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情怀[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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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半左右,天空亮堂堂的,突然,雨乱如箭,射得地面啪啪啪抖起来。张爱华跨着摩托车,挺了胸往学校赶,脸红扑扑的。

  可是还没赶到学校门口雨就刹住了,天空仍旧亮堂堂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自从校门口树起奥运倒计时牌以后,张爱华一直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事。

  那天午饭后百无聊赖,打开电视,没看到韩剧,倒是看到了白水电视台的本地新闻节目“白水热点”,白水监狱的犯人们站成五环标志,正在新落成的监狱运动场进行火炬接力,犯人们情绪高昂:“爱我中华,扬我国威!祝福北京,感谢政府!”

  张爱华的心豁然开了:犯人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张爱华是白水五中的政治教师,兼任校少先队总辅导员,经常在教室里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

  当天下午爱华就去了校长办公室,爱华说……距离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就剩下不到一百天了奥运热情已经烧遍了祖国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奥运火炬不从白水市经过而是绕过但我们完全可以自己组织起来用具体行动体现我们的爱国激情,在这点上,白水监狱的犯人们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头,我建议学校出面跟监狱借来奥运火炬,召集全校师生在奥运倒计时90天时停课在操场上进行火炬接力同时进行奥运知识竞猜,以便弘扬奥运激情同时对学生进行现场爱国主义教育我们至少不能表现得比监狱里的犯人还差啊……

  爱华说得气差点喘不上来,可校长听了几句就把眼睛从爱华脸上挪到了墙上,墙上有两只壁虎正在进行短距离赛跑,其中一只过于着急,尾巴也跑丢了。爱华还想再说下去,校长拿起手机开始滴滴滴地按,一边把手机贴到腮帮上一边说,小张老师,您有什么要紧事吗?

  爱华噎的,鼻孔里都是酸水。

  爱华找到老赖,老赖是爱华的生活和精神导师,老赖看重爱华,和老赖在一起,爱华的腰杆跟钢板一般硬。老赖喜欢借钱,但借了一般是不还的,并且没见谁跟她讨过钱,所以老赖活得很滋润。爱华不清楚老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反正就是无端的佩服。

  老赖说,傻孩子,伤啥心!校长吃请太多,不解风情!我打听过了,监狱那火炬是自制的,假的。我们要来就来真的,羡慕死他!

  爱华把眼泪吞进肚子里,笑出牙龈来:“就是,难怪那么粗那么大,好难看哪。跟犯人一样难看。”

  老赖说,市劳教所所长是我同学,人家是全国劳教系统先进个人,要代表本市公安系统到厦门跑火炬!这两个月他都在锻炼身体,准备以最好的状态把我市干警的最好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老赖说,你见过他的,昨天我们下班时经过凤山路口就碰到他了,他冲我点了几下头呢,当时我就跟你说,那是我同学,想起来了吗?

  真正的奥运圣火竟然和自己如此贴近!爱华一下来了情绪:“对对,对对对!”那是一个胖得离奇的中年男子,绿短裤白背心,步幅小小的,两臂直杆杆,在腰边一前一后地划,跑一步,点一下头,通着电似的。他经过身边时,老赖也一下一下点起头来。走出一段距离,老赖不点头了,老赖自豪地说:“我初中同学,老陈,陈所长!收入很高!”爱华回头远远望去,该所长一蹦一跳的,就像一粒打足了气的大跳跳球,儿子小翔就有一粒跳跳球,肥痴痴的。

  老赖说,我找他去,我跟他借火炬,我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他经常抄我作业,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会给我这个面子。

  爱华一听,喜得呀了一声,蹦起来啄了老赖一口。

  爱华赶到办公室时,里面坐的都是人了。

  本来中学非行政人员坐班是件非常荒唐的事,但市教育局新来了一个督导员,该督导员以前在乡镇抓计生,雷厉风行,要求全体教师坐班全体学生晚自习。教师们意见很大,学生们意见很大,大部分家长的意见也很大,但爱华心里很支持,因为督导员是爱华的老乡虽然该督导员根本就不知道天底下还有爱华这么一个人。督导督导,可以监督校领导,爱华为自己的家乡感到骄傲。

  爱华拨了一下掉到额前的头发,提提裙摆,坐到了椅子上,爱华的裙子是新买的,短,紧身,露一大截的大腿,活动起来是有些不便,但可以时时刻刻感觉到臀部的存在,那天老赖帮自己挑时就说了,性感、魅力、好!再高一些,像空姐,要挺起来走。

  办公室里本来有两位男教师,一老一少,可是老的在上班路上从自行车上摔下,假牙也摔坏了,所以就剩一位男教师。这位男教师外号第一狗公,年纪比爱华大几个月,不过早毕业了五年。

  可第一狗公只是点了一下头,继续埋头看他的书,根本就没看到爱华上下半身的巨大变化。

  第一狗公坐在爱华的正对面,他强壮得像一匹种马,每次教工运动会都跑第一,校长有次拍着他的肩膀竖了大拇指说他是全校第一教工,他听后歪了嘴笑:“什么意思?第一教工?没有啦,第一狗公啦。”他的腔调拉得跟校长开会念上级文件时一模一样,校长当场笑得屯到了地上,旁边几个教师也捂着肚子锉了下去。在闽南话里,“教工”和“狗公”没什么差别。从此大家都叫他第一狗公。

  第一狗公教数学,但是爱看书,一有空就把头埋在书里,也不管边上有多吵。据他自己说,他看的是小说,可有次爱华趁他不在偷偷翻过,里面的字大多认得,只是没看懂书里说的是什么。

  第一狗公好像很喜欢打扫办公室的地板,还喜欢烧开水,爱华就不喜欢扫地板,更别提烧水给大家喝,爱华是党员,你见过哪个党员干这种无聊的事。

  上个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大家热烈讨论如何抵制家乐福,正在讨论具体措施,偏偏第一狗公从书里拔出头来说:“这是不现实的:白水有沃尔玛,没有家乐福,沃尔玛不是家乐福。而且家乐福卖的几乎都是中国货,家乐福的员工基本是中国人。再说,再说爱国是无赖的最后避难所。”

  老赖不乐意了,挺起胸拍了一下桌面:“爱国是无赖的最后避难所?!这话我不乐意听!爱国是一种情绪,情绪是不受控制的,当然是不可指责的!要把爱国的热情尽情地抒发出来!”

  爱华也昂了头和胸,严肃地盯着第一狗公的眼睛。第一狗公赶紧闭上嘴,埋下头看面前的书。

  爱华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第一狗公,可是多看他两眼心会慌,而且也希望他回看自己一眼,可是每次见面他总是点点头而已。

  第一狗公不在意爱华身体的变化,爱华当然也不能再把他放在眼里。爱华转过身,爱华的身后很热闹,教英语的大赵正在和教生物的小陈等人讨论股票,讨论政府救市的问题,讨论股指六千点和三千点的巨大差别。大赵比爱华大很多,四十出头了,离异,很会关心人,见小陈单身,马上叫小陈和她住到一起去,让小陈省下了不少租房子的钱。大赵瞪眼一看爱华,嘴巴关不住了:“哇,制服!空姐!我不止一次听男人说,要找个空姐老婆或者护士老婆。这是男人潜意识里的制服诱惑在作祟。男人都是贪婪的,坏女人和好女人,男人都想两手抓,男人都希望女人貌似正经贤良淑德,一上床,立刻化身妓女,更刺激的是,是在一些正经的地方,披着正经的制服,做着不正经的事情。哦,老天,听着就让人兴奋。男人需要用制服这种东西来刺激性欲,体现强者风范。据调查,所有偏爱制服的男人,都会觉得最具诱惑性的是空姐制服。大部分空姐制服都是为了凸凹身材而设计,单看头部以下都很吸引人的,曲线玲珑,令人浮想联翩。爱华,不错,脖子底下效果都出来了!”

  爱华头晕,闭上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对制服的感知丝毫不亚于大赵嘴里的男人。爱华喜欢幻想制服男人,幻想制服男人的力量感和安全感,制服让男人看起来更正直,更牢靠,爱华不仅一次在梦里嫁给过制服男人。爱华特别欣赏穿警服的男人,穿警服的男人威武阳刚,力量感十足,尤其是看到结实的胸肌把严肃的制服撑开时,爱华会不由自主地口渴,渴望被按倒在床上。第一狗公穿上警服是个什么样子?他的头上好像没长耳朵,一点反应也没有。

  呸呸,今天这种时候怎么还讨论这种问题。爱华心里搁着要紧事――奥运圣火已经在厦门传递了,而且正在传递,耳边似乎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夹杂在海风里的“加油”声。爱华掏出手机来:“我这里有个短信,你们看看。”

  中午吃饭时,学生小李来短信:“老师,我要跟着火炬一块奔跑!”小李在厦门南洋学院上五年专,喜欢跑步,可以绕操场跑上五十圈。小李理科读不好,数学最多一次考到16分,可政治能考一百,而且不仅一次,张爱华非常喜欢他,经常表扬他,初中毕业后,还把他推荐给了到处招揽生源的大学同学。

  大家一齐叫起来:“哇,太伟大了!一路跑下来四十公里啊,马拉松啊!爱国热情啊!”

  接着大家又说:该怎么办?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没有表示吧?总不能不如学生吧?应该有具体的行动!

  叽叽喳喳的,气温陡然升高了。爱华却不说话了,她平静地望着大家,嘴角咬着一丝微笑,好像胸腔里装满成年的竹子――第一狗公说,胸有成竹就是满胸腔的成年竹子。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方案还没确定下来。大赵问:爱华,你这方面拿手,你有什么好点子?

  爱华把牙齿笑出了一点点:“等等,再等等。”

  摆好姿势正要继续等下去,这时,老赖进来了。爱华赶紧起身迎上去:“赖姐,怎么样?”

  老赖说,联系上了,他说还得考虑考虑。

  爱华急了:“您赶紧再去个电话吧,这样,我来跟他说。”

  电话里很吵。有很多人在喊“加油!”,有更多的人在喊“万岁!”爱华拿着小嗓子,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接着讲了许多话,特别强调了大家的爱国热情,最重要的是表达了对奥运火炬手的敬仰之情,爱华说,您是我们白水的英雄啊!

  老陈扛不住了,老陈说,你叫小赖听电话。

  老赖双手把手机捂在脸上,一下一下地点头,动作一下大过一下,脸越来越红,鼻尖额头都是水珠子。

  合上手机,老赖环视大家眼巴巴的脸,不说话,抓起大口杯一口闷下去,由于手抖得厉害,洒了满胸,胸罩都显出眉眼来。

  爱华急了,正要张嘴,老赖开口了:“你们猜猜,老陈说什么?说什么?他说呀,他说小赖呀,摸摸可以,但让全体师生在校园里传来传去不太好,显不出奥运火炬的珍贵来,也容易损坏。这样吧,晚上我回来后我们聚餐,你们请客,大家一人举一会,甚至,可以抱抱。”

  一声话下,办公室里的女教师们尖叫起来,窗玻璃吓得差点摔出去。第一狗公却好像没听到,把脸转向了窗外。爱华想,都说中国阴盛阳衰,这话一点不错,连爱国的表现也是。

  老赖双手按按面前的空气,说:“我再强调一遍:爱国是一种情绪,情绪是不受控制的,当然是不可指责的!要把爱国的热情尽情地抒发出来!而且形式要多样化,要有创意,有自己的特点,要有美感!我代表大家再强调一次――谁敢再说爱国是无赖的最后避难所我们就对他不客气!”

  第一狗公突然怪笑了一声。

  但没人理他。

  爱华说,厦门奥运火炬接力到傍晚5点10分就结束了,届时首位羽毛球奥运冠军吉新鹏将高擎祥云火炬健步跑进厦门市体育中心,点燃圣火盆。爱华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应该有所准备。大伙一阵欢呼,一阵忙碌,包括每人集酒资一百二十元,老赖义不容辞,收集了所有的酒水钱。

  爱华决定先回家洗个澡,换身内衣,补补妆,身上的空姐套裙是不换的,到时候把头发绾个髻,再到楼下小花园剪朵康乃馨簪上去,肯定出效果。一路上,爱华把自己晚上要表演的动作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得意,腮帮子不由得热烘烘的。

  爱华的家在郊区,爱华到家时已经快六点了。可是家里没人!爱华早早就跟丈夫去电话了,要他去幼儿园接小翔,因为她今晚有重要活动。望着空荡荡的家,爱华一时慌了神,双手左左右右地掐两条大腿:“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赶不上怎么办?”一急,嘴里冒出了几句粗话来,全部是闽南话,没有主语,但有谓语和宾语,每一句的宾语都是丈夫的母亲。谁叫丈夫的母亲这两年不肯帮自己带孩子,说什么丈夫的老爹手脚不方便需要人照顾,不就是偏瘫吗,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七老八十的早就该习惯料理自己了吧。

  正在心里跟远方的婆婆较劲,手机在手袋里一阵叫唤,赶紧抓起来,是丈夫:“小翔发烧了。”

  小翔发烧了,高烧,四十点一度,有点迷糊。丈夫的脑子也有点迷糊,说话后语搭不上前言,但爱华还是听明白了,毕竟在一张床上睡了六年多,就是在梦里有时也能碰到一起。

  爱华爱自己的儿子,爱华是个有口皆碑的好母亲。儿子小翔太可爱了,胖嘟嘟的两个小酒窝,走到哪里都抱着奥特曼,动不动就原地站定两腿岔开绷直,双臂在胸前摆开架势,一竖一横:“我是圣斗士奥特曼!”儿子也爱看韩剧,经常陪爱华一边看一边哭成一对泪人儿。

  一颗心放到大肠上面。赶紧冲进浴室,剥粽子似的把自己剥光了,冲,洗,使劲搓。时间紧迫,爱华第一次没拿抹布把落地镜擦干净了前前后后地看自己。穿胸罩的时候,用力猛了一点,差点把右边的吊带扯断了,吊带嘣了一声,弹得右肩胛火辣辣的疼。虽然匆忙,爱华还是坚持坐到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描好了口红还有眼影。只是,没来得及到小花园里剪康乃馨,因为门房老头在浇花,那老头发神经,把花看得命根子一般,算了。

  赶到红十字门诊部时,儿子左手掌已经扎上吊针,脸红彤彤的像早晨五点多钟的太阳,呼呼呼地喘,睁眼一见妈妈,跳下靠背椅来,身子一直,双臂在胸前一竖一横:“我是圣斗士奥特曼!”爱华心尖尖疼起来,赶忙矮下腰把他揣进怀里,要不是丈夫及时伸出手来,她可能连挂吊瓶的支架也扯进了怀中。儿子高烧,但火炬更要紧,爱华都已经感觉到火炬在胸腔里燃烧了,一群棕熊在跳舞似的。爱华安慰了儿子两句,主要内容是小翔爱国,妈妈也爱国,妈妈要去拥抱奥运火炬,小翔要坚强,像刘翔一样坚强。爱华走出红十字门诊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江姐,忍不住甩了一下耷拉到鼻梁上的刘海,把下巴仰起来。爱华不敢看丈夫的眼睛,丈夫一生气两眼都是白的,让爱华受不了。

  刚拐过胜利路和延安路的交叉口,远远就瞭见延安路的中间围了一群人,里三圈外三圈的,而且不断地有人扎上去。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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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忙找条黄线架好摩托,挤挤挤,挤进去,一边挤一边感觉有什么不对。什么不对?是气味不对,臭,而且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胸罩吃了好几肘子。好容易挤到里圈,探出头一看,是一辆环卫的运粪车被一匹北京吉普刮翻了,车厢的盖子丢了,里面的货物咕咕咕涌出来,视觉和味觉效果都极其强烈,有人还捂着嘴笑,眉毛弯弯的。爱华咬出两个字:“无聊!”折头扒拉着人肘人腰往外挤,等挤到外面,内衣也湿透了,回头再看,人山人海了,摩托都卷入人群里了。只好再轧入人堆把摩托拉出来。骑上摩托后,感觉背后有点异常,爱华是个成年女人,有生活经验:胸罩背带挤坏了,要断不断的。

  赶到天天渔港门口,打楼房之间的缝隙望上去,天空又高又远,已经黑透。天天渔港门口停得都是车,有些车头上还插了小国旗,风一抹,左右招展。爱华架好车拿出手机一看,哎呀,七点半了,糟糕。手机里有短信,摁开一看,又是学生小李的:“老师,我本想跟着火炬把四十公里跑下来,可路上人挤人,整个厦门都不用上班,我见警察踩着花圃跑过去,赶紧跟上去,可是花圃里有铁钉,脚盘都扎透了,鲜血流了一地,很鲜艳,和我头上箍的手里握的国旗一样鲜艳。本想接着跑下去,把鲜血撒满厦门的环岛路,可惜,我终于没能坚持住,太疼了,我打了的,上了医院。等的士的时候,有点不耐烦。我明白了,警察穿的是皮鞋,我穿的是运动鞋,不一样的。”

  爱华突然有点不耐烦,顺手把短信删了。

  爱华踏进天天渔港大厅时手脚都麻了,呀,都是人啊。踮了脚跟直了脖子四处望,腿肚子疼了还是没看到一张熟脸,心空了,虚汗冒出来。想半天才想起手里握着手机,正要翻开手机盖板,忽然听到有人尖叫:“爱华!张爱华!”眯眼一瞄,是老赖,在大厅最里面的角落里招手。

  大家都已经到齐了,除了本年段的所有女教师,还有学校党委孙书记的女儿小孙。第一狗公当然不在,因为他一直把头埋在书里,收钱时老赖都已经把手伸到他面前了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把老赖气的,狠狠跺了一下脚。老赖说,给你留着座位呢,别急别急,爱国不分先后,坐坐坐。

  桌子很大,桌面上插着一面小国旗,就戳在半截烧剩的蜡烛上。

  每个人的脸盘上都贴着两片小东西,一瞅,是奥运五环标志和小国旗。其中两位上午还在办公室里大声咒骂学生,神色极端凶悍,可现在脸上也贴了国旗和奥运标志,微微笑着,笑得灯光都软了,爱华有点反应不过来。

  见爱华盯着别人的脸发呆,老赖讪讪地笑了:“小商品市场批发的,一打三十六元。不好零买,恰好少了一副。”

  边说边拿眼角瞟了两下小孙。爱华以前买过小国旗,记得一面两毛五两面四毛,爱华的心噔一下。爱华是个明白人,稳住手脚拉开椅子坐上前去。

  八点半,菜都凉了,连桌上的国旗也没了精神,心浮起来,气息有点短,憋得慌,手脚的放置都成了问题。这时,老赖挺身而起:“我们大家分段朗读都德写的爱国主义篇章《最后一课》,热热身。”大家拍手叫好,大赵说,但是,但是只怕背不完全。老赖一笑,打开手提包掏出一本语文书来:“怎么样?考虑得够周到的吧。”

  爱华鬼使神差地说:“第一狗公说过,都德满嘴假话,阿尔萨斯本来讲的就是德语,根本不是法语。”

  老赖愣一愣,马上回过神来,眉毛一挑:“别听他的,净瞎说!他还说爱国是无赖的最后避难所呢!他找抽!”

  一切都在老赖的掌控之中。爱华轮到的是最后一部分,最后一部分是高潮,爱华当然喜欢,在开始朗诵前她还深吸了两口气:“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普鲁士士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两个大字――”

  爱华停下来,闭上眼,深深吃了一口气,正想把“法兰西万岁!”高声呼喊出来,忽听得老赖一声尖叫,既惊且喜:“来了,圣火来了!”

  大家一齐站直身来,爱华差点让胸腔里的那口气憋晕。

  来了,真的来了!不过没有熊熊燃烧的火焰。陈所长套着火炬接力服,右胸一派血红,右手握着没有火的火炬,右臂直直前伸,左臂船桨似的一前一后地在腰边划,身子一蹦一跳的,跟跳跳球没啥两样。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侧过脸来,眼光火苗一般,燎得爱华她们的脸红扑扑的。

  陈所长说,哇,累死我了!这是第四场,还有九场等着我跑呢!大家得抓紧一点。

  大家一齐伸出手去。老赖大声说:“爱国不分先后!一个一个来,按次序!来,小孙先来。”陈所长把火炬塞给小孙,空出手来就面前抓了双筷子,夹一条白斩鸡腿埋头啃起来。

  孙书记大大咧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孙却跟她爹一点也不像,不仅外貌不像,个性更不像,虽然大家都宠着她,但她还是和刚到学校时一样怕羞,她的文凭很小,可这不应该成为她怕羞的理由,毕竟机会都是为有背景的人准备的。

  小孙低着眉浅笑着接了火炬,却仿佛接的是一块刚烤好的芋头,手脚一派忙乱,紧握一下,连忙塞给身边的大赵。

  大赵左手抓住火炬,竖起来,右手松松握了,上下一番捋动,歪过头朝小陈挤眼睛,脸上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手感不错,手感不错。”

  轮到老赖,老赖把火炬举到脸前,摘下眼镜深深凝望了差不多三分钟,然后,闭上眼仰起脸,探出舌头从下往上舔了一下火炬,她神色投入,陶醉,好像火炬和冰激凌一样好吃。

  小陈排在爱华的前面。小陈谈过十几个男朋友,但小陈是处女,爱华多次亲耳听小陈说过,她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小陈说,如假包换!小陈梳着大辫子,见了不熟悉的男同事会捏了辫梢放到嘴里用牙尖叼着吃,一双大眼睛找不着放的地方,腮帮绯红,让人家看了手心冒汗。

  小陈抱住火炬,脖子一梗腰一挺两腿绷直,“啊――”一声长吟,慢慢瘫在了地上。

  老赖说,高潮了。

  爱华的心也“啊――”了一声,暗暗叫苦。这本是爱华设计好的动作啊!小陈她一个未婚处女高潮,爱华一个孩子的妈竟然没尝过那是啥滋味!每次女同事私下问起这事爱华总是只能说,好,很好。可丈夫一点也不好,只会趴在爱华身上蹬腿。爱华设计动作时仔细参照了印象中的某些片子。其实,爱华也不是没努力过,她甚至主动租了那种片子和丈夫一块欣赏,丈夫每次看了都说深有感触,可是,从来不做任何改进,扑上来就胡乱蹬腿,比狗悟性还差,同样都是哺乳动物,人家狗还懂得翻过身子来呢。不提也罢!

  怎么办怎么办?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爱华眼前一片黑暗,爱华闭上了眼睛,脑浆车轱辘似的呼呼呼转,脑子里是风是雨。

  大伙七手八脚地将小陈抬到座位上时,爱华本能的想伸出手帮忙,可是,右肩一紧,肩胛骨外边 “啪”响了一声,吊带断了。爱华脑海里一道闪电劈下,一阵巨雷。爱华一咬牙――豁出去了!

  爱华虎起身,砰,椅子带翻在地。爱华站稳了,紧握双拳,胸口激烈起伏,宛如有一腔的熔浆就要喷薄而出。

  爱华稳住呼吸,探手一抓脑后,发髻一下散了。爱华左右甩了两圈脑袋,把头发甩开了。

  正好空调对面吹过来,爱华一头长发飘向了空中。

  爱华昂头,挺胸,双手一捞,一使劲把上衣剥了,右手一扯一甩,胸罩打着旋飞了出去。爱华把火炬紧紧地压在了两乳之间,胸口往前一送小腹一收,臀部向后一撅,爱华在心里听见了短裙接缝处线头绷断的声音,啪,啪。爱华闭上眼低下头来,腮帮子轻轻贴在了火炬上,好像火炬是刚出生还没完全擦干的小翔。

  爱华的胸罩是黑色的,专门用来搭配空姐制服。由于胸口的内容较单薄,因此爱华的胸罩都相当的厚实。

  老赖正长了身子筷子伸直要夹对面的烤草虾,不想爱华的胸罩正好飞来罩在头顶,冷眼一瞅,活脱脱一个一战时期的德国飞行员,大赵一看,忍不住歪过脸笑出鼻涕来。老赖不在意,坚持把草虾送进了嘴里才把头上的物件扯下来,两个罩杯叠在一起用吊带缠好了,轻轻放到爱华的面前。

  大厅里静得就剩喘气的声音。

  突然,爱华身后展开了一面大国旗,空调一吹,猎猎的抖。

  大厅里的人都站起来了。啪,啪,陈所长和老赖带头拍起了手掌。全大厅的手掌一齐醒过来,掌声响起来了,排山倒海。

  闪光灯噼噼啪啪。

  当晚11点55分,照片上了网,标题是“伟大的情怀”,跟帖如雨后竹林子的笋头,一条挤着一条。有个网名“火炬”的网友评价爱华――“在这一刻,你是全国最美的女人!”结果,后面跟上了几十个“严重同意!”

  第二天上午8点05分,出现一帖子:“要是乳房大点效果会更好。”爱华没课,坐在电脑前,脸红了一个上午,胸腔里饱鼓鼓的,眼睛湿湿的,她终于明白被自己感动是个什么滋味了。

  第三天上午课间操暂停,全校老师在操场上排成一队长蛇,进行抗震救灾捐款,校长出差,孙书记不知为啥还没到,老赖也不在,她一下课就急急忙忙走了,因为她家的猫咪跑到了街上。爱华理直气壮地站在第一位,第一狗公站在队伍的尾巴,手里捏着一个胖胖的信封,第一狗公穿着白T恤,突然想起,这两天都没看到他穿大红的七匹狼了,他以前成天穿红七匹狼的。爱华斜了他一眼,回过脸来,望定摄像机的镜头,把牙龈微微地笑了出来,爱华抹有淡淡的口红,唇色鲜艳。当她把五十元钱双手塞入捐款箱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上次捐款才二十元,这次怎么涨这么多?!”

  2008.6.9

  电邮: fangdami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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