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半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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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东京比起来,月贤更喜欢横浜.也并非只因为她在那里住了几年,更重要的是那里不会有这么多人,她不会觉的自己的渺小。也许人都是需要理由来适应环境的,但是她已经来东京近3年了呢!

   月贤不喜欢东京的另一个理由是每天早上的电车。似乎全世界的人都集中到车站来似的,大家安静的,一个表情的蜂拥而入,痛苦而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终点。

   在车里大多的人是闭着眼睛的,月贤也是。只是大多的人是在小睡,而月贤是在思考和试图忘记。思考自己存在的理由跟目的,忘记那年雨季的冲动和冲动过后的疼痛。就好象现在的生活,没有理由的,平淡的存在着。只是那个时候月贤不是一个人,而现在的她再也不是一个人。

   怎样开始的呢?那个零乱的季节,不是一个人的季节,没有记忆跟理由的季节。记不清谁是第一个人了,第一个跟她疯狂在午夜的男人。那个时候她有爱情,一个深黄色大衣的爱情。那是她的痛,没有人看到的痛,有时侯连自己都看不清的痛。

   她没有在游戏,有很多时候是需要,有很多时候是应付,还有很多时候是安抚。一个人的日子是这样的,有很多自由享受不尽,多的有的时候会痛恨它而把这种自由当做寂寞。其实自由跟寂寞不一样。只是那个时候月贤不知道,年轻跟美丽可以给自己和所有人充分的理由放纵和消遣。

   她试着去爱每一个爱她的人,试着不去伤害他们,但是结果呢?伤害的只是她自己。不再要这样的生活,于是她逃了,也是又开始了。只是看得到那个影子,那个深黄色大衣的影子...

   每天都是在这种不清晰的思维里来到公司. "早上好!"她跟等电梯的人打招呼.

  "小月,今天很早嘛!"是小月的直属上司福岛,瘦瘦矮矮的,穿了鞋子刚到月贤的肩膀,是典型的日本老男人,传统的,压抑的,一成不变的.贷了30年款的买房子,这辈子都要困在这家公司里.不过他一点反感都没有.每天来公司看网页,抽烟,跟从前的客人聊电话.所有文件都交给月贤去做.

   就是这样,月贤依然是闲着的时间比较多,看网页都看到烦了.月贤弄不懂,日本整天喊着经济衰退,可是向她这么闲着的人也可以坐在这里,每个月拿着跟其他人一样多的薄薄的薪水,让所有没有工作的人羡慕,而自己却没有一点理由骄傲.

   朋友们说她是幸福的,没有事情可以做却能够拿薪水.其实这么想,她是很幸运的.进到公司里就证明了有实力,至于进来以后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只是月贤找不到理由生存.也许在刚进公司3个月现在,她还不应该想太多.

  "小月,今天穿裙子了!少见呀!"福岛在下电梯时笑笑的说.

  "性骚扰.不要谈论女生的衣服哟!"月贤开玩笑的说.

  "啊,是吗!对不起!"福岛笑着回答.

   这样,淡淡的一天又开始了,没有高潮,没有低谷,每天都是一个颜色的世界,每天都是一个节奏的旋律.其实生命并非想的那么精彩.大多是淡漠的忧伤.好象月贤现在的心情.不如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可以谈了.如果有一天有很多事情给她做,她就会开心的像拿了薪水一样.所以,大多日子月贤是空着的,只是为了来而来,为了存在而存在,为了回去而回去.从前的那种激荡似乎都可以如同安静无息地沉睡了一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生命一天一天接近死亡.月贤相信她就会在这种无声无息中变得习惯而麻木,慢慢地去坚持着适应这种单调而和平的日子.

   又是周五,月贤有一些渴望又有一些厌恶的日子。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很开心可以有两天不用来公司,说实话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排这两天。

  “辛苦了,我先回去了。”月贤打发完手里的资料,出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回去。

  “小月!”是友子。

  “怎么了?”月贤停住脚。

  “今晚有安排吗?”友子神秘地问。

  “没有呀。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在这周围工作,今晚大家一起出去,要不要一起来呀?”

  “哦,是嘛...”月贤犹豫了一下。”好呀,偶尔出去散散心也好。”她笑着说。

  “太好了!我还怕你不去呢!”友子开心地说。

  “我在楼下等你呀!”月贤说。

  “好,我马上就来!”友子说完转身回办公室做回去的准备。

   月贤下了楼,给修平写MAIL,告诉他今晚可能会回家晚一些。

   加藤修平,月贤的现任”室友”,一起住了1年。说是同居,但是两个人都不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恋人。然而两个人都是单身,所以一起吃晚饭,看电视,出去约会的日子也常有。月贤觉得修平真的很不可思议,看上去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本男孩子,但是,他竟然可以平静地跟她住在一起却从没有侵犯过她。

[中篇]半只苹果

   怎么住到一起去的呢?月贤似乎有一些记不清了。还是她在做中文讲师的时候吧。那个时候修平是她的学生,每次来上课都是似乎不在的存在,只是记的他的听力不错,发音也不差。具体他的中文究竟是什么程度月贤都不是很明白。

   但是偏偏遇到他,在那个黄昏和被抛弃的记忆里。看到的是垂死挣扎的太阳光和修平的脸。如果那天没有修平,她会在做什么?月贤想都不敢想。不过那些日子都如同儿时的宝贝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小月,让你久等了!”友子笑着跑到月贤身边。月贤微笑着看着她------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很漂亮,但是性格非常好,又有意思。跟一般的日本人不同,有一些可爱的,奇怪的想法。月贤时常觉得来这家公司唯一还算幸运的就是有了友子。

  “没有事情的,我给朋友写MAIL来着。”月贤笑着说。

  “是今天是我朋友次郎的生日,本来只是我们两个见面的,但是他朋友要来给他庆祝生日。我不想一个人去,所以你陪我呀。!”友子一边拿起电话查看着MAIL,一边跟月贤说事情的经纬。

  “很多人吗?”月贤问。

  “没有,只是还有一个朋友。所以今晚4个人。”友子一边用手机回着MAIL,一边回答着月贤的话。

  “6点半在银座,我们现在走刚好。我还没有给他买礼物呢。你说买什么好呀?他又不是我男朋友,为难呀#8226;#8226;#8226;”友子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跟月贤说话。

  “我们去三越看看吧,随便什么小东西就好,对不对?”月贤拉着友子到了三越,劝她给次郎买了一条领带。

   银座,在日本是有钱的大人们的领地。月贤不太喜欢这里,因为她觉得这里赤裸裸得看得到钱的颜色和人类的欲望。但是友子很喜欢这里,很喜欢街道两侧的名牌专卖店,还有几万,几十万日元的不起眼的小东西。

   她们在一家很漂亮的餐厅前站住了,友子给次郎打了电话,然后告诉月贤,次郎他们可能要迟到一些时候,让她们先进到店里去。于是友子跟月贤就坐到了次郎选好的店里。从她们的座位可以看到店里小小的水池,也可以看到人们从水池上透明的玻璃桥上走来走去。

   月贤很喜欢这种氛围。这种有一些将原始跟现代结合起来的幽幽的空气特别容易让她醉。不知道多久没有来过这种店了。月贤似乎在这一瞬间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些风花雪月,不知疲倦的日子。似乎那么疯狂,但是又那么真实。可是现在呢?都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月贤要了一杯蓝色夏威夷,跟友子一边轻轻说着话,一边等着男生们的出现。月贤很久没有喝酒了,连这样的甜酒都会让她觉得有一些发热。这种微微的热,让她有一种眷恋,这种温度似乎太遥远了,她知道她不是很有机会感觉这种温度的。

   月贤正在听友子说话时,一个蛮磁性的声音打断了过来。”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月贤抬起头,在昏黄的灯光里似乎看到了一种太阳一般耀眼的色彩站在那个声音身旁。她睁大了眼睛。听到那个声音说:”这位是羽川正毅,我在美国时认识的朋友。美籍日本人。”月贤不知道怎么站起身跟他们打招呼的。只是直到那种耀眼的色彩坐到她对面时,她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不是很帅的那种男生,有着结实,高大的身材,胖胖的,看上去很温暖,很和平。温温的笑容,让月贤有一种莫明的冲动。月贤不记得怎么跟他们聊起来的,但是羽川每次看着她笑的时候她都有一种下陷感。当羽川惊讶月贤身为中国人,却可以说非常流利的日语时,月贤也惊讶地感叹羽川漂亮,干净的日语。

   次郎跟友子的性格很接近,整个晚上的气氛都好的让月贤怀疑自己的存在。于是那个晚上,月贤很久不曾地喝了很多酒,在羽川温温的笑容里,安排了周末的活动。起身时,羽川帮月贤拉开椅子。月贤嗅到羽川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她知道那个牌子,因为她在用同一个牌子的女款香水。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眩晕。

  “没有事情吧!你好像不是很能喝酒的,是不是有一点头痛呀?”羽川扶住有一些摇摆的月贤。

  “对不起,我没有事情的。只是好久没有喝酒了,有一些不适应。”月贤笑笑,站直了身子。

  “小心照顾自己哟!”羽川收回手。

   月贤抬头看看羽川的脸。那种太阳一般耀眼的光彩又出现在她的面前。月贤低下头揉揉眼睛。

   羽川笑着说:”没有事情吧,刚刚就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有三只眼睛吧。”说着,他摸摸自己的前额。

  “不好意思,我想我有一点醉了。”月贤脸上发起烧来。

   次郎和羽川送友子和月贤到车站。约好了周六见面的地点。月贤就在那种遥远的熟悉的眩晕里回到了家。

   修平在客厅里吃方便面。看到月贤淡淡地说:”你回来了!”

  “哦。”月贤淡淡地回答,放下包,打开冰箱,发现放在冰箱里自己的菠萝汁不见了。

  “哦,你的菠萝汁过期了,我给你买了新的。”修平嘴里嚼着面,头也不抬地说。

  “哦,谢谢。”月贤打开了新的那瓶,喝了一大杯。

  “喝酒了?”修平放下筷子,转身看着月贤。

  “是呀,喝了一点点。”月贤放下杯子,转过身看着修平。

  “明天,我想去横滨,你一起来吗?”修平看着她。

  “明天不行,我约了朋友去打台球。”月贤回答。

  “哦。”修平转身又开始吃他的方便面。

  月贤看着修平,觉得身上慢慢热起来。她走到修平身边坐下。”我也想吃。”

  “没有了。”修平吞下最后一口面。”我以为你吃过饭。”

  月贤不彩他,拿起来喝了一大口汤,然后心满意足地笑笑。“我就是喜欢抢你的饭吃。”

  “无聊!”修平站起身,”明天跟谁出去?”

  “哦,友子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月贤有一些不想提羽川的话题。

  “是吗?”修平收拾了桌子,拉开自己的房间门。

  “修平!”月贤起身叫住他。

  “什么?”修平回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有空。”

  “什么事情?”修平转回身。

  “我前天租了片子,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看。”

  “什么片子?”

  “张曼玉跟梁朝伟主演的「花样年华」。”

  “哦,太好了!我早就想看这部片子,一直没有机会。不过你明天没有事情吗?”

  “没有事情。中午才见面呢!”月贤说着拉开房门。修平跟了进来。“今天在你这里看吧。你先去洗一下,我帮你设定好。”

  “谢谢你修平。”月贤觉得很温馨。(July 28,2003)

   月贤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修平正在给她收拾一地的资料。月贤站在门口看着他,“不好意思,这么乱。”

  “没有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修平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把她让进房间。

  “修平,你总是对我那么好。”月贤感觉有一些温暖。

  “不用想那么多,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做的,我就做;做不了的,你求我也没有用。”说着,修平拿出一根烟,打开了电视。

   片子里除了张曼玉的旗袍是一个看点以外,其他都一直是一种沉沉的氛围。月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很寂寞,伸出手拉住修平的衣角。

  修平又拿出一根烟点着。月贤伸手要,修平犹豫了一下,递给了了她。

   片子不知道结束了多久。月贤跟修平就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动。

  “小月,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修平压灭手里的烟。

  “什么?”月贤抱着枕头懒懒地扭过头。

  “我想,我要搬出去了。”修平沉默了一分钟以后,缓缓地说。

  “为什么?”月贤平静地问,没有惊讶。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奇怪,虽然住在一起,但是你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年纪也不小了,我想我应该好好的为未来打算。”修平静静地说。

  “你有女朋友了?”月贤把枕头放到一边,抱紧了双退。

  “没有。”

  “那为什么?”月贤低下头轻轻地问。

   修平没有回答,拿出最后一根烟,点燃。

  “小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住在一起?”修平吐出一口烟,轻轻地问。

  “不知道”月贤摇头。

  “算了。”修平压灭那根烟,起身要走。

  “修平!”月贤拉住修平的手。“不要走。”

   修平站住了,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小月,你好好休息,我刚才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全当做我没有说过。”他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但是月贤紧紧地拉着他。

  “修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忘不了呀!!”月贤痛苦地说。

   修平颤动了一下,月贤感觉修平的温度从手心消失。她急着站起身,从身后抱住修平。感到修平的体温从皮肤的最末梢流进体内。那种热度那么熟悉,多久没有经历过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产生一种燥热,把修平抱地更紧了。然而这种热量似乎也流进修平的身体,他转过身,捧起月贤的脸,那么自然地,深深地吻她。

   男人的体温让月贤眩晕起来,从前日子里的那些感觉都一下子涌出了身体。爱我吧,不要说不!她感觉修平的体温使她燃烧起来,再也无法压抑。1年的空白都要在这一刻被添满。爱我吧!月贤轻喘着,感觉着修平的吻和热量走遍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爱我吧!来爱我吧!不要再说不!

   第一次感觉修平柔软的双唇,第一次触动修平平滑的肌肤,第一次体会修平的冲动和饥渴。那一刻月贤才知道压抑着的感情,修平的不比她的少……

   将近400个日子,修平跟月贤就那么平淡地度过每一个夜晚。没有过,修平从来没有过表示过任何过多的情感,只是小心地维持着那种距离,压抑着那种激动。他不想成为月贤的另一个经历。可是现在呢?再也压抑不住了。很多情绪不是沉默可以掩饰的!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总是感觉要失去月贤,包括在这一刻,虽然他感觉得到月贤紧紧的拥抱,感觉得到月贤急促的呼吸穿过他的发丝,感觉得到自己跟月贤在交错中体会到彼此的渴望和热度,但是他还是有距离感,还是有失落感,还是有挫败感。他不知道月贤此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寂寞?压抑?冲动?爱情?无法看透月贤挂着雾的双眼,他只是疯狂地要她,连自己都不敢想的疯狂。听到月贤低声地说着什么。他试着去听,但是听不到,也听不懂。只是隐隐地知道她在用汉语说着爱,爱什么呢?爱他吗?不可能的,月贤不会轻意说爱他。那是爱什么呢?修平听不清,也不敢去听,只是任着自己的身体摧毁这保存了整整一年的完美。

   怎么开始的呢?那个慌乱的年代。

   夏天刚刚结束,修平从大连逃回横滨的唯一任务就是要把所有的记忆都完整地封起来。

   欣欣的影子,欣欣的笑容,欣欣的眼泪,还有跟欣欣一起走过的每一条点着街灯的马路和那一辆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为欣欣买的奔驰S600。欣欣不会再对他笑,也不会再为他流眼泪了。如果那一天他送欣欣回家,也许现在的他还会在欣欣的房间吃她为他做的鸡蛋汤。

   修平爱透了欣欣的鸡蛋汤,盐和香油混合着的淡淡的味道,那么简单,却又那么温暖。可是欣欣再也不会为他做鸡蛋汤了。

   修平扔掉了大连的一切,挣扎着逃了回来。再也不敢回头,再也不能回头。欣欣给的,他应该是用这一辈子来还的,可惜,欣欣不再给他机会。

  可是他弄不懂,为什么欣欣要离开他,为什么欣欣说爱情跟婚姻不一样,为什么欣欣可以嫁给一个她没有感觉的男人,看上去却是那么美丽?也许欣欣说她对那个男人没有感情不过是在安慰他?不敢想,也不用想。既然一个晚上可以让欣欣做了那么大的决定,那么他们的未来会有什么不同呢?欣欣爱过他吗?如果再继续想下去,连这一点美丽都要被否认了!也许跟欣欣相识都是一种错误吧。

   放弃了中国留学的计划,修平似乎对中国的感觉都变得淡漠。每天跟大学里的朋友一起打麻将,赌马,玩老虎机。不敢一个人呆着,不敢触碰所有跟欣欣,大连甚至是中国有关的回忆。时间会改变一切的。他只能在心痛地惊醒在睡梦里时这样安慰自己。

   怎么遇见月贤的呢?为什么又开始学习汉语了?难道他这辈子都脱不开中国了吗?但是他无法拒绝月贤。无法决绝!因为她太像欣欣了,太像那个伤害自己的女孩子了。可是这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伤心?他可以透过月贤挂着雾的双眼看到一颗摇摆不安的心。那么寂寞吗?那么无助吗?那么悲哀吗?

   修平第一次遇到月贤是在樱木町的车站。刚刚跟朋友喝过酒,有一点醉。当他有一点眩晕地站在月台上的吸烟所抽烟时,恍惚着看到欣欣向他走过来。他的心怦然一跳,手里的烟竟然掉了下来,落在他穿着拖鞋的脚趾上。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他踩灭了烟头,走近低着头的月贤。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50岁左右的女人用生硬的中文叫到:“老师!”月贤抬起头,冰冷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灿烂的笑容。修平听到遥远而熟悉的中文“大川,您好!”那个女人笑了起来,修平低下头,站到可以听得到的范围内,听着她们的对话。

  “老师,我的朋友也想来我们这里学汉语。她已经学了5年了,我们现在的班对她来说太简单,她想去老师的上级班看看。”修平满以为那女会用汉语继续说下去,但是他没有再找到任何一点汉语的从她嘴里流出来。但是凭着他对中国人日语的了解,他又有了下一个镜头可以期盼。他很想听到那些带着中文发音的日文。

  “是嘛!我的上级班是周二晚上7点的那个班。下一次,你让你的朋友来看看。如果我的班不合适,我会再介绍别的班给她,你看怎么样?”月贤的日语竟然漂亮的让修平吃惊,不能说完美,但是没有一点那些典型的中国发音。这两个连续的失望反而让他提起了兴趣,继续“窃听”起两个人的对话。

  “太好了!谢谢你老师。”女人满意地笑了。

  “没有了,我应该谢谢您才对。”月贤保持着微笑。

  那女人的笑容突然在一瞬疆住,脸色暗淡下来。“噢,太糟了,我忘了拿学校的简介!我朋友说这周就想来看看的,您看我……”

  “噢,没有事情的,我这里刚好有一份,一直放在包里忘了拿出去,刚好用得上了,不过有一点旧。您若不介意拿去给您的朋友吧。”月贤体贴地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蛮大的宣传资料来。

   修平抬起头看到纸的表面清晰地印着“日中友好交流会中文教室”几个大字。修平眼睛一亮,在哪里见过的!他记得很清楚,在哪里见过的,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哪里来着?修平的心思从月贤和那个女人身上转开,脑海里拼命翻找着那几个字。就在最近!哪里来着?一直到车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像起来。

   看到月贤起步上了电车,修平也跟了上去。真巧,同方向。那个女人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给月贤鞠躬,月贤也习惯地还礼。若不是修平听到她标准的中文以及她和那女人的对话,修平一定不会想月贤是中国人的。那个女人摇着手告别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月贤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好像是吝啬那一些美丽一样,急速地写上了冷漠。

   月贤的脸一直是冰一样的冷漠。修平有意无意地看着她,这时他才有时间发现其实月贤一点都不像欣欣。欣欣从来没有过那么冷的表情,总是快快乐乐的,充满了太阳的气息。可是这个女孩子,简直象冰一样冷,加上高挑的身材,身体上散发出的气息有一种悲哀,却是有一种压力。她为什么那么伤心呢?修平可以透过月贤挂着雾的双眼看到一颗摇摆不安的心。那么寂寞吗?那么无助吗?那么悲哀吗?……

   月贤在修平的前两站下了车。修平有跟下去的冲动,但是他止住脚步了。自己是怎么了呢?难道跟中国分不开了吗?他低下头,想到欣欣结婚那天开心的笑容,心又痛了起来。不要了,还是好好地往前走吧。犹犹豫豫之中,车到了站。他走回自己的世界。那个跟欣欣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就放在那辆电车里,摇摇摆摆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回到家,修平还是径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才发现今晚的酒并没有消失掉,一阵阵头痛,让他觉得反胃。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他抓起来看到一个熟悉的号码。那是他高中时的女朋友阿雪。虽然是分手了,但是依然对修平的感情一点都没有变,跟从前一样地关心着他,等待他回到自己身边。

  “修平?现在方便说话嘛?”

  “嗯,怎么了?”

  “我昨天给你寄的资料有没有收到?上一次跟你说的中文教室。在樱木町的那一个。我查了很多,那个离修平家最近,而且很便宜。老师都是中国的留学生,你看看呀!”

   樱木町?对了!关于修平在中国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阿雪跟他说过那间中文教室!

   修平一下子坐起来,翻看母亲跟他拿进来的信,堆了好多,他从来没有整理过。阿雪送来的资料什么的就有10多封。虽然每一封都礼节似的开了封,但是内容却从来没有看过。

  “信封是什么样子的?”修平翻着那一堆邮件。

  “粉色的,表面上有一只小熊。”

  “没有呀!”

  “我昨天早上就寄出去了,应该到了才对!”

   修平没有找到,出了房门,在客厅桌子上看到了那个早晨出门前已经开了封的粉色信封。他迫不及待地再次打开,看到了那张在站台上看到的宣传简介。

  “就是这个!”他有一种激动涌出心里。

  “你知道这个教室?太好了!修平在中国呆了那么久,半途而废多可惜呀!”阿雪还在电话那头说着。

   修平一边看着简介一边跟阿雪说:“我有一点头疼,改天再跟你联系好吗?拜拜!”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简介上写着每天的课程安排及老师的名字。修平在周二晚上上级的一栏里看到了郑月贤的名字。“郑月贤……”修平点燃一根烟,细细地读起简介的内容来。不知什么时候压灭了手里的烟,昏昏地睡下了。

   又看到欣欣,看到欣欣做的鸡蛋汤上漂动的带着香油味道的蒸汽,那蒸汽漂到欣欣的脸上,欣欣咯咯地笑着,笑地好甜。修平也跟着笑起来。怎么那么开心呢?可是笑声远起来了,修平伸手驱散白色的蒸汽,看到一个冷漠的背影,“欣欣!不要走!”他紧张的喊起来。那个背影转过头来。是郑月贤!没有表情地转回头,离开他。他伸着的手收不回来,“不要走!”

   白色的蒸汽漂过来,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月贤离开他,那带着香油味道的蒸汽也随着那背影远离他,他什么也留不住!只是站在那里伸着手,嘴里喃喃地念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的心挣扎着抽动了一下,把他从梦里拉扯出来。坐起来看看手机,凌晨3点。啊,又是醒在这个时候。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拿了车钥匙离开了家。

   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莫名其妙地到了樱木町,修平按照中文教室简介上的地图来到了一座白色楼的下边。他坐在车里拿出一根烟,看着那一扇玻璃门,想了想,推开了车门走了过去,看到门旁的牌子上写着4层“日中友好交流会中文教室”他回到车里,压灭了烟开车回了家。

   周四,下着雨。修平6点半就到了樱木町。楼下锁着门,没有人在。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到教室去,只能站在楼下,撑着伞,吸着烟。远远的,看到欣欣走过来,他的心颤抖了一下。可是他知道那是月贤,于是他压灭了烟,跟到正在开门的月贤的身后。月贤打开门很客气地一边打招呼,一边让他进门。修平客气地道谢,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的按钮。月贤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地站到了电梯里。

   那是他第一次站在月贤身旁,淡淡的香水味道,忧郁而性感的香水味道。那种味道是那么缭绕他的心。她不是他的欣欣,他的欣欣用的是甜甜的橘子香水,而月贤身上是女人的味道,忧郁的味道,让他心里不平静的味道。

   而现在,这种味道就在他的怀里,赤裸地毫无隐藏地温暖着他的身体。他感到她平稳下来的气息微微地拍打着他的身体。他紧紧地抱住月贤,感觉她柔软的身体没有缝隙地贴近他的。他的指尖扶过月贤赤裸的背,月贤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婴儿般的声音,翻转了身体,晚上的酒精和刚才的疯狂让月贤静静地睡下了,修平看着月贤平静的脸,跟透过窗帘的月光一样,有一种冰冰的感觉。她会偶尔地皱一下眉梢。那一刻,修平的心会痛。他看到的是距离,只属于月贤自己的距离,没有人触动的了。

   修平小心地起了身,替月贤盖好被子来开门要回自己的房间,听到月贤微弱的声音:“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修平转过头,看到月贤昏睡着翻转了一下身体,然后又静静地睡下。于是他回了房间,点燃一根烟。

   没有理由再犹豫了,这一年的压抑就这样简单得被扯破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沉默呢?压灭了烟,不知不觉地睡下了。梦里,又看到了欣欣笑着的脸变成了月贤的冷漠。啊,这个梦跟了他一年,也该结束了吧……

   月贤的闹钟吵醒了她。因为忘了改设定的时间,早上6点45像往常一样头痛地睁开眼睛。首先就感到自己赤裸的身体,有一点发热的身体。想起昨夜修平的疯狂,不知怎地脸上有一丝发烫。月贤抓了件外套翻身站起身,拉开门站到客厅里感觉刚刚朦胧的窗外。东京的梅雨季节似乎特别长,总是在阴着的天气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轻轻得走到修平的房门前,把手放到那张障子纸做的拉门上,月贤真的不知道这一道连锁都没有的拉门怎么可以把她和修平分割的那么干净。但是如果真的是那么干净,为什么昨夜她感到的修平可以那么的疯狂和执著。站了好一会儿,月贤小心的退回客厅,拉开冰箱大口喝着修平给她买的菠萝汁。冰冰的菠萝汁似乎是她的能源,每天早晨都一定要感觉那种凉凉的液体从喉咙滑向体内的一个过程。那种过程能够让月贤感觉到自己是有温度的,可以让她客观地判断自己不是冷血动物。

   从客厅回到房间,月贤又打开录相机,重新来看《花样年华》,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朦胧地睡下了,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近11点了。月贤皱皱眉,就要到跟友子他们约会的时间了。月贤坐起身,犹豫着是否还要过去。忧郁了片刻终于还是起了身,开始做准备。

   12点整,化着淡妆的月贤站在了涩谷最拥挤的八公检票口。15分钟做好出门的准备对她来说还是有一些紧张,所以冷冷的表情是装在半干的头发里的。跟往常一样吝惜喜悦的脸在周末显得更加干净和冷漠。直到她看到友子和另外两个男孩子的脸时,冷漠才从眼底隐藏起来。

   当羽川温温的笑容再一次穿过她的眼睛时,月贤又产生了一种昏厥感。似乎那种温度刚刚可以融化掉月贤的冷漠,可以把她那执著的冷漠融化成每天早晨冰冰的菠萝汁。于是月贤不去直视那种温度,只是用简单的寒暄来一掠而过那种可以让她背叛自己冷漠的温度。

   可是,往台球室去的路上,友子和次郎一直走在前面开心地聊着,理所应当似的把月贤交给了羽川。羽川温柔地笑着,一边小心地带月贤挤过人群,一边随意得跟月贤聊着。

   “那你就真的跟你女朋友分手了?”月贤不敢直视羽川的脸,依然在保护着自己的冷漠。

   “嗯。没有办法呀。她就是讨厌日本。而且你知道我母亲基本上就是用日文跟我们家人交流,而跟她有一些困难。我在日本的工作又定了下来,我只得选择离开她了。”羽川说话的语气诚实的让月贤有些感动。接着问到:

   “那她同意跟你分手了吗?”

   “不同意也没有办法了。我什么时候回得去也不知道,而且她要有她自己的生活。我已经帮她把生活推向正轨了,无法再为她做下去了。你知道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呀。我们要走的路相差地太远了。”羽川平静的语气让月贤怀疑他不是在叙说自己的经历。

   “可是你不是想跟她结婚吗?”月贤记起上一次吃饭时的话题,问道。

   “嗯。我只是想如果两个人一起努力,能够走到一起,那就是最好的了,可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没有办法呀。”羽川依然平静得说。

   “那你不痛苦吗?”月贤走了这么久,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羽川的脸。

  羽川笑了。“说实话,到后来我们两个人每天都是在战争中度过的,现在反而有一种解脱感。我想她也是一样的感触吧。”

   月贤没有再问下去。羽川也没有再说什么。月贤知道那一种变了味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感觉,知道那一种湿湿的沾在身上的方式究竟可以让心有多累。只是她还做不到可以把这种过程淡淡的说出口。因为那所需要的能量和勇气绝对不是菠萝汁可以填补的。而究竟用什么可以填补,月贤还没有找到,至少到现在她都没有找到。

   由于打球的人很多,月贤他们四个人没有能等到挨着的台子,友子留下一句“羽川打球很棒的,好好学习吧!”就跟次郎走到另一个角落,再一次把月贤交给了羽川。

   羽川打球的时候也很认真,似乎每一次击球都是在考虑以后才会下手。月贤咬着吸管,一边体会着Melon Soda在舌头上跳舞的微痛,一边看羽川专著的表情。他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也许是身材的关系,看上去比他25岁的年龄要成熟很多。每当他抬起头正视月贤时,月贤都会小心翼翼的微笑一下,然后转开眼睛。也许真的是在保护自己的冷漠不被融化吧。月贤是有一些不敢直视羽川。

   月贤喜欢台球,说不清是喜欢那种碰撞时的声音还是球在台面上滚动时的轨迹。虽然她第一次打台球是在来日本2年以后的大学一年级,虽然她今天也不过是第3次打球,但是她却很希望能过拥有自己的台球台。

   羽川小心地给她指点,偶尔会纠正她拿球杆的姿势。那种认真的表情和温和的语气都让月贤身体发热。也许是因为昨晚修平将她压制的热量再次唤醒,她今天特别容易口渴。修平,不知道他今天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搬走,不知道往后会跟他之间站成怎样的一种位置。昨夜发生的事情太突然,突然到月贤依然无法相信那是真实的,是不是一场梦?可是那种压抑的热量在释放那一刻给她的冲击真的是致命的。在修平淡淡的态度里,怎么可能隐藏那么多?怎么可能那么疯狂?

  “不舒服就先回去呀?”羽川小心地问道。

  “啊,对不起。我在想心事。”月贤抬起头,知道自己陷进了自己的世界忽视了羽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该我了?”

  “我已经赢了。”羽川笑一笑,虽然给了她很多指导,但是羽川并没有因为她是新手而对她手下留情。“我去问次郎他们是不是也结束了。”羽川轻声地说。月贤笑笑,等羽川去找了次郎他们过来后站起身。

   羽川似乎跟友子说了什么,交了钱出了店以后,友子没有跟次郎走到一起,倒是走到了月贤身边。

  “怎么了?羽川说你不舒服呢。”友子关心地问道。

  “没有呀。我很好的。”月贤转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羽川,他正在跟次郎说着话,微笑的脸上是他深深的酒窝。月贤心又被刺动了一下。

  “羽川说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他说不想让你觉得不开心。”友子小心地说道。

  “没有,友子!我很喜欢跟他聊天,可能是没睡好,总发呆冷落了他了。没想到他倒是蛮敏感的呢。”月贤半开玩笑地说。

  “小月,不是我说你。你沉默的时候是让人迷惑的啊!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你。”友子笑着说,“我有的时候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是吗?”月贤低下头笑笑。也许是她的经历实在是无法隐藏吧,尽管她那么努力地试图忘掉。

  “真的不用我先送你回家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羽川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嗯。。。”月贤犹豫了一下,“不如你先送我回去吧。”

  “也好,让我和次郎他们说一下!”羽川轻轻笑了。

  “小月,你好好休息,不要太勉强自己哟!”友子关心地跟月贤说。

  “对不起,让你们扫兴了。”月贤轻轻笑着说。

   于是羽川就带着她穿过人群站到了山手线的月台上。

   “在池袋换车是吗?”羽川温暖的声音又让月贤的心紧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身上特别容易发热。这种感觉她曾经那么熟悉,曾经无所顾忌地让这种热量支配着她疯狂在每一个夜晚,但是不是已经告别了那种日子了吗?不是已经把这种感觉冰封在心底吗?难道真的是修平昨夜的疯狂开启了她心底的封印?但是为什么她会对眼前的这个男孩子产生这种难以克制的冲动呢?月贤抬起头,用迷惑的眼睛看着羽川。

   “嗯……”羽川被月贤迷雾般燃烧着的眼睛烫到了,那种心脏被刺到的痛苦和快感让他一时无法直视月贤,扭开头说,“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眼睛里的冰会燃烧!”

   月贤似乎被这句话重重击到了痛处,感觉好像有人把空气中的氧气抽去了,她怎么吸气都无法喘息。

   “小月,你没有事情吧!”羽川轻轻扶住她的背,把她带回到现实里。“来车了!”羽川把她拉到车门口,让她先上了车。

  上了在涩谷站永远拥挤的山手线,月贤被人群带到羽川眼前,并且在她的身体和羽川的身体接触的那一个瞬间,月贤再一次明明白白地意识到羽川的温度,她永远无法拒绝。

  “羽川,到了池袋可不可以陪我坐坐?”她抬起头轻声地问到。

  “好呀,刚才在台球室只是喝东西,连午饭都没好好吃呢!”羽川应道,“刚好我知道池袋有一家墨西哥料理店,要不要去试一试?”

   月贤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今天的计划都被她打乱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特意为避开午饭高峰才先打球的,却连饭都没吃成……”月贤觉得很过意不去,难得跟友子出来,却被自己的情绪把所有的事情都影响了。

   羽川笑笑说“不要勉强自己,那是在用自己的痛苦来折磨别人,是不是呀?”

   月贤的心又一次被触到了。究竟这个男人是什么?他怎么可以把月贤看得那么透?怎么可以每一句话都把月贤坚强的外壳轻轻打倒,触动到她的内心?月贤此刻突然发现,自己维护到今天的很多坚强原来是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

   池袋也是高中生集中的地方,但是因为很多线路都经过这里,所以面向大人的大型商场也都集中在这里,街道上的年龄层就比较分散。

   羽川小心地带着月贤走过人群,来到了Sunshine City三楼的一家餐厅。果然如羽川所说的,是一家墨西哥料理店。月贤看着菜单上的图片不知道选什么才好,羽川摊开自己的菜单,指着一个套餐说,“这道菜应该很适合中国人的口味,我所有的中国朋友都喜欢这个。说跟你们中国的菜很像,要不要试一试?”那种感觉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没有问她“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有没有吃过这种菜?”之类的问题。月贤觉得好舒服,似乎羽川知道该做什么,该做到什么程度。

   果然,羽川替她选的套餐跟中国的春饼有一些像,把鸡肉,牛肉,还有菜放在铁板上烧热,然后用薄薄的饼加上酸奶油和鳄梨的配料卷起来吃。鳄梨是月贤最喜欢的食物之一,配上酸奶油凉凉的融化在热热的牛肉上,放到嘴里时真的是有一种把四季都放到体内的幸福感。

  当羽川告诉她墨西哥料理经常用鳄梨配料时,月贤忍不住甜甜的笑了。羽川放下手里的杯子,拿起刀叉一边切盘子里的芝士卷一边无意似地说“第一次看到你真地在笑。”月贤愣了一下,拿起杯子喝冰冰的菠萝汁,她需要喝更多的菠萝汁才能面对羽川,因为她要用更多的能量来保护自己。

  “你真的没有男朋友?”羽川也拿起杯子,从嘴里蹦出一句让月贤惊跳的问题,怎么回答呢?昨晚的激情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她和修平的关系呢?月贤沉默了一阵子。

  “昨天你是肯定地回答说没有的。”羽川放下杯子。

  “有一些事情发生,我现在需要整理。”月贤低下头想起修平昨夜的话,他是不是真的要搬走呢?

  “嗯,没有事情的。”羽川微笑着回答。

  “对不起。”月贤低下头。

  “等你整理好以后,给我打电话吧”羽川放下刀叉,抬起眼睛在月贤的眼睛里找答案。

  月贤避开羽川的眼睛,拿起杯子,喝光了剩下的菠萝汁。

   月贤回到家坐在床头想着羽川送她进检票口时微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身体上的温度都被带走了。起身到客厅倒了一杯水要回房间时,想到一天没有见到修平,看着关着的修平房间的门,犹豫了一下,终于走过去,“修平,在吗?”没有人回答。月贤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答。似乎是一个不成形的规矩,他们从来没有在彼此不在的时候拉开过对方的门。月贤咬了一下嘴唇,回了房间。

   拿出一直在拼的《白雪公主》的1000枚的拼图,听着张信哲的老歌,一直拼到肚子饿了才抬起身子。转头一看,已经是11点50了。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泡了一碗方便面扭开电视,看着周末晚上的音乐排行榜,直到凌晨2点多昏昏地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听到期盼着的开门的声音。

   周日,月贤除了去还了《花样年华》以外,一直安静地留在家里。可是修平没有回来。她给修平写过几封短信,也没有回音。不知道修平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一直到她的《白雪公主》也快拼完了的10点半,她的电话才在整个24小时里第一次响起。(2004-7-13)

   是非通知设定,月贤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喂。”

   没有声音。

   月贤又用汉语说“你好!”

   还是没有声音。

   月贤又说了几声“喂”对方都没有反应,她就挂掉了电话。

   可是她刚挂掉,电话又响了。

  “喂!”月贤有一些不开心了,冷冷地回答。

  “是小月吧!”

   月贤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就感觉整个人掉进了深渊,慌张地挂掉电话,关了电源。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自己都消失了快一年了!他没有理由找得到自己!!毕了业,搬了家,换了手机,整个人都从横滨蒸发掉了。他怎么还会找到她?他应该回到妻子的身边,回到他从前的生活里去!!那些混乱的日子已经结束了,至少在她郑月贤记忆里都被消除了。尤其是这个男人,绝对不应该存在!绝对不应该!!

   月贤每次上班的时候古山都会来,每一次都会坐在能够看到吧台的座位。

   刚上大学的月贤,每天都是太阳的颜色,甜甜的笑脸。她所有的朋友都说喜欢她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有她那开怀时微皱的小鼻子。月贤每次上工时都会大声地跟所有的人打招呼,对每一个经过她吧台前的客人微笑着说“欢迎光临”或者是“谢谢光临”。不时会有客人夸奖她的笑脸很甜,她也总是微笑着回答说“谢谢。”

   这家中华料理店不算小,年底忘年会最忙的时候会坐下近150人。月贤在吧台里提供酒水服务。最忙的时候一下子要准备几十种饮料。虽然这里只有啤酒,绍兴酒,葡萄酒和几种简单的鸡尾酒,但是可以在短时间准备好几十种饮料的却只有月贤一个人。

   月贤喜欢在吧台里把几十个杯子装满的感觉,身后放上扎啤桶,右手把绍兴酒倒进加热器,左手拿出葡萄酒,开酒瓶,拿酒杯,还有几种鸡尾酒要调出来。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所有杯子的将军,那种兴奋的感觉好像是在战场上摆兵布阵。越忙的时候月贤越兴奋,眼睛里会发出自信的亮亮的光彩。

   古山喜欢看着吧台里的月贤,那种亮亮的青春和自信的光彩让他窒息。月贤的微笑是一种近似于太阳的色彩,让他感觉一种生命力的强大。他有一种想要把这种色彩带在身边冲动,虽然他不再自由,虽然他有另一种责任,但是他无法抗拒。

   抓住了月贤上班的规律,他每一次都会坐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她,月贤环视店里的目光会偶尔掠过他的桌子,那会让他感觉如同阳光的末梢拂过他的脸,他会有一种想要被融化掉的冲动。 就这样坐在这里,远远地望着她,直到那一天在电车上不期而遇!直到这瞬间的交错完全颠覆了他的命运。

   事到如今他依然无法忘掉那天月贤红着的双眼里的悲哀,那悲哀似乎已经浸透了月贤得整个身体。在她颤抖的双手触到他的身体时他被重重地震荡了。月贤没有给过他理由。直到如今他也无法了解月贤那天为什么会醉在他的怀里,为什么会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给他就直接地闯入他的生活。如果那天他不在她的身边,那么往后月贤的生活会不会有所改变。只是就在他整理好所有的思绪时月贤又没有给他选择而完全消失掉了。

   古山不知道她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日本。但是他要见她,要让她知道因为她,自己这些年经营来的所有生活都崩溃掉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马上要拼好的拼图,突然被完全拆散,那种凌乱不是可以用形容词可以修饰的。只是在一切他还可以挽救的时候,她就好像蒸发了一样,完完整整的从横滨消失了。从此他再也找不到她,也再也找不回从前没有阳光时候的日子……

   可是古山怎么又找到自己了呢?发呆了好久的月贤起了身,碰乱了放着的没有拼好的拼图。站到厨房,她拿出冰冰的菠萝汁,这才注意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雨来。

   修平这一夜也没有回来。月贤感觉心底有一丝隐隐的痛。一个人的夜晚,比自己想得还要漫长。

   终于是过了周末,月贤一如既往地站在拥挤的电车里,只是今天她脸上的冷漠比平时多了一层。短短两天的周末好像一场梦一样,醒来时还是在这拥挤的电车里。只是今早叫醒她的是很久不曾用过的闹钟,她的手机就一直被关着电源躺在一地散乱着的拼图旁边。

   办公室永远是一个样子,似乎是也厌倦了一直不停的梅雨,整个房间都暗暗的。少见的是福岛那一张黑黑的脸。月贤可以从他眼角的冷漠里看出来他似乎也经历了一个残酷的周末。月贤知道痛苦究竟有多苦永远都只有自己知道。

   果然福岛一整天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部长叫他们组开会时,福岛向来的让人发冷的玩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午饭时听友子说福岛可能要离婚了,说他老婆有了其他的男人。月贤有一些可怜福岛了,他那么努力地在公司里存活着,就是为了还贷款,可是房子还没有买完,他老婆却要离开他,难怪他会那么沉默,这一生的努力似乎都特别没有意义了。。。月贤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友子,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准吗?”

  “当然了!洋子说的呀!你知道她可是部长的亲信,不会有错的。”

  “真可怜。那他是不是要一个人养孩子呀。”

  “肯定是呗。不够至少不用付赡养费,而且两个女儿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应该很快熬得过去的。”友子似乎一切都已经看透了一样,平静地说。

  “你倒是乐观哟,友子。怎么会那么简单呢!”

  “跟福岛比起来,我倒是更担心你呢!周六没有事情吧。”

  “嗯,一切都好。不好意思让你们扫兴了。”

  “哪里的话,我跟次郎经常一起出去,你们走了以后我们在Fridays吃的饭。你跟羽川一起吃饭了吧!感觉怎么样?”友子笑着问道。

  “还好了,他很恰到好处。”月贤淡淡地说。

  “怎么样,有没有戏?”友子坏坏地说。

  “没有了,我现在正在处理一些问题呢。”月贤想起消失的修平还有突然打来电话的古山,不觉烦乱起来。

   下午还是一样的无聊。月贤不过是帮福岛做做资料,发发传真。福岛没有什么工作的欲望,月贤也就跟着闲起来。反而时间倒是过的越来越慢起来。月贤不知道这个时候古山正和修平坐在横滨的一个咖啡店里。

  “古山先生,我不知道你从前和月贤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她的生活。拜托了!”修平郑重地给古山低下头。

  “加藤先生,首先请你不要为这件事情责怪阿雪。你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虽然这次她做得过分了一些,但是她也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至于我和月贤之间,实在对不起,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和月贤处理完,我必须要找到她跟她面谈。”

  “古山先生,如果不介意,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使你这么用心良苦地找她?你知道,她用了很久才开始适应现在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再去打扰她。而且,我真得很喜欢她,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我和月贤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从她那里知道得比较好。但是请相信我绝对没有意思要伤害她。只是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跟她说清楚。她不可以就这样逃跑的。没有完成的事情必须要处理完,是不是?请你理解我,加藤先生。我保证我们处理好这些事情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和月贤的生活。拜托了,请你带我去见她。”

  “这个。。。古山先生,如果她本人不想见你,我带你去找她不太好吧。不会有作用的。”

  “加藤先生,请你相信我,我们见面对月贤绝对是件好事情。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和没有把过去的事情处理好的月贤相处下去吧。我也相信,我和月贤之间的事情不解决清楚,她也无法跟你平静地相处下去。拜托你了,加藤先生。请你带我去见月贤一面吧!”

  “好吧,古山先生,如果你执意要去见她,我会跟她谈一下。如果她同意,我可以带你去,但是请你给我一天时间,我明天回答你。”

  “太谢谢你了,加藤先生。那就拜托你了!”古山说着,给修平深深地鞠了一躬。

  “修平,你终于打电话来了。”阿雪悠悠地说。

  “阿雪,你为什么把我和月贤的事情告诉那个古山?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修平带着一丝怨气。

  “是的,是我告诉他你和月贤小姐的事情的。修平,我真的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中国女人搞到一起,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难道我就真的只是你寂寞时的发泄工具吗?你……”

  “够了!当时我跟你说过我不可能离开月贤的,你不是也有爱你的小林先生吗?是你说我们两个人只是寂寞时的一时寄托的。难道你忘了吗?”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但是修平,你难道真得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吗?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有改变过呀!是的。我是有爱我的小林,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才是我在你不管我的寂寞里找到的寄托呀!我真得喜欢的是你加藤修平啊!”阿雪的声音里有哭泣的颤动。

   修平沉默了一下。“阿雪,我知道你的感觉,但是对不起,我无法接受这种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像我周日跟你说得那样,到此为止吧。对不起。祝你幸福。”说完,修平挂掉了电话,心里的沉重一点都没有减轻。

   点燃一根烟,看着窗外阴着的天随着时间越来越黑,还是没有月贤回来的痕迹。手机的电源也是关着的。她和那个古山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让她那么不安呢?看看周末月贤给他发的好多条短信。他知道月贤一直在挂念他。但是他必须处理好一些事情,包括和阿雪的关系。因为他不想把月贤扯到跟她没有关系的自己的过去里,不想让月贤被打扰。那么月贤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呢?月贤是不是也会为了和自己的未来面对古山呢?修平静静地又点燃一根烟,沉默地等待着月贤的归来。

  “小月呀,女人都是很狡猾是不是?”有了一些醉意的福岛在居酒屋吵杂的声音里有一些费力地跟月贤说。

  “你给了她爱情她就要安定;你给了她安定,她又要被重视;等你给了她重视她就要自由了!自由好,大家都可以一起自由了!哈哈哈!女人,真的是很狡猾,是不是?小月,你也要学着这么狡猾才好!哈哈哈!”福岛的笑声让月贤有一些心痛。

   在一旁的科长拉住福岛,带着醉意地说“福岛,你说得没错!!女人都很狡猾!”

   月贤被这一撇淡淡的忧伤感染,心里的悲哀更加强烈起来。日本人这种一笔带过的方式她经历过。心痛地再厉害也可以在言语中把哀怨压抑住。然而,那种伤害却是在空气中留下一丝丝的空白,让你在呼吸时无法吸足氧气。伤痛就更加肆虐地侵袭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领域。

   大家离开这间居酒屋的时候,科长已经陪着福岛醉得蛮厉害的了。两个人一起嘻嘻哈哈地胡说八道着,没有人直接提过任何关于福岛的家庭问题,但是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陪着他醉。跟他胡说八道地填满这一个夜晚,月贤撑着伞,看着街道上很多这样的人们。突然间觉得日本这些男人的可爱之处。其实他们都是蛮善良的。

   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修平的鞋子。月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走进厨房,又看到修平坐在那里吃方便面,他的表情好像这两天的空白根本不存在一般的自然。月贤反而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呆呆地站在门口。

  “手机没有电了?”修平没有停筷子。

  “噢,今天忘了带。”月贤低下头,古山的事情又袭上心头,不觉害怕起来。

  “是吗?”修平吞下最后一口面,接着说“这两天回父母那里去办了点事情,手机没有充电就没跟你联系。不好意思,不过你的短信我都收到了。”

  “嗯。没有事情就好。我还以为你真的搬走了呢。”月贤这才恢复常态,笑着放下手里的包打开冰箱。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修平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转过脸来。

   月贤拿出菠萝汁,坐到修平对面“什么事?“

   修平看着嘴角微翘的月贤,“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

   月贤愣了一下,低下头问,“谁呀?”

  “古山先生”修平看着低着头的月贤,缓慢地说。

  “古……山先生。”月贤没有抬头,轻声地回答。

  “他说他想要见你。”

  “他说为什么了吗?”月贤的声音更轻了。

  “没有,他让我问你。”修平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他究竟为什么花费那么多心血找你?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完呢?你知道,他竟然去找到了阿雪。”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月贤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剖开了一样疼痛,站起身就要回房。修平抓住她的手腕,“小月,你不能逃跑呀!这样子对我不公平,是不是?”

  “对不起,修平。让我回房间。”月贤说着,眼泪就滑下了脸庞。

  “小月,”修平把月贤扯到自己的怀里,“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我无法去面对的,不要怕,告诉我,我会好好保护你。”

   月贤把头埋在修平的肩头,感觉自己的泪沾湿了修平的衬衫。凉凉的让她感觉有一些陌生感。“小月,告诉我,好吗?”修平轻轻地说。

   月贤推了推修平,仰起头,“我明天会去见古山,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请你不要再问了,好吗?这只是我和古山之间的问题。并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月贤坚定的声音有一些冷,而她脸上的表情让修平无法更多的问下去。“嗯,那你早些回房间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修平放开月贤,轻轻地笑了笑。

   月贤站起身,低着头淡淡地问:“修平,我们现在是在交往,是吗?正式的男朋友和女朋友的关系,是吗?”

   修平拉过月贤的手:“是的,小月。我们正式地交往,好吗?”

   月贤抬起头看看修平,微微地笑了一下。“修平,有什么理由会让我们分手呢?”

   修平一愣,“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有什么,只是很想知道。想知道对修平来说,什么是不能容忍的事情。换句话说,算是女人的狡猾吧。”

   修平放心的笑了笑,“小月是想知道我的界限了?哈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

  “告诉我吧,不然我怕莫名其妙地失去你。”小月有一些黯然地说。

  “傻小月,只要你不会有意伤害我,我就不会离开你的。你知道,我用了这么久才看到你开心。”修平的话竟然让月贤的泪又滑了下来。她哭笑道“傻瓜修平!傻瓜!傻瓜!。”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眼泪却止不住。

   一早就看到福岛给大家写的mail,说是昨晚给大家添了麻烦,并且正式宣布他和他的夫人离了婚,往后就是单身了,希望所有的单身女士不要忘了他。他那种极为明显的掩饰沉重的语气让月贤觉得酸酸的。是不是日本人都是这样子将悲哀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回避掉。然而,福岛并非像邮件里那样轻松,人沉默了很多。

   下班后月贤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站在去川崎的电车上。闭着眼睛听mp3里张惠妹愉快地高歌着,真希望电车永远都不要到站。下班去川崎绝对不是一件快事,车里的人不比早晨满员电车里的少到哪里去。住在神奈川,千叶,琦玉这三个离东京最近的省里的人都会到东京上班,所以高峰时的电车绝对不是开玩笑那么简单。选在东京和横滨之间的这一站,月贤是有理由的。比较公平,是不是?然而电车停靠在站台的那一瞬,月贤的心情还是坠落了下来。

   一出站就看到古山永远不变的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古山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眼睛一亮。终于出现了,这个让他费尽心思寻找的中国女孩。依然没有改变的忧郁和冷漠从她眼里扩张到全身,散发出让人觉得无法拒绝的气质。古山站在原地等待着月贤走近他,他体内那即将爆发的情绪有一种被压抑的快感。

  “好久不见了,小月。”古山开口说话,没有忘掉礼貌地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古山先生。”月贤礼貌地用敬语回答。

  “我在这不远的饭店订了座位,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谈吧。我想,你需要说明的事情也不少了。”古山还是带着笑意,但是月贤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是月贤打工过的饭店的兄弟店。虽然氛围比横滨的店更加高雅,但是菜单上的内容却都大同小异。古山定的是一个最尽头的包间,不容月贤说不地叫了两瓶啤酒。

  “小月呀,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古山一边开口说话,一边给月贤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

   月贤冷漠地推开杯子“我戒酒了”。

   古山没有惊讶,自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我知道。可是你也看到现在的我了,没有什么可以跟你说明的了!”

  “可是,你总得把事情做个交待是不是。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消失掉呀!”

  “可是现在孩子已经没有了,你还来纠缠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和我夫人一直都没有孩子……”

  “那我也不会给你们做生产的工具!”月贤冷冷地打断。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做生产的工具了?这是对我的侮辱!”古山有一些激动地说。

  “算了,古山先生。你突然把你夫人带到我房间的那一天,你夫人所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说什么侮辱,你难道不觉得害羞吗?”

  “我们只是说想要让你生下来,然后我们两个人来养大孩子,这对你,对我们不都是好事情吗?当时你还是个学生,你怎么可能养孩子呢?”

  “借口!你夫人不是说了吗?只要我把孩子生下来,她会帮我办去英国的手续,并且给我500万日元,让我到英国留学,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难道不是为了你打算吗?”古山又到了一杯酒。

  “是吗?谢谢了!不过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不需要你们担心。而我们两个人之间早都应该是干干净净地了断了。”

  “可是,你做掉了我的孩子,也应该和我说一下,是不是!”古山慢慢地举起杯子又一饮而尽。

  “没有必要。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你负任何责任。”月贤依然冷冷地。

  “那你就可以毁了我的一切,是吗?随便闯进我的生活,没有给我理由,再随便离开我的生活,也没有给我理由。郑月贤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个社会,很多事情是要负责任的。”

  “我有什么不负责任吗?那你呢?怎么会在我跟你说有孩子的第二天就把你的夫人带到我家里来?你有负责任吗?”月贤话说得多了,不觉口渴,喝了口杯子里的啤酒。因为时间久了,啤酒不在凉,有一种格外的苦涩,让她不觉皱眉。

  “ 小月呀,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争吵了。我只想知道你过得还好。陪我喝杯酒吧。我们都需要为错误付出代价的,而我已经付出了。”古山的声音苦涩而悲哀,不觉让月贤想起遇见古山那天的自己。不觉同情起这个本来不应该和自己有任何关系的男人。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不知怎的月贤就和古山从那些让人下沉的话题中解脱了出来,话题也飞散到一些开心的场景。两个人似乎都在像和从前告别一般地痛饮着。月贤知道,这个男人今天就要彻底离开自己的生命了。心下的解脱感是这两年来从来没有过的。过去的阴影太多,但是古山所留下来的确是最黑暗的,终于今天可以彻底把自己从过去解放开来,不觉心情轻松了很多。

   然而,今天的酒好像是格外醉人,月贤知道自己很久没有如此畅饮了,倒是提醒自己不要喝的过多。然而,酒精似乎是无法由喝它的人来控制的。很快的月贤就感到有一些醉意了。说话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笑,身体的热量好像终于找到出口一样,在她身上放肆地爬来爬去。她有一些模糊起来。不应该这么夸张才对。

   然而,记忆好像是回到从前的那些夜晚,她启动了的身体需要放纵!不可以,已经是和从前告别了的,她不再是从前的郑月贤了。于是她起身想要去洗手间清醒一下,然而脚下一软,又倒在座位上。不可以,我不再是从前的郑月贤了!她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呼喊她的身体,也听到古山带着醉意的声音在和她说话“小月,小月!你的酒量可真不如从前了!小月,小月!我们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不!去哪里?我要回家,明天还要上班,修平还在等自己回家给他交待!不可以换个地方!月贤的神志清醒的一瞬发现自己坐在出租车里,古山坐在她身旁。她下意识的抓了手里的包,好像东西都没有忘掉。

  “回家,是吗?”小月听见自己问道。

  “是的,回家!”古山的声音好像清醒很多。

   一股醉意上头,月贤好像感到体内有一种欲望在蠢蠢欲动。

   不知道多久,好像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月贤听到古山和谁在说话。修平的声音!哦,修平!我终于可以把过去都扔掉了!说话的声音又响了一些时候,月贤感到自己被放在床上,好像是修平送古山走了,隐约听到有人关了门。

   不久门又被打开了,月贤感到有人靠近她身傍。

  “小月,你能听到吗?”月贤听到修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身上的热度不禁加倍的翻滚开来,她抱住修平,在他耳边说“我想要”。

  “大一点声音!”修平亲吻她的发鬓。“想要!”月贤提高了声音。

  “再大一点声音!”修平吻向她最敏感的耳垂,月贤不禁喊道“我想要。好想要!”

   于是,比第一次更加疯狂地,修平闯入了她的世界。酒精加热量,真的可以把人烧到毁灭的边缘。不知道修平要了她多少次,似乎一整个晚上她都在疯狂地爱着,叫着。压抑了那么久的温度终于到了迸发的时刻。一整个夜晚,月贤似乎有一种和所有从前的男人们都在告别的错觉。她只是想要,想要把所有压抑的悲哀和绝望都在这一夜彻底散尽。再也不要悲哀了。再也不要了!明天请假就好,不能拒绝这个夜晚。再也不要这些历史让自己绝望了……

   太阳什么时候可以直接射到屋子里来了?梅雨终于结束了,是吗?月贤无法张开干干的双眼,想要找到手机给公司打电话请假。伸出手却碰到了什么硬硬的固体,用手摸了摸,好像是录像带。她费劲的张双眼,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从这里的装饰,她可以判断这是爱情旅馆。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她无心顾及手边的录像带,立刻坐起身来,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似乎暗示她昨晚并非只是一场梦。拼命整理自己的思绪,可是太间断,什么都连不起来。可是她应该是回到家了的,因为她听到修平的声音呀!绝对是那种低低的声音。难不成是古山给她送到这里的?那么修平为什么会在呢?修平现在在哪里呢?

   月贤看到自己的手袋在地上,连忙拿起来检查。钱包没有被动过,但是手机呢?怎么找不到手机呢?月贤站起身,在散乱一地的衣服里边找手机。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呢?

   月贤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一下身体,穿好衣服就要离开房间,最后检查时,看到了床上倒放着的录像带。这和昨晚有关系吗?她翻过录像带的正面,心好像是被冷冻过然后被敲碎得木然和沉重……

   那是自己的近乎裸照和上边粉红色夸张的印刷体“来自异国的刺激!小月!”照片是两年前一个爱她疯狂的男人拍的,虽然那个男人不过在她生命中只有几个月,但是每一次要她,他都想要拍她的照片。月贤拒绝过,但是偶尔喝醉了以后,也会答应他只要看不到脸,就认他拍。月贤觉得他是可怜的,尤其第一次和他疯狂在酒后时,那个男人竟然感动地哭了。

   但是这一张却是月贤没有见到过的。自己的脸上那种浪荡的表情应该是在酒后。可是她是在那个男人的数码相机里检查过所有照片,并确认过所有的照片都只有身体的。而且,所有的照片都应该在保存在自己的记忆卡里,并且百分百地被删除掉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照片!昨晚的酒精和过渡的思考让月贤不觉眩晕。

   月贤拿握紧录像带,颤抖地将带子放进录像机,按下开始。看到字幕上竟然写着“做过的事情,都是要负责任的。”那是古山昨晚说过的话!接着看到自己大生地叫着“我想要!好想要!”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身体在自己的叫喊中放任地感性着。那不是修平,也不是古山,应该不是任何她认识的身体。月贤不禁全身发冷。然而当她看到另一个陌生的身体代替了第一个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冻僵了……自己的呻吟还在继续着,看到荧屏上的字幕

  “然而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时候,都会不顾后果地进行放纵!”

  “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断,您会在各家成人录像店里找到这部片子的全部细节。”

   站在原地发呆了多久月贤不知道。她只是看到黑白的星星点点在电视屏幕上跳来跳去,跳痛了她的眼睛。木然地取出录像带,木然地撕掉自己的照片,木然地抽出胶带。木然地离开房间。路过前台的时候,没有人拦着她要钱,只是有人木然地对她说“谢谢光临”。

   走在温暖的阳光里,月贤感觉那种温度愣愣地灼伤自己的皮肤,却无法渗入自己的体内,所以应该是疼痛的。然而她无法判断。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给公司打了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要请假。福岛告诉她以后要提前打电话,不然大家会担心。月贤没有表情地道歉,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想要拨电话给修平。

   修平,他有担心我吗?他有找过古山询问我的消息吗?我还可以和修平在一起吗?没有回答的,月贤只是安静地放掉电话,没有方向地朝人群里走着。昨晚应该结束的噩梦却是更加扩张地席卷过来。

   这里应该是新宿吧,月贤终于看到车站前熟悉的街景,然而那种熟悉却刺痛她的眼睛。回家吗?应该回家吧。那里有好多东西在等着自己。自己的菠萝汁,自己的张信哲,还有自己的拼图。

   是呀,白雪公主的拼图还有半只苹果没有拼完呢。怎么会少了一枚呢?不知怎的,那拼图在月贤的脑海里越扩越大,大到只剩下那没有拼完的半只苹果。从横滨搬家的时候拆烂了拼过的一半,都带了回来的呀。怎么会少了一枚呢??也许是掉在横滨的房子里了?也许那一枚从来都没有被放在盒子里?怎么自己的世界里就少了那半只苹果呢?

  “是小月吧!”月贤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到和太阳光一样刺眼的光芒笼罩在一个温暖的身体周围。

  “羽川先生。”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挣扎地说出口。

  “这么巧。你在上班吗?”羽川微笑着说,露出脸上大大的酒窝,温暖地让月贤有一种融化的快感。

   她想伸出手,伸出手去感受一丝丝那样的温暖,然而她触不到,如此真切却如此遥远地存在着,就好像她丢掉的半只苹果,应该躲在某一个角落。但是月贤知道,她永远都无法找到了。(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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