要打电话向你核实。”

  刘火淡然一笑道:“随你了,你看着办吧。”

  陈光招呼了我一同去,和刘火热乎起来,三人同到桑拿浴室。在浴室门,碰见市工商局局长蹬着一辆老爷自行车兴冲冲地而来,互相寒暄后,刘火去买单。

  我走到价目表前一看:“138元/小时,超时另计之类。”

  我们每人均买了二小时桑拿浴服务,也就是90分钟服务。走进灯光幽暗的休息厅更衣小坐。我要了一杯白开水,喝着静一下神,一转眼,他们三人便消失在按摩间去了。一个侍应生过来问:“先生,你要几号?”

  我故作老练似的:“随便,来个年轻漂亮点的。”

  侍应生把我领到用不隔音材料分隔开的5号间,推门让我进去。只听见周围传来男女的娇言乱语。

  我进去一瞧,壁灯如鬼火似的,壁灯下面贴着“纯粹健身运动,请自爱”的字样,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剂的芳香味道,一张健身床摆在房中央,上面放着毛毯。穿着内衣内裤的我感到一丝寒意,尽管室内正放着甜甜蜜蜜的轻音乐,我包上毛毯躺到健身床上。好久才进来个故作性感,衣着暴露的女郎,只见她凹凸有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纤秀士女型。

  她先在我头顶胡乱地敲打着,俩人半晌无言。真正的按摩应该懂医学的才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尝了味道便知。

  忽然,女郎自我介绍来自温州,今年十八岁。我惊讶地问:“温州还不好赚钱?”

  她不答。

  十八岁我看是少报了些,信不信天晓得!当女郎要提供进一步的服务时,我以身体不适草草结束。

  重回休息厅,工商局长早已出来,亮着嗓子对女经理嚷:“哎,一点味道都没有,8号阿玲哪去了?”

  女经理陪着小心地说:“阿玲栖高枝了。”她见我走近,经理贴着局长耳朵嘀咕起来。局长听完后,无奈地骂道:“老色鬼,总有一天要短阳寿。”

  等到一起出来,我们到餐厅吃宵夜,我喝了一碗稀饭,托辞上楼回房休息。当我经过歌舞厅时,见阿红正站在门口张望,似乎在招生意。其实四个角的钞票,两只脚的人怎么追得上!古往今来,都说钱好花,赚难。光有俏脸和开放就想在南国发财,哪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见我来,嫣然地冲我一笑。

  我仔细地打量着另一番装束的她:二十出头,穿身红呢套裙紧紧地裹着,拢得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项上戴一条珍珠项链,露出两个很高的美人骨来,显得清纯可人,娴静优雅。

  她问:“跳舞吗?”

  我应声随她进去,舞厅里暗暗的,冷冷清清,音响效果倒是可以,要么是婉约的曲儿,要么是高亢的调儿,迎合了各种舞步的需要。

  随着一曲“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儿响起,俩人迅速地滑向舞池。舞池里只有几对舞伴,空荡荡的地方正好发挥各种舞技。跳舞也不过如此,只要两人配合协调,就可不必考虑什么节奏和技巧。相搂相抱地舞了几曲,兴犹未尽地产生了来“电”的感觉。我摸了下口袋,袋中无钞票,便约阿红上楼去坐会儿。

  到房间后,发现陈光没回来。我把在餐厅里李行长送的小吃拿出来,泡上铁观音茶,暖暖的房间充满春意。

  我说“小姐,别客气!权当夜宵吧。”

  阿红不客气地撕开小吃包装:“我正好饿了。”

  原来阿红算不上西园员工,她只是在西园搭食,与西园宾馆无任何瓜葛。每天的费用自理,说的通俗点就是风尘女郎。

  我点着刘火留下的中华烟后,客气地推让阿红一根。

  阿红拒绝了。

  两人漫无边际地闲聊着,从越女天下白到佳人终薄命之类的天南地北话题。

  陈光仍未归来。

  今晚的阿红小费肯定要给的,可我钱包无钞票!

  我毫无倦意地:“钱是四只脚,两只脚的人总会追得上。”

  阿红有所触动似的:“哪里赚钱都难,我有同感。”

  “但有些人赚钱就容易些,比如——”我把话打住。

  阿红幽幽地剜了我一眼,不满地:“大哥,你不是说我吧?要是好赚钱,我不早就衣锦还乡了。”

  我敏感地瞅着她。

  阿红接着说:“很多人说是说,做是做,口佛心恶。有的男人根本就不把女人当人看,这我还不知道!”她坐在床沿上,双脚尖半点着地,露出半穿半脱的脚后跟,“偶尔拉一拉手,就算亲了个嘴,你就想掏人家的口袋?难呵!你不知道,前几天就有个小妹,为了能多拉几个客人赚点钱。不料患上性病,她赚的又让白衣天使赚走了。”

  我伸手地空中比划道:“要赚活钱,懂吗?例如干总经理秘书之类就好赚多了。”

  阿红粉脸通红,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喃喃地说:“大哥你真会说笑话。”

  夜渐深了,我掏空口袋都没凑够一张大钞面值,不好意思地塞过去。阿红推脱着,一闪身倒在床上。我顺势跌了过去,压在她身上,阿红软绵绵地躺着,肉鼓鼓的胸前如怀双鸽,两只口不由分说地粘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喘着粗气。

  门锁响了,我俩赶紧松开。

  陈光进来瞧见后,用乡音问我:“够味么?”

  我不好意思的摇头,示意没更进一步。

  陈光转身对身后刘火说:“老刘,我兄弟今晚的费用你包。”

  刘火拉着我的手,笑道:“杨先生,今晚的房费算在我身上,其余的我可不管。”说完,便领着我去另外开房。

  我领着阿红不自在地退了出来,顺手在陈光的公文包里,抓了个红纸包捏一捏里面有货色。临出门时,听见工商局长央求刘火给他老婆打电话:“说是晚上有急事处理,要晚些才回来。——有刘火和陈光可作证人。”

  天知道,他们三人要继续玩什么把戏。

  在另一个房间,俩人把应该聊的话儿都已聊完了。

  尽管我有点想入非非,但又怕性病。只是把阿红放在床上揉面团似的戏耍起来,她笑得略儿略儿地喘,突然,她的裙下印出水渍来,阿红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要去冲个澡。我帮她把浴池开关旋开,让她进去冲洗,然后心虚地朝门外走廊张望一下,顺手把门锁死,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折回身来,只见她卫生间的门也没关,长发披散,自生生的身儿立在浴盆中冲洗。

  阿红浴后娇美动人,说:“天太冷了,也太晚了,她不打算走,能否借宿一晚?”

  我说:“不好吧。”但不坚决。

  阿红扑哧一笑,一手散挽秀发,一手揣那丰乳在房间床上坐下,半裸的身子散发出浴后清香。

  她说:“大哥,帮我干一干头发。”

  我刚一挨过去,她便酥软在我怀里,长长的脖子仰直着,两个美人骨更突出了,肥乳如灌满气的皮球,娇羞无力地躺着不敢动弹。

  我脱衣过去,两人在床上相搂起来。我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过的东西暴发了,就如渴了要水喝,饿了要饭吃一样,我迫切地需要阿红——。我的动作既有力又温柔,她娇喘着,呻吟着,应和着,羞怯而娇美,甜蜜而疯狂。

  我压在那软软的娇躯上——。我感到如沙漠中困渴的旅人趴在湿润水里似的;如春水冉冉的故乡小河中,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鱼儿,累垮在沙滩上似的;又如身居万仞之颠,望着峡谷云海中出现佛光幻影而纵身跳下去,跳下去的感觉。所有的痛苦和烦恼都被情欲之火煎烤着,渐渐把自身熔化。

  白天、晚上要干的、要想的,都忘却了,忘却——。

  我开始还带着征服欲攻击身下的娇躯,想不到阿红竟是那样婉约百态,两人配合得如风雨小舟上的船夫,如合拍的双人舞,顿感爱意横生,把各种动作都试过,做过后,还别出心裁地尝试着新的形式,尽情地享受着尘世欢娱。

  阿红首先是羞涩无语,星目微闭,继而满脸飞红,如赤子似的毫不掩饰自己。我们一次次走向欢爱的巅峰,又一次次地跌入欢悦的低谷,直到我俩倦极而休。

  “我知道你不错,多少钱包一晚?”我底气不足地问。

  阿红满脸委屈和哀怨:“你是什么意思?我会多要你的。”

  “别误会!现在谁不是先讲价钱后干活,我可没多少闲钱。”

  “你是不是嫌我脏?我是那种见钱不认人的女人。大哥,求你好好待我!我也是没办法才走上这条路——。”泪水从阿红脸上悄悄滑落,滴在我的脸上。

  我心里充满着怜香惜玉的感觉。

  其三

  黎明不可抗拒地到来了,我疲软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儿一寸寸地挪过来。

  “该起床了,快到惜别的时候了。”阿红伤感地坐起来穿衣。

  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心里充满酸楚。躺在床上,我想一定要帮助阿红,让她过上更体面、舒适的新生活。我把她横揽过来,贴在她脸上说:“阿红,我要帮你找一份更好的活,你愿听我的吗?”

  阿红柔弱地点头:“愿意。”

  “你还会干点别的吗?也就是有点别的专长。”我起身穿衣。

  “除了会写几句,啥都不行。”阿红不假思索。

  “凭你的长相和气质,完全是白领阶层的料,只要你肯听我的,包你找一个文秘之类的工作。我有很多朋友,包括昨晚那三位:陈光、刘火、工商局长,都是神通广大之辈,只要我开一开口,肯定可以帮上忙的。不过,你可要小心他们——。”我有点醋意。

  阿红不久便到伊人集团谋了个文员的活儿,很快就连级跳似的混进了公关部,当上了副总经理。谋过面的人都称阿红不赖,很知道如何表现女人魅力。

  有一次,刘火半嘲弄地对我说:“杨先生,你真是伯乐识马,慧眼识珠,可惜丑小鸭要变白天鹅了。”

  我故作洒脱:“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阿红肯定会来感谢你们的,你们才是真正的伯乐。”

  “哈哈——”刘火笑眯眯地。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有说不出来的味道。尽管时有电话联系,但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双方都在为生计奔忙,这是一个争食的时代,没钱的人可顾不得哪么多儿女情缘。

  在最近的一次幽会中,阿红把身世告诉了我:她是一个很早就没爹的农家孩子,靠亲朋好友接济。好不容易读上了当地的教育学院,在学院主要靠救助金修学,被迫委身系主任。老家伙好色又没用,没有一次还可以的,大都是供其猥亵一番。稍有不从,老头便以断钱相要挟。最后一次,阿红将那家伙没用的东西绞伤后,以为出了人命。反正在学院,她是没办法混下去了,想到南国热土上好赚钱,就奔其而来,没奈何走上风尘生涯,操上世俗频贬的三陪活儿。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南国又是多雨的季节,我的心情总是阴郁日多、晴日少,我想离开南国回内地休息一番。

  临行时,决定给阿红打个招呼,约她出来话别。出门不远,便看到巷口街头的老榕树下,一群孩子围着绞棉花糖的老头,口水津津地盯着糖丝串儿,只见老头把小勺白糖填进小孔中,如纺棉花一样出丝,几下就可做出牛、蛇类动物形状的糖棒。哎,如论糖作画的,老头肯定是顶尖人物,不知上海吉尼斯记录要不要?我看了好一会儿,童年的美好不再涌上心头,心里翻出一丝苦涩。

  在路边电话亭里,我重呼了一次阿红,约她在广场阅报栏见面好了。傍晚的街道,女孩子的衣裙点缀着人们的视野,这座大城市到处都是女孩子,尤其是黄昏,她们如一群美丽的蝴蝶,从城市各个角落里纷纷飘飞出来,流荡在大街上:鲜艳的衣衫,丰满的胸脯,故意露出的乳沟,似在炫耀自己的青春和美丽。

  前几天,阿红已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已被伊人集团派到冰城去承包一个酒家,行期未定。可说是她在这个城市也呆不久了。

  在热闹的广场阅报栏找到阿红。只见她身穿浅色的套裙,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修长的玉腿,显得特别宜人显眼,胸前点缀着一朵鲜花,映衬着白晰肌肤,给人一种早春的味儿。

  我走了过去轻拍一下她的肩:“看什么,这样仔细?”

  阿红笑着说:“看报上介绍的新脱贫技术。”

  我随意地:“城里、城外,几千万穷人,是块硬骨头,不是哪么好解决的。”

  阿红挽着我,在广场找了个椅子坐下。她把刚才看到的内容讲给我听:“在一个贫困山村,上级领导为了帮助尽快脱贫,特意派了个工作组去具体脱贫。村里人厚道,天天好酒好肉招待,而去脱贫的角儿来者不拒,他们要么上山打猎混一天,要么醉卧一宿。尽提些短期根本无法实施的高招。没多久,就花掉村里几千元招待费。村民经高人指点:决定村里先从纸上脱贫,胡编一些项目,虚报一些产值,以便尽快打发脱贫组走人——,总算把脱贫组打发走了,而数千元的招待费如雪上加霜似的重压在村民身上。”

  阿红这番话决不是随便说的,尽管她现在锦衣美食,可她骨子里面仍流着贫民血液

  人啊,千万不要忘乎所以,你来自尘土,你终将回归尘土。这是圣贤的教诲!

  阿红要我陪她去超市买东西,两人在华灯初上的繁华街上漫步。走到新华路口,只见“天天超市”大门已被一条铁链锁住,隔着玻璃门朝里望寂然无声,依稀可见尚有些物品陈列着,而紧挨着的“南国超市”,此刻正在灯火通明,人头涌动。我凑向一位正在路边摇头感叹的老者,只听他说:“‘天天超市’根本没法和财力雄厚的大公司、大集团对抗,它只是几个小老板凑钱玩的过家家儿戏。刚开业时生意还是可以的,在这个城市任何一种看好的商业行为,都会一哄而上,群起而效尤。一家办超市就都办超市:留学归来的,打工回来的,大公司,大集团都搞。而我们这个城市大部分人买东西还不是图个物美价廉,谁的价钱低,就奔谁而去。小船能和舰队比?大老板亏了百来万,只是一根毛;小老板万一亏了,就连房租都交不起,‘天天超市’就是这样被货主封的门,据说亏了几十万元。”

  老者朝人流一指:“太多了!全都叫超市,全城有几十家。我们城里又有几多不看别人眼色行事的购物个性张扬者,只要看中不管价钱高低——。市场绞杀战,‘天天超市’决不是最后一家,今后肯定还有中箭落马者。”

  我听了不胜唏嘘。阿红不解地:“又不是你破产,跟你何关?”

  “哎”。我长叹一声,“《红楼梦里》写到:‘陋室空堂,当处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人生往忽如白驹过隙。机遇何况不是如此。”

  购物归来后,我把要走的事告诉了阿红。阿红听后,眼中闪出泪花,动情地:“这么快!”

  我点头应道:“嗯!”

  阿红痛苦地说:“这座别人的城市,总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来来往往多少过客,有人扬眉,有人落魄,更多的人是空囊而归。大家见面似熟人,转身就忘了,给人一种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味儿,相似满天下,相知交有几人。我有今天多亏了你,你走,又少了个——。”阿红哽咽着说不下去。

  “总想给心灵找一个不需伪装的小屋,让欢乐在屋中飞扬,让痛苦也在屋中消融,还要一个呵护自己的人,让他爱我,宠我。可谁又会对我真心?本想有点积蓄后,也给自己安个窝,相夫教子地过上每一个女人需过,又渴望过的生活。真的,我真想要你,可你却这么突然地要走,你是不是想躲着我?”

  “阿红,哪里话!你我都是天涯倦客,迟早要离开这座城市,这是一座别人的城市,——起码不属于我。回去以后,很大程度不会再来过打工的生活。我现在自卑地认为配不上白天鹅了。你明白我的心吗?我是不喜欢说客套话的,这一点你完全了解我。”

  我们长久无语,在夜色阑珊的街心花园找了个僻静的草地坐下。南国只有冷热两季,大多为要么白天火辣辣的阳光,要么夜晚海风吹拂的舒适的日子,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

  这就是南国!

  我轻轻地搂着阿红,嗅着她身上挺好闻的法国香水味,不时在那熟悉又久违的地方长长地吻着,我知道,良宵对任何人都是短的,我双手在她胸前熟练而又执着抚摸着。

  阿红娇嗔地:“别人看哩!”

  我只顾自在地享用着她:双手蛇一般地在玉体上滑动,抚遍了她的全身。灼热的嘴唇压住了她的樱桃小嘴,她的嘴唇是那么甜润,她的身子是那么温柔。我抚遍了她最美的地方,她的体温如雾一样洋溢开来,使我的手出现了潮湿的感觉。

  夜渐深了,晚归的人愈来愈稀。我故作轻松地:“珍重!你今后会有更好的人爱你的。”

  “不要走么!我养你。凭你混饭吃还不容易。我真想披上白色的婚纱,做你的新娘。”阿红哇地低声抽泣起来。

  “我知道你可能在乎我的过去。——哪我也是没办法,不得已。告诉我,你玩过多少女人?我也在乎你的过去。”

  我坦然地:“阿红,你是我的唯一。”

  “不信,你骗人!你怎么会哪么老练地第一次和我上床,我不信!”

  我双手不停地爱抚着她:“亲爱的,人家都说我的职业是合法流氓,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加上那晚上,你是那样迷人,久渴的人能不饮甘露,枯柴碰上烈火咋不会喷烧。”我生气地用头在她额头轻砸了一下。

  阿红软软地偎依着我:“今晚一定要聚一聚,到第一次相识的西园宾馆去开房,不求天长地久,只盼曾经拥有。我要与你体会日夜厮守的感觉,要你永远忘不了我!也许我不能让你长久地心醉,但要你永远记着我,记住今晚。记住一个曾经为你付出挚情的女人,让你负疚,让你不安份的心永不得到安宁。

  次日清晨,我穿好衣服后,阿红还玉体横陈的躺在床上睡。我欣赏一番她甜美的睡态后,动身出门了。这时,阿红醒来叫住我:“就这样告别?”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华宴!我还要去准备一下,小妞。”

  阿红说:“你没离开这座城市,你一刻也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我有这个权力。”

  阿红开始窸窸窣窣地穿戴起来,由于昨晚,我剥她衣服时用力过猛,扯掉了她的内衣搭扣,她喊道:“今天,你还要赔我内衣。”

  “这可是难题,我回去的路费都没着落,怎么赔得起!”两人相搂着亲热一番,“阿红,我就喜欢看你光着身子一件一件地穿戴的样子,好像倒放的脱衣舞表演。”

  阿红扑到我身上,轻轻地在我脸上咬了一口:“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吃完早餐,阿红提议到灵山寺去请神作证,求神保佑我俩还有再相逢的日子,有甜蜜的未来。

  驱车到灵山寺,车到山脚下便须步行上山。我俩气喘吁吁地登上山顶,隐约见一座小庙,墙垣朽败,冷冷静静,大门匾上题着“灵山寺”,门旁有一副残破的石錾对联,写道:万里云山齐到眼,可忘却旧事;九霄日月可摩肩,能把握未来。

  我看了暗想:“残庙有哲联,壮色不少。我也游过几许名山,读过几本对联集锦,这样的名联还是首次见过。”抬头回望,只见白云出岫,村庄田野历历在目,山下高大的建筑直耸云霄,海风不时送来沁人心脾的野花香味,不时见飞机在头顶上飞过。

  阿红在香炉上恭恭敬敬地插香跪祷,口里念念有词。我立在她身后看戏似的看她表演完,祷词一句都没听清。

  她祝毕后,对我说:“灵峰的神可灵呢,有求必应。我已经发过大誓:见庙烧香,见神敬神,求神保佑有个好归宿。”

  我答:“心到佛知,神肯定会保佑你的。”

  “不,神肯定要保佑你我。”阿红纠正道。

  我欣赏着 废墟残景,心中涌出一丝甜美的感觉:“江山代谢往来成古今,何况有生有灭的肉体凡人。”

  这样想着,心里感到释然。

  其四

  到飞机售票处看飞机时刻表后,才知道乘飞机回家,二头都摸黑,上机是夜晚,下机也是夜晚,不方便。还是乘火车走,再换汽车到家。我难得偷闲在街上逛着,无目的地欣赏名车、美女和不知忙什么的人群。

  远远见特区股票交易所人如蝗虫似的,乱糟糟地喊着、叫着,人声鼎沸。数个佩带红袖章的治安人员在维持秩序,把街上往来的汽车都堵住了,急得司机不停地按喇叭。

  股票交易所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一个宏亮的声音:“只所以采取这样的措施,完全是为了保护中小散户的利益,抑制股市的投机行为,防范金融风险,请大家保持理智”云云。

  我朝人群中挤去,只见股票交易牌上的股票只卖价,没有买价,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地暴跌10%多。一个女人的高跟鞋被踩掉了,她也没感到,只听见她说:“幸好限了跌价,否则不知要跌多少。”

  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气得骂道:“保护,保护你娘偷人。”

  大多数人满脸沮丧,男人吸烟,女股民也叼一根烟。难怪香烟那么难戒脱,现代人总要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和烦恼,能不借香烟镇静自己一番!

  股票交易所内如农村烧柴火的厨房,呛人气味弥合在寒风里久久难消。

  有的人叹着气走了,有的说只要能出手,“割肉”都抛出,取出钱到银行去赚“手续费”,各尽所能的高见:见仁见智,都在懊悔入市。交易厅大门口“股市有风险”字样如冷冰冰的看客,无表情地看着跺足痛苦的股民。股市如血盆大口吞噬了一批又一批不知深浅的新老股民。

  我想到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你想别人的钱买豆腐吃,人家还想你的钱买肉吃。”此语不谬!

  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安局里朋友小郑。小郑身着便装,略笑一笑便没表情了。我问:“兄弟也当股民?”

  小郑说:“没有,今天是出公差。”说完,用手拍一拍自己腰间硬物。

  我随他到人略少的地方,递了根烟给他。小郑点着吸了一口后,便呛咳起来,只好把烟夹在指缝中如点蚊香似的烧着。

  小郑说:“上个星期天中央电视晚上播了:‘为加强股市行为规范,禁止国企用银行钱炒股。’星期一股市就开始暴跌,已连跌三天了,绝大多数股票面值缩水三成。城里已出现因炒股自杀的人。昨天还出现了过激行动的股民,拘留所已关了几个闹事分子。”

  我幡悟:“怪不得这么热闹。大部份股民都是血汗钱,钱失去了怎会不感痛惜。”

  小郑道:“前些日子,各种媒介天天讲什么‘股市牛来了’,弄得办证炒股的人疯了似的,钞票一捆捆地往股市抛。朋友见面谈股票,路边小贩谈股票,仿佛股市是印钞机,只要有本,包赚不亏。”他深有触动地继续,“我是没去炒,老婆却去了,她这万把元能剩一半回来就算万幸。”

  我安慰他:“专家不如炒家,炒家不如藏家,干脆存银行似的放个半年几载。中国股市是中国特色,有的国家,你控股51%某公司股票,你就当董事长,控股10%,你就当董事。中国就不同,大部份董事长都是上面任命的——。”我继续,“中国股市无废纸,明年不是要再上100亿新股,如果股市死了——。”后面的话我就没说出来。

  小郑略宽心地:“我这个人就是不行,原先我老婆给我商量炒股,首先我坚决反对,说谁都晓得有钱赚的地方肯定没钱赚,后来看她迷疯似的,只好同意她先试一下‘水性’,想不到她全‘砸’进去了。”小郑痛楚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最后道:“如万一急需钱用,向计划处老黄那里借点,上次给你介绍过,有印象吗”

  小郑如释重负地:“说东北口音,对人挺和气的黄副处长,是吗?”

  我点头赞同,随后便离开那使人心烦的股票交易所。

  第二天起了个早头。

  天还是黑的,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独自到火车站。在车票订票处把预订的车票取去,然后坐在路灯下吸烟歇会儿,想到辛辛苦苦干了几年,最终还没法在这个城里生存,要离开这座他人的城市,心里顿生几许难舍难分的情感。想起许多旧日好友来不及面辞,又觉得欠了人家什么似的,决定请寻呼台小姐代为转达致意。我折过身向站边电话亭走去,半道儿想到柔情似水的阿红和许多讲义气够朋友的旧好新朋正许还在梦乡,为了不打扰他人的早觉,这当然是今后相逢问起的借口,又不想去抠他们的呼机了。

  为了断绝心中的牵挂,把通讯本从怀中取出,用打火机点燃烧着,一会儿,精致的通信本变成了一个黑壳儿。我走进候车室,紧挨着脸遮小报蒙头酣睡在长椅上的人坐下,随手把行李放在脚边。

  上车时间到了,睡在小报下的人爬起来扔掉小报,飞快地戴上墨镜,空手随人流朝站台挤去。我觉得他有些面熟,便在背后叫了一声:“处长!”那人如电触似的回身,认出我来了,笑哈哈地握着我的手:“久违了,杨先生。”

  原来他就是计划处的黄处长,很讲义气的北方汉子,与他接触的人都说他够朋友,很有古侠士之风。有一次,大家在海上餐厅请他,他随口点了几个面食就吃,根本不像某些官儿几千元一桌酒宴,仍说无处下筷。他能做到的,马上就做,做不到的,也给你解释清楚,或者给你拿个主意。

  我好奇地:“处长这么早就赶车。有专车不坐?”

  老黄示意我轻声:“到车上再说。”

  一上车,发觉车厢空荡荡的,座位随便坐。火车的客源优势已被汽车、飞机击垮了,加上南国也不是遍地黄金,来往的人少多了。我和老黄找了个空档位,相对而坐。老黄说没说几句话便倒头而睡,身上发出几天没洗澡的臭味。我暗暗吃惊,老黄的相好怎么不关心一下老黄的日常生活。后来,我身边又来了个小伙子,挨我而坐。

  我知道的老黄相好是个叫晓青的内地妹,瘦骨仙似的没一点女人味,据说老黄跟她最热乎。有朋友告诉我老黄早就想休特区未育的正宗夫人,只是为了不影响个人声望、仕途才勉强维系着婚姻。老黄的正宗夫人是个本地人。本地女人是特区一怪:“老公错了也不怪。”特区原是沿海小渔村,妇女的地位本来就低,周围的习俗多为男尊女卑,大部分女人生来畏夫,畏公婆,随着自家财富的增加,女人的地位并没增加多少。这也是特区男人“心花”而缺少强有力监督机制的重要原因。

  晓青刚来特区时,打地铺都可睡半个月。没过多久,就办了公司当经理了,又没多久,便有车、有房子,经常如款姐似的招摇过市,现在据说没进口床催一催眠就没法入睡了。有一次,她拿着满纸外文的进口药要我参谋一下符不符合她吃,经常问一些不该问的保健知识:什么样的女人才显有活力?男人的心如何保健?我知道,她主要是为了露富,到处炫耀自己。

  坐在身边的小伙子拿出最新的特区晚报来看,打发旅途时光。我等他看完,伸手要过来,晚报上写着特区反腐的新进展。文中点名报道了一些极尽喧染又吊人胃口的新鲜事,其中就有说市计划处人如何、如何被不法商人的金钱、女色击垮,有关人员已被收审之类。

  老黄其实没睡着,见我看晚报,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极不自然。老黄说:“到常平提醒一下,我要下车。”

  我说:“车是直达车,中间不停靠。”

  老黄有些慌乱,连声说:“麻烦,坐错了车。”

  我猜到几分后,说:“不要紧,到终点站再坐出租车回来。”

  车到终点站了,老黄仍旧戴上墨镜,如月台搬运工似的为我提着行李。一出站,他便拦了一部出租车绝尘而去,连招呼都不打。

  我知道老黄肯定出事。

  其五

  今年的北国是暖冬,除了下过几场严霜外,雪影子都没见,黄河下游又提早了半个月断流。家乡的冬天显得有些肃杀,田野里光裸裸的,钻天杨只剩下光丫丫枝节,屋后的小河已是面目全非,蛙鸣垂柳只是孩提梦影。各种各样的大店小厂,从地缝里钻出来为盼富的乡亲造个发财梦。路边店到处写着“血本酬宾”、“跳楼价”字样招引路人的光顾,我惊诧于乡人学新招的敏捷。先富起来的人用铁门、铁栅保卫着豪宅,麻将、桌球各种娱乐活动室空前高涨,似乎第三产业正向国际接轨。

  回来后,得去看一下外公、外婆。

  外婆耳不聋、眼不花,和外公靠退休金过活,能省的尽量省,不给后人添麻烦。我还未进外公家门,就听到外公嘶哑的声音在说故事:很久以前,富人家二个穷女婿没钱过年了,想到岳父家去要点钱买年货。一个姑爷向岳父诉了一顿苦后,被岳父打发叫花子似的打发走了。另一个知道后,吸取上个姑爷的教训。他大模大样地上访岳父家,先自吹自擂一顿,又送上点恭维话。岳父听了很高兴,问:“小翠娘咋没一起来?”姑爷答:“在家准备年货。”岳父再问:“过年还缺点什么?”姑爷说:“就是还缺钱——”。屋里人轰地笑开了,我倒笑不起来。

  听故事的人见我进来,先后地走了。室内外婆烤着炭火,精神好得很,见我进来后,要打发外公去买点菜。被我拦住,我说:“自己人,有什么吃什么!”于是,围着火炉说起或远或近的亲戚家的事。

  她给我讲了远房亲戚和茂——

  刚解放,和茂就参加了农会工作,白天分田,晚上斗地主,真是大公无私,忙得没日没夜。远房叔叔都被当作漏网富农补上,亲戚都在背后骂他是贩大烟的后代无好人。和茂爸在旧社会贩卖过几次大烟,被当时政府镇压了,几兄弟和寡母若不是解放得早,个个都要去讨米。和茂从村到乡,又从乡到县里,风风雨雨地混了几年,最终还是回村当生产队长。他到外面闯荡了几年,见识也长了不少。和茂年纪不小了,村里同龄人早当上爸妈了。和茂找对象有标准:要秀气的,识得几个字。你想城里姑娘会要他?人又不会转弯子,说话做事死板,同村的未嫁女,要么他看不上,要么人家看不上他。尽管是村里最大的官,毛 时代婚姻自主,谁又会来巴结他?被人骂的话:“讨亲不到,老光棍。”或多或少地传到和茂娘耳朵里来。

  恰好,村里下放回来城里多余的人,无非是资本家的后代,旧官僚子女。有一家与和茂同姓人,几辈子前就没亲戚关系,绝对不是近亲联姻。老刘家回到农村干农活,无异于要公鸡生蛋,所以日子过得比旧社会还苦。大女茶秀人长得秀气,既识字又通理。一般的人家觉悟高,不敢娶下放人家子女,茶秀为了家人少受点再教育,加上年纪也二十出头,阴差阳错地嫁了和茂。真是,茶秀家也是食古不化,把古代的“和亲”政策应用到自家身上。

  和茂人长是长得可以,高高大大,就是手有点破缺,在农村算个好劳力。和茂家人在当地声誉不好,几兄弟就是和茂多受了几句党的教育。和茂脾气暴躁,自己认定的理儿,九头牛都拉不回。凭良心讲,和茂并没有把公家的东西往自家搬,为了完成当年定购粮油,把茶秀藏在地窖里的粮油都拿出交公。逢年过节,决不去白吃白喝。夫妻关系一般化,总算是生了个女儿巧莲就没得养了。那时的农村,每家都生一大堆孩子,有点什么吃用,还不是七月半的斋饭——鬼都抢。和茂人吃少,但也没置上什么产业,一辈子住旧茅房,总说不要忘本,比旧社会好就行了。多余的钱要么被兄弟无限期地借,要么交党费交了。

  三十年后风水轮流转,田分了,山分了,各人过各人的活,有本事你先富去。和茂年老多病,连劳保退休金都没有,日子日渐紧巴起来。

  茶秀比和茂小十几岁,正是风韵犹存的人儿,也没擦什么化妆品,也没用什么丰乳器,比城里那些假胸假脸的娘们强多了,见过她的人都说她不显老。

  她和原来的青梅竹马根生联系上,由根生出钱,茶秀承包了村里的养猪场。到底是有文化的人,根生和茶秀一合计,把养猪场改造成养鹿场,生产货真价实的真正滋补品。试想真鹿血,真鹿茸谁不吃?没多久,真的富起来了。

  村里红眼人都说茶秀如电影明星似的,茶秀总是说为了生意,不得不摆点派头,适度的捐赠也搞了点。但乡下人眼浅,总想在家吃白食,免不了制造点流言。不知从那儿传出根生和茶秀有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今这样的事,没一千也有八百。有没有只有茶秀自己清楚?

  和茂英雄了一辈子,农村又作兴男主外之类旧道。于是两口子三天一大吵,二天一小架,给红眼人看足了笑话。茶秀干脆家也不回,住在鹿场或别的什么地方,偶尔捎点钱给女儿花。

  鹿场设在村里另一头,周围少人家,离和茂家好远一段路,周围用铁丝网拦着,‘闲人免入’,自然是个清静场所。

  有一天,和茂去鹿场找茶秀要点钱过活,不知怎么就没回来。亲戚、巧莲到处找,找到鹿场时,只见和茂有出气无进气地躺地鹿场空地上,还没抬到家就断了气。

  于是,族人上诉法院,法医检查说是头颅内出血致死,有谋杀嫌疑。人们都知道办鹿场的人有钱,加上茶秀和根生平时也得罪了一些人,包括来白吃白拿的小官儿。

  俩人被重判入狱。

  凭天讲,茶秀嫌和茂是大家共知的,但对女儿还是可以的。巧莲几次到我这里,我都对巧莲讲:“茶秀是你亲娘,尽管犯了法,你还是要去探一探监,该花的钱你要花。

  根生是个急性子人,还没终审判出来便死在监狱里,有人说是被和茂之魂索命了,两人前世是对头子。

  巧莲这几年中,爹死娘坐牢,也无心读书。加上这样的风气,小小年纪的学生哥,男女就有点那个意思。初中毕业就住到忠厚面相的同学晓波家,农村未婚先居的也不少。

  巧莲对娘还是有孝心的,向我借了几千块给娘翻案。我主持公道地不肯将和茂火化,以便今后开棺翻案。这件事只要茶秀没指使,没动手伤害和茂,罪行就轻多了。就是城里人,两口子打架离婚的也不少。你认识的小路子二口子前几天不就离了,苦就苦了个没长大孩子阿敏。哪会如电影电视里的男女爱死了,恨死了,没完没了地演个几十集。

  茶秀总算是提早出狱了,巧莲把娘接到一块儿住,小两口对娘也孝顺,平平稳稳地过粗茶淡饭的日子。茶秀心中万念俱灰,一心一意地帮女儿家过活,把过去的积蓄取出来,为小两口建新房,在村口开了家杂货店,日子过得又红火起来。

  女婿晓波当起村里的小老板,开了个什么土特产公司,也就是山外货,山里卖;山里货,山外销的走卒小贩,也赚了点钱。不知什么时候,晓波就在外面包了个黄花女,闹到离婚上法庭,说要把家产分一半去。茶秀气不过,放一把火全烧掉,只穿身上衣服出来——。

  我听外婆讲完,感叹的支支吾吾半天说话不出。

  这时外公来叫吃中饭了。在饭桌上,老人叫我今年在家过个年,不要出去了,也该讨个媳妇过日子。

  其六

  在家闲着无聊至极。我亲倒是相过几次,无非是钱作牌面,长相作广告,大众化极了。我心里空荡荡的,总感到缺少点什么。对了,我思念北国雪白雪白的雪,我要到千里之遥的冰城看雪景冰雕。因为冰城无雪简直如长江无水似的,我一定要去。

  阿红在冰城的地址也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

  到北国冰城找到阿红承包的飞天酒店。酒店布置得富丽堂皇,正申报当地三星级酒店。酒店问讯处的小姐听说我是总经理的远道朋友,她替我呼了一下机,但长久都未见阿红复机过来,便把号码写给我,让我自己呼。

  我在电话里呼了几十次都未见阿红复机,气得我拎包走路。走出酒店大门时,总台服务小姐叫住我,说:“总经理刚来电话,请你先到客房休息,她随后就来。——她有急事脱身不开。”

  一待就是几天,阿红照面影都没看见。我心里嘀咕道:“物是人非,人心不古。”天天在闭路电视里“泡”,十几个频道都看腻了。有一天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中央人民电视台向全国人民百万元征集电视剧本,尤欢迎短剧的报道。是的,我不知哪些角儿怎么这样好的笔法,一写就是几十集的连续剧,“什么俄国姑娘在冰城二十集”,“什么百万款哥十八集”都是一些给人摸不着头脑的云雾剧,故事情节欠推敲。

  我要反其道而行之,从我的生活中提炼精华,写一部孩子可以看的,生活中有影的,大众化的电视短剧。如果我亲自执导,最多拍个上下集,决不允许警匪,侠客打来杀去;酒馆、饭店吃吃喝喝;男人女人床上大战之类的旧套套。

  于是,我信步上街去买些词典工具书类文具。冰城的北风真烈,吹得脸上如刀割,悬挂在大街上“热烈庆祝冬运会在冰城隆重举行”的横幅标语,在风中呜呜自鸣,夜里听来如鬼哭狼嚎似。招引顾客的商店的歌儿没日没夜地聒噪一片。冰城也不冷静,如果春兰空调来了就好,带来冷静空间。

  我数日绞尽脑汁,多次修改定稿,总算写成万把字的剧本。大意是一对青年夫妇,既无外遇也无性不协调,只是由于忙于赚钱营生,忘记了给幼儿应有的呵护,弄得孩子患上了当今医学棘手的疑难杂症。夫妻俩有点小钱后,觉得无孩子欢笑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家。为了给孩子治病,看遍神州名医,吃尽古今秘方,最终穷得当当响后,只好到乡村生活。三口之家日夜厮守,孩子的病亦不治而愈,全家过上了新的生活。写完后,我想这样的题材好是好,但拍出来可能没有经济效益,又找不到名家指正,暂放抽屉睡觉。

  阿红总算是打照面了,她穿一套外国进口的紫色皮衣裙,人比过去瘦多了,黄黄的脸儿没一点血色,走路摇摇晃晃如踩棉花,不时干咳几声。我暗想这妞儿怕是不服北国水土,或者爱美吃了什么特效减肥药。她没精打采地把我领到办公室兼卧室的地方,示意我在转角沙发上坐下,她冲茶递烟,一副病态状。

  在她转身找什么东西的空儿,我打量起房间来;这是一个二居室改造的房间,铺瓷板的卫生间,不锈钢装饰的厨房,暖气片发出丝丝的暖气声。卧室中央摆着盖上红色床罩的软床,窗的对面是淡紫色的高柜,靠床的梳妆台放着系列化妆品和小泥人。她的特写头像放在小泥人旁边。办公室有一套转角沙发,靠窗的电视柜上放着彩电,紧挨进门的玻璃柜上放着电热恒温开水壶。柜里放着一套精致的岭南茶具,正中央的小茶几上放着名烟、铁观音茶叶筒。红色地毯从办公室铺到卧室,双层大玻璃窗上水雾朦朦,严严地挡住户外严寒而让室内如春,白色落地窗纱半开半露,布置得有点居家味道。

  我问:“阿红,独挡一面辛苦吧?”

  阿红打着哈欠,说:“辛苦倒没什么,只是居久了心烦,浑身没劲。你知道我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告诉你吧,我去戒毒了。每日打针、吃药,迷迷糊糊地直想睡,我睡又睡不着,如丢魂似的。”

  我关切地摸一摸她纤瘦的手,冰凉的感觉,说:“戒毒要有毅力,还要远离毒友。解放初期,全国几百万毒瘾者不也戒脱了。阿红,你什么时候开始吸上的?”

  阿红在沙发上坐下来,说:“在南国就吸了几次,第一次吸的时候还觉得难受,后来就离不了。愈吸愈想吸,你别看我现在当了酒店的头儿,财权却是另一个人掌管。这个花费人吃不消,钱也吃不消,我决心戒了一段时机,可老黄他们一来,又吸上了。有时候,没这个东西还不如去死。戒毒所真他妈的杀人刀,几个回合就花掉了我的私房钱上万元,还没治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似的成了个黄脸婆。”

  我惊奇地:“老黄到东北了?”

  阿红脱掉外套,往脸上扑了点粉。她身材还是那样诱人,她说:“老黄这个鬼迷心窍的,逃出去了又潜回来救那个干柴似的晓青。他还不知道,计划处出事就出在晓青办的那个公司。一纸进出口批文转手就赚几十万元,比贩毒还来得快。这样的活儿,除非没做,否则没有不知道的,人心难测,何况令人眼红的钱。晓青的事被举报到反贪局,小骚精没唬几下,就招出老黄及道上朋友。尽管她后来又翻供,但有什么用?几百万的灰色收入能以做生意赚来的遮掩过去?墙倒众人推,谁又会两肋插刀够朋友?这样的事不暴露还好,露了谁都保不住,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还不知道?老黄十年前就在东北结过婚,生个女儿,在特区是二婚,和晓青不知是几婚了。可迷就迷这个柴棒,把自己的安稳日子搭进去,弄得东躲西藏,如无魂野鬼似。”

  我说:“特区多少佳丽,怎么会长迷晓青?一把干柴似的,没一点女人味。”

  阿红冷冷一笑:“晓青床上技术好,够味!前几天,老黄还和江湖朋友吹嘘晓青是天下第一奇女,真是死不觉悟。——他潜回来赎晓青,掉进人家设的套里,他幸亏警局的关系留手,只击伤了脚。否则,小命早没了。老黄算是逃出了天网捡条小命,可脚上的子弹都不敢去正规医院取出来。一到阴雨天伤口就发炎,痛的走路都走不得。个体诊所那些庸医,一去就花掉上百元,总是说包好,快了,伤口到现在都没愈。”

  我点上烟,说:“脚上的子弹,我有办法取出来。不过钱还是要赚的。”

  阿红用手点了我一下,说:“钱肯定会给,老黄还有些现款存在长城卡上,看你这把刀快不快?”

  我应声道:“有功夫没功夫,就看这一下。我这把刀比屠夫刀没得差。——阿红,只要你信得过我,你的烟毒我也有办法戒掉,当然没有祖传秘方。”

  阿红脸上放着光,问:“真的?”

  “还有假!那时我眼中只有病妞,没有风情万种的俏妹子。”我答。

  阿红温柔地靠过来:“可不要总是睡觉药。”

  我在脸上捏一下,说:“不会,你放心好了,不赚钱的,但会用点中药调理一番,到时——。”我把阿红抱起来,在她耳边嘀咕起来。

  她听后顿时粉脸飞红,娇羞可爱,宛若怀春的少女般迷人。

  该吃饭了,阿红通知餐厅把饭菜直送她办公室。饭菜准备了红椒炒精肉,土豆拌肉片,鲜鱼汤和麻辣羊肉片,再配了瓶正宗五粮液酒。

  我自筛了一杯,呷了一口酒,随便地吃起来。

  阿红瞅着我,点着筷子不吃。我吃惊地想起:“哦,没给你筛酒。”

[短篇]回到北国去过冬

  阿红灿然一笑:“我以为饿鬼来了,难道是初相识!”

  我想起阿红的酒量和我不相上下,便给她斟满一大杯,说:“是陌生了,不知道心也陌生吗?我刚才心里还打鼓儿,看你那个样子好像不高兴我来似的。”

  阿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感情深,一口吞!”

  我一口吞下去,喉咙火烧状,告饶道:“慢慢喝,好久都没尽兴饮酒了,感到酒量老了。”

  阿红伸手把鬓边的散发夹在耳后,脸色好看多了,言娇语涩。两人说着饮食男女的话题,把白酒喝个精光。阿红比我多饮了些,善饮的女人并不亚于经常端杯的男人。

  吃完后,阿红嘱餐厅服务员把碗筷收去。

  阿红把牙签递给我,我拒绝道:“不剔牙,没习惯。”

  “我也讨厌剔牙的男人,口味难闻。”阿红含笑欲语状。

  我环顾房间,说:“没一点书香味道,咋没挂点字画?”

  “没合适的。”阿红答。

  “我给你集古人诗句写一幅如何?”

  “可以。集什么诗句?”

  我把“独卧沧江惊岁晚,每依南斗望京华”和“谪去原是君恩厚,世事无如屠钓宽”念出供阿红选择。阿红选择了“独卧沧江”联。

  阿红兴奋起来话特多,点名导姓地骂了我认识的,不认识的红黑道角儿,说他们不够朋友,不把女人当人看,自己躲在幕后之类。

  我睃眼看着她,心想这妞莫非真喝多了,原来可不是这样。于是我把她扶上床休息。搂着她一握秀腰,难免心旌摇摇,又想起有人认为高尚,有人认为见不得人的事来。但感情是日远日疏,不知阿红还是原来的阿红吗?我胆怯地想退出房去。

  阿红酒醉心明,一把拖住,嘤嘤泣道:“别走,心不要生啊!”

  我坐在她枕前爱抚她一番后,和衣躺在床的另一头。

  我躺下没多久,阿红又呕又吐起来,弄得室内一股酸臭味。我赶紧起身收拾,拾完后酒也醒了,一点睡意都没有。

  阿红昏沉沉地开始睡了。

  梳妆台前的唐妆小泥人凤目娥眉地瞅着床前的活生生男女,似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什么。镶在镀金像框里的阿红特写照,仍旧是含笑未笑的似在期待着什么,又在倾诉着什么。

  哎,活生生的阿红脸上多了几许沧桑的印痕。

  其七

  阿红的毒瘾经系列治疗后,身体很快就得到恢复。伊人集团承包的飞天酒店,主要是作为往来人员的东北落脚点,只要不亏损就行了。我劝阿红人生苦短,钱赚不完的。阿红心知肚明,谢绝了多余的社交活动,早睡晚起地加强休息,变得更富有女人味。

  一天, 夜渐深了。我已迷迷糊糊地睡了,忽然听见,客厅里的电视机“叭”地一声,被人打开。

  我说:“阿红,睡吧!大晚了。”

  阿红:“不!今晚是中国男子足球队冲出亚洲的关键一场呢,我要看一下。”

  一觉醒来,客厅里的电视仍在响着,看电视的人已被催眠掉了。

  我起床,关掉电视。原来阿红已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关切地:“睡吧,中国足球队还不是原来两下子,一场大赛下来,全体人员及教练要么成大明星,要么成受罪虫。”

  阿红随我上床,脱衣,她不解地:“中国队在米卢的率领下,战术、成绩也没多少改进,而外国教练米卢差不多成了广告明星了,大企业都把米卢当成财神似的,大把大把的钞票往米卢身上‘砸’。”

  我打着哈欠:“中国人的钱好赚。”

  阿红躺在我胸前:“中国球队这样烧钱,职业化也执行了,为啥水平就是上不去,喊冲亚洲都喊了几十年了,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我答:“缺乏应有的敬业精神和强大的足球后备力量,就是在中国足球队面前放一座金山,也进不了几个关键球。”

  “看一场足球赛下来,两个多钟头,正好催一催眠。”我睡意朦胧地把她从胸前挪开。

  阿红:“乍这么要睡!是不是烦我了,腻了吧?”

  “不是!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我听任她贴着。

  “不上班,明天我休息——。你不是没看过亚洲冬运会的赛场吗?明天,我带你去,那里可真是一派典型的北国风光。如果下一场雪就更好看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

  次日,她领我到冬运会的主赛场去看一看。赛场设在近郊的山上,薄薄的严霜已化得差不多了,而冬运会日子一天天近了,路上大小车辆川流不息地运人员、设备,各种广告牌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山坡醒目处。组委会 为没雪而急出病到医院住院去了,总算想出折中的办法,雇民工从城里往山上搬运人造冰雪,往滑道上泼水,借助寒冬来制造冬运会赛场。

  冰城的冬天也无雪,奇怪!

  看完赛场回来时,我俩折路到老黄隐藏的城郊结合部看他。拐了几下,在有暖气的平房里,敲开他的门。只见老黄人愈瘦、头发散乱、胡子参差。双方寒暄后,便长久无语地品着茶。

  阿红打开话题:“老黄,回家去看一下女儿吧!”

  老黄尴尬地笑着,好一会儿才说:“等脚完全好了,再说。”

  我检查一下他的伤口:“没问题,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慢慢就可恢复正常。平时要多练一下肌肉以便尽快痊愈,不要把伤口长久地泡在水里。”我试着扳了一下他的伤足。

  老黄脸上无表情地任我扳弄着伤足,阿红起身到户外去了。我说:“老黄,烟毒你也要戒一下,阿红都戒脱了。借烟浇愁愁更愁,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时候,现在你只剩下身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呵。”

  老黄低头沉思。这时,阿红抱着两只烧鸡和一瓶老窖酒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送快餐的小伙计,提着几样热腾腾的熟食。

  阿红付款后,把熟食和酒摆在炕桌上,如主妇似的张罗开:“来,老黄,随便吃一点。”

  三人在酒精刺激下,话儿渐多了。

  阿红说:“老黄,你好走极端,晓青都可花你那么多钱,一个亲生女儿真的硬着心不管她。前段时间,酒店小妹告诉我你前妻上班的化工厂早已倒闭几年了,你女儿和前妻都靠捡集市大白菜叶过活。”

  老黄伤感地:“昨晚做梦,又梦见当年在东北三人骑车上班的情景:一个滴水成冰的早上,我和前妻、女儿同乘一辆自行车去上班,在一个上坡道儿,路滑得很,不小心三人同时摔在雪坑里。我老婆摔得面青手肿爬起来还说:‘没摔着,没摔着’。”叭叭的眼泪从老黄凹隐的眼窝涌出,继续道:“尽管老婆不如南方女人细腻,但她是一个好女人,跟我受够了无钱时的艰辛,只是为了点说出来也是鸡毛小事,最终分手,现在想起来,只有伤感和内疚——”

  阿红抹着眼泪:“人只有走到末路时,才会反本追源。老黄你的利息钱都可顶女儿几年的生活费。前几天,电视里:有关领导都去送温暖扶贫了。你一定要出点血扶一扶你前妻女——。”

  我拦住阿红,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说老黄现在处境艰难,心情身体均不好,说话不要这样尖酸。

  老黄说:“阿红说得也是,说得好。”

  为了到城里取点营养品给老黄,三人租了辆面的回飞天酒店。车上,老黄有所感触地对我说:“杨先生,你要紧紧地抓住阿红,她无论那一方面都出色,要长相有长相,要气质有气质,知已难求。”

  阿红故作生气地踩了一下他的伤足,痛得老黄咧了一下嘴,她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诚恳地:“当然,我都有点难受柔情了,谢谢你提醒。”

  天黑时,车到飞天酒店。我帮老黄再处理一下伤口,嘱他注意事项,然后领他另开了个房间早点休息。我在他房间陪他聊天儿,老黄把前妻女描绘了一番,并绘了个乘车路线的草图给我,请我近几日代劳跑一趟。

  我回到阿红卧室,打开电视看,电视中正播辽河两岸大风雪成灾,当地人民正抗灾自救,民政部门号召人们有钱出钱,有衣捐衣,献出一片爱心。我“啪”地关了电视,转身到老黄房间,说连夜就动身去,钱先从阿红处垫出来。临走时,老黄拍着我的肩说:“难得古道热肠,全拜托了!告诉我女儿,不要说我寄的钱,只说是一个亲戚给的。”说完,把手上的宝石戒指摘下来托我转送前妻女,说:“让她们必要时换几个钱救急。”

  次日下午,我来到死烟瞎火的辽河平原七道沟火车站,只见被雪压倒的房屋比比皆是,车站里挤满了背包投亲的灾民。我在倒闭多年的县化工厂打听,有个知情人告诉我老黄的前妻已在雪灾中被倒塌的房屋压死了,女儿现住在县民政局临时救助所。我赶到县民政局,民政局的同志告诉我老黄的女儿已动身到冰城投奔亲戚去了,民政局的女同志写了个冰城所投人的大致地址给我。

  我急忙动身回去,回到冰城已是黄昏了。远远见飞天酒店围着一团人,殷殷的鲜血在冰地上弥散,几个警察正往警车上抬什么人似的。等我靠近,警车唿地开走了。只听见旁人说:“一个逃犯被警察发现击伤后,从酒店顶楼坠下——。”

  “同伙还是女的,酒店经理已被拘审”,另一人说。

  “逃犯原是南国的一个什么处长”。

  我挤进酒店,到处找阿红未找到,只见未干的封条贴在办公室大门上。我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从酒店出来。捏着民政局同志写的纸条,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圈儿,心中翻出酸楚的人生百味。

  这时,迎面一个背着简单行囊的少女向我走来,俊秀的脸儿冻得红扑扑的,向我打听地址。我不耐烦地向她挥一挥手。

  她失望地站着不动,显出一付焦虑痛苦状。

  我猛一回头,发觉有些面熟,太像老黄那脸的轮廓:笔直的鼻梁,翘起的嘴唇。她问的地址不就是我手中纸条上写的么!

  我展开纸条核对无误后,大声问:“姑娘,姓黄吗?”

  她见我回头,冲我感激地一笑,露出整齐的贝牙,回答:“原来姓黄,现在随母姓张了。——到冰城投亲戚。几年没来,找了个下午都没找着。”

  我急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说:“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我是你爸黄——。”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走着,走——。

  少女要找的地址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并不熟悉冰城的大街小巷。我把她领到飞天酒店附近时,她开始怀疑起来,突然一把挣开我的手,逃脱似的跑开。

  她一边跑,一边说:“我没有姓黄的爸,他早死了。”她见我急步赶来,把身上的背囊都扔在地上。

  她朝正在巡街的民警跑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拾起她扔下的行囊,从后面快步赶上去。冰城的夜晚真冷,嘴里哈出的热气一下子就冻住了。我把身上所有值钱东西,包括那个戒指全塞进她行囊中,毫无畏惧地拎着包,向正盯着我的巡警走去。

  冻土在脚下吱吱地响。

  我无力地把行囊递给巡警,对站在巡警旁的少女说:“拿去,我不是坏人。”

  寒冽北风吹得路人缩颈快行,街灯也如冻住似的。我听任泪水往下淌,头脑变得异常清醒。忽然,耳朵听到远处电台声音:“今晚有暴风雪,提请市民注意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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